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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两滴、三滴顺颊流下的泪,淌进桌上的杯子里,纪若谨悲伤的瞪视着无色无形的泪,默然消坠于深棕色的咖啡里,她的心,正像滑入苦水中的泪珠,痛得没有气力激起任何涟漪。
“若谨,你说话呀,别闷声不响的,回答我呀!”
说什么?都要分手了,她还能说什么?纪若谨仍垂首死盯着愈来愈满的咖啡,不想抬起泪痕斑斑的脸面对他。
“其实,我们这个年龄谈感情真的太早了,尤其七月还要参加大学联考,分手对我们两个比较有利,也不会浪费太多心思在课业之外。若有缘分,今年秋天上大学后还能遇上。呵呵,以你的条件,一定很多人追,届时搞不好理都不想理我了”坐在纪若谨对面的男孩见她不应话,只好尴尬的继续解释他的决定。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可笑,全心全意付出了四个月的感情,此刻竟变成泡过的茶叶,不再值得人多看一眼。哈!什么年代了,她纪若谨生平第一道的恋爱就终结于这样寻常无奇的原因!
“若谨”毕竟年纪尚轻,男孩在她执拗的态度下,也辞穷了。
隐忍着痛,她尖锐的说:“还我。”
“啊?什么?”
“幸运环。我花了整个过年假期编给你的幸运环,还我!”那是她送他的定情物,如今既已打算斩断情丝,纪若谨不愿它继续留在男孩身上。
“哦,我可以留”
“不行,还给我!”纪若谨猛抬头,含泪的眼与红通通的鼻子吓了他一跳。“张柏纬,要‘切’就把东西还我。”
男孩惋惜的拔下手上的幸运环,动作慢吞吞,有点不舍的别扭样。“希望你”“再见!不,最好从今以后都别见!”纪若谨抢过东西,拎了书包,狠狠抛下道别语,恶辣辣的口气掩饰了十八岁少女心碎的声音。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走出coffeeshop,老旧的店门在她身后嘎嘎吱吱合上,难听得像在嘲讽她可笑的初恋,顺道,为她不成熟的秆情,画下休止符。
四月的港都,阳光炙毒得和赤道的高温有得拼。纪若谨茫然走在五福路上,无意识的穿过一个个红绿灯,任来往的司机朝漫不经心的她怒吼。哼!骂啥骂,有胆就撞过来呀!反正她失恋了,再多一桩霉事也无所谓。纪若谨无所谓的这么想,却有人看不过去。
“同学”
一个陌生人挡在她面前,阻止了她游魂般的身体继续移动。
“闪开。好狗不挡路!”心情郁闷的纪若谨正愁无处可发泄,于是张狂的学流氓说话,存心想招场架来吵。
“咦?我还以为你瞎了,原来还看得见。”陌生人手指在她眼前摆了几下,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色盲。”
“你乱讲。”听懂他意指自己不要命闯了红灯,纪若谨小脸胀得绯红,于是重凝涣散的眼瞳,认真的将跟前的陌生人睬了睬;首先入目的是黝黑如炭的皮肤,再往旁瞧,他手上飘了几颗卡通造型的气球,腰上还系了个“耸耸”的霹雳包。纪若谨瞟瞟周边的建筑物,才知自己走到百货公司前,陌生男子的行头正是卖气球的流动摊贩。“走开啦!小心我叫警察来抓你。”
“同学,路这么宽,是你自个儿走到我面前的,居然还想叫警察来?啧啧,你们‘道中’的学生都这么不讲理吗?”
“你笨蛋啊,我叫警察是要抓你这个流动摊贩!”
指指他的装备和熙熙攘攘的街道,纪若谨明示他才是违法的市民。哪知这人脸皮厚得赛长城,竟一古脑将他手中的气球塞给她,有恃无恐的说:
“我已经结束今天的营业,想叫警察的话请便啊。”
“你谁要你的气球,我又没说要买”本想将气球扔回去,但手中轻飘飘的握感提醒她这不是项适合攻击的物品,于是纪若谨懊恼的将目光锁住罪魁祸首那个正笑得像电视剧里奸商的男子。她朝他怒道:“拿去啦,不然我把它丢了!”
