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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辛子玄把凡姝、天姿拉到家中,给他们看了他画的那幅梦幻天使以后,辛子安去沈家工地的次数明显减少。好在小楼及花园的修建都在按计划进行,即使实在有技术上的问题非去不可,他也总是利用上午的时间,处理完后便匆匆离去。
他知道,那时候,凡殊正在学校上课,不会有分身法出现在工地上。就这样,辛子安和沈凡姝已有相当一段时间未曾照面。
这一天上午,辛子安又要去工地了。因为前一天下午他接到杨工头电话,说是要安装花园里人工湖的进水管,图纸上有一处弄不明白。他答应第二天上午去看看。
到工地后,问题很快就解决了。看着时间还早,辛子安钻进他的小堡棚,翻看着工程后期要用的资料。
他看了一会儿,无意中一抬头,却正看到凡姝从敞开的工棚小木门飘然而入。
子安没想到这时候凡姝会来工地,不觉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是想问,我这时应该在学院上课,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对吗?”好像完全猜透了他的心思,凡姝代替他把问题提了出来。
这倒使子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幸而凡姝接着就说:“今天上午我逃学了。”
“逃学,为什么?”子安随口问道,眼光已经又回到了图纸上。
“为了能见到你。”凡姝的感情猛地进发出来,犹如久蕴地底的熔岩,她的声音都有点抖了。“要不,等我从学院回来,你又走掉了。”
辛子安的心,像被炽热的炭烫了一下,但他极力克制看,尽可能平静地、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上午一定会来?”
“你猜猜看。”凡姝用手拢拢披在身后的长发,歪着头问。
对这种稚气的游戏,辛子安怎么会认真去费脑筋寻找答案呢?换了任何一个别的人提出这样的问题,辛子安也许早就厌烦地转身而去。但是他现在面对的是凡姝,而且她正带着那么一种妩媚迷人的可爱笑容,那么自然而认真的神情在等着他回答。辛子安实在不忍过分拂过她,便微微笑了一笑,说:“猜不到。”
看到一向严肃的辛子安灿然一笑,凡姝脸上的表情竟变得迷醉了似的甜。她感慨万千地说:“今天逃学真值得!我总算看到了你的笑。我都差不多快要以为,你是个根本不会笑的人了。也许,你只是对我才那么总板着脸吧?”
辛子安说什么好呢?他笑着摇了摇头。可这一回却是一种淡淡的苦笑。
凡蛛并不深究,依然接着方才的话头道:“为了奖励你的微笑,我告诉你答案:昨天,工头杨师傅给你打电话时,我就在这儿。”
嗅,原来如此,难道你竟还和过去一样,每天下午要到工地上转一转吗?子安想,幸好我改变了来工地的时间。
“沈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辛子安问。
“我想问辛先生,为什么这些日子很少来工地?”凡姝急急地说。
辛子安略略皱了皱眉:“我手头并不是只有这儿一个工程,而且我抽空还连来这儿的,工地上没发生什么问题。这些.我都和沈先生说明过”
“但是你没有和我说,而且,你抽空来时,我也总见不着你。这小楼的主人毕竟是我。而不是我父亲,是不是?”凡姝振振有词。
“那么好吧,我现在不是向你说明了吗?”
“可惜晚了,”凡姝一本正经地说“这些天,我已经对这个建筑有了新的构想。”
“什么?”辛子安一听,立刻沉下脸来“你又要来玩拆掉重建的把戏?”
沈凡姝不说话也不动身子,就那么半歪着头,悄然凝视着脸色已越来越阴沉的丰子安。终于,她绷不住了,低下头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辛子安弄不清楚沈凡姝在搞什么鬼,他恼怒地侧过身去,不再理会她。
“唉,再拆掉重建,我怎么敢!”沈凡姝止住笑,叹了口气“上一回,纯粹是我胡闹。本来么,”她的声音低下去“你肯重新回来,也完全是看在天姿的面子上,我有自知之明,我可请不动你。”
听着她那带点儿自怨自艾的语调,辛子安正要冒起来的火,渐渐平了下去。他问:
“那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新的构想?”
