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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赫家,在淮南道上人人耳熟能详,甚是有名;不但是豪门巨富,更世代为官。目前当家的镇远大将军赫立寒,年纪轻轻已备受各方瞩目,高瞻远瞩,能识人所未识,是以在商场上早有一番不凡成就;同时他身为淮南道节度观察使,视民如亲,深得人心。虽仅二十九岁,却有一股天生威凛的气质,各地方官莫不对他敬惧三分。
赫家祖府位于扬州,占地甚广,府内采凹宇形建筑,中有假山、弯河曲挢,四旁杨柳成林,后花园植有四季奇花异木,令人流连忘返。
是晨,赫府祭祖厅上香花供奉,老管家手拈三炷香,叨叨絮絮念道:“奴仆心知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定怪罪奴仆未尽责照顾少爷、小姐,以致立寒少爷年近三十,玫小姐芳华二十仍未配姻缘,今日奴仆特向老爷、夫人请罪,奴仆当真罪该万死,但死后亦无颜面见两老,唯苟且偷生,尽微薄之力谏劝少主早日婚娶,以慰天灵,奴仆死后方有脸”
“韩叔,您可以歇息了,我哥哥他早充耳不闻走过去了,您的晨间致词,怕是对他无效了。赫玫走进大厅,拍拍老管家肩头,俏皮地一笑。
老管家当真止住不言,偷眼朝厅门观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起身虔敬地奉上三炷香,再面对眼前瑰丽的俏佳人,眼尾掀起皱褶,嘴角泛开了笑容。
“小姐今天起得真早。”赫玫也回以灿烂的笑容,勾住老管家的手臂步出厅门,状似父女般亲昵。
“韩叔,我看您就别费心了,纵使您用尽三寸不烂之舌,像哥哥这般自我的人是决计听不进去的,我劝您还是省点心思,享享清福才是真的。”
老管家闻言不免叹了口气。任凭他搬出一堆大道理,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赫府多年没有主母掌内事,早没有了家的样子;什么少主年纪已不小,难道想落得老大徒伤悲;甚至他这年近五旬的老人以死相胁,还是激不起赫立寒一丝责任之心、一点怜悯之情!耙情他的心是千年寒冰化成的?
“唉!别光说少爷,小姐也已过了适婚年龄,何以频频拒绝前来说亲之人,莫非小姐不想嫁人?”
“您老人家也晓得,前来提亲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角色,要我下嫁给那种人,我情愿不嫁算了。”园的桂花开得正香,赫玫随手捻来一枝,捧在手心。
老管家不住摇头,放慢脚步。“前天来提亲的陈家大少跟小姐门户相当,听说他本人也长得不错,颇有福气相,怎会是不入流的角色?”
“陈大少?”赫玫侧首回想了一下。没办法,来提亲的人多得可以挤破门槛──原因无他,她老哥高官显赫,又是扬州首富;再者,人人只知赫家大小姐生得美丽,不知道她的本性──要一一记住简直不可能。
忽然,她一弹指,脑中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您听谁说他长得不错来着?福气相?”她冷哼一声。“肯定又是媒婆嚼舌根的吧!韩叔,您还真容易上当,那位陈大少呀,体重少说有三百公斤,大脸大耳大身子,整个人圆圆肿肿,我要真嫁了他,我看洞房花烛夜就让他的福气相给压死了!想我年纪轻轻就驾得仙鹤归西,还当真是够福气呢!可惜我赫玫不识相,无福消受。”瞧她说得一脸讥诮。
“女孩子家说话要斯文点!”老管家轻责,眸却闪过一丝光芒。“昨天来提亲的方二爷呢?听说他长相白净斯文,高高瘦瘦,这总不会错了吧?”
