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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方莲生独自坐在绿茵楼饮茶。顺利擒捉到枭帮的两名杀手后,他便独自一人漫步到了绿茵楼来饮茶。
“今个儿个又是初五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五年来,每逢月初五这一天,不管他人在何处办事,当天必定快马赶回绿茵楼,坐在靠窗的这个位子上,静静地饮茶。
是从何时开始养成的习惯呢?是从五年前莫愁离家为纪兰采葯开始的吧!
当时她答允捎信向他报平安,莫愁总是按时在月底捎信,好让他在初五左右收到信,从不落空,也从不延迟,莫愁做事向来有条理,让人安心。
而绿茵楼是天易门信件处理地,他总是在初五这天上绿茵搂,坐在靠窗的位子,一个人静静地喝着茶,等着路上传来驿马蹄声,弟兄们将大麻袋扛进来,解开绳结,分装着信札,这时就会有弟兄恭敬地捧上一只信条,说道:“堂主,您的信。”
他心中明知绿茵楼不会再有他的信,因为自从两年前莫愁完成采葯的任务后,便不再写信给他,但不知为何,每个月到了初五这一天,他还是会照往例,排开所有的事,到绿茵楼来喝茶。
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心中似乎有抹不敢去想的期待。
眼见夕阳西沉,他还是如常地没有收到只字片语,他缓步走出绿茵楼,迟缓的脚步有一丝失望和落寞。
天易门总堂
“你们觉不觉得莲生变了很多?”朱羽神秘兮兮地说道。
殷五潇洒地打开摺扇,说:“从何说起呢?”
“昨天我看到他旗下两名门众大打出手,他居然出手,一招就将那两人治得服服贴贴的,然后命令他们乖乖回家闭门思过。”他一翻眼:“老天!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以前那个书呆滥好人的方莲生!”
一直静默的寒月开口:“他好像从去年成婚之后就变得较为俐落深沉,不似以前太过仁慈优柔的作风。”
朱羽附和:“对啊!他自从成亲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以前他对纪兰温柔得无以复加,成亲之后反而疏远客气,夫妇俩相敬如冰。”他续道:“而且,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就是小莫愁自从他成亲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她前些日子打败‘海南一剑’和‘神?删饬矫=绺呤郑洗醚镅锓蟹校裨蛭一拐娌恢愕侥睦镄尴扇チ恕!?br>
殷五说道:“显然莲生的改变,从一年前的婚礼开始,就不知道和莫愁有无关系了。你们还记得一年前在莲生的新婚之夜中传出的惨叫声吗?”
朱羽点头。”当然记得啊!当时我酒喝得正高,却听见从莲生的书房中传出女人的惨叫声,赶忙过去,却被你和寒月先到一步,还神秘兮兮地叫我们先离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和寒月赶到他的书房,也不禁吓了一跳,房里只有纪兰的婢女,她身上衣衫都脱下了,衣不蔽体,我看了一眼,就退出房门,交给寒月处理。寒月帮她穿好衣衫,赫然发现她右手腕骨被人捏碎,一问之下,那婢女哭啼着说莲生强逼于她,她抵死不从,莲生一怒之下便捏断了她的手。”殷五说到一半,悠闲地喝了口茶。
“啊!”朱羽惊讶地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道:“这这”殷五续道:“寒月自然不信,就略施了点拷问。”
朱羽插嘴:“寒月拷问的手段向来是天易门第一的。”
“那婢女就乖乖吐实了,说自己见莲生独寝书房,于是便大了胆子裸身引诱,谁知他竟然一怒之下捏碎了她的手腕。我和寒月觉得此事传扬出去对纪兰面上不好看,于是便打发了这名婢女回老家去。”
朱羽听完后,吐了吐舌头说道:“想不到平时温柔的人,一发起火来这么可怕,所幸我平日没欺负得他太过,否则以莲生的功力,要打断我的腿是绰绰有余。”
朱羽话甫说完,门帘一掀,走进来的是斯文闲雅的白袍身影。他黑眸往同伴的脸上一转,笑道:“怎么,在说我的坏话?”
