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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吗?”
庄晓梦回眸,巧笑嫣然,墨未浓心一动,有好片刻时间目光只是停在她脸上,流连不去,连她在问什么都没听懂。
“好看吧?”她又问一次。
“嗄?”
“你是怎样啦!都不懂得欣赏吗?”
欣赏什么?他总算回过神,视线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前方,波浪般一波一波往前推的,是美丽的关渡大桥,横过淡水河,牵起两畔的点点灯火。
桥后方,两栋摩天高楼一左一右相互辉映,一栋是现今最嚣张最猖狂的101,另一栋较为娇小的,是曾经也笑傲过台北的新光三越。
“怎么样?这里夜景不错吧?”庄晓梦献宝似的问。
“是不错。”墨未浓同意。“你怎会知道这里的?”
从餐厅出来后,她便坐上他的车,一路指挥,在车子长驱直入淡水前,巧妙地转了个弯,穿过狭窄的小路,来到这桥梁下的秘境。
“以前静刚学会开车的时候,有次载我跟童童回家,不小心迷了路,转来转去就转到这儿来了。”庄晓梦笑着解释,忆起两年前的往事,眼神因怀念而略微迷离。“那时候童童还很懊恼呢,因为那天是欧阳弟弟生日,大家约好了替他庆生的,没想到竟然迷路了”
“等等,欧阳弟弟?”墨未浓眉峰一蹙,奇怪女友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男性朋友,还专门替他庆生,交情一定不错喽?“他谁啊?”质问的口气很微妙。
庄晓梦却没听出来,仍是笑盈盈。“是童童的弟弟。”
“童童的弟弟?”他眉头锁得更紧。“你说的是童羽裳吗?”
“是啊。”
眸光一沈。“童羽裳的弟弟会姓欧阳?”这女人当他傻瓜吗?
“这个说来话长啦!”她挥挥手,一副懒得多解释的模样。“总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那以后,这里就变成我们三姐妹的私房秘境了。”
墨未浓瞠目不语。这不是重点。他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每个字都像一颗酸泡泡在胸膛间滚动。
是童羽裳的弟弟,不是晓梦的弟弟,当然不是重点。
所以他不必介意,不必弄清楚那男人是谁,不重要,不是重点。
“来来来,你过来这里!”庄晓梦眼珠一转,不知又有何主意了,拉起他的手,往前来到一道短短的水泥堤防边。
她手撑在堤防上,示意他帮她爬上去,顺利坐上去后,她回头微笑,要他也上来。
两人肩并着肩坐在堤防上,视线往下望,可以看到几艘小型游艇,静静地宿在岸边。
迎着河,风势强悍地勾起她的发,送到他鼻尖,搔弄他。
他瞪着那一束调皮的发,不知不觉拿手指抓住,绕着玩。
“你看啊!”她忽然转过头,似是要对他说什么,乍然望见他正玩着她的发,脸颊莫名一热。
“你干么玩我的头发?”她细声问,眼眸从眼睫下偷偷窥探他,带点女性化的娇羞。
“我玩你头发?”他愕然,两秒,才发觉自己的手指果然卷着她的发。
他这是做什么?怎么跟个长不大的小表一样?墨未浓皱眉,不悦的浪潮重重拍击胸口,他忙抖了抖手指,甩开那缠住他的手,也缠住他的心的发。
庄晓梦瞪他。他是怎样啦?虽然他这个大男人会玩她头发是让她有点吃惊,不过他这匆匆甩开的动作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我的头发很可怕吗?”她没好气地问。“瞧你好像甩开什么鬼东西似的!”
“我是怕弄痛你。”他保持面无表情,眼睛却闪过可疑的光。
她没看见,哀怨地撇撇嘴。
这男人,一点都不懂得浪漫。如果是电影,这时候就该上演男主角握住女主角的发,深情款款地送上嘴边吻了,他却
“讨厌啦!”她在想什么?庄晓梦摀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讨厌什么?”他奇怪地望向她。
“没事啦。”她噘噘嘴,不看他,直视前方,忽地,眼眸一亮。“来了、来了!你快看!”猛拉他衣袖。
“看什么?”
“捷运列车啊!你看到没?”
