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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的家住在离动物园较远的地方,他们走到近处才发现那里有一座大庙。初云出于好奇,走进去瞄了一眼,却被吓得倒退出来——里面赫然供着一个黑面獠牙、披头散发的鬼,从穿着看像是印度人。
“这是鬼子母神。”薄鸣看着神像若有所思,“是佛经里的人物。”
“那,那她是干吗的?”由于猝不及防,初云被吓得到现在还胸口发闷。
薄鸣朝他看了一眼,忽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哈哈,你不用这么害怕……其实你应该对她很熟悉,她是送子娘娘啊。”
“呃?”初云差点惊掉了下巴,“你胡扯吧?”
“我一点都没有胡扯。送子娘娘是她汉化以后的形象,也是‘改邪归正’之后的形象。”薄鸣又看向鬼子母神,语气变得沉厚而缓慢,“传说她前世是个牧羊女,在放羊的时候遇到去城中参加庆典的人群,这个人群足足有五百人。他们劝说牧羊女跟他们一起去参加庆典。牧羊女高兴地跳起舞来,却因此而流产。这五百人竟然都弃她而去。她非常愤怒,便发下恶愿,说来世一定要化为恶鬼,食尽城中小儿。后来她果真应誓,投身于城中,变为恶鬼后产下五百儿女,每天捕捉人类的孩子喂养他们。后来她被佛祖感化,成为专门守护孩子的女神。佛教传入中国之后,汉族人民便把她当作送子娘娘供养。”
“我的天哪……”初云感到心里很不舒服,“原来还有这种传说……”
“不过鬼子母神汉化后一直被描绘成一个温婉的汉族中年妇女,这里的人却又把它塑造成了恶鬼的形象,实在有些令人讶异……”薄鸣看着鬼子母神的神像,声音更加低厚。
“我们快走吧!”初云的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一秒都不愿在这里多待,“我们还要去找木长龄呢!”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木长龄的家。木长龄的家独门独户,颇有古朴的风格——说起来这一带都是老房子,有的房子甚至还是清末的风格,联想起本市的“急速而又全面的现代化进程”,真有些让人意外。
这里大概出过什么事情吧,薄鸣在心里说,抬手去敲木长龄家的门,然而敲了许久都没人应答。
“她不在吗?”薄鸣疑惑地问,却见初云露出了惊疑乃至骇异的神色。
“这是什么味道……”他的脸色竟然都青了,“好像是尸臭!”
“嗯?”受他提醒,薄鸣这才省觉过来,赶紧撞门进去。
屋里的尸臭味更浓。床上的被窝隆起,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薄鸣已经意识到那里可能是什么,屏住呼吸,“刷”地一下掀起被子。
里面躺着——不,应该说是蜷曲着一具女尸。身上已经浮现尸斑,只穿着内衣裤,身体被丝袜捆成一个很别扭的形态。
初云用领子捂着嘴走上前来,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薄鸣敏锐地感到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这……”初云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停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说,“我跟你说,我是取材时才听说过这种绑法的……而且只是听过描述和看过模拟图片而已……”
“哈哈,”薄鸣骇笑——她已经知道初云想说什么了,“你别告诉我,这是那种……”
“是!”初云的脸涨得发紫,吐气般说道,“这是SM的一种绑法……而且绑法还十分专业,应该是内行做的……”接着心虚地看着薄鸣,害怕薄鸣会忽然大声嘲笑他。
然而薄鸣并没有嘲笑他,只是皱着眉头凝思:果然一切都还是牢牢地缚在那桩连环杀人案上啊……
“哎呀!怎么了?”一个中年妇女经过门口,见到屋内如此情状,顿时惊叫起来。
“我是警察!”薄鸣本能地拿出警察证,“请不要进来!木长龄的屋里有人被杀了!”
“啊?”一听说有人被杀,中年妇女还是本能地朝门扑过来,还好及时在门槛边刹住了脚步,但还是忍不住朝门内张望了一眼——这个屋子并不大,她从门口就可以看到床上的情状。
“哎哟!”她又是一声惊叫,“死的就是木长龄啊!木长龄被杀了!”
“呃?”薄鸣和初云都愕然了:说真的,他们一直以为蟒蛇饲养员这样的工作是由男人干的,而且木长龄也更像是个男人的名字。没想到木长龄竟然是个年轻女孩,还被人以这种方式杀害了!
