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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纪茗睁开酸痛的双眼时,她花了好一阵来辨认自己在哪里。她侧过头,望见温柔的阳光透过窗外的绿意射在天花板上。从屋里精细的陈设看来,自己大概还是在万德客栈的某间看来眼熟的客房。
纪茗扶着额头支起身子,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在琢磨自己砸坏了杨小宁家多少钱的东西。然后她左右望望,终于明白了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醒来了,却没有别人陪在床头。她记起以往在别苑养伤,几乎总是一睁眼就能看见文丹青或者顾子规,但最经常的还是江华。他总是那样,要么系着那个傻头巾,要么把袖子捋到肩膀上,要么端了一碗菜糊,有点得意地看着自己醒来。纪茗忽然格外想念那一碗菜糊的味道。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江华和他的别苑这样远,远得连一碗菜糊的味道也闻不见。可是她又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错,仿佛是自己把江华抛下了一样。
她忽然想,自己在十方过周末的时候,江华大概还要闷在别苑做这做那吧。明明是自己非要跟他做朋友,可是自己又是这么一个差劲的朋友。下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起码也得想起他啊,这点小事就那么难做到么?
纪茗活动了一下筋骨,自我感觉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便下了榻,披上一件袍子,探头出门去了。
她才出门,就遇上了正走过来的纪侯。
“你怎么起来了?”纪侯扳过纪茗的肩膀,硬把她推回屋里,“得得得你歇着吧。”
“不用啊,哥,”纪茗被纪侯推得一屁股坐在榻上,“我没事我没事了。你先告诉我,华南杰和缪若琳怎么了?”
纪侯一脸不痛快地偏过头挑挑眉:“一个傻了,一个晕了。”
“傻了?”纪茗吃惊地皱起眉,“华南杰么?哥,到底怎么回事?”
纪侯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来面对纪茗坐下:“好吧,我来给你讲讲。昨天下午杨小宁她爹到墨校长办公室报信的时候,秋心恰好在场。她听说了这事以后就替我向墨校长申请来护着你们点儿,具体的办法容他再想,墨校长就答应了。杨小宁她爹说你们躲在羽林天军,我本来还稍微放心了点,可是一赶到万德就看小二一个个都着急忙慌的,料想是出了事情。到羽林天军门口的时候,我正看见华南杰要下杀手,就灭了他丫的心。”
“华南杰被灭心了?”纪茗惊得站起身来,“他死了?”
“不至于,只是丢了魂魄,从此傻了。”
“那,”纪茗心里慌乱起来,“缪若琳呢?”
“中了秋心的毒针,勉强捡回一条狗命。”
纪茗沉下脸,心里的惶恐一阵大过一阵。这缓兵之计暂时还管用,却不知让墨校长怎么跟英国总部的人交待。
“纪茗,”纪侯伸出手臂拍了拍纪茗的肩膀,“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担心的。”
纪茗把脸埋在手心里,闷声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莽撞。”纪茗又抬起头来,“其他人怎么样了?秋心姐也在?”
纪侯收回手:“你秋心姐回去汇报消息了。杨小宁受伤不轻,还在养着。顾子规、文丹青和杜鹃都只受了一点皮肉伤,在房里歇着呢。”纪侯冷笑一声,“顾子规和文丹青还真可以,联手对付好对付的,倒把华南杰那个棘手的丢给你和杨小宁,好不要脸!”
“哥,你别这么说,顾子规和丹青姐之前也没和他们交过手,怎么会知道谁比较厉害?”
纪侯仍是不买账:“顾子规也在敏堂这几年了,这点小事还看不出来么?还有那个杜鹃……”
“哥。”纪茗赶紧制止他。
纪侯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杨小宁?依我看,也就杨小宁那姑娘心眼儿最实。”
这样在万德客栈耽搁到了下午,白秋心带了墨池的指示回来,要把还昏迷着的华南杰和缪若琳带回敏堂。显然,墨池和王芷还商量了个故事出来,就说华南杰和缪若琳在镜湖被血族与黑精灵袭击,击退了敌人也晕倒在了湖边,正好被从十方回到敏堂的纪茗几人发现,带回了敏堂。
纪茗皱皱眉:“可是缪若琳一醒来,故事不就败露了?”
