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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君琇坐上三轮车,沿着留公圳来到正霄的家。
这几日他一直没再出现。她在路上屡次回头,在阳台上不断痴望,都没有他的踪影。
她不承认自己在等待,但内心一寸寸的失望,沉到底就扬起风暴似的怒气。他对她根本是无情无义的,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嫁人生子,卸下心里的包袱,早乐得一边逍遥去了,哪再顾她的死活呢?
中午她打电话去给惜梅,想一吐压抑不住的怨怼。才开口,惜梅便激动地说:“敏贞有下落了!这次是真的。我太兴奋了,简直坐不住,恨不得马上南下。
对了!这件事,我只告诉你和你纪仁叔,你可千万别透露出去,尤其是绍远,知道吗?”
君琇陪着惜梅又哭又笑,暂且忘记化不去的烦忧。她也想见见这位让许多人牵挂悬心的女子。
然而君琇一返家,福嫂就递给她一封正霄寄来的挂号信,里面附了三千汇票和一张短函。
君琇:那日人多不便,心意未能尽诉。多年寻觅,知你有幸福的归宿,我亦心满意足了。我不会再来打搅你的生活,这三千元算是迟来的贺仪,没有别的意思,请笑纳。
正霄君琇看完差不多快气昏了,他竟敢把钱寄过来?真的连一点尊严也不留给她?
他的心也未免太冷绝了吧!
她的怒气旋到了顶点,眼前一片黑,耳旁尽是轰轰寂寂声,像被活闷的高热的窑灶中一样。她当下拿了信就外冲,载她的三轮车夫还以为有人临终病危,白毛巾往肩后一甩,两条腿踩得飞快“吱”一下由信义路到罗斯福路。当他对好门牌号码,一脸怜悯地来请她下车时,她咬着牙,双手还微微发抖着。
“小姐,你要多多保重呀!”车夫走之前说。
信封上的住址框在一个红门上,门后是两层小楼,看来雅致舒适。哼!他过得可真惬意快活!
君琇用力按着铃,天色不早,若没有约会,他应该会在家吧!
铃空响几回,她气更多,只好使劲拍门板,把手都弄疼了。结果有反应的是对门,一个年轻的女孩走出来,好奇地打量君琇。
“你找正霄吗?他正在我们这里呢!”女孩说。
正霄?那语气可真熟稔亲热,君琇的满腔怒火又不由得加入忌妒酸意,他还真不寂寞呢!
听着门内传来的欢乐笑意,一股尖锐的苍凉感刺入她已经受着煎熬的心。见他还有什么意思呢?不过让自己更加悲惨而已。
“对不起,我找错门了。”君琇有些茫然地说。
她转过身,慢慢踱出巷子。她突然觉得好累,刚才所激起的狂怒已随苍凉的伤口一点一滴的流失。空乏的身心向着只剩一抹残红的夕阳,使她难过掉泪。
后面似有人叫她的名字,因为满脑子是自己的悲愁,无法也不想去听真切,她继续往前行,泪眼更模糊。
“君琇!”正霄倏地拦住她,挡住她的去路,一脸很明显的惊喜“真的是你!
你来找我的?我太意外了!”
那曾朝思暮想的英俊脸孔像漾在水里,她双眼一眨,泪水滑落下来,算是给他的响应。他为什么老害她哭呢?
“怎么啦?”他神情变得紧张“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了?”
“还会有谁?”她一听见他的询问,很直觉地把信丢到他身上,原先的气也回来了。
他接住信,只看一眼便焦虑地说:“这封信给你惹麻烦了,是不是?我真的是一番好意,就当做一个老朋友的祝福,很单纯的结婚贺礼。他你先生误会了吗?”
他还说!瞧他左一句结婚,右一句先生;前一声贺礼,后一声祝福,君琇愈听愈刺耳,最后受不了地叫:“我还没有结婚,你送什么礼?我又没有先生,你祝福谁?你这个人有没有毛病呀!”
