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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蒙蒙的,薄雪轻飞,看样子明日不可能是晴朗好天了。
信步下湖畔,宫莞小心探脚,试了试冰白的湖面,确定结冰厚度足以行走,才摇摇摆摆往湖心而去。
明日即将离开云阳,这是她所选,无怨亦无悔。
决定嫁人那一刻起,忧郁的心便解脱,不再沉重得像随时要压垮她。所有悬岩在心、不愿面对的难题与不舍,皆在霎时有了答案。
爆莞恬适地仰高脸,让雪花点上眉心、眼睛。
“小姐,小心。”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自背后伸来,及时稳住失去重心的她,一把绘了好山好水的纸伞,跟著遮去她头顶那片晦盲的天空。
循著被轻轻握住的手肘,望上冉沃堂冷峻的脸庞,宫莞眼眸掠过忧伤。沃堂是她唯一的不舍与烦恼,她会想念沃堂的,永远、永远
“这里风大,小姐还是回转屋内吧。”冉沃堂将带来的暖裘为她披上。
“我想四处看看。”宫莞温柔微笑。她要将这张伴她成长的冷峻脸庞看个仔细,然后放沃堂自由。“沃堂,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么多年。”
似乎察觉到什么,帮她兜拢暖裘的冉沃堂,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
跋在泪水夺眶而出前,宫莞伤感的别过头。
“你仍然没打探到娘的消息对不对?找了娘好些年,出嫁前,我好希望能见她一面,看来这个心愿耍落空了。”她悒郁地低了声音“娘和你是我仅有的牵挂了。”冉沃堂保思许久,语带歉然道“三夫人很好,小姐不必记挂。”
“真的吗?沃堂是不是知道娘在哪里?”宫莞惊讶。
“属下不能透露夫人的落脚处,希望小姐谅解。”
“不怪你。知道娘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宫莞开心一笑,心头的挂念少去大半。
沃堂做事很有分寸,迟迟没告诉她,必然有他的顾虑。何况娘是私逃,毕竟不能见容于宫家,让她安静的过日子也好。
其实,娘若留在宫家,卜场又能比大娘、二娘好多少?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粗荼淡饭,娘也会甘愿受的。她能体会娘逃离宫家的心情,这几年她何尝不是时时恨不能插翅飞离?
“娘那边,往后劳烦你照看了。”宫莞试图挤出笑容,伤心的泪水却滴落得比想像快。答应代色裳出嫁后,她忙著帮沃堂多做几件衣衫,没时间和他深谈,拖了又拖,已经不能再逃避。“沃堂,我嫁入李家后,你有何打算?”
“属下会随侍小姐身侧。”
“不。”她就怕沃堂这样,怕他一心为主,不知多疼措自己一些。“宫家人的气焰已经够你受,我不要其他人也像色祺哥或色裳一样,羞辱沃堂。”
“属下不会有事,小姐不必担心。”冉沃堂欲将轻颤的她扶起离开湖面,她却反身偎人他怀枣,轻摇头。
“沃堂,你走吧。”椎心的痛觉不会因不去面对而减弱,情况若干能改变,逃避亦枉然。
冉沃堂一阵怔仲,尘封的回忆被轻轻勾动。
“以后我有夫婿可保护,所以你你也去追求幸福”宫莞含泪轻笑,不想哭,想让他安心离开,可是她办不到。
冉沃堂沉默的垂视她。
“离开云阳,你就是自由的冉沃堂,不再是冉护卫。请你为了我好好的珍重自己,一定要过得很快乐”她恋恋不舍叮咛著。“我我想,沃堂定能觅得一位才德兼备的贤妻,照顾沃堂一生。”不愿去想倚在他身边的人,将不再是她。
她有了归宿,沃堂也该拥有幸福,他为她付出那么多年,已经够了。再来的幸或不幸,概由她一人承担,这是她的选择,没理由拖著沃堂一起受。
早该放沃堂自由,她不该为一己私心强留他那么多年,可是她不舍,好舍不得
在沃堂眼中,她只是信守承诺保护著的主子,可是在她心里,沃堂不单是护卫,他是比亲人更亲、更重要的人。就因如此才要放他走。
嫁了也好,这样她便有足够的勇气与他分离,不能再绊住他了。
“属下承诺过一生追随小姐。”冉沃堂语气轻淡,神情却坚定无比。
“可是,我不想让沃堂追随了。”宫莞忧伤抬眼,想笑着向他道别,泪水却背叛地落个不休。“送我送我出云阳后,你就走吧?肟以皆对胶茫鹪倩乩础!辈灰ダ罴遥膊灰粼谖圩堑墓摇谕岩磺校匦驴肌?br>
