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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翰王朝,天熙十九年。
深秋至,凉风起。
朔王府内,片片黄叶随着流风飘舞,在幽深庞大的庭院中回旋不已。
处处高阁亭榭、端丽富雅,却又难掩处处清冷萧索。
本来,纵是人间富贵,又怎抵得上四季交替的无情?
“又是一年草木零落时啊”隐隐的,一声低缓的叹息穿过风与叶,在朔王府后园里缓缓蔓延开来。
这声叹息极无力也极平静,似是看透人间浮华般超脱,也似历尽人世悲喜般淡然。
这般富贵繁华地,又怎会有这样一声叹息在?
庭院重重,九曲回廊,尽头是一片清幽竹林。
循着叹息寻去,几间小小屋舍在竹林后。
与王府内其余华丽高大的宅宇不同,这所精舍甚是小巧,也较为简朴,只是掩映着千棵青竹,显得极是雅致。
透过一扇雕花窗棂望入,只见屋内正有一面貌清丽的中年妇人静静侧卧于床榻上,她的身形瘦弱,掩在层层锦被下几乎瞧不出起伏。年纪虽不很大,两鬓发丝却已点点斑白,且满脸憔悴病容,显然已身染沉痾良久,但一双眼仍然清亮,除了些微倦意,不见一丝阴沉。
显然,那一声叹息便是从妇人口中吐出,但看她脸色平和安娴,好像只是在感叹窗外萧索景致,而不是为了自身。
榻前,一老者安坐椅上为妇人把脉。
老者面容清瘦,双目微闭,凝神间自有股镇定人心的神色,应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大夫,只是此刻他眉头越皱越紧,好似指下的脉象很不乐观。
老者身后还立着一个青衣女子,看模样正是年少。她微垂着头,安静纤细得好像一抹影子,无声无息。
听到妇人叹息,老者双目微睁,抬头缓声道:“刘夫人何必感慨?世间草木皆是有枯有荣,你看现在叶落草枯,待得明年转眼又是一番葱荣景象呵!”
刘夫人微笑道:“越太医不用多加安慰,我这身子自己知晓,草木纵有枯荣,我可是活不过几日了。”
老者听得“太医”两字,下颔长须一颤“刘夫人,越某今日已退离宫中,仅是一介乡野之人,还请夫人不要再用太医两字相称。”
原来这老者正是上个月刚从宫中告老还乡的太医越回春。
越家世代医术高妙,入朝为医者甚多,越回春在朝时更是以一手金针探脉深得重用。就算此番离宫,也被朔王爷请到府中。
而奇怪的是,他现在闻得“太医”两字,竟有些黯然,言语间已不再平静如初。
刘夫人看在眼里,歉然一笑“越先生见谅,之前王爷强请先生入府,必然有些得罪之处,念在他也是心忧我病,如若有对不住先生的地方,还请千万原谅。”
这位刘夫人虽然身子病弱,心思却仍然机巧非常,开口间已将称呼改了去。想来年少时也必定是个婉约灵妙的女子。
越回春双目垂下,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只是口中低声应道:“刘夫人多虑了,老夫并未放在心上。”
越回春如此回答,他身后那青衣少女却轻轻哼了一声,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声音极轻极细,几不可闻,却仍然让床上妇人察觉到。
刘夫人抬目看向少女,温言道:“这位姑娘可是越先生的千金吗?我行动不便,姑娘可否上前几步?”
少女抬起头望一眼妇人,也不怎样惊惧,口中轻应一声即走上前去。
听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已让人心生好感,再看到她的容貌,更令安卧床上的刘夫人微微一怔。
只见少女肤色极为白皙洁净,在窗外照入的阳光映射下好似散发出莹莹光彩。一双大眼幽深清亮,眸中仿若有流光闪动,三分清灵、三分明澈。
这刘夫人乃是当朝朔王的乳母,在宫中居住数十年,不知见过多少美丽侍女、绝色宫妃,此时看到少女相貌却仍怔了一怔。
少女五官虽然并不算得极美,但那股清雅之气却已足够将所有的美丽都贬作俗艳。
青衣简素,无钗无环,少女就像漫天飞雪中的一点梅,暗生流香。
刘夫人身不能动,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欢快神色来,笑赞道:“越姑娘真是好相貌,生得这般灵秀脱俗,朔王无礼冒犯,请容我在此代他向姑娘陪罪吧,还请姑娘安心在王府住上几日。”
少女眼波轻转,柔声道:“多谢夫人赞赏,青环不敢当,无礼的并非夫人,所以夫人毋需向青环致歉。”
越青环的语音淡淡幽雅,有礼却也另有涵义。言下之意,该致歉的不应是刘夫人,而是朔王!