“又是听说!”她停下步子,翻翻白眼。“我告诉您他真正的样子吧!”她顺眼瞥见一根细长的竹竿,抄起它指着。“看到没?高高瘦瘦。”她放掉它,竹竿马上应声而倒。然后她拍拍手,抖掉手中的灰尘“没人扶着,站都站不稳,这要大风一吹,怕不东倒西歪了?要说搬块大石头压着嘛,他白净斯文得像痨病表,我还真怀疑他拿不拿得动碎石子呢!委身给这种人,我乾脆直接挂上寡妇的牌子算了,反正是迟早的事。”她一脚踢开竹竿。
老管家似是想笑,又极力装着正经样,表情还真是不自然。他略咳了两声,不表赞同地说:“怎可以貌取人?肤浅!”赫玫马上反驳:“我只论外表是为他们保留面子,韩叔可知那陈大少为何胖得像猪,方二爷又为何一副活不过明天的样子?”
老管家一副不解的表情,摇摇头。
“那是因为他们一个贪安好逸,一个纵欲过度。这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上床的时间比下床的时间多,这种相公要来何用?”
责非她眼光过高,她也不奢望将来托付终身之人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但最起码的条件──他也应该要长得不赖、武功不凡、学富五车,再加上致命的魅力、吸引人的气质,这要求不算苛刻吧!
耙情她的基本求夫要件,是以她身边的两个男人为蓝本,无怪乎她不觉得难找了,身旁就有两位了嘛!只可惜一个是她亲哥哥,另一个是她老哥的死党
“那应少爷呢?小姐认为他为人如何?”
才想着,老管家就已提起他来了。“应大哥?”赫玫弯起唇角。“他为人风趣、幽默,品貌出众,玉树临风,又有一身好武功,非一般人能及。”
老管家点点头表示同意,又补充说:“应少爷虽未在朝为官,却也是名门之后,应家在扬州一带又是富豪世家,听说应少爷还独自在别处经营一座大牧场,的确是难求的对象,无怪小姐对前来提亲之人屡屡回绝了。”赫玫一怔,这才清楚老管家的意思,不觉大笑出声。
“韩叔啊,我看您真是愈老愈胡涂了,我唤他应大哥呢!对我来说,他就像哥哥一般,我怎可能对他有男女之情?再说,他惜我如妹,对我也没有意思呀!”
“当真如此?”老管家语气充满遗憾。
“韩叔大概不知道应大哥是个标准的花花公子吧?他呀,拿妓院当客栈,哪一次外宿不是在风月场所度过的?”为免老管家将她与应曲风硬凑一对,她只好揭人疮疤再加上睁眼说瞎话的丑化应曲风。
“小姐如何晓得?应少爷不会是那种人。”他摇头不信。
“我就知道韩叔不信,我可是时常撞见呢。就在昨天,他拉着哥哥进了倚翠楼,想必是去找那扬州名妓柳翠。”赫玫得意地昂首。在扬州城内,只有她不想知道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这男人难免逢场作戏──”他忽觉不对。“小姐昨天不是应该在房刺绣吗?怎么会跑到城去了?”赫玫赶紧捂住嘴巴。糟糕!说溜嘴了,还是快快溜之大吉,否则让老管家背起什么女孩儿家该如何如何,又是三从又是四德,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韩叔,我先到前厅去找哥哥,与他话别一番。您慢慢来吧,我先走了!”才说着,人已一蹦一跳地朝前厅跑去了。
被抛在后面的老管家只有背手摇头的份。
他这个小姐可与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不同,非但从小就爱舞枪弄剑,习得一身武功,还时常女扮男装独自溜出去玩;偏偏立寒少爷又宠爱自小失去双亲的妹妹,处处放任她,他这老忠仆只好担起重任,从旁辅助,希望小姐习得大家闺秀的风范,成为淑女──如今看来,他的努力“监督”显然做得不够彻底,得再接再厉了。
“少爷此行出门查帐,恐非耗上十天半个月不回──”说到这,老管家叹了口气。“少爷,老爷、夫人仙逝也有十年了,老爷临终前曾交代奴仆务必要为少爷物色一房贤慧夫人,这十年来,奴仆无一日不为少爷的终身大事忧心。”他双眸隐隐泛着泪光,佝偻的模样立时苍老不少,望着赫立寒,语带乞求的说:“少爷难道不能看在奴仆一生为赫家尽心尽力的份上,让奴仆死后能对老爷有个交代?”
