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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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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桑从梦中渐渐转醒,手下意识探向大床的另一边。冰凉的触感使他忽地睁大眼睛,望向身旁空荡荡的位置。

    自从朱槿走后,他搬进了原本她住的寝房。睡在这房中,常叫他误以为她还未离开,因为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笑容音貌,纵使闭着眼,浮现脑海的每道身影依然清晰得像是她从未离开过。

    他摇了摇头,低声叹了一口气后,干涩悲怆的笑声从床上传出,在寝房内回响。

    从前他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生活,现在他亦必须习惯她的离去,再次习惯孤独才行!

    看了看她躺过的位置,他心里头就有着复杂的情绪。有时他真的会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他满手血腥,才让他明明得到了,却要失去最爱的女人?如果是,那他当真活该吧?

    现在她可能已经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了,他还能做什么?

    他独自躺在床上,为了她,一夜无眠。

    ----

    简捷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即使得到朱槿的身体,也不会得到她珍贵的心。

    那晚她带着小包袱及琵琶,来到简府那刻,他就明白,她肯来他这里,只不过是顺应扶桑的希望,而不是她本身的想法。

    他是喜欢她,但从来就没有抢夺之心。明知道这两人的感情,他更没办法照着扶桑的要求,将朱槿收房,要她成为自己的女人。现在他只是尽朋友的道义,尽力照顾她,尽管是和她作假夫妻,他也无所谓。

    方才他听下人说,朱槿又独自到花园散步。他便趁着空档去找她聊聊,希望可以在日常的谈天说地中,化解她的哀愁。

    简捷每一回到花园去找她,总是见她怔怔出神地凝望远处的小桥,今天也不例外。

    “槿儿!”他首先打破沉默。

    朱槿徐徐抬起头,望向简捷含笑的眼,也露出了一抹浅笑。

    “简公子。”在奴仆前,碍于身分,她会叫他一声相公,但私底下她坚持只称他为简公子。

    “你又在这里发呆了?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带丫环出府外走走,也可以弹弹琴的。”

    “如果你可以让我多劳动一下,那我会更有精神的。”她大概只有做奴婢的命吧?

    “你这次来是当夫人的,又不是当丫环,别太勤快了!”简捷猛叹着气。

    “我也知道对着我你会感到无聊,但这也没办法,扶桑要我好照顾你,我不能让你有半点差池。”

    听见扶桑的名字,和熟悉的对话,朱槿心悸得将唇瓣咬得出血。

    “槿儿已经是简府的人了,从此只有简公子可以左右我的去向,别再提贝勒爷了。”

    “是吗?我可不认为他对你已没半点意义。”他说话毫不转弯抹角。“你还是爱他的,不是吗?”

    她脸上的笑容一滞,眸光一黯。

    “这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只是被逐出贝勒府的下人罢了”

    他直接挑明话题,不让她继续逃避下去。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一个月了,你还想不通,还要欺骗自己呢?如果事情是这样简单,那我和你早就有夫妻之实了。”

    朱槿脚步踉跄了下,她再也假装不了,扶住一边的石桌,哽咽起来。

    “那为什么不简单一点?为什么他不能爱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肯让我爱他,即使只有一点点,我也甘之如饴!”她连这个机会也没有,她还可以怎么办!

    “槿儿,你千万不要恨扶桑!他虽然杀过很多人,但他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他会这么做,是为了报恩!”简捷直勾勾的望着她。

    “扶桑他只是不懂怎样去爱,所以你要多体谅他才是。”

    “他到底为什么要让人摸不到他的内心?他就那么怕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没有人了解他的内心,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扛下那么多寂寞和重担,但碍于他的身分,他从来不敢向谁打开心门。”即使简捷和扶桑是多年好友,有时候也不能探及他的内心。

    朱槿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想从他身上知道更多有关扶桑的事。

    “皇上要靠他铲除叛徒,他的宗族要靠他光复康郡王府的昔日繁荣,他不能不坚强!要是他倒了下来,很多人就没有办法生存了!不过幸好有你出现,让他的生命有了转机。”

    她脸色苍白似雪,一点都不认同简捷的话。

    “转机?不,有了我,他做事不但绑手绑脚,还要被皇上怀疑他的办事能力和忠心!我只是扶桑的负累!他不要我是对的!”

    “没错,你是他的负累,但他身为一个杀手,必须有一个负累。一个小孩,一个女人,哪怕是一只狗!有了挂心的负累,才可以挽回他失去的良知,和爱人的能力!”

    她无言,静静望着园子,黑眸滑下一行泪。

    她心痛,为了这样的他心痛!她知道他是多么寂寞的人,可是如果真如简公子所言,他是那么需要她,为什么他仍无情地撵走她?