朱羽叹道:“你变厉害了,望一眼就知道我们适才在谈论你。”
方莲生微笑道:“不厉害怎么能为天易门办事呢?”接着转头向殷五说道:“流凤已让我拿下,现关在牢房里。”语气平淡,好似抓拿到枭帮数一数二的高手是稀松平常之事。
朱羽睁大了眼。“这娘儿们诡计多端,武功又高,我几次都让她跑掉,莲生你居然一出手就将她擒回,难道你比她还精?”
方莲生闻言,俊雅的容颜露出苦笑。家里有一个日日夜夜想要设计自己的妻子,要不精明也很难。
就在众人喝茶闲聊之际,突然有一名门众满身血迹,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喘息着道:“不好了!枭帮数名香主趁堂主不在之时,率众围攻湘江分堂,堂里只有数十名弟兄和女眷,情势危急,小的冒死突围出来求援,请旗主们赶紧前去救援!”
八杰众人间言纷纷起身,急向湘江分堂而去。
当方莲生等人到达湘江分堂时,不禁瞪大了眼。
从门口到前厅,尸身到处可见,东一具。西一具,或横躺。或仰卧,全穿着枭帮服色,墙上、门板上、廊柱上,随处可见斑斑血迹,如同血红山水泼墨一般,怵自惊心。
方莲生检视了一下尸身。
“大多是一剑致命,有几名看起来是香主模样的,身上多了几处剑伤,浑身血迹,想来也是拼了命力战而亡。”
说完,指着门口一具俯卧的尸身,背心插了一柄长剑,剑上紫色丝遂犹然随风飘扬,有一股说不出的死亡气味。
“这人也是个香主,想来武功不低,逃到门口想要求援,却被人一剑穿心。”
他一把拔起尸首上的长剑,细细审视,说道:“看这些剑伤,这里三十名枭帮众,全是这柄长剑的主人所为,不知是谁有这么高明霸悍的剑法,居然将三十名入侵分堂的恶徒杀得干干净净,到底是何人所为?他又为何要保护天易门的女眷免受枭帮侵犯呢?”
这时一名天易门弟子闻声探头探脑。瑟瑟缩缩地走了出来,见到方莲生,脸上惊惶害怕之色顿去,连忙跑到他面前躬身行礼,喜道:“堂主,您终于回来啦!”神色间难掩喜色,好似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般的高兴。
方莲生见他脸色苍白。手脚仍然微微颤抖,一副余惊未了的样子,温和地说道:“你可以放心了,诸堂主都在此,就算再有高手前来侵犯,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其他兄弟和女眷们在何处?都平安吗?”
那名弟子回道:“堂主请放心,女眷们毫发无伤,都躲在内堂,有几名兄弟虽然受了点伤,但不碍事。”
方莲生闻言放心了。再问道:“刚才究竟发生何事,你可以详细说来吗?”
那名弟子说道:“约莫是半天前,枭帮三十多名好手突然上门来,一出手就砍伤了几名兄弟,弟子怒道:‘大胆狂徒,竟然敢伤我天易门旗下弟子。若是堂主回来,绝不放你干休,还不赶紧滚离此地。’谁知带头的一名香主狞笑道:‘就是因为知道你们堂主不在,才放胆上门来。你们堂主这一年来坏了枭帮不少买卖,今儿个’说着不怀好意地瞟着吓得缩躲在厅边的女眷,眼中尽是狼亵邪淫之色:‘就拿这些娘儿们来抵吧!咱们兄弟也好久没爽快了。’”
“弟子一听,气冲胸膛,和贼人动起手来。可是对方人手是咱们数倍,而且多是硬扎的好手,咱们留守的只十多名弟子,女眷中除了纪兰夫人外都不仅武艺,寡不敌众,片刻间兄弟们身上都挂了彩,气喘力虚,对方仍神态轻松,有些可恶的贼子便去拉扯女眷们的衣衫,咱们兄弟听见女眷们惊恐的尖叫声和贼子放肆的淫笑,心中着急,却是自身难保,又怎么救得了他人呢?”