唉!韩叔又在演戏了,赫玫掩口打了个呵欠。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高大威武、俊逸非凡,正气凛然的脸上此时多了一丝不耐烦,但又不忍斥退这位“一生为赫家”的老长辈,只好请他知难而退。
“韩叔,不是立寒不愿遂您所愿,您该知道立寒自小已订过亲,又怎能背弃婚约另娶他人?须知戚家对先父有救命之恩,立寒若另行婚娶,岂非成了背信忘义不孝之人?”
“这”老管家一时穷词,未料到立寒少爷会提起这档早已为人遗忘的陈年旧事。一旁灵眸
闪着好奇光芒的美丽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发言了:“哥哥订过亲?对方是谁?为何我从没听说过呢?”
老管家望了少爷一眼,见他并无解释的打算,只好由他老人家代为发言──他明白玫小姐最厉害的一套功夫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会儿要不跟她说清楚,接下去她肯定什么话也不让你说了。
“这事得回溯到老爷和夫人尚年轻时,一次老爷出门遇上仇家追杀,幸得戚家老爷出面相救才幸免于难,两家因此往来甚密,后来两位夫人同时有喜──”
“所以娘和戚家夫人为腹中孩子指腹为婚?”赫玫插口,想必故事是如此发展了。
“不错。不过两位夫人都是一举得男,直到四年后,戚夫人产下一女,两家才正式结为亲家。”
“这么说,那位戚小姐今年也该二十有五了,为何哥哥不将她迎娶过门,莫非后来又有变故?”老管家颔首。
“二十年前,老爷看不惯朝廷政治日渐腐败,遂携家带眷一同离开长安,回到扬州定居。两年后,京城传来戚家将被满门抄斩的消息,老爷虽立时赶往京都,却只来得及为亲家收尸。”老管家每每回想起此事,便要眼红鼻酸。半晌,才又感伤地说:“可怜戚家老爷一生公正廉明,难得的好官却被李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落得满门抄斩。”
“难道就无一人幸存吗?”如此悲惨的事怎不教人黯然?
“这”老管家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曾听老爷对夫人提过,戚家少爷、小姐可能尚在人间,只可惜老爷有生之年曾四处暗地寻访,却无半点消息。如果戚小姐仍在世上,该是一位绝色佳人吧!完全和戚夫人一个模样。”
“那位戚夫人长得很美吗?”赫玫接口问,对那位无缘面见的嫂嫂充满了好奇。
只见老管家陷入沉思的脸上满是崇敬,彷佛戚夫人活生生立在他面前,嘴角也不自觉勾起。
“美,美得难以笔墨形容。杨贵妃的美若足以让一国之君沉沦;戚夫人的美,足教堕落之人再重新出发。她的美发自内心,充满正气之美,小人面对她也得变成谦谦君子。”听老管家这么一说,赫玫更是渴望见那戚小姐一面了。她忽然想到一点──
“至德二年时,皇上曾大赦天下,若戚家后人尚存,该已是无罪之身了。以前爹爹暗查访自是难觅,现在既已无后顾之忧,哥哥何不贴出公告,再派大队人马四处搜寻,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消息呢!”
“说得是,我怎么早没想到呢?”老管家眼睛一亮,马上转头望着赫立寒,
“少爷,小姐提出这方法不错,这么一来,要找出戚家少爷、小姐该容易多了。”
赫立寒略略皱起眉头,并非有意要泼他们冷水。
“戚家后代若果真侥幸逃过一劫,凭赫家的声望,还怕他们会找不着吗?到如今没有他们半点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
老管家的希望顿时又破灭了。赫玫却不做如是想,反而抱持较乐观的态度。
“他们不来咱们赫家,或许另有原因。可能是不愿寄人篱下,怕人瞧不起;也可能认为哥哥是势利之人,会拒他们于门墙之外;又或者他们跟我一样,压根不知道两家的关系呢?”