他定神,仔细一看。
对岸,一列车厢如串珠,一颗推着一颗,在夜幕下悠悠前行,串珠是水晶做的,闪着七彩琉璃光。
“很美吧。”目送列车通过,她感动地叹息,螓首歪过来,栖息在他坚强的肩膀上。“我每次看列车通过,都忍不住会想,它们究竟要开往哪里?总觉得会开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似的,或许是一个像梦的城镇吧。”
“遥远的地方?像梦的城镇?”他复述她的话,唇角古怪地一扯。
“怎样啦?”她听出他忍住笑的口气,又羞又气,坐正身子,玉手拨了拨头发。“我就是爱乱想,不行吗?”话说得强硬,眸光却躲着他。
“行,怎么不行?反正我管不着你的脑袋。”
他在偷笑吗?
庄晓梦听着那略微颤抖的嗓音,很想回眸确认,却没勇气。他真坏、真可恶,为什么老要嘲笑她?她也真蠢、真白目,干么老是在他面前出这种糗?
“我要回去了!”她懊恼地宣布,侧身想跳下堤防。
他却不让她跳,展臂搂过她的腰,她整个人顺势倒入他怀里。
“干么啦?”她挣扎。
“别动。”坚硬的臂膀如两道钳锁,将她牢牢地圈住,俊朗的脸庞从她身后探过来,熨贴她的芳颊。
“你想干么?”她喘不过气。
“你说呢?”含笑的嗓音挑逗她。
“我不知道!”倔强地装傻。
“真不知道还假不知道?我的女朋友可不是这么笨的女人。”
“我本来就笨嘛,你不喜欢的话甩了我啊!”“好潇洒。你真的受得了我甩了你?我甩了你,谁来给你幸福?”
“谁希罕你来给我幸福啊?”庄晓梦生气了,回眸娇嗔。“告诉你,我自己可以给自己幸福!你少自以为是了,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只是个工作狂,在认识我以前,你的生活里除了工作什么也没有,你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那么无趣、那么糟糕了,还敢大言不惭说要给我幸福?哈!”她扮鬼脸。
他只是笑,不知怎地,觉得她这鬼脸扮得好可爱,忍不住要伸手揉她的脸。
“你干么啦?”她气呼呼地抓下他的手。
他又笑了,再次揽紧她的腰,方唇像火钳子,在珍珠似的耳垂上烙印。“你的意思是,是你让我的生活变得有趣吗?”
“本来就是!你不承认吗?”哦,她真恨自己!恨自己被他的吻逗得全身瘫软,连推开他都做不到。“讨厌,你走开啦,放开我。”
“你真的想我放开你?”火钳子来到她唇角,在仅差一厘之遥的地方折磨人地画圈圈。
“对,你快放开。”她咬唇,稳住最后一丝矜持。
“如果我不放,你会怎样?”大手悄悄探进她上衣,抚过滚烫的肚皮,停在乳缘下方,又是一个上不上、下不下,惹得人神经紧张的位置。
是她经验太嫩,还是他真是个调情圣手?为何她觉得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软软地由他戏弄?
她从来不晓得,情欲的滋味如此令人着迷,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吃了迷幻葯,才会沈沦在这美妙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她呻吟一声,不想投降,可迷离的脑子里已找不出一粒理性的细胞。
他轻轻定住她的颈,侧转过来,方便他由身后掠住她柔软可爱的唇,尽情地欺负。
真的欺负得很彻底,不留一丝余地,她的唇若是一座城堡,他已踏过每一寸土地,还嚣张地在城顶挂上一面胜利的旗帜。
她不想投降,可他已替她宣告了投降。
终于,他放过了她,而她睁开眼,无助地看着他,她是被情欲俘虏的女人,不晓得该如何反抗。
墨未浓微笑,一斛温柔在他猝不及防间从心口满了出来。
“你尝起来好青涩。”他低语,拇指勾勒她唇缘的曲线。“你以前真的交过男朋友吗?”
什么?她愣了愣,良久,才从迷离的粉红世界里惊醒。“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糟糕,糟糕,她的反应真的那么青涩吗?
“你没什么经验吧?”
“我”她张口欲辩,却说不出话来。这种事辩解也没用,有没有经验、经验丰不丰富,只要一个吻,男人就试出来了。
她奇怪他这么久才问,害她本来还洋洋得意,自己掩饰得很好呢!