冉沃堂冷肃而遥远的神情,流露少有的浓烈情绪。
“沃堂,你一定会依我的,对不对?”宫莞倚在他温暖的胸襟,泪水滴下。
如果沃堂不是那么忠心,待她不止是小姐,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退开身想再看看他,宫莞忘了自己踩在冰上,脚下打滑,身子不稳地向后斜倾,冉沃堂及时拉住她。彷拂她的荏弱,合该由他来守护,长期养成的默契,天经地义的流转在主仆的举手投足间。
“你离开吧,算我求你。”宫莞身心被浓浓的离情,猛烈烧灼著。
冉沃堂以惯有的沉然凝视她,良久不语。
“沃堂”实在观不出他冷淡面容下的所思所想,宫莞只能噙波瞅他,眼带哀求。
那一年,小姐也是以这张泪湿的小脸,楚楚可怜的这般哀求他。
“沃堂,你说话呀。”不希望他走,不愿意他留,她亦无奈
“请让属下护送小姐到李家。”将蠢动的情感收敛人心,冉沃堂疏离的神情,淡漠如昔。
沃堂真的答应了!爆莞猛然压下头,必须紧紧咬住下唇,才能阻止自己反侮的哭出声,求他别离开。
沃堂真的要走了,永远消失在她眼前这是她期盼的结果,为何心会痛成这般?不要他走
“小姐。”
“我”噎在喉间的话化为一汪泪泉,淹没了宫莞。落雪纷飞的湖面,起了氤氲雾气。
冉沃堂将低头揩波的小姐护近心窝,挪动身子挡下风雪。
“属下必须送小姐到李家,才能安心离开。请小姐成全。”他淡淡坚持道。宫莞含著泪,犹疑不定。让他送至李家,这样好吗?她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中途
澳变心意求他留下。她没有那么坚强。
“小姐”
爆莞抹去泪水,笑看他。无法拒绝沃堂,这是他首次也是最后的要求,拒绝不了。
“你一定要快快乐乐过日子,别让我挂心。开怀时要笑出来,不高兴时要让人知道你在生气,不论是欢快、忧伤,都要明白表现出来。”她竭力忍住痛苦,轻轻的拉住他衣袖。“我全都帮你打点好了,一到李家,你就走。”亲手帮他准备一切,以确保他衣食无缺,这是她能回馈的仅有。
冉沃堂闪动克制的深瞳,看她破皮的唇渗出血丝。
“沃堂,谢谢你守护了我十八年。”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对尽忠职守的他,她只能报以粲粲笑颜,让他走得无牵挂。
“小姐保重。”冉沃堂终于允许自己抬手,拭去她唇上的血。
送嫁人马清晨自宫家出发,取道沁山,欲与山后的迎亲人马会合。行至山腰,才发现风雪过大,寸步难行之下,不得不回头,转往位于山脚的宫家别业。
敲敲打打的乐乐,吹不掉酷寒的冷意,来回折腾了下来,云阳阴晦的天色已磨黑。宫莞拿下喜巾,头戴金玉镶缀的凤冠,一身粲红霞纰,胭脂淡抹,喜色从头贯穿至莲足。
在窗前站定,怔怔地望着夜色,听见开门声,宫莞连忙期盼地回眸。
“小姐,请用膳。”陪嫁的丫环端进膳食。“主爷说今晚要留宿别业,奴婢先帮小姐拿下凤冠吧,净身的水已经在烧了。”
“不必麻烦了,有需要我再唤你。”宫莞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吃不下,一个人用膳总觉得食不知味。
“可是小姐”
“你有没有看见冉护卫?”沃堂上哪裹去了?想让他看看她著嫁衣的样子。喜巾一盖上,什么都瞧不见。一路上浑浑噩噩,心情在谷底回汤,她完全感受不到喜气,彷拂出嫁的不是自己。
“冉护卫不久前被主爷叫出去了。”丫环的脸蛋红了红。
出去?宫莞微愕。难不成色祺哥又一时兴起,缠著沃堂试身手?可能是行程耽搁,惹烦了色祺哥吧。
奇怪,色祺哥为何坚持送她出云阳呢?亲事的琐碎,都由三哥在张罗呀。
“知道他们去哪里吗?”外头天寒地冻的
“奴婢见他们徙左侧小门出去了。”
左侧小门?所以沃堂是要来找她的中途被叫走的。宫莞还想问些么,却见丫环的脸无故赧红,担忧的眸子霎时柔和了。
她那么留意沃堂的动静,自然是对他有好感。虽然有些难受,还是高兴沃堂不会孤老一生。呵,相貌出众的他,必不难找到佳人相伴。
“我知道了,你也下去用膳吧。”宫莞回身望着窗外。
“是。”丫环走至门边,忽然踌躇著。“小姐”
爆莞纳闷回头,见她欲言又止,柔声轻道:“有话直说无妨。”
“主爷主爷不知问了冉护卫什么,然后”
“怎么了?”丫环吞吐的模样,让宫莞心生了不安。
丫环先伸头探探外面,确定没人,才道“主爷好像在生气。”
生气?宫莞忧虑的瞥了下大雪纷飞的窗外。莫非色祺哥发现她为沃堂打点的行装,以为沃堂私取爆家财物?
