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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长安
青光明媚,春色旖旎。
在长安城郊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是当今皇上所赐的八王爷府。
而今,正是初春来临、鸟语花香,只要是在这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莫不在自家里头摆开赏春宴,唯独八王爷府中不闻丝竹悦耳,更不闻客套矫情的嘘寒问暖声,冷冷清清的一点都不像是喜好摆筵的王爷府。
这为的是哪桩?
只因王爷府里上上下下全忙得人仰马翻。为了就要生产的王妃,王爷府里的下人个个是战战兢兢、严阵以待,生怕出了什么自己担待不起的差错。
“哎哟!”
移到侧房等待生产的八王妃断断续续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让在外头等待的八王爷吓出一身冷汗。
“都过了一个时辰,怎么还没生出来?”八王爷怒吼一声,紧握的双拳透露着说不出的烦躁。
“王爷息怒。”
听主子这么一吼,在外头的一干奴婢立即跪在地上。
“起来、起来!”
八王爷不耐地吼了一声,走下回廊,双手在背后交叠紧握着,无心去看满园绽放的艳李桃红,只是一步走得比一步还急,像是要甩掉在心底深植的忧虑似的。他来回走了几圈,不禁叹了口气的在庭里的凉亭内坐下。
春风夹带醉人花香,浓郁地扑上他的脸,却抚不平他蹙紧的眉头、遏抑不了他急躁的心。
也莫怪八王爷会如此急躁,他已年届不惑却仍膝下无子;八王爷府妃妾众多,却没有一人能为他保住一子。
倘若不是早年夭折便是胎死腹中,像是被诅咒似的,这座八王爷府邸自落成至今,不曾传出孩子的哭泣声;也莫怪八王爷老是爱摆筵,不管是春夏秋冬,皆会宴请地方名外或朝中大臣到府中一叙。
而今,他的王妃即将为他产下一子,他岂能不激动、紧张?
他担心王妃的身子,又怕她腹中的孩子受不住折腾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否则老天爷怎么会让他无子?
当他一得知王妃有孕,便多加呵护,调派宫中的御医为她调适身子,只希望能够保住她腹中的孩子;孰知在这当头,腹中的孩子却不愿出世,不旦折腾着王妃,也折磨着他。
老天爷啊!
八王爷蹙紧眉头望着粉浪花海,却突地嗅到过份浓郁的花香,他猛一抬眼,望见远处的天际像落霞般绚烂殷红,在叠幛云层中迸射出数道光芒,穿越眼前的艳花疏叶,筛落在偏房前。
这是怎么着?
当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又瞥见数群野鸟自四面八方翩然而至,停歇在树梢、回廊上,沿着偏房围成一个圈。
这是
“哇”
一声洪亮的婴孩哭声破空而至,猛地震回他错愕的心神。
“王爷、王爷,王妃生了!”
自偏房夺门而出的奴婢喜不自胜地说,而守在门外的奴婢则泪流满面地窜到他面前,只为王府第一个降生的孩子。
“生了?”他喃喃自语着,瞪大的双眼环顾周围诡谲的异象。
这花香、野鸟、霞光,岂不是祥兆?王妃生下的这个孩子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他快步走向偏房,甫踏进花厅,稳婆便将孩子抱了出来。
“贺喜王爷,是一位小鲍主。”
“是吗?”语气中有微微的失落,他以为见着了这异象,必定是生男娃,孰料竟是女娃。“这娃儿长得”
不知是否是他看走了眼,这孩子的眉宇间像是有一团祥气,小小的瓜子脸上五官分明,是张教人移不开视线的粉脸,娇娇嫩嫩的直教他怜惜,令他露出欣慰的笑。
“好、好!”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第一个孩子,而这满室的异象,即使是冲着一个女娃来的也无妨;只要这孩子将来可以平安长大,其余的他都不在乎。
“乖女儿,你在此日降生,爹便替你娶名为李祯,感谢这些赶着为你庆生的异象,让你能够平安降世”
***
七年后
“咦!这是什么东西?”