杜鹃忽然轻笑一声:“那自然是有办法让她醒不过来。”
纪茗和文丹青听了这话,心里都是一凉,顾子规更是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杜鹃。白秋心哼了一声:“不至于。墨校长有魔法有药剂,大概能把她的记忆篡改过来。”
纪侯道:“你的毒针上不是本就喂了迷惑人心的药么?”
白秋心浅浅一笑:“那个毒一解不就麻烦了。”
白秋心脸上极少有表情,此时温柔一笑,更显得比平时清丽许多,连顾子规都有些愣了。纪茗看着纪侯跟白秋心之间的温柔光景,心下很是艳羡。
纪茗一行人在驿站租了三辆飞龙车,飞回敏堂去。杜鹃本来还是闹着要骑龙,被顾子规一手按进车里坐好。白秋心自请去看着缪若琳和华南杰,便留下纪茗、纪侯和杨小宁同坐一辆车。杨小宁跟纪侯不熟,也许是怕尴尬,所以一上车便歪着头睡了。
纪茗忽然起了好奇心:“哥,你和秋心姐是怎么认识的?”
纪侯笑了笑:“同在师父门下,自然就认识了。怎么?”
纪茗心里对这个简单的答案很是不满意,也只好说:“我就是好奇。”
纪侯笑着摸了摸纪茗的头:“小屁孩儿别啥玩意儿都瞎打听。”
纪茗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去看风景。
身边的纪侯叹了一口气,像是被纪茗的话拉进了对往事的回忆中。他偏过脸去看白秋心乘的那一辆车,轻声道:“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回到敏堂后,纪茗有几天都没再听到华南杰和缪若琳的消息,心里只当是墨池的故事蒙混过关了。王芷像是烦心又像是着急赶进度,那几天布置的作业格外多,纪茗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了。即使如此,纪侯仍是要求纪茗把每天在历事馆的时间空出来给他。纪茗本来是极为不愿意,可是纪侯给她辅导读心术的时候大多是讲解典籍,很多时候竟也能帮她理解王芷课上布置的东西,她渐渐也就乐意为之了。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眼看着到了芒种,那几个英国来的客人便像他们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纪茗本来一直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在他们走后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纪茗心里暗暗期盼着,要是日子能一直这么平平安安的下去就好了。
然而天意总是不遂人愿。正在这天朗气清的时节,却传来消息说,熊赛裘的父母和他的弟弟本来几年前就逃到内蒙古去,却在去年十一月在战乱中被杀了。熊赛裘一年不得父母音信,本已经心焦得很。就连父母死讯,也是中国军队绥远一战获胜之后,消息传到老家,老家的亲戚千方百计才通知到熊赛裘的。此时离他父母小弟的死已经有半年,听老家亲戚说,却是连他们的尸首也见不上最后一眼。
当天晚上,半个东苑都能听见这个高大的东北汉子在宿舍里放声大哭。纪茗里熊赛裘的宿舍不远,听他哭得伤心,心里也跟着酸苦。她跟熊赛裘不过就见过两面,可是她一想起那个亲切、爽朗的大哥正经受着自己难以想象的丧亲之痛,就忍不住掉了眼泪。
当晚,东苑里好些人都一夜未眠。熊赛裘本来朋友就多,其中大多数也是陪他难过了一整晚。纪侯和白秋心跟熊赛裘关系都极好,当晚干脆就陪在了他宿舍里。
纪茗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睡梦里看见熊赛裘弯起一双虎目,爽朗地朝自己笑道:“妹子,以后别跟俺见外,出嘛事就来找你熊大哥。”她还梦见了满汉全席的时候,熊赛裘生火生了满脸黑的样子。纪茗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远处的哭声已经低且哑了。纪茗想不清楚,这样一个可爱的人,老天爷怎么忍心让他承受这种苦楚呢?
