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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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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被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门口传来同事的喊声:“杨队,开会。”两位客人站起身来道别。

    我将他们送到办公室的门口,被那位妹妹炽热而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狠狠盯了几眼后,才惊疑不定地收拾了一下资料,来到会议室。

    会议一如既往的沉闷无聊,几位领导说了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我也上去做了几句总结报告,语气谦逊虚伪,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然后一位副局长慢条斯理地说道:“接总局命令,在全市开展一次打击卖淫嫖娼的治安行动”又扫黄?没错,就是扫黄。有不少同事的眼睛闪闪发亮,显得兴奋而期待。

    对我们来说,扫黄总是最受欢迎的任务,轻松,安全,更重要的是,还意味着额外的收入。

    “我们分局辖区大多数地方都不错,只有水田街道下面那几个城中村,流动人员密集,长期藏污纳垢,黄赌毒屡禁不止。总局命令我们交叉执法,经过研究决定,水田街道由老街派出所负责,我们分局再组织一部分警力一起行动。老郑,你派个副队长带队,去支援一下老街派出所。”

    我的顶头上司郑队长马上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我:“这次就小杨去吧。”

    每次有这种任务的时候,其他副队长都会抢着去,顾队往往是抢得最凶的那个。但这次情况略有些不同:我从来没抢过这种任务,几位同事都心知肚明。加上这次我连续解决了几个麻烦的案子,昨夜更是搞定了那个银行抢劫案,大家更是清楚,我也该轮到些轻松的活儿了。

    至于顾队,这家伙刚刚从李长生嘴里审出那把枪的来源,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挖出一个枪支大案,一夜成名,哪里还有兴致管扫黄这种小事。

    这些情况大家都清楚,副局长问道:“那就杨一斌带队了。有没有问题?”大部分人都是笑嘻嘻地看着我,没有出声。

    我自己当然没有问题,虽然我不抗拒昨夜那种任务,但我也是人,也不想长期搞那些精神高度紧张的案子,偶尔扫个黄什么的,当然是乐意之至。

    于是副局长最后宣布道:“行,那就那么定了。后天晚上十点,全市统一行动。小杨,你这两天就和老街派出所一起作准备吧。”我站起身来,平静地答应一声。

    很快三天就悄然过去,又是一个灯红酒绿的都市的夜。我透过警车的玻璃,注视着路边变幻的霓虹。

    我现在所在的这条路,是一条高楼大厦和拥挤杂乱之间的通道,路边排列着ktv,按摩中心和足浴城。门口的招牌上的性感女郎搔首弄姿,暧昧的文字则让人产生无穷的联想。

    “杨队,时间到了。”身边的派出所长频频看表,显得急不可耐,当指针指向十点整的那一瞬间,他也迫不及待地向我说道。

    “孟所长,你是指挥,你下达命令就好了。”我笑道。虽然对方客气,但不意味着我就可以不在乎人情世故。

    派出所长也哈哈一笑,便抓起通话器,严肃威武地喊道:“行动开始。”便装和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一样,冲向路边那些诱惑的门。

    片刻之后,尖叫和怒吼声就远远传来。派出所长跳下警车,脚步坚定有力,昂首挺胸地走向路边的一间第二个红色的灯光字已经损坏而无法辨认的“丽x湾按摩中心”我也悄无声息地下车跟在了他身后。

    门中两个浓妆艳抹的咨客姑娘正在墙角瑟瑟发抖,但她们不是我们的目标。

    我跟着所长上楼,马上就看见一扇开着的房门中,一位中年警察正对着一片狼藉的床上赤身裸体的一对男女怒吼道:“穿衣服,跟我出去。”

    那男子满脸恐惧和茫然,哆哆嗦嗦地抓着裤子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女子却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慢吞吞地套上内裤,然后去摸索上衣。

    中年警察和所长盯着她晃动不休的丰满乳房,我则尴尬地转过头去。

    走廊里更是一片混乱。我的片警同事们化身正义的铁拳,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便爆发出一阵喧哗。古人曾经形象地描述过这种情景: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

    他们经验丰富,工作迅速而有成效。数分钟过后,这几层楼便被扫荡一空。

    十来个从满脸稚气到两鬓苍白的嫖客先被带出了大门,接着便是二十来个女人。

    她们都深深垂着头,看不清她们的脸。但我能想象每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上都必然带着苍白和颓废。她们当中还有些没来得及穿好衣服,裸露着大片肌肤。但包括她们自己在内并没有人在意。因为这一刻她们是小姐,是妓女,是婊子,鸡,失足妇女,性工作者唯独不是人。