小小的李祯在王爷府里的“天宝阁”里窜来窜去,小小的身影在藏满珍宝奇玩的里玩得不亦乐乎,却突地被脚下物绊倒,很狼狈地跌了个狗吃屎。
她回头一看
“镜子?”可是为什么照不出东西?
李祯拍了拍自个儿沾污的丝缎裤子,顺手捞起小巧的镜子。
她一双晶亮的水眸睇着和自己的小手一般大小的镜子,伸手抚摩着镜面。
敝了,这是什么东西?材质不像铜、不像银、更不像金子,反倒有点像石头,而且是磨得很光滑、有点像玉的石头。
小小的李祯在喜好收藏珍物的八王爷身旁,也练得一身赏玩的本领,天天最爱上的便是这天宝阁;就如今儿个,外头摆着赏春宴,她却不愿意到外头赏花,反倒跑到这里窝着。
“找爹说去,要爹把这块石头赏给祯儿。”她扬唇粲笑,漾出一脸勾心摄魂的美,随即往后院跑去。
“祯儿,你要到哪里去?”
李祯才要踏进后院的回廊上,便听到爹轻柔的低唤声;她小小的脸突地往上扬,止住脚步,冲着他露出一脸无邪的笑。
“爹,这块石头可以给祯儿吗?”她举起手中像是一面镜子的石头问。
“哎?”八王爷微皱起眉睇着她手中的古镜。“祯儿,你是到哪里翻出这块风镜的?”连他都忘记这东西是摆到哪里去了,他已有多年没见到它。
“在天宝阁里。”李祯睇着爹,这才看见他身后跟着身怀六甲的三娘,身子不自觉地瑟缩一下。“爹,可以给祯儿吗?”
“当然可以。”八王爷笑道。
“王爷,这不是块珍宝吗?就这样赐给一个小孩子,妥当吗?”在他身后的三娘不禁挑起眉睇李祯她手中的风镜。既是天宝阁的珍物,想必价值连城,要不至少也比她满头的簪子还值钱。
她向来不喜欢李祯,不只因为她是八王爷唯一的子嗣,更因为她长得过份艳丽;那张脸这几年来出落得教人心惊、那双眼聪颖犀利得教人不寒而栗,压根儿不讨喜。
“这面古镜听说是盘古开天时所造的十二面镜子中的一面,称之为风镜,不但有镇邪祈福之用,更有着极高的玩赏价值;祯儿对这些古物向来爱不释手,既然她这么想要,给她又何妨?”八王爷说着,不禁宠溺地轻抚女儿的头,眸底是说不尽的疼爱。
李祯喜孜孜地瞅着手中的风镜,浓密如扇的眼睫适时遮去三娘投射过来的阴狠目光。
“王爷会把她宠坏的。”三娘冷不防地射出冷箭。
“不,祯儿是个知分寸的孩子。”对于自个儿的女儿,八王爷可是信心十足。
“但我瞧她古怪得很,说不准王爷一直无传香火的子嗣是与她有关。”三娘轻挑眉,冷艳的眸底是无情的计谋。
“胡说什么?”八王爷突地转身看着她。“别在孩子面前嚼舌根!”
“我说错了吗?”三娘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自从王妃生下她后,就一直无法再受孕,而王爷其他的妾不也都如此?”