“小姐的猜测不无可能,若是如此,咱们这几年没有主动出面寻找他们,就是咱们的不是了。”老管家瞧了赫立寒一眼。
赫立寒自是明白这一老一少的用心,不管他说什么,除了出面找人,其馀他们一概不会接受;他若反对,说不定他们还真会一口咬定他是势利小人,大力抨击他不信不义。
他们似乎没有想过那位戚小姐若真的还在人世,早十年前就该嫁为人妻了;何况她若真有老管家说的绝世容貌,更不可能现在还待字闺中。但眼前他即将出门,少说一个月回不来,何妨随他们的意思去做,对于戚家也算是尽点心力。
“韩叔,这件事情就交给您办吧!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府内人马全由您调度,我会交代冯副使,您有任何事可与他商量。”
冯甲乃副节度使,是赫立寒手下的得力大将。
“奴仆遵命。”老管家一揖道。赫玫此时才想起她原来的目的,一脸兴匆匆地说:“哥哥,您独个儿出门,
一路上可以想见是多么无聊乏味,不如我陪您去吧,我不但可为您解闷,还可给您充当保镖,保护您的安全。您等会儿,我这就去收拾行李,马上就可以上路了。”赫玫像在唱独脚戏般念完了一大堆,然后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就要跑开──
“回来。”声音不怒则威,却教人直打冷颤。赫玫嘟着嘴,将才跨出门槛的脚不情愿的收进来,扮了个苦瓜脸;再转过身来面对她那威严的哥哥时,却是一张足以招来一窝蜜蜂、甜死人的笑脸。她踱着步子,撒娇地走向赫立寒“哥哥──”
赫立寒举起一手“别说了,一个姑娘家岂可整月在外抛头露面?你还是乖乖待在家等我为你带礼物回来。”
“谁希罕你的礼物!”瞧赫立寒语气坚决,她当然知道没有希望了,立时翻脸比翻书还快,反身就要步出厅堂。忽而一想,这礼物不要白不要,于是又回过头来“哥哥此番既是要经过幽思寨,就带那寨主回来当我的礼物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生得三头六臂,足以令人闻之丧胆。”
赫立寒蹙眉。“我记得没有向你报备过我的行程路线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言。谁教您与应大哥商讨时,不关在房咬耳朵,偏要在凉亭对酒阔论,我想不知道都难哪!”她摆摆手。“哥哥要没本事带人回来,那就算了,犯不着藉故发难。”话一说完,她人也溜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少爷不是一向走靠西山面,为何要改动路线?幽思寨此路难行吧?”老管家忧心忡忡。
“数日前西山一面发生山崩,已无路通行;此番到舒州,不经幽思寨难以成行。”
“少爷何不将行程延后,待西面路畅无阻再行前往?”并非他无故忧心,幽思寨实在经不得。
“我已约了人在舒州会面,岂可延后行程?韩叔不必挂心,传闻那幽思寨寨主只劫掠贪官奸商,并且也正基于此点,我才没有命人扫荡;如今此行势必途径该地,我赫立寒又岂会怕它一个小小山寨。”
他碓实没有将幽思寨放在眼中。但倘若他知道幽思寨寨主方向轩早已恭候他大驾多时,想必亦不敢如此掉以轻心吧!
咻!
赫立寒耳一动,立时由马背上一蹬,跃上树梢,稳稳而立。再看方才朝自己投射而来的暗器,竟只是一颗白棋子,此刻已嵌入树身,足见此人功力之深厚。
“好轻功,果真了得!”蓝衣男子从容不迫的由林中行出,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将几颗棋子儿抛掷玩弄在掌间。
“阁下也不差。”赫立寒此言一出,瞬间已飞身而下。
两人面对面各自打量半晌,彼此眼中都流露出欣赏的光芒。
“在下听说赫大将军行经此地,特来邀请,如不嫌弃,请到寒舍小坐,有事相商。”蓝衣人不多废话,直接点明来意。
此人竟知自己底细!赫立寒虽颇讶异,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这人相貌出众,温文尔雅,若非方才露了一手,他也只当此人是风雅的白玉书生。
此地已进入幽思寨势力范围内,这蓝衣人所指“寒舍”该不会是
“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小弟幽思寨寨主方向轩,赫大将军若肯赏脸,将是小寨无上的光荣。”
此语听来既无骄气也无威胁,声音沉稳而内敛,是个诚心的邀请。
赫立寒眸底闪过一丝惊异。这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且不说,言词谦和,举止间更散发出高贵的气息,怎么看也不似山野莽汉、贼寨之首,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方兄多礼了。赫某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方兄若有要事,何不在此言明?”
