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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琬琰白着一张小脸,斜倚在床柱边,双眸映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虽然,她依然住在清心阁里,可所有的奴婢皆让朱熹康全数撤离,现下无论是盥洗、更衣,都得靠自个儿来。
这些事若是在以往的话,是绝难不倒她的,可现下的她,就连自个儿独自下床都难。
无论身子上盖着多么保暖厚重的毛毡都无以抵御内心的冰寒;那股自心里头慢慢地向体外渗出的锥心刺骨之冻,冰透全身的血,一一凝结每一寸相思,每一缕想念。
她的心像是被剜空了一般,肉体上的痛楚与精神上的空寂交互撞击,迎着皑皑白雪流出两行清泪,陷落在酸涩的折磨中。
此时,大门顿时大开,刷进几片细雪,刮进几丝狂风。
“夫人,好些了吗?”灏戒手端着葯汤进入屋内,手脚俐落地点上炉火,将葯汤端上玉琬琰床榻前的小几上,而后守本分地站在门边。
每日这个时候,灏戒总会风雨无阻地来到这里,为她端来食膳,为她端来养伤的葯汤,比起那狠心的人,灏戒真是比他好上太多了。
秋以过,隆冬已至,他却不曾再来看过她,仿佛那一日的一掌,已经替她决定了往后日子里的恩断义绝。
“夫人,喝下葯汤,伤才会好得快些。”灏戒瞧玉琬琰像是想些什么,想得直出神了,不禁关切地走到她的身旁。“好不了了”玉琬琰喃喃自语着。
她不怪他的廉情寡义,更不恨他的恩将仇报,只因这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人的。
“夫人”灏戒词穷地站在她身旁,无限心疼的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更加消瘦,一日比一日更加荏弱。
心病加上陬王爷并未手下留情的那一掌,不仅打断了她习武的经脉,更是打散了她初现的痴心,再这样下去,她也难熬过这个隆冬。
懊怎么着才是?
王爷近日来忙着封锁谋反之事,更因发觉车轫大人之前的古怪而严加以防范,遂忙得无余力探望夫人。
可若王爷再不来,就怕再也看不见夫人了!
“灏戒大哥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谢谢你了,只怪琬琰不争气,养不好身子,让你烦心了。”玉琬琰轻声如呢喃,灏戒若是不接近她的身边,便听不出她在说些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明白了朱熹康眼中的鄙薄,她也没脸再待在这里,想走,偏走不了;若要在这儿等死,却也未尝不可。
至少,他还会记得有一个杭州花魁玉琬琰的存在
这不也挺好?
玉琬琰思着、忖着,泪水潸然而下,湿了卷翘的眼睫,淌在尚未风干的泪痕上,凄迷恍惚得教人心疼。
“小四,你别这样”灏戒倏地圈住她因啜泣而不断抽动的细肩,紧紧地拥在怀里。
玉琬琰愣愣地仰起螓首,一双潋滟的水眸无措地望着他。
他是喊她吗?这个小名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可是
“小四,是丁大哥,你忘了吗?”
灏戒长满粗茧的大手轻抚着玉琬琰的小脸,缓缓地擦去她脸上横陈的泪痕。
“丁大哥”玉琬琰怔怔地念着。
是那一个视她为妹子,疼她直疼到心坎里去,为了她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丁大哥?
玉琬琰的双眼凝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却是不敢再贬一眼,只怕眨了眼,眼前的一切全都成了幻梦。
她还有好多话想同丁大哥说、想同他聊他这个令她辗转想念的兄长。
“小四!”
灏戒情难自禁地拥着玉琬琰,知晓她的心中还是挂着他。
“丁大哥”玉琬琰抽了抽鼻子,努力地发出声音。“你怎会在这里,当年丁家庄不也是让皇上给灭了吗?”