不错,她并没忘记数日之前,那朔王爷是怎样将她与父亲“请”到这王府里的,老父因年迈而告老离朝,本想打点好一切后远离上京回家乡安度晚年,谁知朔王爷竟在半途上派人拦截,不由分说地将她与父亲带回上京。
没有半句解释,也不听她与父亲的任何推辞。
她知道,这便是帝王家的尊贵,权势如天,身为庶民的他们自然违抗不得,但是,心中那股怨气却没有消散。
面对这慈眉善目的病重妇人她发作不得,但也不代表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旁的越回春闻言双眉一皱,轻喝道:“青环,不得无礼!”语气甚是严厉,显是不愿女儿在无意中开罪这等帝王之家。
纵然刘夫人再和善,也是王府的人,不是他们这等小民招惹得起的。
越青环唇角微扬,垂下头去,退后几步不再言语。
刘夫人见状轻轻一叹“我比两位更知晓朔王的脾气,越先生也不必责怪姑娘。”
她将朔王自小照看到长成,怎会不知朔王的性情?纵然朔王待她至孝,但平日那骄横倨傲的性子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令人心惧且争相走避的。
而看着朔王长大成人的她,偏偏半点也怪不得他。
皇宫之中,万千绮丽下掩藏的,除了争斗与残忍,还有什么?
没有母妃护持,凭一己之力在皇宫内生存下来的孩子,又能期求他留下多少良善与温和?
至少,朔王并非本性残暴之人,尚存着一丝良善。
刘夫人沉思半晌,敛回心神向越回春笑道:“越先生,依您方才诊脉,我可还有下床行走的一天?”
虽然知道渺茫,但能行动自由仍是她想望的,要她这样不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度日,实在令人无奈。
越回春看她一眼,斟酌道:“夫人的病,且待老夫开几帖葯为你通经活络后再说吧,请夫人暂且安心静养便是。”
他并未立即回答刘夫人的问题,其实,是无法回答。
天命所定,有时医术再高深也奈何不得。
依他诊断,刘夫人患的显然是塞脉之症!
塞脉而血不归经,全身瘫痪再加血气衰弱,刘夫人不但无法痊愈,只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样的症状,当世恐怕是无人能医,除非
在心底暗叹一声,越回春断然阻止自己再去细思那个“除非”
他,已经老了。
自刘夫人房内踏出,早有个丫环在外厅等待许久。见到越回春后,施礼道:“先生,王爷命我马上带先生去前厅相见,请。”
越回春见状不由得在心底苦笑,自他与越青环入王府数天来,尚未与朔王见过面。现在刚为刘夫人诊断完便邀自己前去相见,显然是对刘夫人的病情非常关注。
他只怕,朔王此刻越关注,之后便会越震怒!
眼睁睁看着一个极其重要之人死去,他不迁怒于人才怪。
越回春侧首看了身边的女儿一眼,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之情。他自身死不足惜,唯一挂心的便是这个女儿!
越青环迎着他的目光静静一笑,摇了摇头,示意父亲不要太挂怀。
随父行医数年,她也深知为帝王家诊治最是凶险,一不留心便会捋了虎须而丢了性命,只是她生性宁静淡泊,倒也不怎么惧怕。
包何况,她相信再凶横之人也要讲道理的吧?若刘夫人命该如此,杀那许多无辜之人又有何用?
一路无语,不多时越家父女已随丫环走至王府正厅。
厅堂高大又华丽,不愧是王爷宅第。根根庞大的雕花石柱使人显得更加弱势,柱上数颗夜明珠散出耀目白光,使得光洁的地板像要照出人影来。
厅中没有太多装饰,唯有数张冷硬坐椅。
这是极度阳刚,也极度尊贵的厅室,一如其主人之性情与身分。
越青环跟在父亲身后一步踏入,未及细看,便觉有股冷冷寒气迎面扑来,禁不住浑身一凛。
然后,她抬起头,望见那高高端立于阶上的王府主人,朔王华泫。
这便是传说中,那个冷傲又暴躁的七王爷吗?
