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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十六，按这里的惯例，做生意的人家要选在这一天过节。夫家做生意其实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公公在世前延续下来，故不再更改。
据说，公公年轻时意气风发，做着当年这个小镇最早也是最大的船只买卖生意。婆婆自然也就少奶奶一个，吃喝玩乐，无所不能。算起来，婆婆有三大嗜好：咖啡、白酒和麻将。
婆婆自小寄养在书香门第人家，爸爸是翻译家，故婆婆有幸念过书，如今的床头上随意堆放着很多书报，每日看书读报依然是她消遣的一个方式。当年夫做着大买卖，家里又有保姆，日子安闲自在，便每天和别的少奶奶一起听听戏，打打麻将过日。早年的一些习惯今天还延续下来：早餐是一杯咖啡加面包，要不饼干也可以；偶尔接过儿子递给她的一支烟，点燃了，优雅地吞云吐雾，动作轻巧熟稔，年轻时的倜傥风骨隐隐若现。如今，有血脂高、血压高的威胁，喝咖啡的习惯改了，但酒是万万改不了的。婆婆每天都要喝一杯（三两）白酒，不需很可口的饭菜，有鱼肉就可以。每次家里聚餐，婆婆总是被安排在主桌上，话不多，就只管眼前的这杯酒，任凭身边的儿子女婿们大吹特吹，只顾埋头啃骨头，品美酒。记得有一回，婆婆生病住院，我们去看望她老人家。她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怕她听不见，便凑近和她说话，依稀是一股淡淡的白酒味道。我很纳闷，按理住院已经一段时间，医生又禁止喝酒，怎还有这味儿？夫先笑了，解释是液体中的酒精，我窃笑了，顺口也说与婆婆听，婆婆羞羞地裂了嘴。
麻将一直没变。儿女们也特支持她的这一嗜好，人老了，孤独。只是又是年龄的问题，生怕她身体吃不消，隔三差五才让她乐一乐。麻将一般都是周末进行，这一天，十点才过，婆婆就会敦促做午饭，和别的婆婆约好了时间就，婆婆很守时，不喜欢人家等。这边虽急，但午饭还是不能草率，酒要慢慢喝，菜要慢慢吃，酒足饭饱后，婆婆就一路蹒跚地麻将去了。
婆婆早年享尽舒心的生活，晚年一样颐养天年，因为婆婆生育了9个孩子。在今天，难以想象九个孩子是怎样抚养长大的，但婆婆就是那么过来了。三年大跃进时期是最艰难的日子，没有吃的，家里偏又八个嗷嗷待喂的孩子，婆婆没有法子，从少奶奶一下子过渡到了服装厂的工人，每天就是缝缝扣子。日子还是艰辛异常，幸好婆婆心灵手巧，很快又学会了裁剪。我的夫就是那个时期后的第一年出生，婆婆说，怀有他都要临产了，体重也就七八十斤，去了医院刚好碰了熟人，人家张口问来干什么呀，婆婆回生孩子呀，这一说可把人家眼睛都瞪圆了：“怎么可能？”
就这么不可能的事，婆婆生下了最弱小也是最后一个孩子。每每说起这陈年旧事，婆婆也都是一笑而过，乐观派的婆婆只管有吃有喝，就天下无忧。1999年，婆婆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了，恰好我们单位去云南旅游，回家和婆婆一说，婆婆高兴得眉开眼笑的，二话没说就跟上我了。后来，据说带上这么一个老太婆，只有我不会怕，婆婆不会怕（还有点责怨我半途而归，没有到贵州的黄果树瀑布），却吓坏了单位领导。再后来，随着儿女们事业如日中升，风光旖旎，婆婆出门旅游这码子事就轮不到我张罗了。每年婆婆都要出门转上一圈，前年的国庆节，婆婆就重游了北京。
写了婆婆，往下该是公公了。和公公生活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多事情都是后来夫和他的姐妹们告诉我的。公公最大的特点就是脾气倔、暴躁。我和夫婚后不久，公公就病入膏肓，住在他自己工作过的医院里。护士悉心照料，但一不留神还是招致公公的勃然大怒“你不是医生，你不会治病，你给我滚！”久而久之，护士都避而远之，惟恐又招无端谩骂。公公脾气虽躁，人却是极好，凡有远方客人，必贵宾款待。公公医术颇有名气，尤其是烫伤的疗法。但最容不得哭闹，哪怕是小孩，哪怕是因为疼，都不允许哭叫。说来有意思，公公生病期间要打针，稍一碰触就怪护士把他弄疼了，无奈秉承他医学的儿子出马，公公一喊疼，儿子就毫不客气地回他：“你给人看病时不也不许别人疼？！”
仰望公公安详的面容，这一个倔强刚毅节俭善良的老人时刻在我心里鲜活着。我的夫，他的小儿子，身上禀赋了他太多太多的优点与美好。感谢公公婆婆，让我有一个那么善良那么贴心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