“这么可爱的气球,你舍得丢?”男子扬手指向浮在她头上的气球,对自己的商品有着十足十的自信。
纪若谨顺着他的手仰起头。两种颜色鲜艳、细致精巧的造型气球在空中恣意飘摇;一个是可爱的顽皮豹气球,一个是炫丽的气球花。犹是少女的她被神气活现的造型迷得失了利舌,忘掉正与人吵架着,她拉下线,细细端凝其中的奥妙,难以想像气球能捏塑变幻出如此生动的动物与花朵。
“很漂亮吧!”
“嗯”纪若谨点点头。虽然前一刻还气得想叫警察轰人,不过,此时的她已被可爱的顽皮豹收买,胸口的闷郁也销迹匿踪。
“喜欢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还你,我没钱买。”
“送你。我收摊了,剩下的这两个本来就打算送给某个幸运的小朋友,既然有缘碰上,就送给你吧。”
纪若谨还是摇头,伸手想将东西还给他。“无功不受禄。何况,我又不认识你。”
“嗟,小家子气!你当我送钻石啊,考虑这么多。”说毕他从霹雳包拿出一条长型气球,就口吹了起来。然后,吱吱嘎嘎的拽起球身,不到三分钟,一只活灵活现的贵宾狗又塞入纪若谨手中。“你瞧,简单得很,不花多少钱的。”
她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见到了魔术表演。目睹如此巧妙的变化,纪若谨简直羡慕得想拜他学艺。
“可是,我没钱”哈归哈,还是不能白收人家的东西。
“罗嗦!”他挥挥手,有点不耐烦。刚刚见她失魂落魄的乱闯红灯,才好心的拦住人,顺便将卖剩的气球送她,逗逗她开心。没想到这年纪的女孩别扭得紧,一颗心像打了中国结似的复杂极,连收个小东西也斟酌半天。“不想要就替我送给路过的小孩,我还有事,先走了。”
“喂你等等”
小跑步追上他,纪若谨挡在他面前,低头往书包中翻寻,希望找个东西抵销气球的费用。“你等等,我找个东西回送。”
他好笑的看着小女生一只手抱着造型气球,另只手艰困的在沉重的书包中觅了半天,既搜寻不出任何值钱东西,也不放弃坚持,固执得像只驴子。正打算劝她省却这没有意义的“回送”她已从书包最里层拿出一条时下流行的幸运环给自己,递送间,细嫩的小手还微微颤抖。
“虽然值不了多少钱,它好歹也是我自己亲手做的,请收下,这样我就不欠你。”
“你确定?”小女生一副又要哭的模样,实在令人怀疑她的诚意。
“怎么,嫌我的幸运环不好看?”那是刚从张柏纬手上讨回的定情物,虽然他们的感情已然告吹,它之于自己的意义在憎与爱之间,她仍是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
“很精致。不过我一个大男生才不戴这娘娘腔的东西,还你吧。”
“娘娘腔”他的拒绝使她忆起张柏纬的无情,她咬紧唇,水意在眼眶打转。
“咦你别哭呀,我收下就是。”
“我才没哭。”纪若谨狠狠瞪他一眼,像被人窥知自己失恋似的,脸上盛满不堪。“好了,这下可没欠你,再见。”
说完,背着书包,抱紧交换来的气球转身跑离他。
喝!避闲事管出问题了!
到底是他说错话,惹得人家眼泪溃决,还是小女生遇到麻烦,所以情绪不稳?
詹舜中瞧瞧手中的幸运环,再想起少女之前闯红灯的不要命行径,叹了口气,决定闲事不能只管一半,要是明天阅报读到一则某高中女学生违规闯红灯横死轮下的新闻,他可会良心不安的。
拔腿追上去之前,詹舜中看了眼手表。唉这下他可迟到了。
纪若谨不知自己怎会答应跟他来的。
坐在破破的小发财车中,合不紧的车门随时有掉下去的可能,没有玻璃的车窗飒飒吹进热风,而底盘引擎噗噗的闷嫌谙断续续传进耳朵,身边的陌生男子偏当没听见似的,拼命踩着油门,任时速狂飙近百。
“喂,你说的老师在哪里?”她抱着贵宾狗气球,开始担心上了贼车。
“嘿嘿,大脑的功能启动了呀,我还以为你要等被我卖掉,才会醒过来。”他存心吓她。虽然刚才才因怕她在车水马龙的路口出事,拐她与自己同行,可好管闲事的本性让他禁不住机会教育一下,教她下次别笨头笨脑的随便跟陌生人上车。
揽了揽怀中的“贵宾狗”纪若谨嘟嘟嘴。要不是听他说要去和教他造型气球的老师会合,她也不会受煽动坐上贼车。
“而且哪有人自个儿敲锣打鼓嚷嚷他要做坏事,你吓不倒我的。”
詹舜中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时代变了,你不知现在的坏人嚣张得厉害?”