白秋心凌晨的时候才回来,一双眼睛也肿得桃子一般。
纪茗正坐在外屋的烛光里,见到白秋心的样子,不禁又难过起来:“秋心姐……”
白秋心抬起眼看见纪茗,眨眨眼,又掉下眼泪来:“熊大哥……熊大哥他要去参军!”白秋心捂紧了嘴,跌坐在桌边,眼泪无声地落下。
纪茗心里一紧,跟着长长叹息。
第二天,熊赛裘便办了停学手续,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了。临近黄昏时,东苑有将近百人前去送行。纪茗不忍心去看熊赛裘,便把自己闷在了历事馆,过了好久也不肯走。她的脑海里一直有好些混沌的念头,却只有两个字最为突出,仿佛她自己的声音在自己脑中尖叫一般:战争、战争!
一直到了晚饭,纪茗还是没有去镜厅的心情。她想起江华,又不禁心里惭愧。怎么自己只有在心境不好的时候才能想起他?
走去江华茅屋的路上,纪茗的脑中还是一片混混沌沌忙忙碌碌。她忍不住想到,自己跟熊赛裘本不算熟悉,若是与自己更亲近的人遇上了同样的事,自己又会怎样?若是杨小宁失去了亲人呢?若是纪侯要去参军呢?若是自己遭遇了这样的境况,自己又会怎样,别人又会怎样?她单是想到未来这样的可能性,心里就忍不住发颤。
所以当江华开门的时候,他先是被纪茗脸上的愁容吓了一跳。
“哎?”江华眼中的笑意顿住,他走到纪茗面前,拧起眉,“怎么了?”
纪茗还是甩不脱自己方才那许多念头:“江华,假如我家里人在打仗的时候出了事,我要去参军,你会很难过么?”
江华先是一愣,接着整张脸都白了:“你哪能去打仗,我替你去参军不行么?”
纪茗看着江华一脸郑重,才明白他以为自己是真出了什么事,心里大为感动,不禁又撇撇嘴掉了眼泪,却又破涕为笑:“我是说假如。”
“哦。”江华放松下来,扯开嘴角,“你,你别哭啊。来,进屋来。你怎么了?”
纪茗抹了把脸:“没胃口吃晚饭,来蹭你的菜糊了。”
“好嘞。”江华笑开,把脸盆架上搭的毛巾递给纪茗,快步进了厨房,“马上就来。”
这样的阴云一直在众人头顶笼罩了几天,又隐约有消息说另有两个东苑的学生也去参军了,只是悄无声息的只有几个人知晓。
虽说迎春杯占去了大半个学期,红阶学生的毕业考试却并不能推迟太久,已经安排在三天后举行。虽然还没到夏至,却已经是热气冲天,文丹青拉着纪茗去打了两桶凉水放在屋里消暑,却使得屋子里湿气更重,叫人难以忍受。只是文丹青想起来,用个小法术把水冻结成冰,倒是稍微有了些成效。天气闷热,李小玉和段雅琪也不怎么来往了,文丹青也像是闷得不行。
“哎呀,什么时候下一场雨消消暑才好啊。”文丹青一面说,一面放了块冰在嘴里含着。
谁想文丹青这话应验得倒凶猛,大雨小雨雷阵雨连绵下了两天多,各个飞岛都像挂了小瀑布一般,甚是好看。在这一番雨水洗刷过后,校园里的杜鹃和栀子花也格外盛放,倒比春色浓艳。
好不容易雨过天晴,文丹青一面把洗好的衣服拿出去晒,一面对纪茗道:“这时节好啊,苏师叔园子里的芍药开得正美,别苑的灵种田也结下新果了。昨天子规一时兴起写了一幅字,是白居易咏杜鹃花的诗。本要拿去送给杜鹃,谁知道她不喜欢。”
纪茗正在床下看书,此时歪着头想一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杜鹃花跟杜鹃不太衬。”
“杜鹃也这么想。她是喜欢那鸟儿,不喜欢花。”
“顾子规的名字不也是杜鹃鸟么?”
“子规反倒不喜欢那鸟,觉得它们太霸道,有个典故又是啼血,太凄苦。”
纪茗点点头,目光回到书上:“也有道理。”
文丹青忽然停下晾衣服的手:“今天是十二号了吧。子规的生日就在后天了,你要送他什么吗?”
