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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长年青葱的碧山已开满了小小的凌霄花,染了碧山一身橘红。一道青影在山上骑马狂奔,划破了连绵的红花,紧跟随在后的,是一个红衣少年,吃力的骑着宝马,追赶那道青影。
来到了山崖边,那道青影退无可退,终于停下来,化成清晰的人影下马。
“青伦!”红衣少年跟着下了马,想要接近那名叫青伦的少年身边,却被对方挥剑一指,吓得不敢再往前一步。
青伦一身青白色的衣裳,仅用青布束发,便已如仙人般的出落,红花打在他的脸上,也不过是凡物而已。
然而,他清秀的眉眼间满布了俗世的愤怨,他厉声问红衣少年:“溥睦,溥襄跟官兵都已追来了吗?”
溥睦不安地点头,说:“三皇兄已经带来了官兵,可是,他不是来杀你的,他”
青伦大笑两声,道:“官兵和刀剑都来了,不是来杀我,还能是什么?”
话音刚落,他们口中的溥襄便已赶到,身后还随着十几个佩备着刀剑弓箭的官兵。
溥襄身穿宝蓝色的衣裳,头戴宝石头冠,骑着价值不菲的踏雪血马,风尘仆仆的来到他们面前。
青伦见了他的那一刹那,时光彷佛瞬间回到最初,他又见到那最初遇见的蓝衣男子,带着深邃而修长的眉眼,正气潇洒,却又时刻带着调皮的孩子气,他们同饮共醉,说着以后如何一起游历江湖他如此痴人说梦的时候,还未知道眼前的男人,便是苏国的靖亲王溥襄,从一开始便领了新帝的命令来取他的命!
他以为,他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名叫皇甫襄普通的商家子弟
若他一早知道,会不会不落得如此地步,会不会,不爱上他?
青伦苦笑摇头,轻拍跟了自已五年的白马,要牠离开,白马不明所以,伫在原地不动,青伦唯有狠下心肠,用剑轻划了白马一下,狠骂道:“走!我不要你了!”
白马走后,青伦便把剑指向了溥襄,那个狠狠地出卖了自己的人,即使在这种情形下,这人在自己的眼里还是俊美如画,风彩依然,但青伦知道这人要杀自己,他不能让自己再沉迷在这种假象之中,冷声问:“溥襄,我在这里束手就擒,跟就地自尽,到底有什么分别?”
溥襄神情本已焦急,听了青伦的话更是急了起来,忙答:“我会跟皇兄求情,虽杀人是犯了苏国大罪,但本意却是好的,你刺杀的是恶人贪官,只是为了杀一儆百若我再加以求情,皇兄一定会放你一马,说不定还会赏你,潜儿”
“别叫我潜儿!你没有这个资格!”青伦恨得咬牙切齿“若这般天真的话是出自溥睦之口,我还能理解,但是你,堂堂的靖亲王,皇帝的左右手!又怎么不会知道我的下场只有一个!”
就是死。
见溥襄默了,青伦又问:“那你的未婚妻,茴凝公主呢?”
青伦一直知道靖亲王有未婚妻,却不知道自己的情人便是靖亲王。
什么金盘洗手,什么快意江湖,什么江南小屋全都是骗他来着,只为看着他由一个让苏国闻风丧胆的杀手,变成靖亲王的男宠,再沦为阶下囚!全都是为那些“朝廷命官”出气来着!
