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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理发的时候,我才知道“芒刺在背”的真正含义。理发师在背后如魅影,剪刀在发上寒意凛然。我的后腰一阵阵紧缩,只得将手按于腰际,避免其突突暴跳。一分钟后,我额上冷汗掉落随断发。理发师按着我僵硬的头颅,差点就让我有灭顶之血光。

    我怀疑这是一种病。一种心理病。我究竟是在担心什么?是对理发师技术的不信任,怀疑他是学艺不精的学徒;还是对他品性的不信任,以为他是嗜杀成性的暴徒?

    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古人以为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不仅是孝道,更是对身体的敬畏。在佛家那里,一头青丝不过三千烦恼;剪掉它,就剪掉了与俗世的联系。总之,头发,乃人身家性命之大端。曹操割发代首,清初留发不留头,更是头发与生命与尊严迫切而严峻关联的体现。

    “剃头”这个词语是对理发这一行当最原始的称呼。它直接无视“发”的存在,而将人的性命根基作为首当之冲,就已经暗示理发这一行为天然具有的杀伐之气。看来古人比我还敏感。

    但是,善良的人们终究认定了剃头不过便是理发罢了,可是,偏有我这样偏执的疑心病患者,认定那理发就可能剃掉头的危险性。于是,理发时,我是战战兢兢,气不敢出。一旦正襟危坐,让理发师用刀打点我的头发时,我身体本能的戒备防疫系统就会启动。这使得理发师很被动。我的头也就经常被理发师狠狠地扯拽。我也因想避其刀锋,而常常受伤。吃了皮肉之苦,更对理发师敬而远之了。

    我怕理发,该是如此恶性循环的结果。所以,我有时干脆不理发,任头发自由生长。父亲却非常不满我一头长发的样子。有时就将我的头按在凳子上,让理发师给我剃,也不管剪得是否整齐,只要能剪短就好。看着头发横飞,我紧闭双眼,身体发抖,理发师几欲废刀。

    在上大学之前,我就一直在与理发师抗争,与父亲对立。上了大学,终于能长发飞舞了。我以为大学最让人向往怀想的地方就是它不会强求一个男孩子留短发。一个人拥有不剪头发的权利,也就拥有了身体的一种自由。于是我在大学四年里,像一个诗人或者艺术家那样留着一头长发。我之所以说“像”是因为我不是诗人或艺术家。但我很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诗人或艺术家。他们可以而且应该留长发,他们天生就是可以而且应该留长发的人。人们倒是对不留长发的诗人或艺术家惊诧,对留长发却不是诗人或艺术家的家伙鄙夷。为了不被人讥为徒有其表,我拼命写诗,我疯狂学琴。可是我终究只是做了中学教师。在中学里,不仅男学生无留长发的自由,男教师也必须定期理发,以保持良好的形象,由此可见中学教育对个性自由的扼杀之一斑。

    于是,大学那浪漫和狂妄的自在时光,就是我一场已然破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