“你说什么?”他双眼直视她,两手抓住她的肩,非常激动地说:“你说你没有结婚,那小航他”
他当然会震惊不信,一个大包袱飞了回来,撞个他措手不及;待会她还要丢个小包袱,准叫他吓得灰头土脸,魂飞魄散。
“你以为小航是谁?”她一字一句报复性地说:“小航就是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他呆呆重复着。
“没有错!”她再一次肯定说。
她等着看他的狼狈,听他的否认、辩解、恼怒;但出乎意料的,他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眉眼舒展了,皱纹抹平了,原有的阴霾悒郁似都一扫而空。这个闪着白牙,笑得像碧蓝晴天的正霄,一把抱起她,快乐地转着圈子。
“呀!君琇!你还是我的君琇!”他的笑声由胸腔流荡到空气中,像一首春天蓬发的乐章。
她没有吓到他,反而被他吓坏了。她在他手里挣扎地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头要昏了!”
“我不放,我永远不放你走了!”他一边说,一边把她抱得更紧。
她清楚地看到两个骑车的学生经过,笑着招呼:“陆老师好!”走远了还一直回头看。她也看到正霄的朋友站在红门前,个个目瞪口呆。很明显的,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种疯狂模样,明天起肯定要恶名昭彰了,他要怎么做人呢?
他终于让她下来,但手仍不放松,牢牢套住她的腰,把她带到那群人面前,兴高彩烈地说:“各位,这是杨君琇,我的妻子。”
君琇人没有站稳,心情亦未定,听见这句话,又吃惊又心急,昏乱中想抗议,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妻子?我怎么不知道你结婚了?”早先君琇遇见的女孩打破众人的张口结舌,说话时脸上是极度的不愉快。
“我是在任务中结婚的,还没有正式行礼,何大哥晓得的,还是他一手下令安排的良缘呢!”正霄正经说。
“我晓得?我”何禹震惊,一副百口莫辩状。
君琇瞪着正霄,想揭穿这幕戏,但他又快一拍说:“何大哥,原谅我不能参加您的生日晚宴了,我有太多话要和君琇说,相信您能了解。”
“当然!当然!”何禹不愧是做情报工作的,他很快回过神,没事人般地说:“不过明天我要听所有的报告,好把阿素的案子结了,的确是拖太久了。”
一进到正霄的家,君琇马上甩开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嗓音,很愤怒地说:“谁是你的妻子?谁嫁给你了?你怎么可以乱说!”
“孩子都生了,你不嫁给我当我的妻子,又要嫁给谁呢?”他嘻皮笑脸地说。
“法律上可没有这一条规定。”她态度强硬地说:“有了孩子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宁可独立扶养他!”
这句话正霄当了真。他笑脸不见,面色一下刷白,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对呀!我怎么忘了?你有一个男朋友,每天和你一起上班的”
君琇又被他气胡涂了,马上辩白说:“我才没有什么男朋友,你说的人是我的大哥,现在正住在我那里”
“哦,谢天谢地!”他大松一口气,凝神看她说:“君琇,我真的再受不了惊吓了。”
“我说的是真的。”看他那样,她的脾气不自觉消了一半,只说:“你不必因为小航的事就要娶我。”
“我想娶你,不是因为小航,而是因为我爱你!”他不加思索地说。
“不!你不爱我。”她掩住内心的难过,很实际地说:“在碧山的林场,你当我是无知的、愚傻的阿素,只等任务结束,就要把我打发回恒春。这样一个乡下女孩,你怎么可能会爱呢?”