“嗯,你先下去吧。”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去瞧瞧好了。
丫环一离开,宫莞立即沿长廊而出,欲转向通往侧门的支廊前,赫见脸色苍白的宫色裳出现在长廊另一端。
“色裳,你的伤好了吗。”宫莞惊喜地趋前。她不晓得色裳也随行了,她也是特地来送她一程的吗?
重创未愈,宫色裳禁不住寒意,背过身去,猛烈呛咳著。
“好冷哦,咱们进屋谈。”宫莞体贴的想拉她进屋,却被她冷冷挥开。
“不必施舍温情给我,我不会感激你。”宫色裳扶著墙面,气息浅促。
“为什么恶言相向,我们是姐妹呀,为何不能好好相处?”她即将远离云阳,难道这还不够?
“少往脸上贴金,我从未当你是妹妹。”宫色裳斜眼瞪向宫莞。一向素淡的她,身著凤冠霞纰因而通身喜红,将脸上的淡妆映艳不少,也让她的美丽有些不真实。
爆莞出嫁究竟想成全谁?是她,抑或冉沃堂?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宫莞黯然低语。“我是没用,可是我已经尽力了,你也看见的。”
“你的存在让许多人痛苦,所以我讨厌你,非常讨厌你。”像宫莞这么软弱的人,本就没资格活著,何必理她洞房后会不会被色祺哥打死,何必在乎她代嫁的心情,那是冉沃堂要操心的事。
“除了我的软弱令你不快外,你为什么怨恨我?你恨我。色裳,我知道你恨我,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原因在恨我。我想知道为什么。”嫁人李家前,她希望弄清楚呀。她存质问她?宫色裳错愕。
“色裳,请你告诉我。”她真的很想知道,不想无缘无故被怨恨。
爆色裳心火顿起,恨她的敏锐、恨她的天真与无知,一切的一切。
“因为你被保护得太好,无知得太可笑,一点也不知道,色祺哥想要的其实是冉沃堂。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这种人浪费心神。他缠著你,完全是因为冉沃堂。”她恨她占去色祺哥的心思,不管是何种方式的占据,都不可饶恕。
“不是的,色祺哥所以闹沃堂是因为”宫莞倏然哑了口。
兄长逐年焦躁的暴行与恶意的讥嘲,震碎的片段组合成一个铁铮铮的事实;色祺哥折磨她,不纯粹是因为讨厌她,亦非单纯的想和沃堂切蹉武艺,原来他想收沃堂为门下。是了,这就是色祺哥焦躁的原因。
一次次惨败,一次次自尊受损,色祺哥因而焦躁不已;太过高傲,不屑施舍又放不掉,所以他痛苦不堪。多么复杂的心思,既欣赏一个人同时妒恨他,不想输却又赢不了,这是多么痛苦的执念。
色祺哥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怎会以为她还会将沃堂让给一个不尊重生命的人去践踏?