辟将与贼首,他看不出彼此有何话题可谈,除非对方打算弃邪归正,那倒是另当别论。
“既是如此,恕在下直言。小弟有意为舍妹说亲,赫兄如能爽快允婚,在下绝不延误赫兄半刻时辰。”
好个快人快语,赫立寒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为其妹求婚而来!真个自大狂傲的人!
休说他未见着玉人,即令对方容貌倾城,他赫立寒也绝不可能娶一个贼婆为妻。
“承蒙方兄看得起赫某,小弟无德无能,怎堪与令妹匹配,还请方兄另觅青年才俊吧!”
“赫兄别拒绝得太快。非小弟自夸,敢言当今天下,再无一人比得上舍妹容貌,赫兄不妨再多考虑。”平稳的声调显得自信满满。
赫立寒不觉冷哼。贼婆若真有矿世容颜,他又何需低声自荐,来求他允婚?!
“不必了,赫某无意婚娶令妹,方兄若无别事,请让路。”
话说完后,他预料方向轩并非好打发的人物,立时暗中戒备,防人偷袭。
不料,方向轩却只是淡淡一笑,步伐自信地踏入林中,头也不回地说:“我们很快会再见,到时希望赫兄能有不同答案,保重了。”
赫立寒双眉聚拢,莫非他在前头布下天罗地网,是以自信能请得他上山?纵是如此,他也只得一闯了!
他四下环视,意外发现他的爱驹──悍将,竟然消失了!
悍将是一匹黑得发亮的灵驹,快如闪电,除了他,一向无人能够驾驭,如今它竟在他眼前消失──他相信没有他的命令,悍将绝不会离开他一步──怎不教他惊异!莫非是方向轩他有这本事?!
幽思寨位于半山腰,四衷普旷,敌踪难藏。
此时,寨内兄弟多围在屋前广场,将一佳人、骏马围在中央,形成一半径约三尺的圈子。
“紫妍真有本事,连赫大将军的坐骑也能够轻易征服,哈哈,了不起!了不起!”莫鸿翘起大拇指,朗声大笑。
此人声如洪钟,方脸大耳,近五旬年纪,豪气不除,疼方紫妍如同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幽思寨的三寨主。
方紫妍微微一笑,轻轻柔柔地说:“莫叔太过奖,紫妍不过较得动物喜爱罢了。”
“这可是天赋赋”莫鸿突然接不下去,搔搔头,还是想不起来,乾脆直接问身旁的驼背老人──二寨主秦松“老二,这接下去该怎么说?”
“天赋异禀。”
老叟神情向来严肃,不多废话;但对于方紫妍,倒是时有和气面容。
“对!对!天赋异禀,不是人人都有这本事的!”莫鸿大笑着,一不留意朝方紫妍接近一步──
那匹黑马霎时如怒斥般狂嘶一阵,吓得莫鸿这大老粗赶紧缩身退回去。
众人见状,捧腹笑弯了腰,莫鸿倒也不在意,跟着哈哈大笑。
方紫妍轻柔地抚摩马背,在马耳边一阵低喃后,才使马儿安静下来。
这就是方向轩回到寨上所看到的景象──没有一个人守在岗位上!
他只哼了两声,大夥儿一见寨主回来,马上作鸟兽散,跑回各自的岗位,只馀下两老一女一马。
“哥哥,您回来了。”虽是问候方向轩,可她的视线却落在他的后方。
方向轩焉有不知之理?他淡然一笑。
“他很快就会上来。紫妍,你先回房。”
方紫妍颔首,走了两步,又停住。“哥哥,您别太为难他。”
方向轩不语。
莫鸿抢先答腔,外加拍胸脯保证“紫妍,你放心,有莫叔在,谁敢欺侮你的夫婿,我就宰了谁!”