“我”
“你什么?呵!这年头好学校教出的学生应变能力这么差啊。”
“喂!不要污辱我们学校。”纪若谨凶巴巴的捍卫校誉。
“那麻烦你下次把智商拨点用在日常生活上。”
“哼”无故被陌生人教训,她觉得委屈极了,加上失恋的打击,纪若谨将闷吭咽下喉咙,难过消极道:“随便你。就算要载我去卖,也无所谓。”
詹舜中注意到她的眼眶又有泛滥的迹象。哎!这年龄的女孩真像碰不得的搪瓷娃娃,由不得人说个几句。他无趣的将精神抽回至驾驶车辆,继续他的高速行驶。
“喂!你真的载我去卖啊?”好不容易止住泪,纪若谨见他又疯狂的飙起车,这才有点慌张起来。
“别怕,我还没无聊到有时间可做坏事。还有,我叫詹舜中,别老没名没姓喊我喂喂喂。”
“詹舜中詹”纪若谨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有问题?”
“我有个同班好同学也姓詹。”
“真的?我妹念的学校是道中没错,这么巧,你们居然同班?”
原本只是随便猜猜,因为她那好同学一身白皙的肌肤和他的黑炭皮肤相差之大的,实在难以联想他们会是同一家人,没想到他还真有妹妹也念道中。“你妹叫”
“詹问音。”
“啊!真不像!”纪若谨脱口而出,有点不能置信竟遇上好友的哥哥。
詹舜中理所当然的说:“当然不像。问音娇嫩得像温室里的玫瑰花,我们怎么可能长得像。”
“的确。”她仔细打量他的五官;黑乱乱的头发、乌漆漆的眼瞳、要笑不笑的嘴型,和问音的确不相似,只有挺直的鼻梁可以勉强看出他们是兄妹。“嗯,问音比你好看多了。”
“谢啦!”不在乎被小妹妹批评,他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纪若谨。”
“咦你们不是正在举行月考,怎么有时间压马路?”他突然问。
“我今天考完了”他击中她的痛处,张柏纬便是因为考完试才约她谈分手的。想到她的失恋,纪若谨一张脸又垮下来。
詹舜中以为她是考差了才如此颓丧,于是安慰道:“考坏了下次再努力,别伤心了。待会儿跟我去见狄克老师,看看刚引进台湾的造型气球艺术,包你大开眼界。”
纪若谨虚弱朝他一笑,不作任何解释。反正他是问音的哥哥,应该不致于对她图谋不轨。她放心沉浸于自己的恋殇,直到车行至东港,詹舜中叫唤她时,她才回魂。下了车跟他走进一家餐厅,纪若谨看见许多工作人员忙着布置像是结婚会场的餐厅,她狐疑朝詹舜中一睨。哪有什么造型气球艺术?
“喜宴的主人是狄克老师的朋友,他特地请老师南下,以造型气球布置婚礼会场。我之前在学校的社团跟老师学过几招,所以今天也来支援。”
说穿了原来他是来打工的。纪若谨才想问他不是学生吗,怎么一天到晚跑东跑西的忙赚钱,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拉了手往前跑。
“嗨,老师,我来了。”詹舜中停下来跟一个中年男子打招呼。“舜中,你迟到了。”狄克老师淡淡说了一句,然后指示道:“你先帮忙灌氦气,我和杉亚要开始架骨架了。”
转眼之际,几个工作人员又开始忙碌起来。纪若谨好奇的东瞧瞧西看看,一颗颗颜色鲜艳的气球正从詹舜中的手里成形,有人忙着绑球口,有人将灌好的气球按着设计图制作成各式各样的造型气球,也有人爬上爬下的在婚宴会场架起铝架拱门。她什么都不会,却被他们快乐又严肃的工作气氛感染得也想加入布置的行列。
“若谨,来帮我看一下正不正。”不知何时,詹舜中离开了氦气瓶,拿了组梅花型的气球准备固定到墙上。
她蹦蹦跳跳从新娘造型气球旁奔到詹舜中这儿,仔细的观察他手上的中型梅花,然后兴奋的说:“嗯,好像有一点歪,再往左偏一些些比较好。”
“这么高兴?我的失误令你愉悦到想笑?”