“可是,他不配拥有沃堂呀。”昏惶中,宫莞脱口轻咛。
“不配?你这种一无长处的人,有何资格这么说?”宫色裳直起咳弯的身子,无端地暴怒了。”你的无知实在让人痛恶。宫莞,为了让你这个懦弱无能的主子宁静过生活,你大概不知道冉沃堂那双手必须沾上多少血。”她为何要跑到别业来?何必理这个打从心眼瞧不起的废人。
“沾血?”宫莞瑟缩了下,宫色裳无名的怒气、怨恨的眼神,都让她有风雨欲来的恐慌感觉。
“你不知道你优秀的冉护卫杀起人来,连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也要自叹不如?”不能让她得到那么多,她必须付出代价!
“沃堂不会杀人的”宫莞愣愣反驳。
“冉沃堂不会杀人?多荒谬的笑话。你以为宫魄、二娘是怎么死的。”宫色裳凶残地恶笑。
大哥、二娘?不
“胡说你胡说!”宫莞崩溃地吼她。
“是不是胡说,去问你光风霁月的冉护卫便知道了。”
一身的喜色彷佛随同血液一并流光,凋零了新娘子娇媚的容颜。宫莞瞠大眸子,过于震惊而无力辩驳。
“宫莞,对冉沃堂最残忍的人是你,你才不配拥有他。你自以为是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却不知害他最惨的人是你。”
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这么丑恶的事宫莞心痛得无法喘息。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沃堂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爆莞猛然白了脸,错愕的发现,她竟无法责怪沃堂,一心偏袒。只因为他比大哥、二娘重要吗?
不,不是!而是她了解沃堂,深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他做事有他的道理,沃堂不是冷血的死土,他不是、不是!
为何杀了大哥、二娘?大哥死了对沃堂并没有好处呀刚刚色裳说了什么,说沃堂是为了主子
“色祺哥拿我威胁沃堂?”宫莞心头泣血,不堪地掩住抖颤的唇。
“宫莞,休想迁怒于人!若不是你没用,以冉沃堂的本事会被威胁吗?”宫色裳反唇相稽。
真是宫色祺!那几年他与大哥争家业,闹得十分不愉快,没想到他会下毒手。沃堂为了她牺牲那么多,为何从来不说?她又为何没察觉异状是呀,自己迟钝,怎能怪罪于人
“只要沃堂走了,就不会被威胁”可怜,好可怜的沃堂
“走?走到哪里?”宫色裳匪夷所思。“你不会真以为冉沃堂会爬离你身边吧?他已习惯当你的看门狗那么久,能走他早就走了,何必留下来。你还不明白,你的看门狗根本是愚忠到无可救葯。”
“他会走,只要我开口让他走,他会摆脱掉一切!”宫莞激动驳斥,忽冷忽热的脑子胀痛得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
这个说辞很牵强,她知道,尤其在得知沃堂为她牺牲那么多后,更是薄弱她该如何是好爆色裳大笑。“枉你自以为了解冉沃堂,没想到,最不了解他的人依然是你。你居然不知冉沃堂曝露在外的致命弱点,便是他的尊贵小姐。宫莞,你眼盲心盲,枉为人主。”
这一击来得又快又猛,宫莞不知自己还能有多么震愕。色裳真的让她恨起自己了。”
原以为嫁人后,沃堂会安心离开,如今才知道错估了他的忠心。
会的、会的!她会让沃堂解脱的,不计代价
“只要你活著的一天,冉沃堂就受制于人,他的双手会继续沾满血腥。”宫色裳脸色阴沉地越过宫莞。“你的存在让很多人痛苦,所以我讨厌你。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爆莞愕然抬眼,惨白的愁容忽然笑开了。是呀,只要她不存在,就不会拖累沃堂。不存在不存在
转身而去的红色衣摆,像振翅欲飞的蝶翼,带著义无反顾之心,翩翩地投入冰天雪地之中。
爆色裳顿足回望,只见茫茫雪雾间,迤逦过一道艳色光芒。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粲光逸去不久,另一道不容忽视的青色劲影自漫天风雪中稳健走出,冰冰凉凉地拂过她身侧,未曾停伫片刻。
“你的好小姐终于开窍。狗奴才,你从此自由了。”宫色裳死冷地盯著那扇吞没嫁衣的小门。
冉沃堂面色微变,快步人闺房,旋又快步走出。
“小姐呢?”刚刚那个身影真是五小姐。她告诉小姐什么?
爆色裳嫌恶地冷瞪他一眼,移步欲去。
冉沃堂斜掠至她身前,一掌掐住她脖子。“小姐呢?”