“寨主你也宰吗?”平时不爱凑热闹的秦老叟,这会儿却冷不防冒了一句。
“当然,照宰不误──”咦,好像不对,这不是以下犯上了吗?莫鸿搔搔头,乾脆同方紫妍问个明白“紫妍,万一寨主跟你丈夫不和,你要莫叔帮谁啊?”
“莫叔,您真讨厌!”方紫妍抬袖遮住满面羞红,莲步轻移地逃回房去。“怎么,我说错话了吗?”莫鸿表情错愕,当真摸不着头绪。
“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让你左一句夫婿、右一句丈夫的,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更何况是紫妍。”秦老叟骂他少根筋。
莫鸿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哈哈大笑。
“原来是姑娘害躁!哈哈哈!”笑完一阵后,他马上改换上正经的表情,朝方向轩问着:“寨主,那赫小子真配得上咱们紫妍吗?”
“他已经上来了,莫叔何不亲眼作个评断?”方向轩神情若定,凭声听位,已知赫立寒行近寨子了。
莫鸿、秦松两老眼观林口,果见赫立寒昂然出现,一会儿工夫已欺近身侧,只相隔三步远。
“赫兄惠然光临,是敝寨的荣幸。”方向轩行前一步,拱手道。
“方兄客气,赫某只为带回失途之马而来,叨扰之处尚请见谅。”赫立寒语气不悦,眼光骇人。悍将见着主人,马上主动移到他身边。
方向轩仍是一副和颜,对赫立寒明显的怒气视而未见,迳自为莫鸿、秦松引见。
只瞧两老经过一番评头论足后,对赫立寒似乎颇为欣赏,不住地点头微笑。
“好个年轻人,配咱们家紫妍刚好!罢好!哈哈哈!”莫鸿欣喜大笑。
“老三,你话太多了!”秦松闷哼一声。
“怎么,他又不是姑娘家,难道也会害躁不成?”莫鸿未觉有何不妥。
“赫将军初来乍到,你说这种话,要他如何接口?”秦松不免又瞪他一眼。
“这样啊!”莫鸿思忖一阵,又一副不打紧的表情。“没关系,等他们成婚以后,我再说就是了。”
“老人家误会了,赫某早已向方兄表明无意婚娶方姑娘,在下有事先告辞了。”赫立寒早已不耐,牵起马就想离开。
“慢着!”莫鸿挡住他的去路,一脸凶恶地粗声粗气道:“臭小子!你敢不娶紫妍,老子马上宰了你!”才说着就要拨刀相向。
赫立寒岂会惧怕,一手很快地握住腰间剑柄。
“莫叔休得无礼。”方向轩移步,瞬间挡在两人中间。
“寨主,这小子不识好歹,让我宰了他!”莫鸿怒不可遏。这小子胆敢拒绝紫妍的婚事,这要让紫妍知道了,那脸皮薄的姑娘哪还有颜面活下去?不如先宰了他!
“莫叔快请住手!”
一缕凄清柔音传来,赫立寒循声望去。
只见一娉婷身影轻倚门扉,身形轻巧地缓缓行来,眸光如水波流转,熠熠生辉,与他对目相望,那美眸深情如痴,令他瞬息撼动,心跳气急
近看她,芙蓉如面柳如眉,乃风华绝代一佳人。他万万想不到在这山林旷野的贼寇窝,竟有如此美人!秦松与莫鸿有默契的相视而笑,眼尽是得意,他们深信这椿婚事八成没问题了。
方向轩嘴角泛起微笑,行近方紫妍身侧,低唤了声:“紫妍。”
方紫妍这时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一个女孩儿家怎可放肆地盯着男人看!她双颊顿时酡红,躲到方向轩身后。
赫立寒忽觉若有所失,眼波随她而动,对旁人的侧目丝毫不以为意;他行事向来不以旁人为念。
“赫兄,容我介绍──”方向轩将妹妹拉到身前。“舍妹方紫妍。紫妍,这位是赫将军。”
方紫妍举态优雅,垂首欠身“赫将军。”柔音羞涩,煞是怜人。
赫立寒一知她竟是寨主之妹,是他口中的贼婆,倏地面罩寒霜,才生的情意迅即一扫而空,僵硬生疏的丢了一句“幸会了!”语音好不讥讽。
冰冷的声音宛如利刃剌入她心坎!她霎时抬眼,迎向一双更形冰冷的眸子
仅仅一眼,她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已然如泣,却不得不按捺下绝望的心情,强颜欢笑。这一幕,并没有逃过其他人的眼睛。
别说莫鸿怒意又顿生,秦松亦眼含怒气,方向轩也不再客气──冷面公子此时已眼现杀机!