她有好多话想问、想说,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想要说个明白,却也折腾了她的身子。
“丁大哥逃出来了,将名字颠倒是为了避人耳目,以断追杀。”他缓缓说道。
是的,他的原名为丁戒灏,当年遭陬王爷相救,留在身边为贴身侍从、将名字改为灏戒,可以断绝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泪水顺着香腮,点点落在雪白的衣襟上,晕成片片泪迹“知道丁大哥还好好的,小四就安心了,这辈子再也没有可以让小四耿耿于怀、寝食不安的事了。”
是老天怜她,在她死去之前,得以知悉所有挂心的事,让她可以安心地走,安心地离开这片乱世红尘。
“小四,怎地说这话,丁大哥可不允许你这般伤害自个儿的身体。”丁戒灏难得斥责着。
当年,他也以为玉家已遭不测,尽管人还安在,在这茫茫人?铮朐傧嗉慌率谴蠛#陶耄拊档眉恕?br>
可在回苏州的一段路上,他认出她来了,尽管已经许多年不见,他仍是可以一眼认出她不变的容颜。于是,他便决定仍是隐姓埋名好暗地保护她,可他没想到,伤害她的人,竟是他的主子!
“小四已经不行了”尽管身体上受尽痛楚,尽管精神上受尽折磨,她仍然绽出粲亮的笑花,像是极满足这最后的相遇。
“什么话,丁大哥会想办法的。”丁戒灏硬扶起她的身子,喂她喝葯汤。
葯汤方一下肚,玉琬琰便全数呕出,甚至还呕出血丝,触目惊心得令丁戒灏心一紧。
早知道如此,当初他就不该让她伴在王爷的身边,该让她待在杭州,才不致让她受了冤、折腾了自己。
“丁大哥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王爷,我去同王爷说去,让他明白这一切。”事不宜迟,丁戒灏话一说完,便急着往外走,却让玉琬琰揪住了衣角。
“不用了,他不相信小四,小四无话可说!”话一说完,玉琬琰随即又呕出一大口血。
实是朱熹康妒意太深,才会下手太重,如此伤了她。
丁戒灏忧心地望着她,看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像是风中残烛一般,现下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小四!”丁戒灏心疼地拥着玉琬琰,却又无计可施。
“住手!灏戒!”门板倏地大开,狂风暴雪登时进入屋内,而雪虐风饕中映着一道不可臆测的人影。
朱熹康瞪大一双阴鸷森冷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睨着丁戒灏和他怀中虚弱的人儿。
“王爷”丁戒灏一愣,连忙以身子挡住狂乱而进的风雪,以免玉琬琰再受风雪的肆虐。
朱熹康无声地走进屋内,一只黑眸直视着丁戒灏,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却又不得不信
她确实是温驯地窝在他的怀里!
她可以像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卧倒在任何男人的怀里,却唯独不愿让他碰触她的身子!?
“出去!”他冷冷的声音仿似屋内狂肆的风雪。
朱熹康的黑眸如箭,穿过丁戒灏的身躯,直视着他怀里的玉琬琰,眼底有着邪佞诡谲的眸光。
“王爷”丁戒灏头一次以眼直视着朱熹康。
“怎么着,你也学会如何拂逆本王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自嘲的笑意,冷鸷的俊颜上却散出肃杀之气。
他很清楚,自从将玉琬琰接到苏州之后,灏戒便愈显得古怪,他不及细想这里头的真相,现在却让他碰见了
“灏戒不敢。”丁戒灏张起一双黑眸无惧地直视着朱熹康。“王爷对灏戒恩同再造,灏戒不敢忘,可是王爷不该如此对待夫人。”