说好的携手江湖,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
“青伦我跟她我会与她解除婚约,把你救出来后,我们再找个小村庄生活,那里没有人会认识我们,我们从头来过”
骗人青伦愤然抬眼,眼神坚定的望着曾经最信任的情人,一字一句的说:“从此以后,我的碧落黄泉,皆与你无关。”
说罢,宝剑入鞘,在所有人以为他要投降就擒之际,冷不防青伦纵身一跃,在溥襄和溥睦的大叫声之中,投身进山崖里。
其实他大可以借着山崖边的树枝岩石,用轻功让自己免于一死,但他没有,他已经彻底地死了——在崖上,他没有必要再苟且偷生。
青伦闭上眼,放空自己,只求爽快地再入轮回,可这万丈山崖,竟像个无底的空潭,怎么跌也不见尽头。
可再深的山崖,也会有个底,死,不过是迟早的事。
不知道溥襄在他死后,会不会伤心,还是只会可惜了一个在新帝面前争取功名的机会,然后跟那茴凝公主成婚,从此家庭和睦,夫唱妇随,生几个可爱的娃,那些孩子长大后,男的像溥襄,女的像茴凝公主,会是多么美满幸福的画面啊那画面美满得灼痛了青伦的心。
他已经快要死了,为何要再自挖疮疤,当真是个痴儿。
未几,他感觉自己重重地沉进某片深海之中,那水却轻如最上等的丝绸,温柔地包裹住他的身体,他在水中或沉或浮,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不知什么力量将他扯上了水面。
他猛然睁眼,才知自己落进了一片黑色的湖中。
他以为自己命大,落在碧山下的某个湖中,可放眼四周,只有怪异的墨色大树林立着,挡住了外面的阳光,哪里还有什么碧山的踪影。
爬上岸后,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银色宝剑“还好,还在”话音才刚落,他便暗骂自己没骨气,这剑还不是溥襄送他的吗?那时他们初定情愫,溥襄便把这系上了蓝色穗子的宝剑送赠予他,作为交换,他把自己的随身宝剑送给溥襄,溥襄还一脸欢喜的把青色的穗子挂了上去。
思及此,青伦便想要把这名叫沧海的剑扔到湖里去,让它从此消失在人世间,只是想到自己身在这片古怪的森林之中,还是带着武器较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森林当真的怪异得很,不似一般的森林,一般的森林还会有鸟声起落,但这里却一点生命的气息都没有,青伦当杀手已久,早已习惯了在寂静的黑夜中行走,但到了这森林之中,还是不期然的感到冷咧。
相较之下,那片黑湖还让他比较安心。
忽然,有什么在树木之间瞬速移动,还树叶嘶嘶作响,青伦迅速的拔剑戒备。
果不其然,不出数秒,已有什么如风一样扑向了他,那东西比任何青伦见过的剑客还要快还要狠,青伦心中大惊,但杀手的本能让他能够冷静地往声音的方向精准一刺,及时杀死了那东西。
本以为那东西被自己杀了,自己便能安心,可当青伦看清楚自己杀了什么时,迎面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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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生物望之似是人形,却骨瘦如柴,四肢扭曲,脸上生了两个大咕窿,两只眼睛在黑洞里怪异地左右滚动,让人望而生畏。
那不是人!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
青伦踉跄退后两步,丝毫没有察觉那东西的同伙已在身后的树上张开血盘大口,准备突袭他。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色的影子及时扑倒了那东西,将它的脖子一分为二。
那是一头豹子,只是这头豹跟平日的豹不同,不止体格上壮健许多,还生来与众不同的纯灰色毛发,而且没有该有的豹纹。
不知为何,这头独特的灰豹,让青伦愈看愈便愈觉得比寻常的野豹更美丽高贵。
灰豹低吼一声,低调地宣告自己的胜利,然后便兴冲冲地跑向青伦,用头去顶磨他的腰,似是头小猫在讨宠,青伦见牠如此可爱,一扫刚才的惊惶,摸摸牠的头,道:“小猫,谢谢你救了我,可你知道该怎么走出这里吗?”
青伦本只是闹着玩,没想到灰豹似乎真的听懂了他的话,竟点了头。
下一秒,灰豹便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束着小辫子的黑发青年。
青伦吓得木定口呆,差点便要拔剑杀了面前的妖人。
“你、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说了一堆青伦听不懂的话。
青伦深呼吸,冷静下来,摇头跟那人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那人顿了顿,才恍然大悟般,生硬的跟青伦说:“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人的苏国语说的生硬,但至少能沟通,青伦左顾右盼,心知自己人生路不熟,这里又充满着未知的生物,他没有把握独自离开这地方,只好跟这人走。
但为了安全,握着剑的手还是待在备战状态。
那人说,他叫布沙书,住在附近的一个部落。
一听部落这词语,青伦便觉不妥——苏国没有部落啊。
那么,他现在到底身在何方?
“你住在我的部落那里很安全”一路上,布沙书便不停地跟青伦发出邀请。
“再说吧。”青伦低眸冷冷回应对方的热情。
不是他青伦恩将仇报,只是布沙书眼神里藏着的东西他如何不晓得?那时溥襄追求他,看他的眼神也是差不多这样子。
想到这里,那本来还算平和的心忽然被针刺了一下。
——溥襄,你那样骗我,见我一步步爱上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好玩?