    她宁可相信他已经不需要她,也不愿看见他掉进更深的孤独之中!

    ----

    欢玉仕房中的一间雅房内,坐着三个气宇轩昂的男人,默默喝酒用膳。

    今晚这个饯行宴上,他们的神色各有不同,而最泰然的,却是即将远赴喀尔喀的扶桑。

    “十王爷受命护送前来谒见的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返回外蒙古喀尔喀,皇上恐他途中结党作乱,所以这次派你带人去,不但要暗中监视,若当真有什么行动,可格杀勿论。”济傎说得自然,彷佛不把这危险的任务当一回事。

    “只是他们若有意谋反,恐怕不容易解决,他们那边一定有厉害的招数。”扶桑轻松自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你可以轻易解决的吧?”简捷替两人倒了杯水酒后,再挟起一块鲍鱼往嘴里送。

    “不见得,但我会尽力。”扶桑扬起双眉,慢条斯理地嚼着琵琶大虾,淡笑地接道:

    “不过如果我没有回来,记得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报仇,别让十王爷那帮人好过!”

    “没有回来?老兄,你这是在交代遗言吗?你还是第一次在出任务前,跟我们说这样的话呢!”济价意外扶桑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上已经暗示过我,这次的任务很艰巨,它很有可能是个陷阱,要我千万留神。这样,你说我要不要先交代遗言?”

    简捷一听,筷上的菜肴滑落,抬眼盯住若无其事的扶桑。

    “假如你真的出事了,那槿儿怎么办?”如果他惨遭不测没人胆敢想象这恐怖的可能性!

    扶桑下颔一紧,倏地敛起笑,没料到简捷会提起她。

    “她已是你的妾室,与我再无瓜葛。”他道。一双眼透露着无尽的沧桑,黝黑深沉,像潭不见底的冷泉。

    “槿儿一直在等你回来接她,你怎可以完全不当她是回事!”简捷的眼中充满斥责。

    “我承诺过会替你照顾她,但并不代表我会与她圆房,阻碍她继续思念你、爱你!”

    扶桑微怔,一时间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了。

    “朱槿和你是假夫妻?”济惯间。

    扶桑低沉的声音里透着若有所思。

    “你怎么可以让她受这种委屈?她只有十七、八岁啊,你要她一直守活寡下去吗?”

    简捷难以置信,蹙起浓眉瞪着他。

    “让槿儿受委屈的人是你!她是个那么柔顺的女子,虽然伤心,但仍听从你的安排,乖乖在我这里住下来。我以为终有一天你会想通,会去接她回你身边,但你现在竟然要出这种可能一去不返的任务!”

    “这是我的职责,我早就有随时送命的准备!就算今次我真的出事了,那又如何?这就是我把她送走的原因啊!”他注定无法与女人平静地厮守一生,孤寡又如何?

    “但她的心已经碎了,只有你才能缝补回来!我求你,不要再逼自己了,如果你心里有槿儿,就要好好把握,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那时就来不及了!”

    他怔愣在原地,感觉心正狂乱地紧缩着。

    济傎也拍拍僵住的扶桑。

    “对,皇上早已不在意朱槿了吧?皇上在乎的只是你的能力和忠心,只要她不影响到这些,她会没事的。”

    看来失去朱槿的牵绊,扶桑已觉得人生再没有依恋,才会抱着必死的心去喀尔喀出任务。

    “我早就腻了她!我不需要有个女人在身边碍手碍脚!”他露出嫌憎的表情,否决朋友们的好意。

    “我可是堂堂的血滴子领袖,且很快就会恢复康郡王府的名声,承袭康郡王之名,何必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

    “这当真是你的肺腑之言吗?”

    “当真,有机会你帮我跟她说清楚吧!”

    说完,扶桑起身,步伐稳健的走出门槛,却没有勇气转头面对质问他的简捷。

    是的,他欠她太多了,却无法补偿她,只好逃避。只要让任务缠身,他就能忘掉一切痛楚了!