警察们赶来后,薄鸣带着初云一起调查的事情也曝光了。老警察桑剑锋——他在专案组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也算是半个专家了——黑着脸看着薄鸣,冷声说:“你当时说要去守着电脑查资料,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又是偷偷地……”
“没有啊,”薄鸣得体而又淡然地微笑着,“我就是查资料查出了一些问题,才去实地求证这些问题的啊。”
“那你干吗带着这个家伙?”桑剑锋狠狠地瞪了一眼初云,“你不知道带普通群众出来查案严重违规么?”
“我没有带他查案啊。”薄鸣继续微笑,“我只是从他那里了解到孙亚男认识木长龄,很可能在木长龄这里藏东西,并听说他知道木长龄的住所,请他带我到这里来而已……向群众了解情况,不是我们办案的基本方法吗?”
“你以为你油嘴滑舌我就没办法了是吧?”桑剑锋气得鼻翼直抽,“年轻人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找你麻烦,我只不过是因为比你大几岁,给你点忠告而已……踩线的事情不可以随便做,如果出了问题,后果会不可收拾,害的也不止是自己!”
薄鸣继续得体而又淡然地微笑着——她越这样笑,越证明她对桑剑锋的话不以为然。
“好了好了,”见两人有掐架的趋势,张国栋赶紧出来打圆场,“因为这个案子很难破,大家压力都大……都相互包涵一下吧!”
之后薄鸣和初云都回局里陈述自己发现的情况。情况说完之后初云就被请离了。桑剑锋提议立即对蛇坑进行彻查,于是大家立即出发,找到并控制住动物园的相关人等,篦虱子般把蛇舍和蛇坑都仔细查了一遍,终于在蛇坑中的水池底部一块水泥板下面找到一个被油布和塑料布层层包裹着的黑木盒子。他们把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团灰泥——应该是用于保存文物的那种,里面有一个印子,仔细一看像是戒指的形状——而戒指却不见了!
“啊!”桑剑锋宛如高楼失足,接着怒气冲天,恨恨地指向薄鸣,“都是你没有及时把信息通报给大家,延误了调查时机,让罪犯把文物转移走了!”
薄鸣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盒子。她看着看着,忽然眼前一亮,走过去拿过盒子,上下看了一下。
这个盒子是一个长方体,窄口深肚,一角有破损,看起来印痕颇新。薄鸣用手指弹了弹了盒子的底部,仔细听了听,像要用手掰,却没动手,忽然长眉一挑:“回去叫鉴证科的人用仪器扫描一下吧。”
“什么?”桑剑锋勃然大怒——正因为他完全听不懂薄鸣的意思,才如此大怒。
张国栋却已经明白了什么,立即把盒子从薄鸣手里接过来,亲自拿到鉴证科,请他们赶紧扫描。扫描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引出大家一片惊呼:在盒子的底部,赫然还有一个铁皮镶边的夹层,里面藏有一个金属物,看形状,应该就是那枚戒指!
大家赶紧请鉴证科的专家把盒子底部剥离开,发现这个夹层里面也塞满了灰泥,里面嵌着那枚文物戒指。
“这个做夹层的人非常狡猾啊!”鉴证科的专家感叹道,“他特意不把夹层做得很厚……但是由于戒指的戒面不小,要减小夹层的厚度就必须减小做夹层的木板的厚度,于是他在里面镶上了几片很薄但是很坚硬的加强铁板。铁板可能被震动,肯定有声音,于是他又在里面塞满灰泥,让夹层震动时发出的声音接近于实木……即便是我,光凭肉眼,恐怕也难以看出里面有夹层……能看出这个夹层的同志真了不起!”