“没、没经验又怎样?”稳住、稳住。“我们以前谈的是纯纯之爱,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这么色啊?”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发现她真的没交过男朋友,已经夸下的海口她实在没脸收回来。
二十九岁的女人,没谈过恋爱,他会怎么笑她?
她死也不让他知道真相!
“哈,你确定你以前的男朋友是男人吗?”
“什么?”
“他们一定不是男人。”低沈的笑声在她颈后搔痒。“是男人就不会舍得放过这么甜的点心不吃。”
演唱会又在她胸口开起来了,她听着咚咚在耳畔响着的心音,几乎想跟着跳起舞来。
他这意思是说她很甜吗?他从来没用过这么棒的形容词形容她!
他说她有趣,说她好玩、说她妖娇、说她狐狸精她总是被他的形容词气得半死,可这回,他说她甜?
她又羞又喜,明明开心得想跳起来,表面还强装镇定,回眸瞟他一眼。“你刚刚咳咳,不是还说我很涩吗?现在又说我甜啦?”
风情万种的一眼让他心一荡,也意会到了那藏在冷静的表情后,满满的娇羞。他弯弯唇,伸手捏了捏她俏俏的鼻头。
“你啊,是又涩又甜,又甜又涩,像草莓一样,满意了吧?”
“我是坚强的女人,才不是那种一压就扁的草莓族呢。”她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芳唇嘟起。“你真的很讨厌耶。”
“我这样还讨厌?小姐,我可是在夸你耶!别不识相。”他惩罚似的轻咬她耳垂。
她一阵颤栗,痒得笑出一声,却也喘得无法让笑声持续。
唉,他能不能别再喂她吃迷幻葯了?
果然,三更半夜不回家,还在河堤吹风兼狂吞迷幻葯,是会遭到报应的!
隔天早上一醒来,庄晓梦便觉得头重脚轻,全身不对劲,肩颈卡卡的,肌肉隐隐约约地酸疼。
不会是感冒了吧?
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抱着头,半走半爬,来到浴室洗脸台前,巴着玻璃镜,瞪镜中的自己。
只看一眼,她一颗心便中箭落马,直往下沈。
比泥墙还灰败的脸色,浮肿得像两窝水泡的眼袋,毫无元气的眼神真是够了,简直丑得无法见人。
可偏偏,她今天还不得不见人。下午有个重要会议,资料还没完全准备好,她无论如何都得进公司,否则墨未浓怕会一刀砍了她。
“你得撑住啊,庄晓梦。”她喃喃地对镜中的鬼脸交代,打开水龙头,先掬起两把冷水冲醒自己迷茫的神智。
刷牙、盥洗、梳头、换装,接着以粉底和腮红,一次又一次涂抹、修饰,拚了命地想拿女人的武器,妆出一张足以出门打仗的粉嫩容颜。
费了好大工夫,总算脸色不像刚起床时那么难看了,腮红匀得颇自然,涣散的眼神也让立体的眼线制造出深邃的效果。
幸好她在跟墨未浓交往后,特别情商两个好姐妹替她上了几堂化妆课,尤其是童羽裳,几乎把自己一身绝艺都传给她了,她学不了十分,总算也得了三、四分。
“童童,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临出门前,庄晓梦抓起客厅茶几上三个女人的合照,在童羽裳脸上亲了一下。亲完了,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举动可笑,格格地笑出声。
这不是只有那个三八兮兮的童童才会做的傻事吗?怎么自己也被传染了?
庄晓梦摇摇头,抓起钥匙串抛入皮包,出门。
进了电梯,迎面便撞上一张笑盈盈的可爱脸庞,正是刚刚背地里让她给轻薄了的童羽裳。
“晓梦,早啊!”童羽裳活力十足,神采飞扬。
庄晓梦羡慕她。“早。”见她手边拉着个小行李箱。“今天要出勤啊?”
“嗯,先飞美西,再到伦敦,要一个礼拜。”
“那就祝你飞行平安喽,到伦敦别忘了帮我带点英国茶叶回来。”
“遵命!女王陛下。”童羽裳俏皮地弯腰鞠躬行绅士礼,见庄晓梦反应淡淡的,直觉不对劲。“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庄晓梦心跳一突。不会吧?她化妆技巧不是进步很多了吗?难道她看起来还是很糟吗?
