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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冬月，我便在心中计算着这一天的来临。可真正到了，除了思念，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想着半山腰上的坟茔，想着坟茔里孤独的您，内心的酸楚向谁述说？
十三年前的春天，久病在床的您，带着一辈子的疾苦撒手人寰。虽然床前有您的儿孙，却单单没有您疼爱的我！曾经您问过母亲，母亲也打过电话，可始终没有找到我。等我知道这一切，您已经走了近半月。从此，愧疚永远种植在我心里。祖母啊，您为何不等等我？让我再看看您慈祥的面庞，再聆听您谆谆教诲，再让我尽些孝呢！
记得您在场镇上治病的时候，我经常带着您的重孙和您一道玩。您最害怕我一手搀扶您，一手搂孩子。于是，只要听到我远处的说话声便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往外走。您虽然没有了抱孩子的力气，可逗他笑也是您最开心的事儿。您笑孩子也笑，乐呵呵的您就像一个老小孩。有一次和您在院坝边晒太阳，我忽然问您，哪年出生的？您笑着说：“不知道，只知道我是乙卯年的，属兔。”“那很简单啊，我帮您算。”于是，我便知道您生于1915年。等我把具体的年月告诉您，您却异常平淡地说：“不记了。”年轻的我却不能读懂您的意思，依旧打趣：“那年您参加生产队夜校识字，认得的那些‘豌豆、胡豆、丝瓜、萝卜’忘记没有？”您听了哈哈大笑。“早就还给先生了！”
那是学习小靳庄的年月，全村男女老少进夜校识字，扫除文盲。我回乡下看望您，我问您学了些什么，您随口说：“都是些豌豆胡豆”我找来纸笔，把您学的那些词语混在里面，叫您找出来，您竟然一个不漏，全对了。我学着老迂夫子的样子，拍拍您的肩膀，拉长声音说：“不错，不错，听了讲的！”您一把推开我：“你要挨打！没大没小的！”我笑着跑开了。事后，我对您说，您要是生在大户人家，早会识文断字了。您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命苦！”
的确，您是苦命人。二十三岁死了丈夫，把遗腹子生在娘家的草棚里。三天后，顶着六月的酷暑回到夫家，受尽了族人的刁难与欺凌。尽心尽力的伺候老人，等老人病故，你才带着十多岁的儿子改嫁。虽然嫁了个老实人，却疾病缠身。您既要参加集体劳动，又要料理家务，照顾病人。三十八岁才生下小女，又一次遭受妯娌的欺辱。虽然儿子成了家，可一个个孙子全是在您的背上慢慢长大。孙子们只觉得背水时，桶与瓢碰撞的声音很清脆，可从没想到背水人佝偻着腰爬坡上坎的艰辛，孙子们只觉得过年时，腊肉的味道香喷喷，可未曾想到养猪人起早贪黑满山遍野打猪草的困惑。晚年，病痛又折磨了十多年！现在，我知道您的苦了，可您我阴阳相隔，无从报答，只有将深深的懊悔埋在心底里了。
祖母，记得那年春节我最后一次回老家看您吗？在场镇上，我召集父母及所有的弟妹，叫大家每人都出钱给您零用。大家很乐意地纷纷掏包。我将凑的钱添成整数又划成零钱：五角、一元、二元为的是您用起来方便。我们知道这些钱是无法消除您的疾病，不能排解您的痛苦的。可那是我们作为孙子的心意。当我把这钱送到您的手中时，您却再三不接，我说得口干舌燥，您还是不接，直到您看我默默地站在您的身旁流泪，才勉强接下。您走了后，听说您睡过的铺草里都还剩下80元就在那次，我临回家时哭着对姑姑说：“我们几姊妹都在外面工作很少有时间回家照看婆婆，她的脾气不好，希望您忍让，谅解。端茶递水全靠您，您很辛苦，我们清楚。以后会想方设法报答的。”祖母，那是因为我回老家看到您的处境而担心您啊！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您和姑姑似乎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导致了您悲惨的离开人世。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啊！何况您瘫痪在床四年多！至今，我都未怨恨过姑姑，也希望你在九泉之下原谅姑姑的不是，保佑她一家人平平安安吧！
祖母，还记得您教我做针线活吗？您说，女孩子要学会做针线，缝补浆洗样样要会，我却无心于此。您只好叫我看，您到竹林里找笋壳，压平做鞋底模型，教我怎样剪，怎样拿针穿底才不费力气。我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根本没用心记。不过，你把细白布抽线镂空绣出来的牡丹花却时常在我心中摇曳，永远不会凋零的。终于有一天，我学做了一双小孩子的鞋垫，虽然不成样子，您还是表扬了我。说我“一看就会，聪明。”当时，我还很得意呢！祖母啊，你知道吗？闲暇时我做过许多的鞋垫，可没有一双敢见人。我知道自己不是巧妇，您的本事我未学会。虽然您不会识字，可您比我灵巧得多。祖母，记得我第一次发了工资给您买的那些鞋子、袜子、丝帕、布料吗？我给您送回老家对您说：“别做鞋子了，麻烦。以后我给您买就是。”您笑眯眯地说：“别浪费你的钱，手工做的布鞋穿上舒服。何况我有穿的。”您把漂亮的尼龙袜给了姑姑，把布料给了您的外孙，您把丝帕拿到街上叫母亲卖，母亲反对才拿回家用。我知道后很不高兴。大声地吼您：“嫌少了吗？”您解释说：“那些东西太贵了。我老了，也用不着。”现在想起我大声说您的情形，真后悔啊！为什么不能对您好好地解释呢！我知道一生节俭是您的生活态度，可那是我的孝心啊！祖母，还记得我最后一次给您能买的桔子吗？那是我在车站遇到了您村子的一个刚好回家的长辈。我便哀求他给您带点桔子。他却说不敢，怕姑姑责骂。我知道姑姑很厉害，可她也不会剥夺您吃水果的权利吧！我说，告诉姑姑，是我带的。听说您吃桔子的时候哭了，责备我到了场镇不回老家看您。姑姑这才说，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祖母啊，不是我不想回家，不想念您。我知道您病重孤寂，需要人陪。可您知道吗？那段时间我除了工作，还怀有身孕，不能回老家啊！
祖母，今夜我望着天空的月亮呆立了很久很久。黯淡的月光是无法懂得我想念您的心情的。要是您尚在人间，一定会有很多人为您祝寿的。今夜的老屋该是多么的热闹！背着谷子的远亲，提着挂面的近邻。他们一踏入院坝便放起了鞭炮，您总是笑着把他们领到屋里，一边让他们烤火，一边招呼赶快找烟递水。您高兴地忙里忙外可今夜，谁在陪伴您？除了冰冷的泥土，冰冷的石头，冰冷的山坡，就是这冰冷的天气了。我虽有心却无回天之力。只能用从心底跳出的带有孙女情感的文字来纪念我最亲最爱的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