“我只是想,提一点小小的建议。你不会不高兴吧?”凡姝留神观察子安的神态,见他没马上回答,又忙说“我可不想你再一次扔下这儿不管。我怕,真怕”
“怕什么?”凡姝停住不说,辛子安转过身子问。
“怕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凡姝脱口而出。她两眼像盛了浓而灼热醉人的酒。
一相看不见的细线,猛然从辛子安心上抽过。他来不及体会这种的感受,不知是喜悦,还是酸痛。
他不敢正视凡姝的眸子,但又忍不住,终于,当两双眼眸的视线一接触,两人都像被电击中了一样,脸颊也涤然间发烧以地烫了起来。
凡姝低下头去,双丰扯着浅黄色上衣的边。半晌,才找补了一句:“那,我的小楼就造不成了。”
辛子安平静一下心跳,却并未收回眼光。他轻咳一声,显得随随便便地问:
“你那小小的建议是什么?我倒愿意听一听。”
凡姝却再也不敢与子安的目光接触,她直接走到那张经她修补好的,而今又挂在墙上的全景图前。
“我一直在琢磨你的这张设计图。我觉得,楼房部分,好像有点儿被称为‘印度的珍珠’的泰姬陵的特点,如拱圆顶啦,正面的凹廊啦,白色大理石柱啦,特别是整幢楼房所体现的情调,是温柔精致女性化的。”
凡姝咬咬嘴唇,想了想,又说:“不过,你又作了很大改造,主体部分变了。泰姬陵是方方正正的台基,寝宫,而这里是精巧玲戏的客厅和卧房。这样,就使这幢楼既有了泰姬陵的玉洁冰清,宁静幽雅,又增添了它没有的灵动活泼,轻盈秀逸。
凡姝讲得忘情了,她随手拿起桌上一根细木杆,指着图纸上说:“特别是这些形状特殊的立柱,使整幢楼显得妖艳而娇柔。我第一眼见到这些立柱,真担心它们是否能支得起整幢楼。后来才明白,这是你的匠心独运。这种令人产生怜爱之情的设计,正是你所极力追求的效果,是不是?”
如果换了辛子玄在场,听了凡姝这番妙论,一定早就拍手叫好,大加称赞。可这里站着的是辛子安,尽管他此刻心中波澜起伏,可表现出来的却只是稳重的微笑和默认的眼光。
“你还没说完呢。”他看凡姝不往下讲了,便追问道。
“那么,你还愿意听我班门弄斧?”凡姝兴奋起来“那我就说个痛快!”
她又侧过身,看着那张图说:“我觉得你的总体设计,最别出心裁之处是,楼房是洋式的,但它前面的花园却是传统中国园林式的。你看,假山、湖、湖边的垂柳、山上的八角凉亭、石板铺成的幽径等等。本来,一中一洋放在一起,会使人感到不论不类,可偏偏你把它们搭配得那么巧妙,不仅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反而打破了单一和沉闷,使整个画面丰富而绚丽
辛子安是真正地惊呆了,他低声道:“天哪,你从哪里懂得这一切的了”
凡姝浅浅一笑,把细木棍放回桌上,不好意思地说:“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捧着~大堆律筑方面的书籍和杂志苦读。这些知识都是我临时学来,现买现卖的。”
但是,对辛子安设计的总体构想,理解得那么深刻,表达得那么准确,这种领悟力、感受力,难道仅仅是靠读书就能获得的吗?直到个天,除了凡姝,还没有第二个人,把他在这幢楼房和花园的设计里所准注的情感,真正“读懂”、“读透”
辛子安的心因为激动而颤抖:设计图前的苦思冥想,工地上的辛勤劳作,这一切,总算没有白费。他感到一种由衷的获得知音的安慰和感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目光深速的眼晴,此刻正带着无限惊异,无限喜悦,凝视着凡姝。
凡姝被他看得脸红:“我说得很可笑,对吗?你一定在心里写我无知。”
“不,你说得好极了,”辛子安诚挚地说“但是,你还没说到你的建议。”
说实话,辛子安现在倒真想好好听一听凡姝的建议了。
凡姝指着图上那片浅绿色的人工湖泊说:
“你看,这儿能不能加一座小桥?”
“小桥?”辛子安沉吟着说“我倒是考虑过,但觉湖面不大,加一座桥,显得有些累赘。”
“从建筑结构上看,可能会见得有点多余。但是,这座小桥却可让人产生一种诗者的联想。”
“诗人的联想。怎么讲?’
