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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车外观看起来像是一个密封的铁牢,实际上是被一分为二,尤尔无法看到外观,就以为自己被困在窄小的牢笼里,殊不知自己和仇人只隔着一块薄铁板。
他不知道城墙内自己的双亲、好友,纷纷正为自己奋力反抗,只知道自己回到城墙后的,不过是回到另一个牢笼,意图逃离古城王国,惩罚就唯有一个——身败名裂。
赔上了这么多,他还是没能为禁报仇。
尤尔满身伤痕瘀青,十分狼狈,年青的他初尝无力反抗之苦,泪水狠狠地滑过他硬朗的五官,滴穿他的尊严,腐烂他的心志。他故意压低了啜泣声,不被外面的人听到,没料到这些伤感,统统入了共处一室的青伦等人,还有在隐身在车顶上的霏泰恪的耳。
杀手杀了人是不会回头的,青伦亦然,这是他头一回面对这鲜血淋漓下的眼泪。虽然不至于对禁和尤尔生同情怜悯之心,但还是逃不掉萌生点点愧疚。
铁皮车内灯光昏沉,又不能作声,青伦唯有默默覆手在布沙书的掌心上,屏息以待。
这次再去古城王国,为的是救溥睦和鹰族出来,虽有布沙书胸有成竹,想要单独和寂格怡前往,但始终凶险,青伦怎么肯,坚持同去,布沙书也唯有无可奈何的由着他,彷佛一早知道阻不住他。
临行前,青伦把儿子托付于菖蒲,想起以往再凶险的任务,他都是了无牵挂的前去,现在却是万分不舍,当真是变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接近凌晨之际,铁皮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应熽故作高亢的声音:“这里便是狮族部落?”
其中一个狮族人说:“对呀,终于到家了。”
“得唤族长出来呢。”另一个狮族人说。
未几,一道老成持重的声音悠悠而至,跟众人道:“辛苦各位了。”
应熽不想多言,他望望夜空,算起来也是时候,布沙书千叮万嘱,无论什么时候到达狮族部落,也一定要在夜深凌晨时份送进古城王国,唯有这个时份,他们才有机会乘众人休息之时,爬出车外。
总而言之,现下不做的话,布沙书他们便得在铁皮车多待一天。
应熽半真半假道:“狮族长,别怪我无礼,家有妻小待我回去,我只想尽快完成托付,就不跟你多言了。”
在这片兽人大陆,狮族也只肯服龙族人的气,若是喀勒部落的人说这话,他们便要不高兴了。
古城王国的哨兵一知铁皮车内的是多月不见的尤尔后,连忙赶去通报,他前脚才走,城门后脚便被推开,一道蓝灰色的身影狂奔出来,若不是应熽挡在前面,那人早就一掌把铁皮车分屍,直取尤尔。
“隆冬叔叔!”应熽认出来者,连忙挡在铁皮车之前,恭敬的行了鞠躬礼。
能让龙人行鞠躬礼,来者肯定有其地位,看其模样,似悄有年纪,紫绿色的及肩发发飘逸,龙角弯弯似银月,咋看之下和禁如出一辙,加上应熽的一句“叔叔”便可猜想他是禁和尤尔的爹爹。
虽然多年未见,但由于龙人本身就少,火龙更是寥寥可数,隆冬很快便认出眼前的龙人,一风刃劈过去,应熽为了保住铁皮车内的隐秘,硬生生吃了这一记。
隆冬也跟着西子极行军数十年,这一记非同小可,应熽脸上立即就见了血“应熽!你竟然帮着外人来害龙人!”
应熽没有发难,而是淡定地跟隆冬说理:“我就住在那部落附近的山上,尤尔一声不说就来闹,我能不管吗?现在我不就把他送回古城王国么?叔叔还要怪我什么?”
龙人是地域性很强的族群,占了一块地后,别的龙人再去,得安守本份,若是胡乱生事,被当作侵略者教训也是不为过,应熽说的在情在理,这样看起来,尤尔更像是理亏的那一个,还得送大礼感谢应熽把他从喀勒部落手中救回来。
“那你把他困在这车里是做什么!当他是畜牲吗?”