方莲生和朱羽等人听了,心中都捏了一把冷汗。
那弟子续道:“突然,门外有人冷冷地说道:‘欺凌妇女,枭帮还真是愈来愈不像样了。’“弟子眼前闪过一道紫影,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名紫衫姑娘,也不知她是何时进门来的,这姑娘身材高躲,一双眼睛亮湛湛地,身后斜背了柄长剑,剑柄上系了条紫穗,瞧那神情气度,好像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那枭帮的香主眼光朝紫衫姑娘上下打量,神色间甚是无礼,淫笑道:‘生得不错,老子待会人不会冷落你的。’那紫衫姑娘闻言眉一沉,眼睛像刀刃般的射出精光,冷冷地道:‘光这句话,你们全都该死。’转头向弟子说道:‘你去集合兄弟将女眷们带到内堂安置,所有人不准出来,姑娘动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旁观。’这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堂主,您说是不是?”
方莲生没有说话,剑眉微拢,陷入沉思。
“弟子瞧她一个年轻姑娘能有多大本事,但这姑娘说话斩钉截铁,自有一股威严气势,弟子也就不觉照着她的话,将所有兄弟和女眷带到内堂,但心中究竟放心不下,悄悄到厅旁观看,谁知这一看,真是让弟子胆战心惊,吓得手心出汗。”
“那紫衫姑娘身形在厅中穿梭,出手快如闪电,只听到惨叫声不绝,瞬间已刺死十来人,死者脸上表情惊愕,甚是恐怖,好像完全看不清自己是怎么死在对方剑下的。这般又快又狠的剑法,弟子生平第一次见到,光瞧着也心中害怕。一名香主颤声说道:‘你是秋’脸上表情惊骇莫名,好像见到什么恐怖事物一般,马上转身拔腿狂奔,谁知才刚踩到门槛,紫衫姑娘冷笑一声:‘贼子倒好眼力。’手中长剑疾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从那香主背心刺人,直透前胸,那香主挣扎了两下便断气了,弟子看到这般惨状,即使死的是敌人,心中也颇感恐惧。”
“纪兰夫人不知何时出来了,那紫衫姑娘手中没了剑,便转头向夫人说道:‘兰姐,小妹跟你借把剑’原来这姑娘和夫人是相识的。夫人随手递了把剑给她,说道:‘这把废铁你就将就着使吧!’那紫衫姑娘听了眉一挑,伸手接过了便拔剑出鞘,赞声:‘好剑!’接着斜睨了夫人一眼,说道:‘只有你会把珍物当作废铁。’夫人哼了一声不予理会,便自顾自地回房了。看来夫人和这姑娘虽是相熟,却不是什么好朋友。”
方莲生听到这儿,身子一颤,眼中骤闪光亮,好像见到什么珍奇事物一般。
“这姑娘长剑人手,精神更加抖擞,弟子见她手中剑光闪烁,脸上英气勃勃;持剑横胸往大厅中央这么一站,真如战神一般威风凛凛。紫衫姑娘换了柄剑,出手更加凌厉,枭帮高手到了她手底下,便如斩瓜切菜一般。只听见大厅中惨叫声不绝,枭帮三十多来人,不到一个时辰便让她杀得干干净净。弟子见到满厅的尸体,脚也吓得软了。”
“紫衫姑娘长剑回鞘,询问弟子:‘你刚才有派人去求援吗?’弟子战战兢兢地答道:‘是的,堂主应该马上就会到了。’弟子见这姑娘剑法厉害得吓人,又不知她是何来历,如果她不安好心,先救人再杀人,那这全分堂的人不消半个时辰便让她杀得干净,弟子如此回答她,是让她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紫衫姑娘听了弟子的答话,便淡淡说道:‘既然他即刻便到,我也该走了,省得见了面尴尬。’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堂主,这姑娘和你相熟吗?”
方莲生闻言苦笑,没有答话,心中犹自想着门徒转述的那句话:“只有你会把珍物当作废铁。”此时他心中文甜又苦,说不出来的情滋味。
这句话显然是一语双关,嘲讽纪兰不识宝剑,也不懂得珍惜丈夫。
他转念想到:“她”会这么凑巧地路过湘江分堂?她一直以为他恨她,又明知湘江是他驻守,应该是避之惟恐不及,为何恰巧经过,难道她她早就在湘江附近徘徊,是因为心中仍然念念不忘于他吗?