“我很好啊。”
“真的吗?”童羽裳不信,一双眼像雷达,精明地扫过庄晓梦全身上下,扫得她全身发麻。“你是不是不舒服?”
中!
又是一箭刺穿红心,庄晓梦再也无法挂住平静的面具,整张脸垮下来,身子软靠在电梯墙面上。
“这么明显啊?”她不禁哀怨。“我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唉,童童,你根本白教我了,我的化妆技巧一点也没进步嘛!”
“谁说没有?进步很多了啊。”
“那你怎么还看得出来我不舒服?”
“我看的不是你的脸,是你其他的地方。”童羽裳解释得玄,玉手贴住她额头,蹙眉。“好像有点热。”
“还好啦,只是头有点痛。”庄晓梦也懒得装了,直接承认。
“感冒了吗?”
“大概吧。”
“你还要去上班吗?要不要我先陪你去医院?”
“不行,今天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我还有些资料要做最后确认,一定得进公司。”
“那怎么办?”
“只是一点小靶冒,没什么啦。”庄晓梦挥挥手,要好友别替她担心。“我刚吞了两颗维他命,再多喝点开水应该就没事了。”
“好吧,那你自己保重喔,没事的话就早点下班回家休息。”
“嗯,走喽,拜拜。”
两个女人在巷子口分道扬镳,童羽裳往捷运站走,庄晓梦则是赶着跳上刚好急驶过来的公车。
早上通勤族很多,车厢内人挤人,虽不至于像沙丁鱼罐头,也教人呼吸困难,庄晓梦勉强忍着颠簸了几站,终于还是受不了,挤下公车叫计程车。
一进公司电梯,正巧墨未浓也坐同一部,同样在河岸边吹了几个小时的风,他却是神清气爽,身上那套黑色的hugoboos西装衬得他整个人杀得不得了,活像从看板里走出来的男装模特儿。
庄晓梦傻看着他,又是心动,又是嫉妒。
“早,庄小姐。”
“早,墨经理。”
两人相互点头打招呼,就像寻常上司与下属那样保持客气的礼貌,然后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庄晓梦首先来到茶水间,倒一杯温开水,咕噜噜地喝完,闭上眼,先吐出一口闷气,接着斟了一杯刚煮好的热咖啡。
她握着马克杯走出来,咖啡香四溢,一个男同事眼角瞄见一道窈窕的倩影飘过,头也不抬,手抬起来一挥。“我也要一杯!”
真没礼貌!庄晓梦白他一眼。“麦克,不好意思,你说什么?”装作没听清。
“我说给我”麦克皱着眉抬头,见她神情漠然,愣了愣。“啊,我以为是菲比。”
就算是菲比,也不能对人家说话那么不客气吧?庄晓梦继续瞪他。
“抱歉。”他假笑,微揪的眉宇却藏不住不以为然。
他肯定在心里暗骂她机车吧?
庄晓梦冷哼,才不理他,他不高兴是他家的事,她本来就没义务替大男人倒咖啡。
“没关系。”同样回他一抹客气虚假的笑。
她往自己座位走,身后隐约传来麦克低声跟另一位男同事的交谈
“她以为她现在是特别助理,经理特别赏识,跩得很咧!”声音不大,适巧足以令她听闻,却又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庄晓梦没停下来追问,表情也丝毫不变,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当飘进耳里的话语只是苍蝇嗡嗡响。
她知道,这是那位男同事暗暗给她的警告,她也明白,最聪明的回应就是假装没听到。适时的装傻是女人在办公室求生存的必要法则。
回到座位上,庄晓梦马上埋首工作,将下午要用的简报做最后的确认,仔细修了几个不妥的用词,然后列印出来。
捧着装订好的报告,她原本想直接送进经理办公室,却忽然一阵晕眩,她扶墙撑住自己,缓缓回到座位上。
捧住头,闭上眼,慢慢调匀急促的呼吸。
“简报做好了吗?”墨未浓平淡的嗓音从身后飘过来。
庄晓梦身子一僵,悄悄抹去额头的冷汗,回过头,嫣然一笑。“好了。”她将装订好的报告递给他。“这是书面。”
他接过,只略微翻了翻,其实昨天两人加班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今天只是做最后确认。
“ppt档我也e-mail给你了。”她补充一句。
“好,谢谢。”他合上文件夹,望向她。“能不能再麻烦你帮个忙?”