“想敕石,这花冈没什么?”凡姝的眼波中闪烁着一丝梦幻,不等子安回答一处就自己说:“姓沈,对吗?能够有桥吧?”
“伤心桥?”子安恍然大悟地接口。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吟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你也知道陆放翁这两句诗?”
这是个特大新闻,震撼了辛子安灵魂的特大新闻!
前些日子,子玄曾几次去凡姝的学院找过她,要求以她真人为模特,再作一幅画。凡姝没有答应。有一次被子玄求得急了,她还建议子玄为天姿去画一幅。辛子玄自然不死心,拿出艺术家追求理想美的特殊水磨功大,反复恳求,总想再创造出一幅比梦幻天使更美、更真实的凡姝画像。今天凡姝终于答应了,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见哥哥没有答话,子玄说:
“今天我两次去学院找沈凡姝。上午没找着,她不在学校。下午又去,才找到。晦,她今夭真爽快,听我一说,马上答应了。这真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对吗?”
上午没找着凡姝,是不是这个调皮的姑娘又逃学了?昨天自己给工地打过电话,说今天上午要去一下,但结果公司事情忙,没去成。难道,和上次一样,她是因为我辛子安呆呆地想,思绪不由得回到几天前的那个上午,凡姝拿着细木棍站在他的那张全景图前,他们谈得那么多,那么畅快!
“哥,你说好笑不好笑,小韦他们看了那幅梦幻天使,全都逼着我承认画中的姑娘是我的女朋友。你猜我怎么回答?”
大凡年轻人沉浸在难以遏制的喜悦之中时,都会变得饶舌而健谈,辛子玄今日就是如此。
他的话让辛子安一惊,还没容他回答什么,子玄早又自己解答道:
“我告诉他们,目前么,我还不敢这么说。但我相信一定能让这位天使爱上我!我这大胆的回答,倒使他们愣住了。哈哈”子玄的笑声坦诚而热情,他对哥哥,从来无话不谈。但辛子安听弟弟谈话,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复杂而惆怅。
他暗暗自责:在知道了弟弟的心思之后,自己不是下决心远离凡妹的吗?可为什么那天上午,在小堡棚里,又会如此动情?当凡姝的灼热眼光投射过来,自己本该远远逃避,甚至应该给她浇上一点凉水。可是,我究竞做了些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躲开,也没有阻拦。我真该死!
大概早就习惯了哥哥的少言寡语,辛子玄并不需要子安对他的每句话都作出反应。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哥,你说,这事儿我有希望吗?”
听口气,这气壮如牛的小伙子,内心深处又有点没把握呢!
子安只觉得一股苦涩的滋味从心底直冒上来,一直冲到喉咙口,就好像他刚刚咽下了一口黄连。他忙舀了一勺汤,俯下头慢慢喝着。
“对了,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见哥开始终不开口,辛子玄这样猜测着说。
辛子安感到弟弟那满含期待的眼光仍在盯着自己,他放下汤勺,平静地说:
“子玄,我怎么会觉得你可笑呢!对你的恋爱、婚姻,我总是关心的。”
“那么,你说说,你觉得凡姝怎么样?”子玄的劲头又上来了。
子安稍稍犹豫一下,说:“不错。”
“你不再为她那次乱发小孩脾气,要拆掉你造的楼房而生气了巴?你会因为我而接纳她吗?”子玄显然对哥哥简短的回答感到不满足,急急吐露出他的担心。
一丝苦笑在子安的唇边闪过,他恳挚地对弟弟说:“只要是你喜欢的姑娘,子玄,我都会善待的。”
“谢谢你,哥哥。”子玄知道哥哥是一诺千金的人,有这两句话,就什么都有了。
他舒心地扒了两大碗饭,放下筷子说:
“哥,这个礼拜天,我要带凡姝去公园,找个好背景,从不同角度画几幅素描,为油画作准备。我还约了夭姿,请她在旁随时提点批评。她对什么事都挺有见地的。你也一起去,好吗?”
“我?”子安顿了一顿“不,我不去了。我手头还有不少事。”
“哥,你老是工作!星期天也该出去散散心呀!
“等以后吧,这次不行。”子安不容辩驳地说。
子玄知道哥哥主意已定,绝难改变。只得惋惜地说:
“唉,我还向凡妹、天姿保证,一定能把你拉去呢。你不去,大家都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