一想至此,他手心一阵潮热,心中涌起希望,却又强自压下,心想:不会的!不会的!她答应祖母从此要将我忘了,而我又曾对她说出如此无情的言语
他心中一时喜,一时愁,心情反覆,又是期待,又是绝望,一时间恍恍惚惚,脸上神情也变幻不定,期待、温柔、愁思尽展。
突然,眼角瞥见书房中闪着微微火光,他心生警惕,急步赶至,书房中已空无一人。
他赫然发现书柜暗格的抽屉被拉开,显然纪兰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居然在大难刚过后就急着翻箱倒柜,搜寻宝物。
方莲生看见火光中烧着的,正是他小心翼翼收在暗格中莫愁所写的信。
但见火焰正吞噬着那一张张写着“平安”的墨迹,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数十张信笺如雪片般的飞舞,有高兴的莫愁,有畅快的莫愁,有受伤的莫愁
他赶忙衣袖一挥,灭了火,手忙脚乱地从那依然烫热的红烬中抢救残余的信笺,手指烫伤却不觉疼痛。
还好他发现得早,大部分的信笺仍旧完好,只被烧了几张。望着那救不回的灰烬,他心中忽地一阵疼痛,仿佛这火烧的不是纸,而是他的心。
这一瞬间,他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明白自己为何按时上绿茵楼;明白自己为何一直珍藏着她的信笺和那一束头发;明白为何得知她在湘江附近徘徊时患得患失的心情;为何每当想起她时,心中又是痛苦,又是甜蜜,而最多的却是烧灼的思念。
“莫愁,你现在身在何处,平安吗?”他低声自言,语气中是深刻人心的思念。
莫愁皱眉看着眼前抱头痛哭的一男一女。
“咱们夫妻半途遇上盗贼,身上的银子都被抢了,呜”那妇人哽咽着,突然一把扭住丈夫,埋怨道:“都是你,手无缚鸡之力,遇上两个小贼就将全部家当乖乖奉上,一点反抗也没有,瞧人家姑娘年纪轻轻就好身手,我当初怎么会倒楣嫁给你这个穷酸书生呢?”
莫愁忍不住说道:“一味埋怨于事无补。”
她从怀中掏出钱袋,手一掂,荷包轻飘飘的没几两银子,说道:“本姑娘阮囊羞涩,帮不上什么忙,这里有几两银子,你们就当作回家的路费吧。”
那书生模样的丈夫伸手接过钱袋,满脸感激的神色,说道:“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姑娘这几两银子的恩惠,在下永志于心。”
两人向她道谢后就离开了。她隐约还可听见那妇人埋怨丈夫:“感谢就感谢,还狂文,人家姑娘是武功高强的侠女,哪需要你这穷酸私塾夫子永志在心啊”莫愁听着摇头苦笑,又是一个人在福中不知福的妻子。瞧那丈夫言语斯文,态度老实诚恳,想来是个正经的教书先生,跟着他,虽然穷了点,只要夫妻两人同心协力,又何尝不能幸福快乐地度日呢?
不像自己,早就已经舍弃了平凡幸福的生活就在她挥剑断发,选择剑侠一途的时候。
一年前,她失去了挚爱,失去了自己,生命中就只剩下剑。望着那丈夫著书生衣衫的背影,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白色头巾,凝视了半晌,神色又是深爱又是凄凉。
这白巾是她离开断情山后才发现的,夹在衣衫里层,想来是和方莲生在山上那夜,衣衫尽褪时,阴错阳差地和她的衣裙混在一起,没有被挑出来。
她在跟随漠北神剑夫妇习剑时,有几次想将它丢掉,却始终下不了手,一方面恨自己对师父言而无信,另一方面却又珍惜这身上唯一带有他气息的事物,就这么犹豫迟疑地,这方白巾于一年后仍安然地藏在她怀里。
此时她望着这方白巾,平时肃杀的眼神渐渐温柔了,神思远驰,想像自己若能和方莲生结为夫妻,可能会和那对夫妇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方莲生温和又有耐心,当私塾先生是极好的,而她可以日日伴着他,偶尔指点学童武艺,不用再四处漂泊,风霜江湖。
一手紧握着白巾,她痛苦地闭上双眼,心中只有更多的凄凉和疼痛。
她还在痴望什么呢?他和纪兰成婚已经年余,想必是夫妻恩爱,鹅蝶情深,也许连孩子都有了,她还在奢想什么呢?