七年来,八王爷的众多妃妾竟连一个子嗣都生不出来,未免古怪得教人疑猜。
“那你今儿个有孕该怎么说?”八王爷指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问。
“我不一样,我可是经过国公指点的。”三娘不怀好意地睇着一脸戒慎的李祯,看着她手中的风镜,心里更是不舒坦。“国公也提过,王爷这个女儿有点问题,说不准是”
“住口!”八王爷敛去笑,冷凝着一张脸。“别同本王提起国公之事,本王没兴趣听那江湖术士的满嘴胡言乱语。”
六年前因为国公一句话,皇上竟将一对双生公主丢弃,如此狠心的作为,他无法苟同,即使当今皇上是他的亲侄子亦同。
“我说的都是真的!”哼,一提起他女儿,他随即同她翻脸。三娘的眼凌厉地扫向正偷觑着自己的李祯,瞧她那张举世无双的美颜,风在她身后吹拂着,吹起了她檀木似的长发、丝缎的儒衫,突见她手中的风镜闪动着光芒,隐隐约约浮现了几个字。
她探手想要拿起来看,却被李祯推开,狼狈地跌在身后的黄土上,随即发出慑人的鬼哭神号。
“王爷!”三娘颤声凄唤,一张脸惨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八王爷走到三娘身旁,生怕她腹中的孩子不保。
“她推我,她”三娘正视走向自己的李祯,突地发现她的神态冷鸷得吓人,如同妖魅般摄魂的美,令她骇惧不已。一阵风突地刮来,她见着风镜“妖孽啊”黝黑的镜面上浮现如血般的两个大字:妖孽。
“妖孽啊”她喃喃重复。
八王爷抬眼睇着那一面风镜,再见女儿敛笑后的寒鸷面容,心猛地漏跳了两下,此时,身旁的三娘突然又惨叫了声,拉回他的心神。
“王爷,好痛啊!”她颤声喊着。
“来人、来人啊!”望见三娘腿间淌下的血,八王爷随即一把抱起她踏上回廊,来不及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余李祯一个人傻愣在原地。
“发生什么事了?”李祯喃喃自问。
自己不过是推了她一把,为什么她说自己是妖孽?
***
十年后
长安城热闹依然,尽管城外仍有乞儿随处行乞。
而长安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在玄武门外的城北大街,一眼望过去,是数不尽的摊贩商家,此处不乏食、衣、玩、乐之地,只要你脑袋里想得到的,在这条大街上大概都可以找到。
这条街走到底,则是接近驿站的“无忧阁”是騒人墨客最爱流连之地。
为的不只是里头卖笑的莺莺燕燕,更为里头数位琴棋书画皆能精通的曲倌艳伶,还有一手撑起无忧阁的衣大娘。
瞧,不及掌灯时分,无忧阁里已经坐满了人,阵阵喧哗如同浪潮似地往外推,更凭添无忧阁的魅力无边,不过,在二楼东厢房里,却只传来静静的闲聊声,仿佛是刻意压低音量似的。
“贝叶,你到底看出了个端倪没?”
东厢房里透着晕黄的烛火,映照出三抹浅浅的身影,发出询问的人是凭窗而坐的李诵;他微敛下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睇视正在矮几上涂涂写写的石泫纭,饶富兴味地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等了半晌,石泫纭仍埋首在白纸黑字中,仿佛置若罔闻。
“喂,你这小子到底算好了没?你以为大姐我是吃撑了没事,陪你在这儿瞎搅和的吗?”席地坐在一旁的衣大娘不免发火。这也怪不得她,毕竟石泫纭自下午便一直保持这个动作,倘若不是见他眼睛是睁着的,她可能会以为他睡着了;要不然便是忘了呼吸,直接见阎王去了。
衣大娘虽已年过三十,仍是风韵犹存,一双大眼毫不客气地瞪着他,娇俏的瓜子脸是令人难忘的绝艳;而由她微敞的纱衫外,还可见到她丰满的浑圆包裹在粉色的肚兜下,是令男人垂涎三尺的妖娆身段。
“衣大姐,我不都说了我还在算吗?”石泫纭抬起一张俊脸,嘴角噙着一抹放荡的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最近看起来又老了一点?”
“你!”
衣大娘岂受得了石泫纭这般无礼的嘲讽,一转身,她轻移莲步离开厢房,下楼招呼客人去了。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大姐知道的?”李诵靠到他身旁问。
这天底下,他不敢说自己最懂得石泫纭的心思,但也算是他的知心好友了,知道他行事的风格。
“让那只母老虎知道的话,依她捺不住性子的脾气,怕是会冲去揪住柄公那个老贼,然后毁了咱们的计画,况且她的年岁大了,我也不想让她冒险,免得无忧没了娘。”石泫纭呷了一口酒又道:“我算过整个天下的运数了,但这里头有一大半的事情,我是不能告诉你的。”
“那岂不是白搭?”李诵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你也以为我天天都闲得很吗?”