“故开你的脏手!”宫色裳脸色涨红,狂怒地挤出话。
冉沃堂加重力道“小姐呢?”
挣脱不开箝制,宫色裳气血不通,无法喘息了。谁许他如此故肆的?
“快说!”刚硬的手指箝制住颈骨,冉沃堂厉声沉喝。
爆色裳扭曲的脸色转紫,冉沃堂全然无视,手劲持续地增强。
他真打算杀了她宫色裳惶乱地瞥向小门,冉沃堂随她的视线望去,冷峻的面容霎时飞白。丢开她,他疾步转出。
爆色裳双手交掩淤青的脖子,头晕目眩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透气。
炳、哈这就是色祺哥想看到的,冉沃堂惊惶失措的样子。多么轻易办到,只要他的好小姐稍有损伤,他甚至忘了什么叫镇定。
鳖笑的媚眼,悒郁眯起。
嫁人应该是为了自己,不是买卖、不是奉献,更不是为了杀千刀的狗屁慈悲!
傍宫莞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事情回到原点,欠她的人情便一笔勾消了。她可不屑欠宫莞任何东西,更想瞧瞧这对主仆的命运,那是多么有趣的事。
沿著足印追出,冉沃堂赶在风雪覆去足迹之前,拚命追赶。未久,终于在亮晃晃的雪地上看见一抹模糊红彩。
“小姐!”冉沃堂纵身而起,捷如飞乌地接近那个跄跄踉踉的红影。
亮粲的霞纰被风雪侵湿,光彩褪去,过重的凤冠使宫莞胀痛的脑子更加昏沉。
记不得自己仆倒过几次,只知道要爬起来再走,一定要走不然,沃堂会被宫色祺利用是的,他叫宫色祺,她不承认这么坏的人是兄长,耻于承认
她要远离沃堂但,走去哪里这里又是哪里从来不知天地这么大往东还是往西呢无论转往哪个方向,感觉一样冷景色一样白一样无所适从她累了,想睡头好疼、好重
“小姐!”冉沃堂转眼间追上斜坡,然而离坡上的人仍有一段长得令人害怕的距离。最怕是她一脚踩空,而他来不及救。
又是风又是雪一片雾茫茫往哪里去
“小姐,请留步!”
搓揉额头的手一僵,宫莞茫然回望。
“沃堂”那个矫捷掠来的卓然身影,分明是他。
“小姐,别再走了,危险!”冉沃堂见她掉头欲走,心急大喊。这一带有沁山猎户设的陷阱啊。
危险?宫莞直挺挺地顿足。不留步,沃堂会追来,他会拚命以保全小姐,让她又心疼又惭愧。
对父亲的承诺困死沃堂,她的挽留、依赖,将他推入万丈深渊。沃堂好可怜
爆莞白著脸,转身对他悲伤的轻摇头“别过来,沃堂,你站在那里听我说。”
冉沃堂脚下不停地点雪移进,见她小脸一凛,坚决地转身欲去,不得不止步。
“小姐,请留步,属下不再追了!”这段距离,够他保护小姐。
“沃堂,你仔细瞧瞧我好吗?”宫莞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摸了摸厚重的霞纰,才发现上好的织金锦也只不过风雪侵袭,风华褪尽,期待的娇容因失望而枯萎了。
想将最美丽的样子保留给他瞧,却狼狈不堪,以为对他最好,却累他最深。所有她以为的美好,全是一场空。生存的信心已失去,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冉沃堂定下心神,隔著风雪,遥望她美丽却迷离的袅娜身影。湿重的红衣翩翻似风中残翼,彷拂只要一个闪神,小姐就会碎得不知去向。
“小姐很美丽。”他清冷的俊颜有著护卫之心以外的情感,诚挚的声音满是压抑。
“谢谢沃堂。”宫莞勉强地牵动唇角,试图开心地笑,心情却沉重不堪。“沃堂为何骗我要走?”
冉沃堂微讶,随即沉著地迎视她搜寻的眸光。“属下并未欺骗小姐。护送小姐至李家后,属下自会离开。”
“真的吗?”宫莞幽怨一笑。她不信,再也不信了,沃堂独自扛下太多事,他不会离开的。正如色裳所言,她拖累太多人。
“属下承诺过离开,一定做到,请小姐先随属下回别业。”冉沃堂试著接近她。小姐就这么想要他走吗?
