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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挚直直望着克里斯蒂娜,伤悲道:“适才你下手狠辣,欲置我于死地,又与我送信与否何干?在你心中,始终只有一个方腊。”苦笑几声,咳出一团血沫,握住折翎手臂道:“将军,郝挚该死!”
又咳几声,血涌入口,含含混混道:“我心中欢喜娜娜便如同与将军欢喜云云叛公主、毒将军、死兄弟郝挚不悔!”
说到此处,双目紧闭,两行热泪自眼角滚滚而下。折翎听后细细思索,心中猜得了几分真相,欲再问时见郝挚不言,伸二指去探,却是鼻息已无。折翎长长一叹,怔怔对着手中信笺,忽听峰下金人小营中一人喝道:“攻山!”
折翎凭高下视,见折可求立在距峰一箭地外的火把处,挥手发令。营中金宋军士各半,皆成队列伍,擎了云梯往峰下奔来。左峰约为砦墙三倍高矮,云梯短不敷用,长则易折,实难堪大用。折翎独立峰顶,见敌用云梯,心中虽疑惑,却是不敢大意。
放眼望营中军士有源源不绝之态,远超小营应有之数。侧耳听峰底兵卒脚步声清晰如近,非是平日该有之距。
心中忽想起诸葛武侯垒土攻城之事,不由大骇。又拾了支火把丢下峰去,只见金人以布包土,已在峰下堆起一座小山,山顶距左峰可登处仅有半截砦墙高矮。
幸得土山是金人入夜后方始积累,又恐惊了峰上人、因噤声而缓慢,故而被克里斯蒂娜火光打断时,山顶宽阔尚不足一丈,仅能容下三架云梯。折翎发连珠箭将几名在前敌军射落,趁空回头远望金人主营。
只见营中火光如旧,除巡哨军士警惕望向砦中火光外,余下士卒竟一动不动,营帐中亦无一名将出。折翎心头雪亮,以真气扬声,大喝声“劫营夺旗”又喝令道:“晏虎,率砦墙弓手上峰!李豫,携余下油料增援!”
声荡山谷之际,又搭上几支无翎,收取攀梯敌军性命。晏虎李豫各自尊令,或整军或携物皆上左峰。适才被砦中惊变骇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王赵二人虽闻折翎之声,却恐金人已有准备,迟疑不敢起身。只章兴不疑有他,令至便跃起,大吼道:“弟兄们,随我破营啊!”吼声未落,已亮刀当先向金营冲去。王赵二人见章兴已出,只得将牙一咬,亦率本队人马随后向金营中冲突。
营火明亮,留守金兵本就难看营外真切,方才又被远处砦子大火吸引了注意,对营外伏军丝毫未觉,此刻见三队黑衣劲卒不知多少、似从幽冥中杀来一般,胆气先寒了几分。又加营中精锐皆被抽调至峰下攻山。
此时虽有千余众在营,战力却皆属二流,故被章兴当先杀了一阵狠的,便纷纷向后退却。章兴当先、王锦在左、赵破在右,三队人马如怒龙入海般向着金营中军深入,当者披靡。折翎在峰上一夫当关,连珠箭不绝于空,将梯上兵士一一射杀,但此番攻山者皆是悍不畏死之辈,趁着折翎羽箭空当,一点点向前迫近。
梯上金兵欺近,狰狞面貌已清晰可见,折翎探手箭壶,却已空无一矢。矮身去搬峰顶所备木石,身后忽有百矢齐发,将梯上金兵射了个干净。晏虎李豫带兵齐至,将峰顶向着金人小营一面守得密不透风。
峰下折可求见功亏一篑,脸色铁青,不顾金人伤亡,再挥军强攻。峰上峰下,征战不休。土垒小山上尸身叠加,又将山高垫起数尺。金兵悍勇,就将云梯架在同伴尸上,鼓噪冲杀。峰上弓手箭矢将尽,气力亦是不加,射出之箭多有伤敌却少见毙命。
金兵当先者身中数矢,仍奋力向前,眼见便要登上峰顶,此时峰下,一军士惊惶奔至,跪倒报道:“将主,大事不好!砦中兵马突袭大营,前营已破,营中金卒与我府州弟兄聚在中军抵敌,力恐不支,还请将主速速回援!”
折可求闻报面色数变,凝视攻山战况狠狠道:“传令!全力攻山,休顾其他!”话音才落,金人大营中传来震天一声彩,远近皆闻。
折可求一愣,知大营事恐已不谐,若此刻回师,定然两手空空,遂拔剑在手,扬声喝道:“今夜必取此山,退后者不论金宋,皆斩!”众军见折可求亲自督战,个个奋勇,抢上山头。
又有几队人马,在小山之侧填土扩建。小山上下人头攒动,远望如同万蚁归穴。折翎在山上看得真切,挥手喝道:“抛!”李豫带人,将手中油料缸罐往峰下丢砸。
折翎接过李豫递上的火箭,瞅准小山上最中心那人,松弦放箭。油罐中人破碎,火箭继之而下,小山瞬时化作巨大灯烛,熊熊燃烧。山顶军兵见油时已知火攻,却无奈拥挤不堪,无路可退,此刻火起,皆做了灯芯。山腰军兵大火临身,拼命往山下挤,却根本挤不动,反将身上火传给同袍,助增火势。
须臾,三架云梯皆被烧断,落下焦木又引燃了山下云梯木料,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败军汹涌,反冲动小营营盘。折可求举剑砍翻几人,却只是抑制不住,此时,一军卒浑身浴血,前来报信。
在败军大潮中挣扎不出,只得隔空大喊道:“将主!主营中军已破,将主与完颜元帅的将旗皆被夺去了!”折可求闻言浑身一震,稳了稳身形急道:“完颜元帅的将旗何时到了营中?”