纪若谨摇摇头,欣羡之情溢于言表。“你们看起来都好专业哦!能帮上一点点忙让我的虚荣心有小小的满足感。”
“专业的是狄克老师他们,我只学了点皮毛,黔驴之技罢了。你若有兴趣,不妨等老师来高雄开课时去学个几招,入点门道。”詹舜中看她对造型气球有兴趣,随口这么建议。
“真的?我也可以学?”
“当然。气球造型是始于美国魔术界和小丑表演,由几位魔术界的资深前辈引进国内才没多久,狄克老师便是其中极力推广的一位先进,老师会定时在北中南开班教授,如果有兴趣,我再帮你留意开课的日期。”
“有有有,有兴趣,我想学造型气球。”纪若谨一向对美术、家政类的科目在行,血液中自是带了不少艺术细胞。詹舜中之前在街头露的那一手,早已搅得她心痒手痒的,如今听得有机会能学它一学,内心狂喜不已。“要等很久吗?可不可以先教我你会的技巧?”
他见她心情起伏,此刻的阳光脸庞和稍早不要命闯红灯的死人脸判若两人,故意取笑她:“咦?奇怪了”
“奇怪什么?”她不解。
“一个钟头前你不是还酷得像北极的寒冰,怎么一下温度升得比焚化炉还高,现在又没事了?失恋之人的脸色也没你变得快耶。”
她会被他气死!哪壶不开偏提那壶,张柏纬那家伙带给她的伤痛好不容易才稍微忘却些些,他又说这句话来刺人,枉费自己打心底感激他载她来开眼界!
“你管我。”笑颜转怒,纪若谨气得又跑回刚刚的那个角落,转身背对着詹舜中观看他人制做新郎造型的气球。
“呵,又生气?少女的心真像阴晴不定的天气,令人难以捉摸。”
詹舜中在心中的叹了叹。这年龄的孩子只有一个怪字可形容,前一刻还是朋友,下一刻便成仇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考试考坏了,便以为天就快塌下来。他丝毫不知,纪若谨的不快是源于初恋的失败,他无心一句话正巧刺痛了她尚未结痂的伤口
西方余晖落尽,浅浅深深的黑扣着沿海三路,蔓延成晦暗不明的天色。詹舜中开着他的宝贝爱车轻踏油门,与来时的高速狂飙大相径庭。
纪若谨斜坐在驾驶座旁,倦极的她眼睛紧闭,沉沉进入梦乡。
詹舜中睨她一眼,唇边扬起淡淡的温笑,溶在微笑中的,是兄长式的疼爱。她和问音的个性相差极大,问音藏心事的本领向来无人能及,脸上保持的温度永远低于零度,冰冷得连自家兄弟也不敢亲近;她则相反,情绪上的喜怒哀乐不分时间、不忌场所,全张挂在她小小的脸庞,如同电玩里的陷阱无法预期,令人目不暇给,难以转睛
“天啊!这是真的吗?”