    她们被赶到按摩中心一侧的停车场上蹲着,几个女警看着她们。其他同事则越战越勇,继续冲向其他亮着红色霓虹灯的门。

    看样子这种任务并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便和所长打了声招呼,回到了警车上,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烟雾缭绕成万紫千红。

    当我吐出第二口烟雾的时候,警车外传来哀求的声音,我转脸看去,却见一位秃顶的男子正拦着两名拿着封条的同事,同时向着一边的所长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

    毫无疑问,他是在哀求所长不要查封他的店。他的店里确实抓住了几对卖淫嫖娼的男女,但经营场所的处置却全看我们的态度。可以批评教育,可以限令整改,可以直接查封,往往还会抓一两个倒霉的,或者得罪过人的,或者没什么过硬后台的负责人做典型,以组织容留卖淫活动的罪名起诉他们。

    那位胖而且秃,油汗正顺着脸颊上的横肉流到脖子间的大金链子上的男子,平日里一定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但此刻他却卑微得如同一个乞丐,吃力地弯着肥肉晃荡不停的腰,对着派出所长拼命点头。

    派出所长爱理不理地搭理了两句,然后看了我这边一眼。我正自疑惑,他却已经带着那胖子走了过来,凑到车窗边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对胖子道:“这是我们区分局刑警队的杨队长,这次行动是全市统一的,杨队长是我们这边的指挥。有什么事你对他说吧。”

    胖子愣了愣,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在满脸的肥肉间都堆起笑容,趴着车窗,啰啰嗦嗦地说了起来:“杨队长,我们这一直是正规经营,最近才有些技师私自做这些活”

    我倒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毕竟上次我参加扫黄已经是两年前,而且那时候还不是队长。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灰色地带,并没有什么黑白分明的标准,如何判断现在全在我自己的一念之间。

    我看了那派出所长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别的地方,像是刻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我更加疑惑,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刻意把难处理的事情推给我的,这种做法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我正想问时,那胖子突然把肥嘟嘟的手伸进车窗,接着,一只沉甸甸的信封就滑了进来,落在我身边的车座上。

    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以前我只知道那些同事抢着来扫黄时都能得到实惠,但自己倒是第一次。一时间我有些迟疑,条件反射地便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面对罪犯的枪口或者匕首时从不退缩的我这次退缩了,我明白这是惯例,是潜规则,打破它恐怕会付出代价,得罪这边派出所是肯定的。如果我不收这钱,他们必定会疑神疑鬼,谣言四起。这次扫黄在他们看来或许会白忙活一场,于是他们全所从上到下,肯定每个人都会怨恨我。

    再就是这位胖子,他其实只是个倒霉蛋,所长恐怕并没有打算真封他的店,因为他店里抓住的人不算多,完全说不上典型,只是可上可下,适合所长向我分些好处。

    如果我坚持不收钱,把他的店封了,他也不会觉得我廉洁奉公,反而会觉得别人情况更严重的不封却封他的,肯定是我在徇私枉法,不收他的钱只是嫌少。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就得把这街上一大半的店都封了,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我早就知道身处社会不可能洁身自好,以前也不是没有得到过这样厚厚的信封。我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从来没想过做一个洁白无瑕的人,不沾染一点点污垢。所以,短暂地思索之后,我装作没有注意那信封的存在一样,对所长道:“既然他们情况不算严重,也认识到了错误和管理失职,就给点时间让他们整改看看吧。”

    所长当然是轻松快活地答应了一声,我这算是明确地表态,意味着他今天可以毫无顾忌地捞好处了。那胖子更是感激涕零,因为所谓的限期整改和一纸封条对他来说可是天壤之别,如果他只有这么一家店,后者足以让他倾家荡产。

    于是两名拿着封条的同事手中换成了整改通知书,他们也是满脸笑容,显然知道所有的猫腻,知道今天也可以分一杯羹。

    胖子和派出所长很快离开了,扫黄还在继续,我们一路向城中村深处挺进,而我坐在车内,身边那只厚厚的信封一直让我有些不自在。片刻之后我终于感到坐不住,便离开警车,下车转悠起来。

    街上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人在路边驻足,看着我们的行动。但大部分人的态度都并不友善,我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句谈论:“哟,又扫黄了。”

    “年底到了,警察也要捞点钱过年嘛。”

    “扫黄扫黄,怎么不见他们去那些包了几十上百个情妇的贪官床上扫,就会欺负最底层的穷人。”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谈论让我感觉很不痛快,有些待不住。片刻之后我转向一条背街小巷,在黑暗和安静中才感觉呼吸畅快了一些。