“不,别过来。我不想回去。”为什么他的回答让她更不安,她无法不去猜想他答应的原因,无法不去想,他是不是又被迫忍受了什么
“小姐若不想回去,这里离属下的故居很近,请先过去避避风雪。”小姐的脸色太苍白,湿透的衣衫必须尽快换下。到李家还有一段长路要赶,小姐会受不住。
“二娘大哥真是你杀的?”宫莞恍恍惚惚地揉著胀痛欲裂的头。冉沃堂担忧的脸色遽变。五小姐知道的事,比他想像的多。
“是宫色祺拿我的命威胁你?”无法不气这个人。
爆色祺?冉沃堂眸光保敛,有些明白主子不肯回别业的原因。
“所有的事情全是属下自愿,请小姐原谅。”冉沃堂不愿多说。对人一向宽容的小姐竟恨起主爷,必然自责甚深。不愿她知道太多。
原谅什么呢?原谅他为了她受制于人,一心护主,还是原谅他被她这个笨主子拖累。
“沃堂不可能那么残酷,你不是宫色棋”头好重、好昏宫色裳的话,闪现在宫莞昏钝的脑子。“宁静生活你、你是为了让我有宁静的生活?”她抬起挂泪的眼睫,满脸的不敢置信。“原来这五年的平静是你卖命换来的!”一直以为是宫色祺忙于生意,老天爷!
冉沃堂想说些什么让她释怀,却只能无言的看着她。以前小姐不知道,他可以不说,现存她问了,他无法骗她又不想伤她心。隐瞒和说谎是两回事。
在沃堂眼底,她真有那么软弱、没用吗?宫莞心灰意冷。
“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你不该为我做那么多的,我好讨厌自己。”宫莞悲伤惨笑,回顾白茫茫的天地,喃喃嗫嚅“我曾经说要好好待你,没想到累你至此,早知道不该向爹要来你”“属下所做的都是职责所在,小姐待属下极好,并未拖累属下。”冉沃堂心下一冷,语气坚定地安抚伤透心的主子。
属下、属下宫莞怨怪地斜眸笑睇他。他已经将命卖给她,太忠心了,一片赤诚。得护卫如此,她应该感到高兴或窝心,而不是悲哀得想哭。他让她感觉,她只是一尊易脆的琉璃观音,必须小心看着、护著,却不可以触碰。
谁教她软弱,无法像沃堂一样,将主仆的界线昼分得那么清楚。她不够理智,无法如他冷静自制地疏离众人,除了尽忠,不必感受其他事。
主子、奴才,呵,在沃堂眼中,他们永远只能以天差地远的尊卑身分相对。彷佛她的姓氏给了她无上的光耀与权利,而他的则恰恰相反。所以他甘愿做,她也应该心安理得接受,像普天下的主从一般,认命的依循命定走。主要奴亡,奴不能不从。
可是那不是她要的呀!她不想他盲目的为主子试凄头好痛、好痛冰凉的小手摸索到凤冠上结冰的珠玉。
原来是这顶华丽的凤冠压得她喘不过气,头昏脑胀呵,华而不实的东西总是让人沉重,像那座深宅,那个荣耀的姓氏
“我不想回别业不想看见宫家的任何人”但她该往哪里走?
“小姐想去哪里?”冉沃堂急问。她恍惚的样子令人不安。
“去哪里?”都是雪,往哪边走似乎没分别,既然这样,何必犹豫“已经不需要嫁人了,我不想宫色祺扩展野心的版图,他太坏、太坏,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沃堂”冰白的枯容,浮现一丝愤恨之色。
“小姐”原来一切的伤心、绝望全是为了他吗?内心深处,那些禁锢的深沉情感滚滚翻涌,再也压抑不住,冉沃堂自制了一辈子的心,终于崩解。
“沃堂,对不起。害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我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善待你的人,却一点也不知情。我知道即使我嫁人了,宫色祺也不会放过你,我想走,可是好累,想好好歇息,只愿永生不醒。快点,趁宫色祺没来之前,你快点离开”在这片旋转、昏黑的天地里,她已无处可去。
冉沃堂身心一惊。小姐的意思是
爆莞不舍地深望一眼他清峻的容貌、淡薄的硕长身影,唇畔幽幽勾起一朵飘忽的笑,恬然转身。
“小姐!”心头发凉的冉沃堂,纵身掠起,惊慌地随红色衣摆飞移,几个起落手已购著一截衣角,耳朵却同时听到隆隆巨响。
那是宫莞被黑暗吞噬前,看见的最后景象。沁山的雪在眼前崩落
沃堂!