“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了?”朱熹康眯起冷峻的黑眸直视着他,胸口不断地起伏,他得费尽全身的力量控制自己,才能阻止自己想要将他俩拉开的冲动。
“我”
“你倒是对她挺用心的。”朱熹康的黑眸盛满怒意,嘴角却极不自然地扬起,反勾勒出迷人的丰采。
他的黑眸直望着玉琬琰的小手,直盯着她用尽力气地贴在丁戒灏的怀里,像是不在意他的存在,当着他的面正大光明地偷汉子。
“王爷,夫人的身子”丁戒灏听出他语中的意思,急急辩道。
“你很清楚她的身子?”诡邪的笑凝滞在他迷人的唇边,高大的身子也随之一僵。
“不”丁戒灏急急让玉琬琰躺下,远离自己的触碰。
“何妨?”朱熹康冷冷地撇了撇嘴,黑眸直盯着虚弱的玉琬琰。“若是你想要她,告知本王一声,本王不会吝惜于你。毕竟你是本王最忠心的侍从,赐你一个侍妾,倒也不为过。”
玉琬琰闻言身子微颤,愀然变色,一颗心揪得死紧,却只能无力地合上双眼,不再看他无情的俊颜。
“戒灏无二心,只是担忧夫人身子,王爷切勿误解。”
听到丁戒灏话语中皆藏着对她浓浓的关切,他不禁得咬紧牙关,才能不让怒气宣泄而出。“本王倒是不担心你的忠心。”
他凝睇着一直紧闭着双眼的玉琬琰半晌,突地言道:“本王担忧的是她勾引了你,乱了你的心神。”
就像她这般无常地扰乱了他的心
“王爷”丁戒灏现下总算明白,他想帮玉琬琰,却反而帮了倒忙。
“她都敢当着本王的面,无视于本王的存在,公然勾引皇上,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他的话语凌厉且伤人,冷漠得不带半点情感,像是在叙述一个不关他的事实,邪肃而矜冷。
“王爷,你怎能”丁戒灏咬牙切齿,以下犯上的怒斥着,却硬生生地被玉琬琰给打断。
“丁大哥,你又何苦再同他说什么呢?”玉琬琰呜咽着声音,哀绝地响起。
“既然已将我定罪,我再多说什么都是枉然;所以你也不用再替我辩解,就让他定了我的罪吧!”
她不想再听到他蔑视而凄冷的话语,她宁可他处置了她,也不愿再多听一句伤她致死的冷酷话语。
“瞧,她都认罪了,不是吗?”朱熹康眯起残虐的黑眸直视着她,漠视心中那股翻天覆地的情愫。
他知道那一日,自个儿下手是重了一点,原本今儿个是来瞧瞧她的身子是否好些,孰知,竟让他瞧见这情景,要他情何以堪?
要他如何安顿这些日子来的思念和妒意,如何抚慰他亟欲见她、亟欲剖心置腹的想念?
她可知道他是如何的想念她?如何的思念着她的粲笑如花、倔漠冷淡,甚而还想原谅她所做的事,而她
竟是如此待他?
“我是认罪了,不知王爷要如何处置我?”玉琬琰努力地撑起身子,两鬓冷汗直冒,明眼人一瞧,便知她是在逞强。
逞强?好,本王便顺了你的意!
既然她都不想活了,他又何苦担忧她的身子;倒不如让她消失在眼前,免得往后再受她折磨。
“本王命你即时出宫。”朱熹康扯起冷绝残酷的笑,邪鸷森峻的黑眸微眯,怒视着她的反应。
她既然如此不受教,他也不再多费心思驯服她了;逐她出城,随她往哪儿走,他不再多管。
玉琬琰怔忡地望着他不带情感的眸子,一颗心酸涩得几欲死去;原来连死在这清心阁里也算是奢求,竟也是一种奢想、是痴人说梦。
玉琬琰挣扎着起身,却又虚弱地倒卧在床榻上。
“王爷,千万不可!”丁戒灏见着这情景,急如星火地喊道。
“随她的意思,本王绝不再强留!”朱熹康一说完,甩着被风雪沾湿的袍子,便再次走入漫天风雪中。
他的意思是说他腻了吗?他不要她了吗?
玉琬琰倒在床榻上,全身酸软得无力爬起,心底像是破了个洞,爱意肆流而尽,却重填上他无情的话语。
她又何苦自取其辱?他都开口了不是吗?
红颜邀宠,色衰爱弛,这道理她早该明白的早该明白的,不是吗?
“丁大哥小四想回杭州”玉琬琰气若游丝,神色恍惚,一字一句,肠断神摧!
再呕出了一口血管他风雪成灾、路途遥远,她一定要回到杭州,纵使魂飞魄散也要飞回杭州,再瞧一点杏花如雨落的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