昨日在湘江分堂见到纪兰,她虽然神色不悦,容颜却是美丽如昔,想来,即使纪兰仍是看不起丈夫,方莲生却是相当疼爱妻子。
她早就知道,他一定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丈夫。
温柔这正是她腥风血雨的江湖生活中最不敢期待的。
小时候她一心想成为女侠,行陕仗义。铲奸除恶,如今愿望成真“秋莫愁”三字响遍江南,令宵小闻名丧胆,但独身天涯的日子,并不如想像中快意潇洒。
江湖险恶四字并非虚妄,有多少时候,她侥幸躲过伏击暗算,有多少日子,她的身上滴血带伤。孤独时,对月独酌;寂寞时,只影舞剑,最难熬的是突如其来的相思。每当她忆起在沧山上的快乐时光,忆起方莲生的温柔,往往彻夜难眠,独对孤枕。
最轻松的法子就是彻底地忘了他,莫愁告诉过自己不下百次:忘了他!忘了他!
可笑的是,从小便理智果决的她,到现在仍是恋恋不忘别人的丈夫;拔剑从不犹豫的秋莫愁,却拖泥带水地在湘江分堂附近徘徊数日,不知该不该进入。
去见他一面,看到他一家和乐的模样,就此死心吧!
去见他一面,即使只是在旁偷窥也好,她好想再见一次那温柔俊雅的容颜
她在湘江分堂左近徘徊己有许多天了,偶尔会看见纪兰带着婢女上街买花饰,却从未看到方莲生。后来出手救了分堂的兄弟和女眷,得知方莲生马上赶回,却又掉头就走。
她愈来愈搞不清自己的心意,究竟是想见他,还是害怕见他?
害怕见到他是因为见了以后发觉他仍然恨她,还是见了以后思念更加不能遏止?
为什么成人后的她心思会变得如此复杂奇怪?为什么她再也无法回到以前那个心中只有武艺。无忧无虑的莫愁?
绿茵楼。
他淡淡地说道:“你找我何事?”
做了一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他时刻小心防范她从他父母口中套出珍宝下落,自己珍视事物也随身带着,惟恐她毁了去以泄愤。
一年下来,他待在天易门总堂还比在自己湘江分堂中安心,而以往对她十多年的痴恋,也已消失的一点不剩。
轻移纤足,容貌清丽如昔的纪兰娇笑道:“莲表哥,咱们夫妻之间应该没有秘密,你说是吗?”
他冷冷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就直说吧。”一直在等她摊牌的这一天。
“莲表哥,我已经从姨父口中得知,世外书海的传家宝确实在你手上,你又何必对自己的妻子苦苦隐瞒呢?”
他讽道:“你既是我的妻子,也就不会把传家宝看得比自己的丈夫重要,不是吗?”
纪兰忽然笑道:“莲表哥,你难道没有觉得手脚酸软,使不出力吗?”
他闻言脸上微微一变,随即恢复镇定之色,沉声说道:“想不到你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看来今日对世外书海的传家宝是势在必得了。”
纪兰笑道:“想不到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软”
话说到一半,突然听见门外把风的声音:“绿茵楼今日让纪兰夫人给包下了,你不能进去”说到一半便无声无息,好像是让人点了穴道。
纪兰心下警觉,来人若是八杰之任何人,那可坏了她的大事。
只听见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房门口停了一下子,她手握着匕首,准备必要时以自己的丈夫做为人质。
房门终于呀地一声被推开,踏进一只穿着紫缎面鞋的女子足踝。
纪兰一见来人,不禁皱眉,方莲生却是眼中绽放着光彩,因为,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
来人紫衣衫裙,柳眉大眼,神态英爽,身背一柄主剑,正是一年未见的秋莫愁。
莫愁踏进房来,两这目光如冷电般的在房里扫了一圈,在见到那往日所熟悉的儒衣出尘身影时微滞了一下,随即转开。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背对着他们两人坐下,拿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纪兰语意不善地笑道:“莫愁妹子好兴致,闯入咱们夫妇的喝茶雅座。”逐客令很明显了。
她冷哼一声,说:“你们夫妇的家务事,我没兴趣知道。只是就这般强霸地将绿茵楼包了下来,阻碍人喝酒的兴头,相信玄武堂主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绿茵楼乃玄武堂下所属,纪兰拿钱财疏通了一名管事才将其包下,准备好好对付方莲生,如今被她这么一说,的确是没立场将她赶走了。
纪兰笑道:“那莫愁妹子就尽管喝酒,别插手咱们夫妇的事。”
日前亲眼看见她斩杀枭帮三十余名高手,心中对她的剑法大为忌惮,故以言语令她不得出手干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对你们夫妇的事没兴趣。”她又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其实她见向来生意兴隆的绿茵楼今日却门窗紧闭,觉得奇怪,而守门之人是个生面孔,言语吞吐,眼光闪烁,心下起疑,便强行进入看纪兰要什么花样。而方莲生也在座,却是她始料未及了,现在就算要痹篇他,也已经来不及了。
纪兰回头对方莲生说道:“你听到了吧;莫愁妹子对咱们夫妻的事‘没兴趣’。”她特意强调,就是暗示他,就算想向莫愁求救也没用。
方莲生闻言不禁脸露苦笑。
纪兰接着柔声说道:“莲表哥,看在我和你做了一年夫妻的分上,你就但白向我说出宝藏的下落吧!”