怪不得你总是笑着,微微的笑着,调皮的笑着,温柔的笑着,情深款款的笑着
大概因为真的很可笑吧。
“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出这森林?”青伦问。
“很快出了这森林便是黄金草原了,不、用半天,便会到我的部落。”布沙书笑说。
“喔。”
果然如布沙书所说,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很快便离开了森林,随之而来出现在青伦眼内的,是一片金色的草原,金色的长草高及肩膀,在晨光下映出一袭又一袭的闪闪金光,像是由金丝织成的美境。
青伦看的目定口呆,他此生,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很漂亮吧。”布沙书笑着拔下一条金草,递给青伦,说:“好吃。”
作为杀手的青伦本不该乱吃陌生人给他的东西,可看着布沙书热情的笑容,他还是忍不住接过金草,轻轻的咬了一口。
他以为草便是草,有什么好吃的,只是一口咬下去,这金草竟然清甜爽脆,像水果一样美味!
“果然好吃!”
“当然”见青伦笑了,布沙书也笑了。
青伦这才有闲情端详领他走出森林的布沙书,除了他是由灰豹变成,左眼眼角有些奇怪的花纹外,其实他跟正常男子别无二致。
只是这奇怪的花纹,让他想起苏国的一种刑罚,便是让在受刑人脸上刺上罪状,让他一辈子受尽屈辱的活着,在其他人面前抬不起头。
难道布沙书是做了什么,才被人在眼角刺上了这花纹?
青伦自觉不该问揭人疮疤的问题,便改问别的,他拉扯着布沙伦的灰衣,好奇问:“布沙书,你不是由豹变成的吗?怎么变成人形后不是光着身子,而是穿着衣服的?”
“你来我的部落,我就告诉你”布沙书说罢,便化身成灰豹,低伏下来,示意要青伦坐在他身上。
青伦吃过美味的金草后,心情好多了,而且布沙书一直要他去那个部落,勾起了他的兴趣,便爽快地骑在布沙书背上,说:“既然你那么想我去看你的部落,那我便去吧!”
灰豹高兴的大吼一声,带着青伦,往远方的喀勒部落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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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勒部落的大门站着一个跟布沙书差不多高大的年轻男子,见到布沙书带着青伦跑过来,双眼瞪得老大,半晌才懂得转身向部落里的人吼叫了什么,不需刹那,青伦跟布沙书就已被人们团团包围住,此起彼落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有些人就像布沙书那样,除了身上的花纹外,外表看起来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另外一些人又稍稍不同,虽也是人形,身形却相对瘦弱,最让青伦头昏脑胀的是,他们还带着各种各样的动物特徵。
就拿现在在捉着他兴奋不已、咯咯不绝的少年为例,他背后就光明正大的挥舞着一只狐狸尾巴。
难道他死了,然后落到了妖界吗?青伦心里疑惑。
此时布沙书已化为人形,跟围着他们的人说了些什么,人们才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布沙书,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狐狸尾巴?不你们到底是人是妖?”青伦忍不住问。
“我回家解释给你听”布沙书说。
布沙书的家处于部落中偏僻的一个角落,是一间用木建搭而成的简陋小屋,简陋程度只比青伦住过的草屋好一点而已。
不过这间小木屋有一个好处,便是够乾净简单。
让人看着安心,舒服。
布沙书从木柜中拿了几本书给青伦,说:“这是我、们的历史”
从刚刚与部落族人的交流,青伦便知自己和他们语言不同,本以为自己在文字上也会一样一字不懂,却没想到书中的字,竟和苏国文字相差无几。
书中说,自古以来,人类和兽人一同平分天下,两族互不侵犯,如此的生活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人类的皇朝都换了好几代,本以为会继续相安无事的过下去,怎知某天天地突然地动山摇,人类的王国瞬间被毁灭,几乎只剩下颓垣败瓦,幸存的人类别无选择,唯有向兽人求助,于是,两个种族开始慢慢融合,兽人在人类的教导下学会了耕种、建屋,获得更好的生活,人类也因着兽人避过了多次的天灾。
当中有些人类和兽人成婚,生下了半兽人。
“半兽人?就是刚刚那些摇着狐狸尾巴,或是顶着猫耳朵的人?”青伦抬头问。
布沙书点头。
青伦好像有点明白了,继续低头看书。
然而他们再怎么努力,人类和兽人之间只能生出兽人和半兽人,人类的寿命又比兽人短,久而久之,人类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
坏事接二连三,一个奇怪的时疫出现,兽人族的所有女兽人和女半兽人一下子全部病死。
人类只剩下最后一个男子,而兽人族也再没有女兽人了。
上天似乎要将兽人和人类一同灭绝。
兽人们连日跟上天祈求,终于在一个寒冷的清晨中,天上迎来了一对身影,是一个兽人和一个人类男子。
那两人自称为神,说不忍见到两族同灭,决定给人类和兽人同样的寿命,再赐予半兽人生产的能力。
“没有了?”青伦把书翻了个遍,也不见下文,问:“那其他人类呢?”