“什么事?”
“东京那边e-mail给我,说也要参加这次的视讯会议,我想请你顺便把我们上礼拜到东京开会的会后评估报告也整理出来,下午可以先跟他们讨论。”
她怔住。“下午就要?”
“有问题吗?”
当然有,大大有问题!
他看不出来她身体不舒服吗?居然要她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赶出一份评估报告?童童都能一眼看穿她不对劲了,为什么她在他面前呼吸急促外加盗冷汗,他却无动于衷?
这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关心她啊?
“你怎么了?”
他居然还问?
她白他一眼,嘟着嘴。“你很过分耶!”
“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我”一记警告的眼色横过来,庄晓梦忽地心神一凛,将还来不及溜出口的话串一颗颗拉回来。
墨未浓眉宇收拢,俊唇抿着,锐利的眼眸不着痕迹地在两人周遭绕了一圈,似是防备隔墙有耳。
对了,现在是在办公室,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该撒娇。
现在的他,是以上司的身分交代她工作,她不能用这种耍赖的方式拒绝。
他说过,他讨厌公私不分,当初他想调她离开这部门,就是怕两人交往后会公私不分。
他不喜欢任性的女人,他欣赏的女性必须坚强、独立、不依赖。
不,她不能对他撒娇,不可以
庄晓梦一咬牙,毅然接下任务。“我知道了,墨经理。”
他赞许地点头,然后像注意到什么似的,打量她两秒。“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他总算发现了吗?她迷蒙地瞅着他,不敢点头,也不想摇头,说不清心头是怎样一番复杂滋味。
她多想赖入他怀里啊,多想向他哭诉自己现在有多头晕脑胀,告诉他童话里的七个小矮人正拿榔槌狠心地敲打她的太阳穴,她想让他知道她有多可怜,然后他会不舍地抚摩她的秀发,心疼地马上开车送她回家休息,还亲自下厨为她熬一盅暖暖的营养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她想他抱她在怀里,像宠着白雪公主那样怜惜着她,她想
哔、哔、哔庄晓梦,你犯规了,黄牌一张!
理智的哨声在她脑海响起,警告她别再继续妄想。
她认命地接受判决。“只是有点睡眠不足而已,没什么。”
现实不是童话,现实是她是年近三十的熟女,理当自立自强。
“你去忙你的吧,经理,我会在开会前把报告写好。”她微微一笑。
他没马上动作,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似是闪过什么,但终究还是抿着唇,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墨未浓离开后,有片刻,庄晓梦只是怔忡地注视着那扇隔开他与她的门,眼神不免有些迷离,氲开淡淡的、哀怨的雾。
忙了几个小时,庄晓梦总算赶在下午三点半开会前将评估报告写了出来,连中餐都没怎么吃,随手把抽屉里的饼干抓出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咽了几片。
事实上她胃口也不太好,头晕晕的,眼皮沉重,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敲门进经理办公室,打算将报告交给墨未浓后便提出请假。
他正在讲电话,只简单比个手势要她等一下。
“妈,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是他妈?昏沈的神智瞬间一醒,庄晓梦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他讲电话。
“我最近真的没空,工作很忙我知道我很久没回家了好,我有空会回去,拜。”他挂电话。
“你妈?”她轻声问。
“嗯,她打电话要我回去。”
“你很久没回家了吗?”
“不想回去。”他蹙眉,略显不耐。“每次回家,老追着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烦!”
“这样喔。”庄晓梦应一声,说不出胸口那闷闷的感觉是什么,或许,是失望,因为他显然还没把她当成一个能带回家介绍给母亲的女朋友。
“你报告写好了?我看看。”他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伸手跟她要报告。
她递过去,他接过,大致浏览一遍。
“可以了吗?”