越青环的好奇心向来不是特别重,但眼前可是关系到她与爹爹性命的男子,她自然要细细打量一番。
霸气、尊贵。
这是越青环第一眼观得的印象。
昂手静立在数层石阶上的朔王虽然不语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与父亲缓步走近,但挺拔的身姿已处处散发出夺人的力量。华丽宽大的暗蓝衣袍,衬着身后巨大的雄鹰展翅壁雕,好像随时都蕴藏着令人粉身碎骨的力量。
很强势,也很有压迫感。
越青环相信,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靠近他。
因为朔王身上发出的冰冷气息,明显就是“生人勿近”四个字!
而他的相貌
越青环发现,阶上那尊贵的男子居然有一副好看到罪过的皮相!
他的年纪并不很大,约在二十六、七岁左右,五官与周身冷厉丝毫不相配,居然是最易让女人心醉、心碎的俊美!
长年户外活动晒出的浅浅麦色肌肤则令他多了几分阳刚威武,与那些文弱书生明显区别开来。
最最慑人的是他的眉与眼,双眉黝黑斜挑,双目寒光迫人。
额上眉心间还映出一抹淡淡红晕,状如火焰焰心,使他的容貌平添几分邪意,是那种引得女人飞蛾扑火、心碎神伤的邪。
越青环忍不住盯着那抹浅河卩看几眼。
她曾听说过,眉间映红的男子多为属火,煞气深重。这是不是说明,她与爹爹的境况大大不妙?
短短数十步,越青环将朔王打量了个够,在她身前的越回春却是越走越惊心,彷佛每踏一步都用去极大的气力。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朔王,从前在宫中任太医时,也曾远远看到过朔王数次,但这么近的面对却是第一回。
那股强大的气势,简直比他当日面圣时还要猛烈。
或许这是因为朔王此时的心情不怎么好吧!
越回春背上已有冷汗渗出,走到朔王阶下十步便停下,勉强稳住心神躬身施礼:“越回春拜见朔王爷。”
“免了,本王邀你前来,不是要你行礼的,说吧,奶娘她病势如何?”不耐烦的皱皱浓眉,华泫的话语如同他身上的气息,直接而冷傲。
“刘夫人,她”越回春咬了咬牙,迟疑着要不要将实情说出。
不说肯定不行,但说出后的结果,实在不是他能够预料的。
“大胆!本王让你说,你竟敢推诿?”短短一瞬,华泫的耐心便似已经告罄,一声厉喝震得厅堂内隐隐颤动,让人心惊肉跳。
“是,刘夫人病势危沉,草民恐怕无力回天。”越回春不敢再迟疑,硬着头皮将实情道出,下颔花白长须微颤,屏息静待朔王怒气。
意料之中的咆哮却没有如期响起,半晌后沉沉传来的,只有华泫并不高昂但冰冷至极的言语。
“越回春,你给我听着,本王不邀宫中那些废物,独独让你来医治,是因为你曾是宫中首屈一指的太医,并曾经为怜妃诊冶过同样的病症,一个月前怜妃不治身亡,你侥幸逃过王兄的惩罚。但是这次你若不将奶娘治愈的话,那便等着为她陪葬吧!”华泫的面容没有多大变动,只有眼中的寒光又锐亮了几分。
很奇怪的,他低低沉沉几句话,却比之方才怒声大喝更令人心惊。明显的让人感受到,他的威胁绝对会奏效。他想要的,也无人能违逆。
除非那个人不要命了!
越回春要命,因为他顾的不只是自己,尚有身后唯一的女儿。
所以,他只有忍着巨大恐惧伏下身去,颤声道:“臣尽力而为。”
他一躬身,越青环便从他身后完完整整的显现了出来,与华泫遥遥相对。
没有惶恐低头,也没有慌乱失措。
越青环依然静静的站着,只是将目光稍稍垂落了些。
她不想与一个暴躁的男人四目相对,纵使她刚才已隐在父亲身后打量了他许久。
华泫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越回春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安静镇定的奇怪女子!