斌为太子,他一天要做的事多到没有时间睡觉,其中八成是忙着逃过暗杀。
“倒也不尽如此,能说的我自然会说。”石泫纭噙着淡淡的笑,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里有着一抹妖诡的气息。
由于大唐兴佛,遂他自小便依着双亲的要求研习经文。然而习完经文后,他却在石府书库里头翻出一本自西域传进的星术抄本,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懂得其中奥妙,才懂得所谓星则是象征着每一个人的天命,配合日月以及周遭的星辰便可以算出人的命运。
如今,他正是以此解李诵的疑惑。
他方才在矮几上涂涂抹抹的便是昨儿个观星的结果,他得一边画,一边将结论给解释出来。
倘若不是与李诵的交情不错,倘若不是国公荒唐左右朝纲,他也不愿献上此法;毕竟为了习得此法,让他在幼年时倍受伤害。
“那到底有什么是可以说的?”李诵挑眉等待着。
“一好一坏,不过我只讲好的。”这是他的原则。
“既然是好消息,那我可得仔细听。”李诵正襟危坐,定睛睇着他,想要自他口中听到最利于自己的消息。
“据星象的位置看来,国公大运已停,由盛转衰,属于他的那颗星正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配以大红凶星的接近,表示他的气数已尽,这几日正是你动手的好时机。”石泫纭娓娓道来,不疾不徐,一派悠然。
这是他观星所知的好消息,另一个不祥的预兆得在多年后才会发生,现下他不想告知他这件事。
“哦?”李诵挑高眉。“这可真是一大喜讯,如此一来,我就不用日日夜夜要贴身侍卫在我寝宫里翻出一些不入流的符咒了。”
仿若是千年不变的道理,被挑选为东宫太子的人,在就任太子之前所学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与自个儿的智囊团商量国策和保住太子的位置,而是得先学会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有防止他人的恶言中伤。
而这恶意的中伤历代以来最常见的不外乎为暗杀与下符咒,要不然便是敌对者将诅咒物放进他寝宫中,以待他日可以以此为罪,逼迫他让出太子之位。
他上头的两个哥哥都是如此,遂他才能得到太子之位;而他较幸运的是,身边有个星术大师石泫纭可以或多或少替他挡去一些灾厄。不过这并非是长久之计,纯粹只是抵御罢了,治标却不治本。
现在开始,该是他反击的时候了。
“那你现下打算怎么做?”整个气势的转变他都告知他了,其余的他得靠自己努力,他可是一点都帮不上忙的。
“还是得靠你的帮助。”李诵说得理所当然。
“我?”石泫纭苦笑着。“我不过是一介文生,手无缚鸡之力,亦无官职在身,你要我如何帮你?你还是去请教自个儿的东宫师傅吧,我相信他可以给你的建议会多过于我,自然帮助也会比较大。”
“不,这件事非你不行。”李诵可是一点都不准他拒绝。“你也知道我手下那群智囊团皆是有官职在身,而且至少都有正三品以上,他们在宫中太过于显眼了,要他们去帮我办事一点都不恰当;反观你,虽有个兄长在朝为官,但你本人可是无官职在身,让你去不啻为最好的选择。”
他说得理所当然,压根儿都不准石泫纭反驳,摆明了吃定他。
吃定他又如何?他可是太子哩,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你是摆明了阴我?”石泫纭仍是谈笑自若,然而遣词用字间却显露出他的不悦。“你明知道我不爱管这回事,我既无官职在身,为你占星观象已算是破例,而今你却食髓知味了不成?”
“放肆!本殿下对你客气,把你当成先生看待,你倒是忘记本殿下的身分了,是不?”
李诵突地轻斥一声,惊动了守在厢房外的贴身侍卫;只见他用眼神一示意,门外的贴身侍卫马上又退回原位。
“不过,这是你欠本殿下的,因为你三年前拒绝了本殿下的邀请,不愿成为本殿下的幕僚;遂现下你绝不能违抗本殿下,就算本殿下真要阴你,你也得笑笑地给本殿下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