顷刻间,气氛已全然不同。赫立寒当然察觉出他此刻危机重重,尤其他早先已领教过方向轩的身手,奈何他天生不知畏惧,着不了慌,凝神四顾,耳听八方,打算来一杀一、来二杀双,力拚到底。
“赫将军另有要事吧?我送你下山。”方紫妍站到他身侧,对周遭人的反应置若未闻。
“紫妍,过来!”方向轩沉声道。
“哥哥──”她刻意挡在赫立寒身前。
“紫妍,这小子不识好歹,莫叔帮你修理他,你快过来。”莫鸿也上前一步。
“紫妍,既然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也别帮着他了,过来吧。”秦松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
“秦叔、莫叔、哥哥,你们都答应过我,让事情自然发展,绝不勉强他的请遵守承诺,别让我失望好吗?”方紫妍乞求道。
若非他们之前答应了她,不会以强硬手段对付赫立寒,更不会有兵刃相见的场
面出现,她又怎肯唤来悍将,诱赫立寒上山寨来。如今他身陷险境,都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能袖手旁观!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帮忙。”赫立寒不带感情地说。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他,一切不都是她惹起的吗?
方紫妍显然僵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灵眸幽幽地已不再有光泽。
“赫立寒,你太过分了!”方向轩眼光面人,直逼近赫立寒。
莫鸿与秦松也跟着踏前,寨子的兄弟分别围在四周,伺机而动。
“哥哥!住手吧。”方紫妍张开双臂护住赫立寒,双眸哀求的望着方向轩,全寨的人都听他的,只要他不动手,相信其他人也不会有所行动。
“紫妍,你这是何苦?他──”方向轩本来想说“他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付出感情。”但方紫妍截断他的话。
“哥哥可还记得幽思寨的规条?”方紫妍急急喊道,怕哥哥因护妹心切,情急之下说出往事。
“当然记得。”他自己所订的规榘岂有忘记之理?只是不解紫妍何以在此时提起。
“只劫贪官污吏,只掠不法奸商;不扰良民,不犯清官。这是第几条?”方紫妍扬声问。
“第一条。”方向轩不疾不徐答道。
“那么,敢问哥哥,赫将军是贪官污吏吗?”她十指纤纤交叠,昂首直视方向轩。
“淮南道内百姓赞扬,自然不是贪官污吏。”方向轩虽气赫立寒对紫妍态度恶劣,却不会因此否定赫立寒的人格。
“是不法奸商?”方紫妍再问。
“他虽为首富,但凭实力建立自己的财富,乃一商业奇才。”他叹了口气,已
明白紫妍的用意,不外是提醒他没有立场杀赫立寒,同时要他记住彼此目前的身分,忘掉过去的约定。
“既无贪赃枉法,赫将军又无意为寨上宾,哥哥何苦强留人家,破坏自己订下的规榘?”方紫妍的眸底闪着深深的乞求,希望她哥哥能就此住手,别再为她的婚
事将事情闹大。
赫立寒深深凝视身前这柔弱却企图保护他的女子,难道是他误会她了,迫婚之事并非她所愿?
“赫立寒,你也不过是庸凡之人,摆脱不了世俗的眼光。别说你无意娶我妹妹,经过此刻,我也不打算将紫妍交给你了,因为你根本配不上地。你走吧!”方向轩冷声道。
在他看来,赫立寒明明为紫妍所迷──这可从他第一眼看见紫妍时,即未曾转移目光证明。但他却碍于彼此身分问题,对紫妍露出轻蔑目光,是以才会说出这番话。
赫立寒无意为自己辩驳,他不需要向人解释他的行为。他跨上马背后,只深深再看了方紫妍一眼,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