    那些评论其实大部分没有说错。而我也确实刚刚得到了一只厚厚的信封。这么做到底应不应该?我茫然地看着前方小巷的深处,渴望着看到答案。

    毫无疑问,这钱不该收,但我如果不收,就会变成异类,我不想变成异类。我需要继续当警察,当队长。我需要在刑警队混下去,而且要混的好。我需要同事和领导都喜欢我,需要权力和职务之便。这样,我找人才会比普通人更容易。

    找那个人已经成了我生命里唯一的目标,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我可能已经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我不会后悔。这世界绝大部分人大概都和我一样吧,算不上好人或者坏人,只是更好或者更坏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只能在不影响我工作和前途的前提下,尽量做一个好一些的警察,一个好一些的人。我的目光摇晃起来,随即我发现不是错觉。前方深处的黑暗正在摇曳,三两个脚步匆忙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

    远远扫一眼,我便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三个女人都浓妆艳抹,轻而薄的衣衫露出大片肌肤,苍白的脸上带着恐惧和惊惶。她们没有看到靠着一栋握手楼的墙根抽烟的我,顺着仅有我身后这一个出口的,伸开双臂就可以摸到两侧出租屋的墙壁的窄巷,踩着鞋跟如同锥子的高跟鞋,歪歪扭扭地拼命跑着。

    毫无疑问,她们是被我的那些同事追赶的对象,我是警察,现在在扫黄,理所当然该拦住她们,昏暗中我注视着三张越来越近的脸,最年轻的大概还不到二十,脸上的风尘间还弥漫着稚气,而年纪最大的那个,即使化了再浓的妆,也能看出足够当她的母亲。

    最年长的那位女子带头跑着,一边跑,一边还关心着两位姐妹:“小芬,别脱鞋,千万别脱,踩到玻璃就完蛋了。”

    “琪琪,别怕,不用回头看,出了这巷子就没事——”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终于看到了巷口边的我。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停下了,黑暗的窄巷陷入了安静,只能看到三双疲惫而恐惧的眼睛里溢满的绝望。

    我注视着她们,什么都没有说,我突然想起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们,没有错,我确实见过她们,至少见过带头的那个中年女人。当她向我跪下的时候,我更确认了这种感觉。所以,在她哭泣着哀求我只抓她一个人的时候,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朝着巷口外有些遥远而模糊的灯火吐出了一口淡淡的烟雾。

    我听见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和不成语调的感谢,没错,我又徇私枉法了。

    不过我刚刚还承认了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人,作为一个警察,这么放她们逃走当然是渎职,但我觉得偶尔做做收点钱或放嫌疑犯逃走之类不光彩的事却也挺快活。

    我确实很快活,她们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感觉像是认识她们,一个这样的背影正从我的记忆里摇曳而出,和眼前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心儿,快过来!”那仍然是一个秋日的黄昏,金黄的夕阳照耀着金黄的原野。我钻出公路边水渠的涵洞,兴高采烈地抓着一条小蛇,向着公路上为我们看守着书包的妹妹挥动手臂。

    心儿清脆地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顺着土坡滑到水渠边,然后一边拉开一段衣襟,一边看着我求情:“哥哥,这个蛇的牙齿要是没了,会死的吧?别拔好不好?”

    我吓唬她:“那就让它咬你两口。”

    心儿只好垂着头,不说话了,我专心致志地捏开小蛇的嘴巴,把心儿衣襟的边缘塞进捏开的蛇嘴里,然后又把蛇嘴捏紧。这样,小蛇倒钩的毒牙就被衣服挂住,然后我用力一拉,毒牙就钩在衣服上被硬生生地扯掉了。

    我检查了一下,非常满意,把没有危险的小蛇缠在脖子上,打了个结。但心儿的脸上却有些难过,看着远方没有说话。我正想嘲笑她两句,一位同伴却叫了起来:“快看,快看,根伯又去镇上卖鸭子回来了。”

    根伯是村里的一个孤老。那时候他大概五十岁吧?或者五十五岁?他一辈子没有娶媳妇,独自住在半间还是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分下来的,在这世纪之交已经千疮百孔的破瓦房里,养着一群鸭和一条很凶的老狗。

    他沉默寡言,总是黑着脸,佝偻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摸索着什么。一旦我们惹了他,他就会放狗来追。不论是人还是狗,都是我们这些顽童的死敌。

    “管他干什么。”一位小伙伴马上生气地转过头去:“我们去勋哥家里看还珠格格吧。”

    “我看过两遍了,不想看。我们想办法把他的狗弄死吧。”另一位小伙伴则恨恨地说道:“我家有老鼠药。”

    “喂喂,不行啊。那个狗子精得很,不是那老不死的给的食都不吃。”

    “我们玩我们的,不理那个老不死就是。”

    那个最先看到他的,眼尖的孩子则有些焦急地喊道:“不是,不是。我和你们说,你们知道老不死的每次卖了鸭子回来,都会干什么不?”我们一起好奇地问道:“干什么?”