粉盖与浅红色的气球串成心型,悬于会场的正上方,由中心点再垂张四条长纱而下,长纱底端衔结了花童造型的气球柱,周围辅以各式各样的造型气球,营造出浪漫梦幻的婚礼。若谨瞧得目眩神迷,俏脸晕成一层淡淡的粉红。
“酷吧。”他帮忙做完收尾的工作,站到她身畔。“狄克老师的设计一级棒,国内鲜有人能出其右,所以婚礼主人才巴巴从台北请老师南下。”
“怎么办?置身这么美的场地,我也好想结婚”拖长的尾音,掺拌着小女孩的天真梦想。
望进她精灵般的瞳眸,他失笑道:“可以啊,我去把新娘打昏,让你如愿。”
“怎么可以!不要随随便便破坏人家的婚礼。”
“你不是想结婚?”他捉弄她。
“我哪有再说”粉扑扑的脸,杏眼微瞪,秀眉轻蹙,樱唇又张又合的,生气盎然如早春盛开的花朵。
“再说你还小。好吧,那再等个十年,届时若狄克老师还接case,再请他帮你设计婚礼。”
“少诅咒人,我不要那么老才嫁”
再十年,她就二十八岁了。纪若谨朝他投射杀人的眸光。
完全的直言快语,不忌惮这样的话题是跟男生讨论。呵,同样是高中生,詹舜中认为,她的性情比冷冰冰的妹妹可爱多了。
他旋过方向盘,车子从凯旋路转进和平路,小心驾控着“脾气”不是很好的宝贝车,怕嘈杂的噪音惊醒熟睡的若谨。可能把她当作妹妹疼吧,才会如此小心翼翼。他家的问音一向独立、不需人照顾,害爱心充裕的他无发挥之处。若谨的脾性较之问音,可谓天使与魔鬼之别,天真易处又好拐多了,加上有缘在马路“救”了她,于是不知不觉中,他理所当然的关怀起她。
“若谨,到家了。”车子滑进广州街的某条巷内,他轻声唤她。
“唔”睡意犹浓的声音,显示她还在梦寐之间。
他靠近她,提高音量:“贪睡鬼,起床了。”
“喝”若谨终于醒来,一睁眼,却被眼前的影像吓了一跳。他黝黑的肌肤融于昏暗光线里,偏偏在这一团晦暗中嵌了双灿亮亮的眼,让初醒的若谨以为看到了不该出现的“灵魂”
“啊”若谨因受惊而移动了身子,导致她的额头和他的鼻子相碰,冲撞的力量使他直挺的鼻梁吃痛。“若谨!你恩将仇报啊,没事跳这么一下做啥?”他捂着发疼的鼻子惨叫。
“你才吓人一跳,喊这么大声叫魂啊,我又没耳聋。”她也痛得缩回椅子,摸摸受创的额角,哀哀抗议:“好痛,你撞得我好痛!”
“哪儿?你被撞到哪儿?”他关心的伸出手往她鼻梁探,以为她同自己一样,鼻梁也受了创。
詹舜中热呼呼的手触上她,粗糙的指尖在她鼻上轻按,未曾与异性如此接近过的若谨霎时觉得脸河邡热,局促挥掉他,低声道:“没事。呃到家啦,那、那我下车了,今天很谢谢你。”
背起书包,她匆匆下车。詹舜中望着疾步而去的她喊:“若谨,你的东西没拿。”
于是,轻盈的身子又折返回来。
“看过大师级的作品,就把无用徒弟的气球忘了?”顽皮豹造型的气球和炫丽的气球花在他身旁飞舞,詹舜中握在手上,没有递交给她的意思。
若谨站在他面前,大眼瞪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妹妹,给句赞美如何?”他摸摸她的头,像在捉弄人。
“很漂亮。”若谨抿抿嘴,有点讨厌他这像在摸小狈的动作。“不过,记得帮我问狄克老师的开课时间。”
他闻言大笑,朗朗的笑声飞过黑幕,穿过若谨的耳膜。
“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你很可爱。”而后,他将气球递给她。
拜托,可爱是用来形容小孩的耶!她已经高三了,谁要这么幼稚的形容词跟自己连在一块儿?她瞪他一眼,闷闷道声再见又跑开。
“若谨,你又忘了一件事。”他又喊她。
酝酿怒气的身子再度折回。“又有什么事?”
“你的幸运环。”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下午若谨回送的编织物,詹舜中摊开她没有拿气球的手掌,谨慎的还给她。
“送出去的东西,不想再收回。”
那是她可怜的初恋定情物。
若谨百感交集的将幸运环塞回他的手,张柏纬的脸孔浮上心头,她悲不可抑的想掉泪。为什么她的初恋和失恋竟然划上了等号?