想起侍卫的回报,她应是越回春的女儿了。
平时若有陌生少女见到他,心无所图的便会浑身发抖、脸色苍白,而心有所图的,只会浑身发软、脸色发红。
像这样面不改色的,他倒是头一回见到。
华泫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但也只是两眼而已。
对于女人,他向来不怎么留意,当然,除了如亲母一般抚育他长大的奶娘。
纵然堂下那少女生得着实清雅,但此时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令越回春多层顾忌,更加用心医治奶娘的筹码而已。
想到此,华泫的眼光又冷了起来。立时从越青环身上转开,移到了尚伏拜在地上的越回春头顶,凝定半刻。
然后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他相信越回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世上没有任何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听得华泫脚步声远去,越回春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花白的须发不住轻颤,默然不语地看向走上前来搀扶自己的女儿。
他背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一双老眼中,似有湿意透出。
望住女儿的目光,除了无奈,尚有凄凉。
一生于宫中行医,他没想到竟还是逃不掉注定的宿命。就算是获准告老还乡,也逃不过。
“爹”越青环心底一酸,搀扶老父的双手更觉得分外沉重起来。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摇头长叹一声,越回春转身行走的身形更显虚弱。
其实,从面圣告老还乡的那天起,他便已失去身为医者的从容与淡定。
夜,秋风送凉意,浸透人心。
王府一角,华丽洁净的小园便是越回春及女儿暂居之地。
很清静,也很呆板。
满眼贵重摆设,瞧在越青环眼里只有刺目。
数天之后,朔王说不定便会夺去她与爹爹的性命,那此时这些上宾之礼,不显得很好笑吗?
不过,刘夫人现在还活着,也就是说她还不必太担心。
她向来不会为还没发生的事寝食不安,更何况,刘夫人也不一定非死不可!
越家祖传医术,世代高手,她不相信会在爹爹与她的手里断绝。
“爹爹?”踏入越回春卧房,越青环对着弓背坐于窗畔的父亲低唤。
案上一灯如豆,更映照出老人的单薄与凄凉。
眼前并无一物,越回春看着空空案几,竟是在发怔,并没察觉到越青环的呼唤与靠近。
“爹爹,您怎么了?”忍住鼻酸,越青环柔声再唤。
“哦,青环啊。”越回春抬头,灯下的老脸现出重重皱纹,眼神略显迟滞。
此时,越青环忽然间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再不是从前那个从容镇定,救人性命无数的名医。
是因为刘夫人的病与朔王的威迫,才使得父亲变成这样吗?
可是,越青环又隐隐感觉到,好像不只如此。
案亲的苍老,似乎是从辞去太医一职开始的。
从那天起,父亲就再也未曾展露笑颜过。
越青环很想知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父亲瞬间苍老如斯,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往事的时候。
“爹,刘夫人的病,当真医不得了吗?”越青环在桌旁落座,开口询问。
身为越家医术的唯一传人,越青环自小便在父亲教导下研习医术,虽然在望闻问切方面因缺乏实际经验而略显稚嫩,但对医理的钻研及医术的掌握却早已得到越回春真传,甚至,有些方面比越回春更为精湛!
医术也是讲究天分的,越青环在这方面的天分就非常的高。
是以白日里越回春为那刘夫人诊脉之时,她在一旁也观得七八分。
“刘夫人患的是塞脉之症,如何可医治?”越回春摇头。
“可是爹爹,我曾听您说,前些日子宫里不是也有位娘娘患过此种症状?您还说过,我们越家祖传的千针回络,便是可治塞脉之症的密法!”越青环水滢滢的大眼直视着父亲。
这是横置于她心中整整一天的疑问,她不明白,白天诊脉之后,父亲为什么竟没有提到可用千针回络为刘夫人医治?
越回春面上皱纹忽地剧颤,目光也变幻不停,彷佛听到什么可怕至极的话,也彷佛想起什么令他深深不安的往事。
“千针回络,千针回络”口中喃喃念着,越回春双目失神,望向越青环的目光顿失焦点。
他怎么也不会忘了这祖传的绝技“千针回络”
事实上,令越回春辞去官职、告老还乡的,正是千针回络啊!
眼前不期然的又浮起那张娇丽胜花的绝色面容来,一如离宫之后每个夜里都会梦到的情境。
怜妃,一个能令天下男子都动心的美好女子,一个连当今圣上都无法不怜惜的娇弱妃子。
与浮云同飘逸,与朝花同皎洁。
可恨太过美丽也会遭逃谑,怜妃竟在青春绝丽时患上塞脉之症,再无法下得床榻轻歌曼舞。
数十太医束手无策,世间汤葯俱无效用。
圣颜因心忧而憔悴。
身为主治太医的越回春在无法可行之下,便暗自大胆施用唯一可能奏效的千针回络。
他不敢禀明圣上,因为心底实在没有半分把握。千针回络对越家人来说,只不过是古书上记载的一则传说而已,从未有人施行过。
若贸然上告,而在行针之时出了差错的话,那他的下场必定只有一个死!
