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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圣瓦伦丁节,也就是情人节。晚上我回家晚了,玛格丽特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德朗内夫人在厨房洗碗。我脱掉外衣挂好,从怀里掏出一包巧克力,递给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圣瓦伦丁节快乐!”
玛格丽特非常高兴,站起来吻了我的脸颊:“谢谢,也祝你圣瓦伦丁节快乐!”德朗内夫人从厨房探出来望了望,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和我打招呼。我便回自己的房间了。
很晚的时候,玛格丽特已经睡了,我听见德朗内夫人下楼到厨房去,赶紧开门出来,只见她正在倒牛奶,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睡袍。德朗内夫人看见了我,没有讲话。
我走过去靠近她,捧出那个装着胸针的小盒子,低声说:“夫人,圣瓦伦丁节快乐!”德朗内夫人有些吃惊,接过去打开来,眼睛一亮,左右望了望,低声说:“谢谢,节日快乐!我明天和您说话。”然后关上盒子,装进睡袍的口袋,上楼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有意起得很晚,等德朗内先生和玛格丽特出门之后,才进到厨房里。德朗内夫人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等我吃完,她收好餐具,坐回来,看着我。“谢谢你的礼物,我很高兴收下那枚胸针,它真是太漂亮了。”
德朗内夫人终于开口了:“不过,我想说的是,这样的礼物,你应该送给年轻的女孩子,比如玛格丽特。”
“可是,夫人,您很年轻啊!我能推算出您的年龄,您比我大不了几岁。”“你说的没有错,可我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值得你送这样贵重的礼物。”德朗内夫人喃喃地说着。
我注意到,她今天用的是“你”而不是“您”这在正规法语中是不常见的。
我犹豫是不是也应该换称谓,可想想又觉得不习惯。“夫人,我知道您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我就是觉得您是最有魅力的女人。我讲的是实话,不是恭维。”
德朗内夫人显然很高兴,受用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换了个话题:“你有没有尝试着约会别的女人?或者说,你有没有恋爱过?”“夫人,不瞒您说,有过,不过很丢脸。”
出国以来,我从来不和外人提林薇的事,我也尽可能不去想这件事,可德朗内夫人不是外人。
“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在一家通讯公司做事。我喜欢一个同事,她是个很迷人的小女孩。她也喜欢我。我以为,我们早晚会结婚,可是,我发现她瞒着我和别人还有瓜葛,是一个有钱有权的已婚老男人。”
“唔,这个,太不幸了,你可不可以讲详细一些?比如说,她知道不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成家了?”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太阳升起来了。
暖洋洋地照进窗子,洒在德朗内夫人和我的身上。我讲述了我和林薇的前因后果,其他白领女同事们的所做所为,还有我的困惑,羞耻和无能为力。
德朗内夫人专注地听着,一直没有插话。我讲完之后,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说:“这样的女人,我们法国也有很多,不过,我们在三十岁以前,一般还是相信爱情的。”
又是一阵沉默。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夫人,我们谈点儿别的吧!”我不想弄得太压抑,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玛格丽特和我都说,您当姑娘的时候一定比现在还要迷人,否则德朗内先生也不会扔掉事业带着您离开巴黎。您,有没有过去的相片什么的?”