纪茗一惊,仰起脸来想了好一会儿:“呃——当然,是该送些什么的。”
红阶学生毕业考试的那一天,其他年级统一放假一天,纪茗便带了瓜子和茶叶拉着杨小宁去找江华聊天。虽说上一回菜糊的事情搞得杨小宁和江华之间有些尴尬,可是纪茗有意要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断挑起话题,气氛才温和了许多。
“哎对了纪茗,”杨小宁边喝茶边道,“顾子规生日你得送点东西吧。”
江华挑起一挑眉来看着纪茗。
纪茗叹了一口气:“我刚才还在琢磨这事儿呢,你说我送什么好啊?小宁,你送不送东西。”
杨小宁撇撇嘴:“我跟他不太熟,送什么无所谓啊。我就打算送一盒茶叶,可是你跟他关系不是不错么。”
纪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华:“可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纪茗一面说着一面去拿了两颗瓜子。
“大夏天的,你也不怕上火。”杨小宁把那盘瓜子推开。
“不吃不就浪费了。”江华低声道,“顾子规倒不像是怕上火的,你干脆把瓜子送他好了。”
“那怎么行。”杨小宁咯咯笑道。
纪茗烦闷的一手托腮:“唉,还是我自己琢磨吧。”
第二天晚饭后,众人大都带了小板凳去顾子规宿舍附近的槐花树下乘凉。顾子规的朋友不少,男孩居多,大多不知道送礼物,顾子规看起来也不大介意。不过文丹青的礼物一拿出手,顾子规的眼睛还是立马亮了。
那是一对极精美的龙凤文犀紫毫笔。文丹青笑意盈盈地递过,就连站在顾子规身后的人都看得眼睛发直。
张井忍不住问道:“文丹青,这么好的毛笔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文丹青笑了笑:“是我小的时候,我爸看我喜欢写写画画,就把它送给我的。可我只擅绘画,书法始终没有长进,白白浪费了这样一支笔。近来看子规是迷上了写字,我就琢磨着把这个给他也好。”
张井又道:“唉哟,你给了他这支笔才叫浪费了。顾子规那三分钟热度你还不清楚吗?”
“去去去,”顾子规像宝贝似般接过笔,“这份礼物我喜欢得很,以后自然是要为此坚持练字才……不辜负你这一片心意。”
文丹青在众人的哄笑间红了脸,眸中却闪着欢喜的光。纪茗紧握着自己手中的礼物,心想这下自己还怎么拿得出手啊。
“纪茗,你要送什么?”文丹青站到顾子规身边。也许是纪茗多心,可她觉得文丹青隐约有些笑里藏刀。
“呃,其实,我这个算是……算是借花献佛。”纪茗把那个小瓷瓶从背后拿出来,支支吾吾道,“我也是想不出该送什么好,只是觉得你重伤初愈,前一阵子又被我和杜鹃气得不轻,便向秋心姐讨了一点养肝安神的药。这份礼物就算是我和秋心姐一起送的吧。”
顾子规看起来倒有些惊喜,欣然收下了:“多谢你还惦记着。”
文丹青点点头,又柔声道:“纪茗这份心好,可是是药三分毒,要调养身体还是得看作息饮食,再珍贵的药品也还是少吃为好。”
顾子规展眉笑道:“嗯,有道理。”
纪茗心里登时像是结了个疙瘩,一言不发地退出人群,回到宿舍蒙头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杜鹃来补送了顾子规的生日礼物——是她跟着同宿舍的人一起做的松香手环。顾子规接到礼物的时候愣了一下,还是戴在了手上,拉低了袖子。
杜鹃干脆便挤在顾子规和文丹青之间吃起早饭来。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起脸:“你们记得那个何嫣吧?”
纪茗笑道:“怎么可能不记得。”
杜鹃挥了挥手中的小笼包,眉飞色舞道:“听说红阶毕业考试的时候她才刚出别苑一个星期,却非要逞强跟大家一起考试,功课已经全落下了,有三门课都没及格。”
“那是什么意思?她还要在敏堂待一年么?”
“不,人家退学啦。”杜鹃喜笑颜开,“我看她是没脸待下去了,非退学不可。可是你说没本事毕业的人,以后怎么讨生活呢?”
“杜鹃。”顾子规凝眉道,“别拿别人痛苦的地方开心。”
杜鹃撅着嘴偏过头:“本来就是事实嘛,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收拾东西回大陆去了,说要加入她家乡的地方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