生死瞬间,依稀欣慰的记得,她将那个护主心切的人一把推出地狱深渊,好让他与她,同时解脱。
假如来生能选择,她不愿投胎富贵人家,不愿姓宫但仍然希望与他相遇,让他以不同的心情来呵护咫尺天涯的感情,太痛苦沃堂
昏迷的人看不见的是,那双回头瞥她的冷沉深眸,满是惊慌与无助。
叩叩!
“谁啊?这种天气,怎会有人出外访人”小屋的门拉开,露出一张老脸,定眼一瞧,他旋即被来客的模样骇得目瞪口呆,发软的双腿打起哆嗦。
这名高大的青衣男子,面色灰败,血水从额头流下,身上也有,交织成一副极为恐怖的景象,不细瞧,还真看不出是人。
开门的老叟心里直发毛。他是人是鬼?“我我平生不做亏心事,可半夜也伯鬼来扰”
“齐伯。”
老叟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昏花老眼眯起,壮了胆,小心的向前跨了一步。
“敢问小兄弟是哪位?”他的模样似曾相识
“是沃堂。”冉沃堂气息薄弱地粗声喘道,头昏了下,赶紧运气撑住。
“是沃堂啊!快快快,快些进来,你怎么伤成这样!”齐伯迭声惊呼,慌忙想扶他进屋。自从这孩子随地娘亲搬离沁山后,他就绝少看到他了。
冉沃堂摇手回绝了老人的好意,灰败的面容,几次焦急地回头望,似乎存挂心著什么事。
“麻烦齐伯一件事,劳烦齐伯去宫家别业报个讯,通知宫家主爷,我在林边的小屋候他,请他让大夫随行。”简短几句话,像背了千斤担走完陡坡,他粗声喘息不止。定了定心神,冉沃堂不动声色地提运真气以保持清醒。
“你的脸色好难看,我先去请大夫来帮你看看再去办。快点进来脱下这身湿衣衫,烤烤火。”齐伯回转屋内,拿起挂在墙上的蓑衣。
“我不打紧,麻烦齐伯了。”冉沃堂抚著胸口转身,齐伯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惊心地倒抽口气,急忙追出。
“胡闹!你这个孩子受这么重的伤,还说不打紧,你家小屋荒废多时,早已不能住人,离这儿又远,不许胡来,进去。你这是在跟我见外吗?快些进去!”齐伯老脸一横,生气的想推冉沃堂进屋,却被他再次摇手拒绝。
不能再待,小姐还在等他。“请齐伯尽快通知宫家主爷,劳烦。”冉沃堂怕耽搁了时辰,足尖一点,忍痛地拔身纵起。
“沃堂!”齐伯追了几步,眼见他很快的消失在风雪中,只好摇头叹气,冒著风雪报讯去。
这孩子和他爹一个样子,都是固执的死脾气,不听人劝。那年卉娘生了小病,深爱妻子的地爹也是听不得人劝,冒著风雪去请大夫,结果一病不起,遗下可怜的孤儿寡母。
看那孩子急著回破屋的神情,彷佛又看到他爹,莫非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放心不下?
傻孩子,走到那襄,少说耍半个时辰啊!以他的伤势,能走个十步就算阿弥陀佛了。
在一刻内拚命赶回故居,冉沃堂挺身端坐在宫莞身侧,运功逆冲气血。不多时,他重创的身躯已透出高热。
小心将昏迷的人横抱入怀中,冉沃堂温柔地垂视雪白娇容。从未以这般不自制的眼神凝视她,已经温热的手失控地碰了碰滑嫩却冰凉的颊,心口狼狈抽悸、胀痛,太过薄弱的意志锁不住四下窜动的浓情。
他情难自持地低头啄吻她冰凉的唇,感觉不到热度,让害怕的地更压下身子,密密地深吻住她。
冰冰凉凉却炽热的吻,缠住两人。直到睡梦中的人低咛一声,他才错愕地退开身子,粗重的鼻息急乱,无力阻止嘴上的酥麻、灼热沿背脊窜下,直入心窝,更困死他。
将怀中人贴近自己,冉沃堂眼一暗,赶紧闭目凝神,不断运行内力为她取暖。
他必须活著,小姐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