“嗯,应该可以了。”他微笑抬眸,正想称赞她几句,却让她的面无表情给堵了回来。
“那我可以请假吗?我想回家了。”
“你要请假?”他惊愕。
“资料都准备好了,这场会我不参加应该没关系吧?如果经理允许,我想先回家。”
“你真的不想留下来吗?今天的会议集团里的高阶主管都会参加,连国外几家分公司也都会以视讯连线,你刚好借着机会多长点见识,我也能顺便把你介绍给高层了”
她已经撑不住了,他看不出来吗?
她的心,溺在淡水河里。“我头痛,可能是感冒了,你让我回家休息吧。”
“你感冒了?”他猛然起身,走向她,箝住她的眼闪着焦躁的火光。“怎么不早点说?”
“说了又怎样?你会让我早点走吗?”庄晓梦反问。“东京的评估报告怎么办?”几乎是话一出口,她就马上后悔了。
她在说什么?明明告诉自己不抱怨、不撒娇的,怎么还是无理取闹了起来?
她抬眸看墨未浓,吶吶地想说些什么,后者也正看着她,眼神阴晴不定。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摘下眼镜,握着镜架转着,眉宇深沈,不知想些什么。
见他陷入深思,庄晓梦愈发对自己懊恼起来。她令他感到为难了吗?唉,她真不该耍性子的。
她深吸口气,想道歉。
“对不”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眼神在空中迟疑地胶着。最后,是墨未浓先移开视线,他挂上眼镜。
“你说的没错,身为你的上司,我还是希望你能把东京的评估报告赶出来。”他沉沉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面无表情。
平淡的回话令庄晓梦更恨自己。“我知道。”她撇过头,不敢看他。
“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不过这里是公司,我们不该公私不分。”他再强调。
“我知道,我没要求你做什么。”嗓音愈来愈细。老天,她好讨厌自己!
“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我不能不参加,晚上的应酬也不能不去。”他一句句都像斧头,凿得她伤痕累累。
庄晓梦木然站在原地。
其实他说的这些她都知道,从最初认识他开始,她便了解他是以工作为重的男人,他不宠女人,更不会为了女人耽误工作。
她很明白,所以今天她才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把事情做完,所以她没开口求什么,也不敢求什么。
“我可以离开了吗?”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嗯。”“谢谢。”她仓皇地旋身。
“好好休息!”他赶在她出门前扬声交代。
“嗯。”她听了,步履稍稍一凝,却不敢回头,怕自己回头,便会忍不住投入他怀里,寻求安慰,更怕见他皱起眉头,为她的举动感到不悦。
她匆匆收拾东西,匆匆离开公司,匆匆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坐上车,她一径心神不定地呆望着窗外,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晓梦,你怎样?有没有好一点?”是童羽裳,临上机前特意打电话问候。
充满关怀的音波荡入耳畔,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嗯,还可以,我现在要回家了。”
“是你男人开车送你回家吗?”
“他要开会。我搭计程车。”
“那他下班后会过去陪你吗?”
“他走不开,开完会还要陪高层吃饭。”
“他明知道你生病了,还有心情去应酬?”童羽裳拉高声调,颇为不平。
“他不能不去。”庄晓梦解释,奇怪自己的嗓音怎会变得沙哑。“我们这部门实在掌握太多资源了,集团里有很多人都对未浓很眼红,背地里常常嚼舌根,他如果不戒慎恐惧一点,只会落人话柄。”她顿了顿。“其实我也不奢望他能来陪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失望。失望他没想过要带她回家见母亲,失望他竟连自己不舒服都没看出来,失望自己明明决定了不撒娇,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了,还让他给念了一顿。
“没什么。”她深吸口气,排除心底涌起的那股自我厌恶感。“童童,我到了,要下车了,不跟你多说了。”
“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要不要我打电话给静”
“拜托!只是感冒,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静最近都快忙昏头了,你不要再去烦她了啦。”她强迫自己笑。“放心吧,我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ok,那你好好休息。”唠唠叨叨地又叮嘱了几句,童羽裳才心甘情愿地挂电话。
好好休息。
童童和他都这么交代她,童童是像母亲那样抛不下牵挂,他却像是随口敷衍一句。
只是敷衍吗?
庄晓梦握着手机,望着泛着银光的手机萤幕,唇畔还漾着抹残笑,积了云的眼眸,却已落下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