“普通兽人忌惮龙人不是头一天的事,尤尔又是冲着他们而来的,不这么做,他们不安心。”应熽说。
这点道理隆冬还是懂的,也不怪应熽了,转而要去看儿子,又被应熽挡下,说:“不是我想要防碍隆冬叔叔,而是整个兽人大陆都畏惧龙人,在这边把尤尔放下来,怕是所有人都不安,叔叔你就宽容一些,在城墙里放吧。”应熽顿了顿,靠近隆冬,压低声线说:“况且尤尔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好见人,为了龙族面子着想,还是别了。”
隆冬隔着铁皮车跟尤尔说话,知道儿子身体虚弱,便着着急得什么也不顾,不理守卫劝说,唤其他龙人来把铁皮车推进城门里。
直到城门呯的一声巨响关上,应熽悬着的心才悄悄放下,往后的事,他管不着也管不到那么多。
接下来,属于青伦等人的动魄惊心才正要开始,铁皮车缓缓地前进,发出咔嘞咔嘞的声响,外面还传来龙人们疑惑的声音,说着:“这车可真是用足料子打造,比想像中的要重。”“可不是,不过那些懦夫怕尤尔怕的要命,也难怪他们。”
若是当中有人警觉一点,青伦等人便要露馅,幸好龙人们为免尤尔当众出丑,都急于把尤尔带到幽静处,他们才逃过一劫。
寂格怡和八里间落未曾遇过此得场面,紧张得连喘口气都不敢,身子完全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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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车来到一条幽静小巷便停了下来,尤尔从头顶的掀盖爬出来见到连月不见的爹爹,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汹涌,第一句便是:“对不起,我没能为兄长报仇。”
隆冬连月悬心,终于见到儿子,按不住眼眶汪汪泪水,抱着尤尔便是一顿哭,好不委屈。
“对了,父亲呢?”痛哭过后,尤尔才觉察出不妥,双亲自从军便形影不离,退居二线后更是甜蜜,况且依父亲的性子,绝不会让爹爹远离自己视线一步,他自进城后却没听到父亲哼一句话,心里生了不好的预感。
话音刚落,四周的龙人便纷纷倒抽一口凉气,一脸敢怒不敢言,还是隆冬性子直,大骂:“西子极他不仁在先,我们还要帮他做面子是什么理!”
“爹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尤尔,自你被掳了以后,我和你父亲都想着要来救你,可西子极一直不许,你父亲后来意图硬闯城墙,被宫城禁军捉住,现在被困在地牢里,你的几个好友叔伯,后来也因为硬闯城墙被捉了”
“西子极也太不讲情面,自己不救你,又不让人救,还好你现下回来了,不然这事得闹个没完。”一旁的龙人埋怨道。
“可总归是犯了律法,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唉,这律法难道就不能情理兼备么,非要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还是以前的日子过得自在,该报仇就报仇,哪用想这么多,真不知自己为何要弄这么一个古城王国出来”
龙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隆冬心里百感交集,当初追随西子极,除了因为他强悍以外,也是因为人类古城太过残暴,不利久居,才起了一统人类古城之意,现下古城王国已成,还迎来了繁华盛世,那些用来治乱世的重典却渐渐变成了龙人的枷锁。
普通兽人都道他们龙人地位崇高,却不知他们暗地里多苦,毕竟龙人天性爱自由,如此缚绑实在不舒心。
隆冬长叹一声:“别说了,明日我们进宫见西子极,看他肯不肯通融通融。”他拍拍尤尔的肩膀,说:“大不了一家三口一起关。”
兴许是得回尤尔过于激动,龙人们完全忘了铁皮车的存在,渐行渐远,霏泰恪再三确认四下无人,便让青伦他们出来。
“事不宜迟,我们快进宫城吧!”青伦道。
五人身穿灰暗色的衣服,在夜里就像是添了层保护色,在霏泰恪的帮助下,连番躲过了几回巡逻卫兵,终于来到宫城门口,不过是半年,宫城又变了模样,先前被尤尔冲动破坏的宫城本已修复,现下又缺了好几个角,若单从刚才隆冬的话推测,大概是有些龙人不愤西子极的无所作为,奋力反抗时造成的了
“本来还以为进去有多难,现在开了个大洞,倒是方便。”
青伦胆大,身先事卒去爬那缺口。
虽然龙人心生不满,但宫外宫内还是有所不同,宫城内的龙人禁军依然忠诚,所以一步入宫城,这龙人的兵卫便多了起来,巡逻也严谨数倍,让他们寸步难进。
他们勉强摸黑来到一间废置房间,寂格怡从怀里取出数灯蓝色的药丸,说:“这是菖蒲和我合力制成的药,能强血活筋,事半功倍。”
才刚吞下药丸,八里间落便应声倒下,唯有青伦不动如山,在布沙书的注目下,吐山药丸。
行走过江湖的人,是不会轻易吞食任何东西的,更何况是药。
布沙书轻笑两声,又是无奈又是骄傲,说:“本想着能瞒天过海”
“布沙书,你到底在搞什么。”青伦不解,先前布沙书早就表示想要独自前来,现下又千方百计不摆脱他,像是前有危难,不愿带他同去。
布沙书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这次前来,不是如同你所说的偷回溥睦和鹰族,而是交换。”
“交换?西子极他怎么肯?”