那浴血军卒终抵不过败军推挤,被带着渐行渐远,只得大声喊叫,声音却微不可闻。折可求难闻音讯,只得垂首叹道:“本想建奇功,谁知却是祸事一场!莫非真是我降金之报么!”叹毕,亦随败军远去。
峰上折翎见折可求败势已成,遂留下李豫观望,自带了箭手往峰顶另一边戒备,等待接应袭营人马回营。远远望见三队人马已并在一处,势如疾风般出了营门。金营中处处起火,乱作一团,根本无人阻挡,更无人追击。
折翎又看了一阵,见确是安然,便留晏虎在峰顶,带同李豫下砦墙开门相迎。门启桥搭,队伍恰至。当先两人各扛了一面大旗,笑得合不拢嘴。
折翎见旗上锦绣,竟是两面主将之旗,亦是喜出望外。将队伍迎入砦中,使医人裹伤,又抚慰赞扬一番,这才拉过自回砦便坐在大石上发呆的章兴问道:“王赵二位堂主何在?”
章兴见折翎动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声道:“是我贪功,害了王堂主!”折翎见他情状,心知不好,忙追问道:“究竟出了何事?王堂主现在何处?”
此时袭营劲卒见章兴请罪,也陆陆续续跪倒一片,余下站立的,面上亦是悲恸。章兴以袖拭泪,答道:“适才袭营,我夺了府州帅旗之后,又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面金人帅旗。我见旗心喜,便欲直冲上去抢夺。王堂主拦住我,要我莫起贪念,收兵回砦。
我却迷了心智,挣脱王堂主上前。营中守军,本如土鸡瓦犬,谁知护这金人帅旗的兵士却是个个强硬。我一时大意,险些丧于敌手。王堂主拼命救护,身中数创。待杀退护旗兵马,却有一支冷箭将他射倒”说到此处,难以继续,涕泣半响,续道:“王堂主临终时,嘱我托将军护佑其女十二赵堂主适才吩咐我待将军劳军后再行禀告,自携了王堂主尸身往中坪去了。”
折翎闻言亦是难过不已,见章兴涕泗交流,念他功绩、不忍苛责。挥挥手命跪地众人起身,自转往中坪去寻赵破。章兴擦干泪眼,一言不发随在折翎身后。
地上跪的,皆是战中得王锦救护之人,此刻亦起身随折翎去了,折翎上了中坪,未作丝毫停顿,疾步来在原与巧云居住房院之前。该处原本是一个宽敞所在,巧云去时,举砦集结,千人共聚亦不觉有何拥挤。
此时于夜中放眼望去,入目皆是新坟,几无落脚之地。坟头纸、金钱幡犹自雪白,山风穿林,呜咽不停,惹人悲思。
最近处,赵破带同赵王两家家眷正守着王锦尸身痛哭。折翎来在近前,屈膝磕头,长跪无语。身后自章兴以下,个个如此,静默无言。王锦之妻看了看折翎,哭声更甚。
赵妻却怒目而视,厉声问折翎道:“敢问将军,砦中还要死丧多少人众你才安心?这遍地新坟,仍不足以铺就你晋身之路么?”折翎心中难过,不欲争辩。
赵破在旁已一跃而起,举掌于空喝骂道:“我等抗金乃遵二公主之命,死伤自有天数,又与折将军何干?妇人安知我等大事!再敢出言不逊,看我老大耳刮扇你!”
赵妻见夫光火,也不惊惧,只平静喃喃道:“我不懂什么大事,只知悲悼我子我兄。”言罢,扶起嘤嘤不已的王锦之妻,涕泣离去。
折翎闻赵妻之言,悲伤不语,又听赵破言及巧云,心中更是沉痛。赵破在旁哭了一阵王锦,解劝道:“将军,生死有命!
拙荆乃是村妇,不识大体,冒犯言语,且勿挂怀。”折翎闻言一叹,抱拳谢道:“赵兄实在言重了!多谢赵兄及砦中兄弟鼎力相助,折翎铭感五内!”
顿了顿又道:“有劳赵兄将李兄弟请来,我等共送王兄最后一程!”赵破依言离去,折翎亦起身吩咐章兴选人整治地方、掘土为穴,并遣他去峰上取郝挚尸身一同安葬。
章兴去后,折翎在坟间踱步,只觉胸中懑恸难消,遂仰天一声长啸。啸声落,耳闻原克里斯蒂娜所居房中微有异响。回身望去,只见一点孤灯如豆,将一个倩影摇摇晃晃映在窗上。折翎心下微动,迈步来在那所房前。推门而入,屋内的晓月如受惊之兔,弹身而起、怯生生据桌静立,直直盯着折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