他有些急,走到她面前,望进她的眸子,认真地说:“是的,在碧山的林场,我当你是无知、愚傻的阿素。我也以为自己不爱你。
但我错了,上级紧急召我回去的时候,我的心就一寸寸迷失了。但我仍然没有觉悟,一直到你失踪,我才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你,或许就在接你上山的第一夜我就情不自禁了。”
“那么早?”她轻声地问,如在梦中。
“就那么早。”他温柔地回答:“理智说不可能、不可以,感情却无法克制地向你投靠。你以为我们成为真实的夫妻,只是一时偶然的欲望吗?当然不是,那是爱情累积的结果。可惜当时我们不明白,对那份强烈及陌生的感觉不断挣扎,以至于白白浪费那么多年时间。君琇,我再不允许你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你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她内心涨满着说:“我为你生下小航,为你誓不嫁人。我若不爱你,会这么做吗?”
“哦!君琇,你又让我的人生恢复光明了,我这一辈子不曾那么快乐过!”他再一次紧抱着她。
“我们得快点回去,让小航认识你这个爸爸!”她先回复理智。
“小航。”他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笑意说:“我还是很难想象自己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彷佛在作梦!”
“我们快走吧!否则小航要睡觉了!”她催促着。
“等一下,我要收拾一些行李再出发。”
“收拾行李做什么?”她不解地问。
“到你那儿住呀!”他点点她的鼻子说:“你以为我独自一人在这屋子里,还待得下去吗?”
“可是”她觉得不妥。
“放心,我又不和你同床,虽然我很想,但我会忍到结婚之后。”见她羞红了脸,他笑着说:“打地铺自粕以吧!”
“倒不至于。我大哥最近去日本,你可以睡他的床。”她说,但不确定他是否会那么守规矩。
正霄开心地上楼去拿东西,她则四处巡梭。研究着每一样摆设时,想着自己不了解他的地方依然很多。除了他这个人,他身外的种种都是陌生的
当她沉醉在这相爱的新认知时,楼上忽然传来他的叫声,她赶忙跑上去。
“我兴奋过度去撞到柜子角了。”他坐在床边,捂着左额说。
“真是的!”她又好笑又心疼“伤口有些裂开了,我来帮你重新上葯包扎。”
她拿来红葯水、葯膏、纱布,仔细为他处理伤处。她站在他前面,可以感觉他的手在她身侧游移,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战栗。
她一完成最后一道手续,他马上翻身将她压在床上,唇既温柔又热情地吻下来。
呀!久违的缠绵缱绻!两人都紧附着对方,想用身体的亲密接触,来道尽多年的痛苦相思。
“我们不能再下去了!”君琇试图清醒。
“我以为我能忍的。君琇,我们明天就先去公证结婚,以后再补办婚礼,好吗?”
她没有回答,只坐了起来,视线被桌灯旁的竹筒所吸引。
“还记得这个吗?我每天都要摘一束野花来给你的。”他也坐直身体说:“它随我绕了一圈美国又回来了。”
“荒雾溪,长相思。”她念着上面的字,感伤地说:“长相思,摧心肝。我们以后再也不必相思了。”
“谁说不必?我上课的时候,仍会想念你的。”他轻吻她的颊说:“五分钟、十分钟都是相思。”
“长相思、短相思,任是枝叶成灰亦相思。”她忍不住轻念道。
“什么?”他问。
“以后再告诉你。”她看看时间不早了,连忙催促说:“我们该走了,小航在等我们,福嫂心里一定也很着急了!”
外面天已全黑,路灯暗淡照着,纳集着蚊虫飞蛾。她不再害怕寂寞,只紧偎着正霄,感觉安全又温暖。
他们坐上公车,沿着留公圳而行。这条路几次来去。都没有这回更叫人欢快留恋。望着车窗上幢幢黑影,她不禁想起碧山初遇的那一夜,不知姓不知名不知面孔的,她就随他山巅水湄,多浪漫又美丽的一段奇缘呀!
他在她手上轻按一下,她回头看他,那多情的眼神,她知道他也想起那注定缘聚的夜,像几世前就相约好的。
她会永远记得这些夜,如梦似幻、轻雾弥漫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