“当然,皮埃尔那时有一架莱卡,给我照了很多很多相片,就为了报答这些,我给他洗衣做饭养育孩子。”德朗内夫人是个很容易高兴起来的女人,她站起身,拉住我便往楼上走。
“跟我来,都在我卧室的梳妆台抽屉里。”我从来没有到楼上来过,更别说是进德朗内夫人的卧室了,楼上恐怕只有楼下一半的面积。德朗内夫人的卧室不大,看起来家俱也很旧了。
一张老式的铜床,靠墙摆在正中。床的一边是两扇木窗,两层窗帘半卷着,一层深黄的绒布,一层透明的薄纱,另一边则是梳妆台,梳妆镜里,暗红色厚厚的床罩,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卧室连通着卫生间,门虚掩着,隐约露出旧白瓷浴缸的一角。德朗内夫人坐在床尾的长皮凳子上,示意我坐在她的旁边,然后展开一本很厚的旧相册,一张一张照片地解释,何时,何地,何种心情,何种氛围。
我不得不承认,德朗内夫人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比她的女儿要美丽清纯得多。有些照片是室内的,让我面红心跳,因为照片上的姑娘几乎是裸身的。
德朗内夫人却没有什么不自然,也许这就是文化上的差异吧。德朗内夫人声音在我耳畔飘动,我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让我心驰神荡,我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看着德朗内夫人优美的侧影。
德朗内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来,身体微微挪开了一点,我伸手挽住女人,凑到她的耳边喃喃地说:“让娜,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德朗内夫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就轻轻靠在了我的肩上,继续讲述她逝去的青春。(德朗内夫人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法国作家都德在他的短篇小说“最后的一课”里宣称:法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
在这个醉人的春日,我认同了他的观点。德朗内夫人讲出来的法语,确实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比德彪西的钢琴曲还要动听。从那以后,如果没有别人在场,我和德朗内夫人之间不再用敬称,我也不再称她夫人,而是直接叫她让娜。
人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火热的夏天来临了,我也快要结束工作离开法国了。
高能加速器中心有很多访问学者,七八月份通常会离开一批。今年的中子和伦琴射线年会正好轮到我们中心举办,在六月下旬。会务组决定把正式的会议晚宴搞奢侈一点,在一座古堡里举行,请柬里按照惯例邀请配偶参加。
我问了组里其他同事,他们都带了夫人,反正是来旅游的。他们说我这种情况,一般是请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孩子,算是好朋友或未婚妻。
我于是犯了愁,大学里我倒是认识不少中国女子,单身的比较拿不出手,结了婚的有几个气质还行,可人家的丈夫在身边,不太合适也不好开口。眼看着还差一个星期了,这天晚上,德朗内夫妇在厨房里忙着,我和玛格丽特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犹豫了半天,开口把我遇到的难题跟玛格丽特讲了,问她可不可以跟我去赴宴。玛格丽特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一会儿说那天晚上有小组讨论,一会儿又说她自己不太会讲话,会很尴尬。我觉得她说的也是实话。德朗内先生的德语很好,能猜懂一点北欧语。
他探出头问我们怎么回事,我于是大致又讲了一遍我的难题。德朗内先生回身和他夫人交谈了几句,语速极快,我们根本跟不上,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如果玛格丽特确实害怕,让娜说她愿意代替玛格丽特。”
我听了,又惊又喜,忙不迭点头称谢:“先生,太谢谢您了!我一定顺手给您抄一瓶波尔多回来!”德朗内先生笑笑说:“没什么,让娜很久没有出门了,当年在巴黎的时候,她可也算是名媛。”
然后,又对玛格丽特说:“小姐,后天我要去罗马,大概一个星期。他们晚上出去时,您记得把门关好。”以后的几天里,德朗内夫人一直很忙碌。
她是在反复修改年轻时的一身晚礼服,还要走了我的西服和衬衫,用蒸气熨斗熨了好几遍。我这里也不敢怠慢,本来准备坐出租车去的,想了想咬牙预订了礼仪公司的接送服务,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礼仪公司的梅塞德斯已经停在门外好一会儿了。
德朗内夫人才慢慢地从楼上款款而下。我和玛格丽特都惊呆了:一个高贵典雅的少妇,一袭黑色的低胸吊带晚礼服裙,外罩一件灰色的短披风,那枚银制的胸针,恰到好处地别在左胸。
下面是黑色的长丝袜,配着黑色的高跟皮鞋,袅袅婷婷,风姿绰约。我直勾勾地盯着美丽的妇人,只觉得心慌意乱,口干舌燥。德朗内夫人微笑着,挽起我的手臂。那天晚上,德朗内夫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同事们都向我挤眉弄眼,我老实告诉他们,是借来的房东太太,于是他们纷纷表示要来租房。
我看着兴高采烈的德朗内夫人,心想,好在没有舞会,要不然真的成了莫泊桑的小说“项链”里的卢瓦泽尔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