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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春节前夕,祖母捎信到街上来,叫我回乡下去。说是过几天幺姨婆要嫁女,叫我一同前往。我虽然很乐意走亲戚。但我并不知道幺姨婆嫁的女儿是谁?母亲告诉我,那姑娘小名叫免女子,我得叫免姑。她曾经带过我的。“我怎么没有看见她到我们家里来呀?”因为幺姨婆家的大表叔、二表叔只要赶场,都会到我家的。“唉!”母亲叹息了一声说。“都是你父亲脾气太差了。我们结婚7年后才有你,很惯。本来叫娘(祖母)来带你。可她要参加集体劳动,你幺幺又太小。娘便和她妹妹商量,让她幺女儿来带。那时候,她不过十三岁,个子又不高。你小时身体结实,长得胖,带了大半年,她就有些吃力了。有一次,她背着你,到冬水田边玩,不知怎么的俩姑姑一下栽倒田里了。”我听了哈哈笑。“没把我淹死?”母亲恨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她从水田里爬起来,可她害怕我或者你爸打她,背着你不敢回来。等有人告诉我,见到你全身冻得发紫,她也在打哆嗦的时候,真想揍她,可我还是没打她。后来你父亲知道了,揍了她一顿。你幺姨婆得知此事后,不顾娘的再三请求,把她带走了,她们再未登过我家的门。”怪不得,我没一点印象呢!
回乡下的第二天清早,祖母把母亲带回来的礼物、二十斤谷子、几把面条、鞭炮装在背篼里。等收拾停当,正准备出发,天忽然飘起雪花来。祖母把幺幺的红格子方围巾罩在我头上,在脖子上打了结。再找来一双旧手套笼到我的手上。找了根竹棒作拐杖,才出了门。
到幺姨婆家,全是山路。出门就爬坡。雪越来越大,不停地在我前额飘来拂去。连眼睛都睁不开,祖母拄着拐杖,拉着我。慢慢走着。山路上留下祖孙俩高一行,浅一行的脚印
爬上了一段陡坡,祖母指着隐约在竹林里的房屋,对我说:“你幺姨婆就住在那了。”这是大山里很典型的农家四合院。不像祖母家,单家独院的。跨过粗条石砌成的石梯。祖母找了个歇位把背篼放下拿出鞭炮划燃火柴。幺姨婆连忙跑出来接下背篼,拉着祖母说笑着进了厨房。其实离免姑结婚的时间,还有三天呢。但已经有一些人在帮忙了,进进出出的。幺姨婆把祖母带到火垅旁烤汗水,我坐在祖母身边悄悄地问:“哪个叫免姑?”祖母看了看厨房里帮忙的人告诉我:“未在这儿。”我有些失望了。祖母想了想,说:“应该在她房里吧?等我把汗水烤干了,带你去。”烤了会火,我便拉拉祖母的衣角。祖母这才带我到了免姑的卧室。见有人进来。条箱旁有一长辫子姑娘起身,对祖母说:“好久来的?大姨娘!”我猜想,这是免姑吧?祖母微笑着说:“来了会了。你小时候骑羊了?害得我们冒大雪?”祖母开起玩笑来。免姑不好意思地笑了。祖母指着我说:“这是梅娃。你带过的。”我盯着她不吭声。大眼睛,双眼皮。五官似乎像祖母。只是嘴皮太厚了,有些往外翻。我在心里嘀咕。她摸着我的头说:“这么高了啊!在读书吧?”我点点头。祖母对我说:“这几天,你就在免姑屋里耍,不准乱跑,我要到厨房帮忙。”我答应了。
免姑屋子里生着炭火,很暖和。桌上和箱子上都放着许多新鞋子。免姑指着其中的两双说:“这是给你父母的。”我很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父母脚的大小?”她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我记住的,你妈穿35码,你爸是43码!”她很肯定地说。“啊!”我惊奇的答道。“那年栽到冬水田里差点把你淹死了。”她又提起十年前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啊。本来妈要来,可你结婚定在这个时候,她很忙,所以派我来了。”我忽然想起父亲曾经打过她,便又说:“你没记恨爸爸吧?”她摇摇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他脾气孬。哦,你想吃东西,夹背里有花馍。”我瞧着那些都着了一些红印的东西点点头。