“没有了那个、人类,最后也死了你是这几千年来我们第一个见到的人类纯种人类”布沙书说。
纯种人类即是不能变成野兽,没有花纹在身上,也没有猫耳朵、狐狸尾巴的存在。
青伦从没在苏国听过这历史,这是连说书人也说不出的故事啊,这部落是不是隐藏在苏国已久,连皇帝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也理解部落族人的惊奇,几千年来都没出现的纯种人类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也难怪刚刚那些兽人和半兽人如此讶异。
可他们又哪会知道,他这罕有的“纯种人类”在苏国,就是命如草芥的存在。
“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我没什么特别的了。”青伦放下书,淡淡道。
“不。”布沙书摇头,说:“你是特别的特别是在半兽人眼中,人类就是他们的祖先”
青伦正想反驳,布沙书的家门便被什么人叩了几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布沙书开门,原来是刚刚那个摇着狐狸尾巴的橙发半兽人,他正抱着一张看起来很是柔软的兽皮。
布沙书从怀中掏出了好几块骨头,要给那个半兽人,半兽人猛地摇头,死活不收,把兽皮硬塞了给布沙书。
青伦观察着,那些雪白的骨头应该就像是苏国的银两,那半兽人不收银两,即是把兽皮送给布沙书了,青伦想表达谢意,便跟半兽人说:“谢谢你。”
他以为布沙书虽说得不流利,但好歹听得懂苏国语,又有那些书在,这半兽人应该听得懂他说的话,怎料半兽人一脸迷罔的望着他,瞬即难堪地跟布沙书求救。
“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半兽人走后,青伦问布沙书。
“他们不懂他们只懂兽人语”布沙书满不在乎的答,将新得来的兽皮铺在了自己的床上。
“那为什么只有你懂?”青伦好奇问。
“我语言能力很好小时候拿着人类文字版本的跟兽人文字版本的书比一比较便渐渐知道了”布沙书朝青伦一笑,那一笑跟纸窗外透进来的斜阳混然天成,他自豪地说:“我父亲和爹爹都说我很聪明”
“原来如此”青伦年幼便失去双亲,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改问布沙书:“我今晚睡在哪?”
布沙书指指自己的大床,说:“这里。”
青伦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青,他这生只跟一个人同床过
布沙书不解的望着他,问:“怎么、了?”
青伦默了一会,别过火烧般的脸说:“我不知道你们部落的规矩是怎么样我只跟喜欢的人同床而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青伦觉得布沙书大概喜欢他,想和他同床,若那只是单纯的同床也罢,但
“你、不喜欢、我吗?”布沙书眼底明显尽是失望。
“我不想喜欢任何人。”青伦低眸说。
溥襄想起那人,青伦眼里微微一红。
“对了布沙书,有更多人类历史的书吗?”青伦忽然抬头问。
“有,可是很少”
布沙书把仅有的两本找了出来交给青伦,青伦仔细看了几遍,都没有关于靖亲王溥襄的只字片语。
甚至没有苏国。
“南国、聂国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苏国?”青伦着急的问布沙书。
“什么、苏国”布沙书一脸不解。
青伦这才彷然大悟,他不是到了一个隐世部落,他是落在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没有苏国,没有溥襄。
“没什么”青伦苦笑,又暗骂自己没骨气,不是正合他意么,到底他在着急个什么劲。
真的是太没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