听到这话大家都鸦雀无声。桑剑锋脸上先是一红,接着便青得怕人。说真的,刚才他终于找到一个打蛇随棍上的机会,把薄鸣踩到了脚底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刚过这么点时间便出现了乾坤大逆转,他又被薄鸣踩到脚底下去了——而且是那种虽然薄鸣不踩,他也自动扑到薄鸣脚底下的情况。
对此薄鸣却很淡然,微笑着——还是微笑着说:“其实当时我也不是很肯定……我之所以怀疑里面有夹层,是因为盒子的形状有些奇怪——一般来说,放饰品,尤其是放单个饰品的盒子,都是口宽肚窄,也就是那种平放的长方体的形状。然而这个盒子却是竖起来的长方体,这就引起了我的怀疑——之前那位老师说过,他光凭肉眼也很难看出里面有夹层。为什么很难看出呢?恐怕就是因为这个盒子竖起来的长方体,里面较深,凭目测不容易察觉它里面的深度和它外部长度的差异。不过这种方法虽然巧妙,但也让我看到了做盒子的人的目的。就好像调查一个犯人,即使没找到他作案的条件,但是发现他有动机,也可以怀疑他有罪。”
大家被说得连连点头。张国栋考虑到桑剑锋的情绪,赶紧推进话题,以防大家在夹层的问题上纠结过久:“那这么说孙亚男是特意布下了一个局,让找到盒子的人以为戒指已经被取走了,但这个盒子其实还没有人动过?”
“不,”薄鸣摇了摇头,“孙亚男是布下了一个局,但是这个盒子未必没人动过。有一个人可能已经找到了盒子,却没有发现夹层,只好把盒子原样放回。”
“这……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张国栋错愕异常。
“大家看看这里。”薄鸣指着盒子破损的地方,“我感觉它是被人摔出来的,而且时间不会超过三天。肯定是那个人找到了盒子,却没有发现戒指,一时控制不住,摔它泄恨所致……我想请鉴证科的同事推定一下这个破损形成的大致时间,也许光凭这个时间段,就能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鉴证科的人赶紧动手。测定破损形成的时间是之前的三天到五天之内——没办法,因为盒子不是活体,各类变化不易测定,能确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而这时法医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木长龄的死亡时间是四天之前——难道是什么人先杀了木长龄再去找的盒子?这个人是谁?
小魏提议立即把李云清找来问话——按照时间推定,木长龄被杀以及盒子被翻动就是他代班期间发生的,而且说不定他就是凶手。李云清家就在动物园旁边,小魏带着几个人过去,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李云清被带到警察局的时候还是睡眼惺忪,见到薄鸣的时候一脸茫然:“你不是那个作家吗,怎么了?”
“嘿嘿,其实那只是我的第二职业,我的第一职业是警察。”薄鸣哈哈一笑。她现在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了,就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太正常了,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安然地在家里睡觉,见到她时如此惊诧和茫然,真的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他身上有文章。
“可是……你应该不是来找我取材的吧?”他骇笑道——这个反应很及时也很到位,如果他此时再“茫然不解”的话,就太刻意了。
“当然不是。”薄鸣盯着他的眼睛,“木长龄被杀了,就在你代班的期间。”
“什么?”李云清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小魏赶紧把他按下去。
薄鸣在心里微微一笑:惊骇的反应也很到位啊。
“她……她怎么会被杀的?在……在哪里?她……她前几天不、不回来了吗?那……那时候还好好的……当时她还说自己过几天就能来上班了……”李云清开始语无伦次。薄鸣又在心里笑了一声:很棒的自我掩护啊——如果他有所掩护的话。
其实不管是“打死我都不说”的强硬态度,还是“泰然自若、谈笑风生”的轻松态度,都是很容易攻破的。因为前者是彻底绷紧的状态,后者则是外松内紧。凡是紧张维持的状态,都很容易出状况。然而李云清这种状态,则是警察在讯问中最怕遇到的状态。如果他是假装的,那么他这种状态属于外松内韧。特别是他外部的状态,简直宛如一摊烂泥,而淤泥历来是最难通过的东西。就算你知道他这种状态可能是种假装,但要和他沟通必须跟上或切入他的节奏,你就会很累,这样讯问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如果这种状态是真的,也很糟糕,你可能会跟着他混乱的情绪转了很多弯之后才能问出你想要的信息。
要是一般警察,遇到这种情况就算不蒙,也要为难一会儿,然而薄鸣不但没蒙,更没有觉得为难——要对付这种情况也有招,就是反复问他问题。如果他是假装成这样的,被累蒙之后总会开始说漏嘴,那时再去问他,一下就可以拿下;如果他不是假装的,反复讯问也可以问出真正的情况,并可以反复修正补充而达到最完满的效果。不过这种方法虽然很有优点,但也很有缺点——那就是讯问的警察会很累。现在她可不能分太多精力干这种苦力活。她把小魏叫过来,交代他该问哪些问题,自己便分析案情去了。小魏很年轻,又刚参加工作,正是活力满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