外面有人叫我吃饭了。我对免姑说:“我们一起吃吧!”她拒绝了。席桌设在四合院里,我看了看堂屋的位置,爬在上拔位对面的长凳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这是祖母告诉我的规矩。桌子上,九个大碗装满了菜,摆得整整齐齐,正冒着热气。等十人坐好后,在上拔位的老人提起筷子指着最中间的菜,叫大家挑。我这才敢朝中间的菜挑一箸,咀嚼着。这样,九个菜碗先后在中间亮场,饭也就吃完了。等一桌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才用手把着长凳下来找祖母:“农村坐席不叫吃十大碗码?怎么桌子上只有九个?”祖母笑着说:“你手上端的什么呢?傻丫头!”“呵呵,连吃饭的碗也算?”“免姑怎么不吃饭呢?”我看帮忙的人都在吃饭了,便又问。“新娘出嫁前三天都不会吃!”“为什么?那不饿死了?”“一是在怄气,快要离开自己的爹娘了,不想吃。二是怕出嫁的路上去解手,惹人笑话,不能吃。”“她嫁得很远?”“不远,下了坎,就到了”不远?可以吃的。我思忖片刻便央求祖母给几个酥肉。“你才吃了,又饿了?”祖母边责备边递给我两个。我拿着跑到免姑卧室。见屋子里没其他人了,对免姑说:“我给你拿的酥肉,你吃了吧!”她摇摇头。我还是不甘心:“吃了吧!没人看见的。”她还是不肯,我看她眼睛红红的。“你怎么哭啊!吃吧,吃吧”无论我央求,她就是不吃,我只好怏怏不乐地把酥肉还了回去。
到免姑家第二天,等我起床,发现她家阶院里(四合院走道)四周用红毛线围着。里面放好了免姑的陪奁嫁妆。嫁妆全漆成了大红色,喜鹊、红鱼之类做了一些装饰。崭新的床上用品放在箱子和小柜子上,也都用红毛线拴着。有几样嫁妆上还用红纸写着名字,我知道那是告诉人们是谁置办的。趁着空隙,我拉着祖母一起去看,她数了数,一共12台。怎么算是一台?四个凳子好像算一台。具体怎么的,我至今都没弄明白。
第三天早上,老远就听到唢呐的声音,接亲的队伍慢慢朝这边走来。祖母却不让我看,把我支到免姑屋里,我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那时候真不知她为何这般伤心,夫家不是很近吗?怎么这样呢?我纳闷的站在那儿。包着帕子的几个年轻媳妇正在帮她梳头。她们把免姑的头发全梳到脑后,一个年轻媳妇用两个熟鸡蛋在她额上滚了几圈,撒了一点白粉,涂抹均匀。我猜想,大概是面粉或者柴灰!另一个年轻媳妇用两根白线绷直,在她额上来回绞细小的毛发,不一会那额头便亮光光的了。免姑也似乎长了几岁。
接亲的人到了,屋子里顿时喧闹起来。娶亲娘子与媒人一起到了房间,我便知趣的走了。趁娶亲的吃饭,祖母又到了免姑的房间,我也跟了进来。免姑已经穿戴一新,包着帕子的她额上没了头发的印痕,这样的打扮似乎让免姑完成了从姑娘到小媳妇的过程。我又好奇地盯着她。祖母拉着她的手哭着说了一些到人家屋里要听话之类的,又悄悄给她几元钱。免姑边哭边点头,我也毫无理由地跟着她们一起流泪。
唢呐响起,免姑的二哥进屋背着她,送亲的、娶亲的随后跟着一起下了那粗石梯。我也随人群到了院坝边。望着他们渐远的背影,我对免姑的印象就停在了她23岁出嫁的那一刻,从此再没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