    那孩子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明秀婶,你们都知道吧?”

    “我妈说她是个破鞋。”一位孩子马上回答道。

    另一个孩子表示附和:“我奶奶也说了,明秀婶是个婊子。”

    最初的孩子用力点头,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脸上满是得意又调皮的笑容:“我家住的离明秀婶家近。结果我就好几次,看到老不死的卖了鸭子以后,就跑到明秀婶家里去,好半天不出来。你们说,他们是在干啥?”

    一个孩子简单粗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两个字:“戳屄?”

    另一个孩子怀疑的看着他:“你知道什么是戳屄?”那孩子不屑地撇着嘴:“你没看到过狗子戳屄?”

    “狗子戳屄了就会生狗崽。明秀婶咋没看到生娃娃?”

    “不晓得。”

    “我们跟去看看?”

    “好哇!要是老不死的真的是去和明秀婶戳屄,以后再敢凶我们,我们就到处说。”

    “好!说他搞破鞋!”

    正当我们兴高采烈的时候,身边响起一个柔软羞涩的声音:“你、你们别说了、不要脸”

    心儿在我们身边捂住耳朵,已经消去了七分稚气,却比初见时更加精致而秀丽的,瓜子般的白嫩脸蛋儿铺满了像是刚刚从天空中采撷下来的红霞,黑白分明却又日渐水灵的,杏仁般的眸子中溢满了羞涩和惊惶。

    已经染上一抹黛色的眉稍微蹙,不知所措地看着别处,红润的小嘴微微颤抖,小声说着:“不要脸”

    从心儿跟着我一起上学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她一直是我的小尾巴。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漫山遍野地玩耍。在我和我的狐朋狗友们之间她是唯一的小姑娘,但大家都并没有嫌弃她,不带她玩。原因很简单:我们爬树的时候,有人帮我们看书包。我们下水的时候,有人帮我们看鞋子。她聪明乖巧,大家都很喜欢她。

    “哎哟,小不点害臊了。你害臊就先回去呗。”一个孩子笑嘻嘻地说着。

    “我、我送她回去吧”另一个孩子有些结巴,他倒是一直挺照顾心儿。

    “人家自己哥就在这,要你送。”

    “志强是想要小不点做媳妇吧?”

    “斌子,你就别去了,送你妹回去呗。哈哈哈。”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语气多少有些嘲弄。我脸上挂不住,生气地叫道:“废话,我也要去看。”

    心儿越发张惶无措,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朦胧地懂得羞耻了,而女孩更是如此。但我既是因为已经开始对两性的秘密感到好奇,又是觉得丢了面子,没好气地说道:“你要回去就回去。你回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带你玩了。”

    那个时候的心儿,最害怕的应该就是我不和她一起玩吧?我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远远地跟着老根走向村子。走了几步之后,呆立在原地的心儿终于迈开脚步追了上来,白皙娇嫩的脸蛋红通通的,咬着淡红的嘴唇,也不敢看我们,只是很小声地对我说:“哥哥、我去我也去。”

    我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很高兴,却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去就好好跟着,小心点,别给那老不死的发现了。”

    “嗯。嗯。”心儿用细微得难以辨认的声音答应着,像这几年来一直那样紧紧跟在了我的身后。我们就走走停停,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后,披着暮霭来到了村子一角的一座小院附近。

    老根在爬满丝瓜藤的篱笆外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虽然看到了正在装作打闹的我们,但我们只是一群顽童,所以他并没有在意,而是推开竹编的院门,走了进去。

    我们呼哨一声,一下子都涌到了院子外,好奇而迫不及待地从篱笆的缝隙间看进去。这是村里一位寡妇的家,那时候大概三十多岁,没有孩子,一个人独自生活。

    记忆中她在村里的妇人当中算得上高挑,漂亮,也很会打扮,和其他农妇比起来总是很洋气。

    我们这些孩子总是本能的喜欢好看的人,何况她对我们这些顽童也很好,我每次去她家玩的时候,她都会给我些她自己做的点心。

    我们孩子喜欢她,但家长却不喜欢。每次我去她家玩了之后,奶奶总会骂些很难听的话:“斌子,你又去那个破鞋家里玩什么。”

    “斌子,那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以后别去玩。”

    “斌子,我们干干净净,不要和脏女人待一起。”甚至还有一次直接找到她家门口,在院子外面大骂了半个小时。

    等我下一次再去玩的时候,她就给了我一块糕,抹着眼泪叫我别去了,后来我才明白,她是一名暗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