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又不愿眼睁睁看着怜妃逝去。所以,只有暗中施救。
据载,千针回络日施一次,需连施十日期满后痊愈。
暗自下针到第六日,原本身不能动的怜妃居然有了起色,可以稍动手脚了。越回春不由得心中狂喜,若怜妃痊愈的话,那就代表千针回络真有其事,而越家医术也必会因此闻名天下。
可谁知,就在他施针后的第七日深夜,清醒能言、笑颜重绽的怜妃却永远的合上她美丽的双目。
一代佳人,自此永远安眠于冰棺之中。
越回春实在不明白,已有起色的怜妃怎会突然去世,是自然因病死亡?还是因为千针回络
皇上丝毫没有怀疑过,只当怜妃是因病势沉重,数日回光返照后不治身亡,因此不曾迁怒降罪于任何人。
但越回春终在愧疚之下,自行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他到现在也不知晓,到底是不是他下针之时出了错?
但不可否认的是,怜妃的香消玉殒,便是在他施展千针回络之后!
这样,教他怎敢重提施针医治?
包何况怜妃死去之后,他再也无法拈起一根金针!
缓缓的,两行老泪自越回春脸上滑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救人无数的手,现在已经颤抖得无法再为任何人施针行医了!
世间悲哀,莫过于夺去医者双手,乐者歌喉。
但是这些,他又怎能向世人提及?
越家祖传医术的盛名,不能因他而蒙尘!
治死皇妃的罪过,他不能担,也担不起。
所以,就算是死,他也要把这个疑问携入土冢!
“爹爹,您没事吧?”
耳边语音轻柔,掌上也传来一股温和暖意。
越回春缓过神来,却见是女儿越青环握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
越青环双眼中流露出又是担忧又是关心的神色,一眨不眨的望着父亲。
他心知女儿自小心思便灵慧异常,自己的这些异样绝瞒不过她,干脆长叹一声,把当日宫中发生的一切全都告知。也让越青环明白,自己无法为刘夫人医治的真正原因。
夜色渐深,油灯渐枯。
越青环听罢,也觉心情动荡。
她不知道,原来父亲辞官竟掩藏了这个秘密。
她也万分心痛,多日来父亲心底竟独自隐藏着这许多的伤痛。
案亲一生行医,对病者的用心与关注她都看在眼里,比谁都清楚。怜妃已亡,恐怕父亲这辈子都无法再执针了。
千针回络,真的是夺命金针吗?
那为何祖传医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千针回络,可医塞脉之症。纵有凶险,谨慎施之,当可病除!
怜妃之死,是自然病笔、是医书错了、还是
越青环低首细看自己的双手。
十指纤长柔秀,肌肤白皙娇嫩,右手二指指腹上却有淡淡一层薄茧。
这是自小拈针习练的结果,父亲曾说过她生来眼明手快、心思沉静,是施用千针回络天生的奇才。
早在十四岁时,她的行针技法已不下于身为皇宫太医首领的父亲。
如今父亲不能下针,那么,为何她不能执针为刘夫人医治呢?
她不相信祖传的千针回络会是夺命凶针!
“爹爹!”越青环再次抬起头来时,注视父亲的目光既清澈又坚定。
从小到大,每次她下了某种决心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目光,这点越回春非常了解。
所以,他的心中也不由得一紧。
“青环?”
“爹,我要为刘夫人医治,就用千针回络。”越青环一字一字,清晰而肯定的说。
“什么?青环,此事万万不可!千针回络为父已试用过一次,确实不能对病者有任何益处,甚至还会危及性命啊!”最后这句话,越回春说得苦涩至极。
“不,爹爹,我不信千针回络会夺人性命,更何况,若刘夫人身故,朔王必定会迁怒我们,一样是死,为什么不试试后再死呢?”越青环只想尽一己之力。
“不,不一样。”越回春苦笑一声,眼中满是慈祥“青环,若刘夫人不治身故,那朔王迁怒的只有我而已,对你,我想他还不至于会痛下杀手。但是,刘夫人若是在你施针之后亡故,那么,你怎能逃脱?”
原来,越回春此时顾及的只是女儿的性命!
越青环心中一痛,眼中泪意终于禁不住溢出。
她再怎么生性宁静,面对老父拼力维护,也感觉酸楚。
她很想祈求苍天,让刘夫人平安康泰活得长久,但,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