他苦笑道:“想来是你父女误解了,世外书海以儒风传家,又哪来什么金银财宝了?”
妃兰那一张清丽的脸庞瞬间变得狰狞,说道:“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在和我装蒜?你中了软骨散之毒,三天不能动武,我要杀你,易如反掌。”说着偷眼望向秋莫愁,见她神色毫无异状,显然真准备袖手旁观,使她更加放心,肆无忌惮。
方莲生叹了口气,道:“我和你做了一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你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为兄劝你在未犯下大错之前,及早收手,嫁个好人家幸福过一生,”
莫愁在听到他说出“我和你做了一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你至今仍是处子之身”时,斟酒的手停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喝。
纪兰脸现阴霆,说:“你以为我花费一年的光阴耐着性子守在你这腐儒的身边是为了什么?叫我收手?我怎能甘心呢?”声音因激动而显得尖刻。
方莲生淡淡地道:“那你要如何?”
一年下来,他总算见识到欲望会如何的使一个人心性大变。以往的纪兰,虽然娇贯任性,高傲虚荣,曾为维护自己的颜面而说谎诬陷莫愁,但却从未存心害人,然而,今日的纪兰他不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要如何?”纪兰冷笑一声:“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是不会招了。”手中匕首“扑”地一声刺人他的肩头,瞬间鲜血染红了白衫。
莫愁没有回头,依然是背着他们两人自顾自地喝酒,似乎对方莲生受伤毫不在意,但眼中露出如刀刃般的精光,一闪即隐,又回复到冷淡若无其事的神色继续喝着酒。
方莲生肩头血迹斑斑,却仍沉静镇定,脸上丝毫无痛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指的是自祖父手中传下来的事物,我在婚礼当天便交给了你,做为定情之物,是你将之弃若敝展,随意给人,辜负了我当初的一片真心。”
纪兰闻言脸色大变:“你是说”眼光膘到了莫愁背上的古剑:“那柄剑?”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要从秋莫愁手中夺剑,比直接杀了方莲生要难得多了。
莫愁闻言诧异地一挑眉,想不到自己竟阴错阳差地卷入这场夺宝纷争。
“你是想要她出手救援,才故意如此说!”
方莲生沉静地道:“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看我说过谎?”
纪兰默然了。这是实话,他秉持世外书海的品德操守,向来不妄言。这下子可麻烦了,剑在秋莫愁手上,她又将这一席话全听了去,哪里会甘心将宝物拱手送出?
她心念一转,朝向寞愁娇笑道:“莫愁妹子,你侠名在外,想来不会吞没我家传事物,能否将剑交予我呢?”
莫愁缓缓站起身来面对她,一双眼湛湛有神,嘲讽地说道:“第一,这东西原就不属于你。第二,我若想独吞,你又能拿我如何?”
纪兰闻言脸色倏地变白,气得发抖,方莲生则嘴角绽出一抹微笑。
“我是打不过你,不过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心上人成为刀下亡魂吗?”纪兰匕首指着方莲生的胸膛说道。
“想不到你为了财宝、连丈夫也杀。”莫愁眼中浮现鄙夷之色:“拿去吧,我才不将金银财宝放在眼里。”说完便抽起背上古剑,一扬手将它往纪兰抛去,同时袭进一手托住方莲生的手肘,一手搂住他的腰,低声道:“快走!”