在留恋与遗忘之间徘徊,在恨与爱之间抉择,若谨的表情闪过千百个犹豫。末了,她摇头道:“詹大哥,如果你不想要,就把它丢了吧。”
是痛,就该把它忘掉
翩翩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詹舜中握着留有若谨余温的幸运环,若有所失的追寻着远去的人影,胸臆间,不可思议回荡着一股心疼的感觉她痛苦的表情渗进他的灵魂,燃焚了他的心肺。
他叹了口气,为胸腔间莫名的揪心耿耿于怀。
回到家,她捻亮灯,安静的公寓显示她的母亲尚未归来。
又是工作。自从多年前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寂寥的家迎接她放学已成常态,母亲永远有忙不完的事、做不完的工作。她很想向妈妈抱怨,偏偏,母女碰面的机会少得可怜。冰箱上的磁铁吸着一张又一张的留言,她们沟通的管道大多依附在那冷冰冰的铁门上。留言纸方正小巧,无法容纳若谨如涛的奢望,于是,她上她的班,她上她的课,日子就这么一天过一天。如果不是周日或寒暑假还碰得见晏起的母亲,若谨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住在无人旅馆中了。
小谨:今天店里进新货,会忙得比较晚,先睡,别等妈。
龙飞凤舞的笔迹。她看它一眼,忿懑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往喉咙直灌,任苦涩的酒滑过舌根至心口发酵。
哼!进货、结算、盘点、促销永远有重要的理由迟归,她不懂,她们的生活真窘困到需要她如此卖命工作?
当年既然拼了命从爸爸那儿争取到她的抚养权,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陪陪她?
分不清澎湃的怒气起因于母亲的晚归,或源自张柏纬莫名其妙的分手宣言,她干尽手中的啤酒,倒在冰箱前啜泣。
“小谨,你在干什么?”
她终于回来了。
若谨仰头,见盛装的母亲眉头深锁、不以为然的看着她,和地上的啤酒空瓶。
“妈我好想你”范文馨蹲下身,抬起女儿泪痕斑斑的脸,吞下意欲脱口的责骂。“怎么哭了?”
“好久没见到你人。”她撒娇着,偎进母亲的怀里。
“傻瓜。那也不需要喝酒啊。”
没有能力给女儿一个正常的家庭,她一直有着一份深深的歉意。
“妈,你可不可以换个朝九晚五的工作?”还是忍不住道出奢求。
“这份工作的薪水颇优渥,恐怕不能”
“算了。工作永远比我重要!”
离开母亲的怀抱,若谨任性的将自己锁进房间。
“小谨你开门呀”范文馨拍打着女儿的房门,忧心忡忡唤她。
“别理我,去关心你的工作啊!反正我已经长大,没人照顾也死不了。”
“你怎么这么说,你不知妈有多爱你吗?”
“不知道!”她猛然拉开房门,含怨的眼似在控诉。
“小谨”
“妈,我感受不到。自从你和爸离婚后,我再也感受不到你的爱了。爸爸选了大姐和小弟,妈挑了我,原以为,剩下我一个人在你身边,你会多注意我一点,多关心我一点点,可是工作永远摆第一的你,根本把我当机器人养,你以为只要有钱,就能把我养大吗?我也是有思想、有感觉的啊”字字句句控诉着母亲的忽视,却也掀开母亲离婚的痛,蓦然惊觉此点的若谨再也说不下去,她轰然关上门,颓然倒地。
心,像浇过一桶又一桶的冰水,寒冷得使她丧失思考能力。若谨木然空洞的眼无神的在房间游移,直到,飘至天花板上的两抹艳色攫住了她的目光。
“我怎么这么坏,对妈妈说出那些话!”
将詹舜中送她的造型气球从天花板拉下捧入怀里,若谨懊悔自己冲动脱口而出的冷血冷语伤了母亲。妈妈的脸色好苍白好苍白,她一定伤心透了。
为什么她不能当个体贴的女儿?
捧着造型气球,詹舜中善意的笑脸浮上心海。他对一个失魂走在街头的陌生人都能施以援手了,为什么她如此冷血?对自己的至亲相依为伴的母亲说出那种话
自尊心与忏悔在脑海交战,多年的委屈与孝道在胸口挣扎久久,若谨拭去颊上的泪,打开房门,决定向母亲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