“他不肯,我便用死蛊弄他,”寂格怡定睛望住青伦,坚定道:“青伦,这本是先前西子极要我时要用的对策,若不是你强行替代,西子极早就死了,是你欠我的,这次你别多生事端。”
“既然要他死,又交换来作甚!”青伦瞪着布沙书,骂道:“那让寂格怡来就好,牵扯自己作什么!”
他从未觉得布沙书如此无聊过,既然要以寂格怡交换鹰人,那便送寂格怡一人来便成;既然要在西子极身上施死蛊,不也是让寂格怡一人来便成,何需劳师动众。
布沙书淡淡一句:“寂格怡只是代表鹰族而来,那谁来代表你。”
既然知道西子极一切都是剑指统种人类,寂格怡不过是他的首要目标,一日不解决这个问题,身为纯种人类的青伦便一日不得安,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便要成为下一个目标。
既要谈,那么谁来谈他都不放心,唯有他才不会把青伦当筹码。
所以他顶着部落,甚班整个联盟的名字,来保一个人的一生平安自由。
布沙书睐霏泰恪一眼,青伦还未来得及防备,便被身后的霏泰恪来了一记手刀,晕到过去。
他本就不愿多带人前来,只是青伦和八里间落执意同去,他唯有假意答应,不然他和寂格怡偷偷走了,青伦也会追上,就像上次他追上青伦一样,倒不如带青伦来这战场边缘。现在的青伦,学懂了前顾后盼,总不至于因为冲动在古城王国内翻起掀然大波,再次被捉。
“别浪费时间了。”霏泰恪把青伦和八里间落拖到一旁,说:“我会尽量拖延他们,八里间落还好,就你家的那位”说到此,他低眉顿了顿,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布沙书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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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沙书依稀记得初遇西子极的那的大殿就在宫城的正北方,虽不至金光灿烂,但也是灯火通明,远远一看便知晓,无需任何地图。
没了霏泰怡的帮忙,他们的路便没那么好走了,寂格怡闭眼入神,果不其然感应到附近有数十屍人,宫城各处呆呆待着,他眉头一紧,那数十屍人便如他所愿,失控乱冲,各散东西,如此一来,他们便可趁乱到那北殿去。
本来平静的宫城突然热闹起来,屍人的嘶叫声四处响起,宫人的惊叫也纷纷而至。
然而没走几步,这嘶叫便又死寂下来,整个宫城重归平静。
布沙书和寂格怡大吃一惊,很快便意识到这是古城王国一方的纯种人类,寂格怡不服,再次入神让屍人们失控,只是他又怎么和古城王国的那方相比,对方明显比他熟练许多,一个指头的都比他双手强,如此你争我夺,寂格怡很快便支撑不住这其中体力消耗,不支倒地,然而若无这屍人掩护,他们要到北殿可是困难重重,寂格怡不得已要强撑下去,与那人一争长短。
寂格怡体弱,布沙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牙关一咬,携扶着寂格怡往明亮的北殿步去。
屍人在古城王国里一向安份本份,所以普通人都不惧怕,现下它们忽然失常,时静时动,倒是吓坏了一众宫人,纷纷乱跑,给布沙书和寂格怡做了掩护,在人群如鱼得水般地来到了北殿。
可即便是屍人作乱,北殿依然纹风不动,威严不减,安如泰山。
“这北殿怎么没有守卫?”寂格怡狐疑道。
布沙书回心一想,上次在北殿见西子极,大殿是有守卫宫人的,突然没了,确实古怪。