谁知纪兰大笑:“你们俩谁也走不了,下去做一对同命鸳鸯吧!”她伸手一扳桌底下机关,哗啦哗啦两声,方莲生和莫愁两人足下一空,身子迅速往下跌落。
突然,方莲生一纵身,手臂暴长,硬生生地将纪兰手中的古剑夹手夺去,身子马上又因重力而堕落黑暗中。
莫愁听见她一声惊呼:“你没中毒”声音含着极深的愤怒。
心中正自惊异,突然眼前一黑,似乎后脑让人重重一击,便昏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首先见到的是满天星斗和方莲生晶亮温柔的双眸。
“你终于醒了,有无不适之处?”他温柔的探问一如以往,使她仿佛又回到沧山习艺之时,冷寂许久的心冒出了些微火花。
随着身下的晃动,她发现自己和方莲生两人身在小船上,四周都是黑茫茫的海水,夜里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见陆地。
她摸了摸后脑勺,还微感疼痛,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会和你在这条船上漂流?”
他黑眸沉静,不带一丝火气他说道:“想不到纪兰父女为了夺宝,大费周章地叫人在绿茵楼底下挖了一条水道,直通海口,还差人在机关底下等着,人一落下便乱棒打死,让尸身随海漂流,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想不到我居然也著了道,挨了一记闷棍。你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方莲生悠闲地说道:“我功力未失,自然可以解决欲施暗算之人,不过还是慢了一步,让你挨了一棍。”说着眼中露出疼惜之色。
“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她不自然地别开脸;
“我已经过了让人呵护的年纪了。”
“哦。”他露出玩味的神色:“那么是到了杀人的年纪吗?”
她脸一沉:“你此话何意?”
他好整以暇地说道:“别告诉我湘江分堂那三十具罪有应得的尸体不是你的杰作。”
莫愁凝视了他半晌,说道:“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
他亦凝望着她,轻声说道:“你以前也不会有冷漠肃杀的眼神。”
她转头望着海水,冷淡地说道:“这是成为一名剑容的必然结果。”
方莲生叹道:“这一年,我们两人都变了很多。”
她拉下了脸:“没错,以前的你不会假装中毒。既然你当时武功未失,以你的功力,可以轻松制住纪兰,为何白白挨了她一刀?”她语气中有着责难之意。
方莲生语带深意地说道:“我想知道当初说要让我一生幸福快乐的人,会不会真的见死不救!”黑眸定定凝视着她,眼中闪着她未曾见过的热切魅光。
莫愁不自然地别开脸,声音干涩地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对我来说,仿如昨日。”他柔声说道:“莫愁,你心中还有我吗?”温柔似水的黑眸隐约闪着期待。
她回答得断然:“我心中只有剑”
“只有剑的人生,充满杀戮和死亡,不适合你。”
她淡淡地说道:“我已深尝个中滋味,而且习惯了,只要习惯便是适合。”
“难道你心中已毫无昔日的情感?”方莲生留意她脸上的神色。
“我说过,那已是过去的事。过去的心情,秋莫愁只活在现在。”她表情僵硬地说道。
“过去的一切不会消逝,它已侵入你我的骨髓,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她湛然的双眸望着天边,说道:“爱恋痴缠,如梦幻泡影,沉涸其中,徒自伤心,我已经尝过一次行尸走肉的伤痛,不想重蹈覆辙。”
“两情相悦,互相扶持,坚可破金,难道你不再相信?”
她直到此时才转头正视他,嘲讽地说道:“妻子谋害夺宝,你还相信世界上有无悔付出的真情?”
方莲生低声说道:“如果是你,也许”
如果是莫愁,他们之间会有付出无悔的真情。
虽然再相逢时,她的神色冷漠且刻意疏远,但是,当她毫不犹豫地弃宝剑救他时,他心中明白她从来没有变过。
这一次,他要主动挽回她的心。
方莲生俊雅的面容浮现了微笑,那是令她感到陌生的、属于男子的自信。她不安地转移了话题:“不要跟我谈情字,现下我们该想的,是如何从这茫茫大海中脱身。还有,那挂着黑帆迎面驶来的又是什么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