    唯独放在他身侧紧握的双拳,无可奈何地往窗外睇去的视线,泄漏他激动隐忍的情绪。

    ----

    喀尔喀河东阿鲁特拉奇岭西麓

    漠北之地高山群聚,险峻之岭下,多是急流河川,少有部落在此扎营聚居,所以人烟稀少。

    明月挂在夜空,白沙覆盖黄土,蹄声畦畦由远至近,在宁静的野地响起杀戮的号角。

    扶桑灰暗而冰冷的眸子,闪烁着噬人光芒,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坡下不远处一行正在浩浩荡荡赶路的队伍。

    视线很快搜寻到行进队伍中间一顶华丽的轿子,他冷鹜的眸子一瞇,抬起头来望向天际,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起风了”他嘶哑的嗓音中,泛着一丝冷冷的笑意,亦包含没有人发现的苦涩。

    此一突围,虽然经他细心策谋,应是万无一失才是,但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说不定真会一去不返。皇上答应过他,假如他当真不能活着回去复命,会用康郡王之名追封他,并令族人回复宗籍。所以他唯一牵挂的,只有槿儿。此行生死难料,但他不能亲自与她道别,不能告诉她他是多么爱她、珍惜她。

    但,他必须放手!只愿简捷会好好待她,替他爱她!

    忽地,沙暴卷起,笼罩坡下的队伍。人们被突来的风沙吓得四处躲避,轿子也被放下来。

    “怎么回事?”轿内的男人被震得掉出轿外。

    “行动!”扶桑一声令下,藏身在坡上大石后的十数个黑衣人一跃而下,开始和护轿的人展开激战。

    “保护王爷!”一直守在轿门侧的男人大呼,然后马上迎战,加入厮杀之中。

    “杀!”蒙面的扶桑冲出人群,逼向十王爷,双眼闪过残酷的杀意。

    十王爷仍是壮年,且习过武,所以身手灵活,痹篇扶桑的一剑。但武功上乘的扶桑招招凌厉,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使十王爷几乎无力招架。

    “放开王爷!”有人一个掌风扫开剑锋。

    “没想到你们当真下手,还挑这个时候!”

    扶桑这时才认出男人是谁。

    “丁凌!”

    “就是我,扶桑!”丁凌的冷笑比冰更寒。

    “你从来没想到是我吧!”

    黑衣的扶桑扯下了蒙面的布巾,意外地看着不该出现的人。

    “你不是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丁凌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顶尖杀手,跟他情谊亦徒亦友,可是一年前丁凌在山东刺杀八王爷不果,失手被杀,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他眼前?

    “我大难不死,被十王爷所救!”丁凌再次攻向他,眼中有着无尽的恨意。

    “扶桑,今天我要亲手为我妹子报仇!”

    “我没有杀死丁冷!”扶桑轻而易举地痹篇直刺向他的刀,轻功一施,飞到悬崖旁。

    “经脉尽断,对我们来说比死还残酷!”

    扶桑冰冷的血液里,早已没有同情,丁冷在他手下变成是生是死,他都毫不在乎。现在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杀死意图勾结准噶尔,起兵谋反篡位的十王爷,任何阻碍他的人都要除去!

    几道凄厉的惨叫声划过天际,提醒他要速战速决。他拧着眉,右手蓄力,一掌击向丁凌的胸口。

    丁凌倒抽口气,艰难地喘息着退后数步,他站稳后,嘴角的冷笑仍向着节节逼近的扶桑示威般,彷佛在讽刺他的无情。

    “你对丁冷的生死当然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她不过是你的下属,而不是你喜欢的女人!假如我让那个叫朱槿的女人,同样经脉尽断,你就能明白我为何非杀你不可!”男人眼中泛出森冷的杀意。

    听见她的名字,扶桑胸口一窒,她的身影似乎飘到他的眼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丁凌以惊人的速度飞扑向他,扶桑硬生生的接下对方夺命的一掌,身子整个飞了出去!

    他霍然一惊,待要运气为时已晚,丁凌再次出手,利剑已自他背后将他的胸腔刺穿!

    槿儿!

    他全身一震,背后传来的痛楚让他白了脸,喉头一甜,气息一乱,立即呕出大口鲜血!

    他感觉到剑是如何插入他体内,血液是如何自他身上流出!

    “雍正的走狗!”十王爷走过来,看着倒在地上的扶桑,不屑地踩了几脚。

    “竟想取我的性命!”

    扶桑跪伏在地上,冷冽的脸庞微微一笑,血丝又溢出嘴角。他猛地跃起来,手腕一翻,抄起一旁的剑,直刺向十王爷!

    就算他要死,他也不能让行动失败,绝不!

    “王爷!”丁凌难以置信扶桑还能出手,马上伸手扶住受到重创的十王爷。

    遍体鳞伤的他,似乎不在乎背后的剧痛,扫了围堵在他周围的下属一眼,咬着牙痛苦地笑了。

    “我做到平日教你们的--就算是死,都要完成任务!”

    “贝勒爷!”下属惊呼一声,奔向悬崖边的扶桑。

    血不停溢出他的嘴角,冷汗沿着额头滑落,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了。

    “槿儿我终究还是辜负你了”

    说完,他一个踉跄,跌入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