就算西子极武艺超群无人能及,总不能连个宫人都没有“莫不是”
他亦步亦趋推开大门,西子极已然坐在大殿之上,托头等他。
“坐吧。”对着这不速之客,西子极语气极为平和,甚至语带期待,布沙书听着在耳内,像是暴风雨前的绵绵细风。
眼前的是死局,每一步都是依靠运气,所以来到西子极面前,他实在是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装胸作势。
他镇定自持,到此时此刻,仍不失傲气,没有丁点求和的气息。
大殿之下置了两排简便的桌椅,布沙书没客气,西子极坐着,他也没有理由站,找了个好位置就坐下。
“我才刚撤了宫人,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寂格怡体力不支,几乎是跌坐在椅上,西子极斜眼看他,说:“你看起来非常虚弱确实,控制屍人耗力太深,不能太过。”
看样子西子极打算开山见诚了,布沙书心中踏实了些。
见到眼前这害自己灭族的龙人,寂格怡只想从怀中掏出死蛊复仇解恨,可是他们相隔太远,这下下之策又无法确保鹰族安危,才压住这心中淘天恨意。
他一掌击在桌上,恨恨道:“西子极,我知道你想要纯种人类,我现在就亲自自投罗网,用自己换鹰族自由!”
他虽话里含怒,实际上却是在哀求,实在不太明智,可他已然是这棋局中的输家,不求饶,还能求什么?
“相比起之前那个假货我确实比较想要你。”西子极天生冷冽的眉眼中,多了几分满意。“只是你已然在我国中,我困了你便是,你又拿什么与我交换?”
此时布沙书出声:“鹰族只是顺便,我还有别的要与你交换。”
我——指的唯有布沙书,寂格怡虽同坐一桌,却并非同等,他也是布沙书手上的筹码之一。
虽然一早便知,但寂格怡亲耳听到,还是感到万分屈辱,到头来,他和鹰族还是成了交易用的见面礼,真货假货,都不过是货物而已。
不等西子极开口,布沙书便笑着望向西子极,带有一点嘲暗讽的说:“自禁死后,你的日子便不太好过吧。”
西子极哑笑一声,没有答话,低眸,似是在回想旧日过去。
有仇不能报,群臣不满,他又怎会好过。
“别的喀勒部落无能为力,如何平伏那些不服你的龙人,我们倒是能襄助一二。”
西子极不语,等布沙书开口。
“一命赔一命,我能让霏泰恪与禁死在同一深渊之下。”布沙书说得极冷,好像他才是杀绝蛮族、统一人类古城的一代龙人,难怪他不愿青伦在场。
西子极手下的龙人不满西子极不为禁报仇,性子烈的还破坏宫城,长此下去,动摇了他的名声,治下会不稳,毕竟管治不是一人的事。
若真要如龙人所愿,定然是在霏泰恪和喀勒部落两者选其一让他们泄愤。
西子极脸上表情始终如一:“你心够狠。”
他过往以为布沙书不过是会用计的聪明人,只求偏安,却没想到眼前人竟是个心狠手狠的,踩着鹰族和霏泰恪,想要与他平起平坐。
布沙书听了,心里微微发酸,似有道声音不断在讥笑。
此时后殿传来熟悉的轻呼声,像是有人在呼叫,却又冷不防被人摀住了嘴鼻,模糊不清。
声音虽小,但殿内空旷,布沙书听得清楚,那不正是溥睦么?
见布沙书的眼神有异,西子极皮笑肉不笑的说:“后殿是我家院,既然来到,何不一坐?”他睐了一眼寂格怡,说:“以后你怕是都要住在这家院了吧,一场来到,还是来走走看吧。”
寂格怡脸露不安,按理说,西子极只是想要纯种人类,却原因未明,但口里声声都是家院,听得他一背脊冷汗,他愿作人质,却不想被西子极压身下辙肆意侮辱。
他深深吸一口气,随着布沙书和西子极,怀着不安,步向这荒唐梦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