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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份转眼就要结束了,天气渐渐从凉爽变成了寒冷。纪茗所在的宿舍里早已点上了火炉,换上了厚被子,早晨起来去镜厅吃饭时也必须在校服外面套上棉马甲或者棉袍。
所幸镜厅里的温度一向宜人。纪茗把身上的马甲脱下来叠好放在位子上占座,才去给自己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紫米粥。
“早啊。”段雅琪和李小玉一面打招呼一面坐在了文丹青和纪茗的对面。纪茗抬起头来点点头,目光却落到了不远处西苑的几个学生身上。只见他们手中拿着花花绿绿的纸张,在西苑的长桌上发放。
纪茗不禁奇怪:“他们在干吗?”
李小玉回过头去一看,了然道:“西苑的人要过圣诞节啦,那个应该是聚会的邀请函吧。”
段雅琪撅起嘴,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模样:“西苑的人天天有节过。十月份过了一个万圣节,把学校搞得像要闹鬼一般;十一月份过了个感恩节,害得咱们东苑的人连着喝了三天的南瓜粥。这个月又来一个圣诞节,真是的……”段雅琪一面说,一面愤愤地拿勺子搅着她面前的豆腐脑。
“咱们的节日也多啊。”文丹青插了一句。
段雅琪翻翻眼睛:“咱们的节日他们又不是不过。你看他们,一过节就放半天假,咱们呢?哼!”眼看一碗好好的豆腐脑搅成了蛋花粥。
纪茗浅浅笑了,抬起头来,余光中却发现杜鹃从门口走了进来。纪茗立马紧张地站起身。
“哎,你不吃了?”文丹青望着纪茗离开的背影。
纪茗没有回答,深呼吸了几口气,朝西苑的餐桌走去。
“杜鹃,”纪茗无视还没来得及张嘴讽刺她的陶宾宾,“过去的事情都是我不好,你愿意跟我和好吗?”
纪茗话音刚落就想一脚踹死自己。之前准备的时候自己明明想好了一大套话的,可是一见杜鹃,她一紧张,就想不起来该说什么了。
杜鹃挑起眉毛:“你在道歉?”
纪茗红着脸:“是。”
杜鹃眯起眼睛:“真心实意的?”
纪茗点点头:“是。”
杜鹃歪着头想想,似乎确实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刁难纪茗,但是似乎还不愿就这么放过她。过了半晌,只好说:“哼,我看在哥哥和丹青姐姐的面子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纪茗宽厚地笑了:“那谢谢你这么大度。”
杜鹃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好。”她显然是想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可是看上去就像是脖子抽筋了一样,“我们又是朋友了。”
纪茗舒出一口气,绽出一个笑容,转身回到了东苑的长桌。她一面暗自庆幸这次进展得如此顺利,一面按捺不住向顾子规和文丹青愉快地微笑。
十二月份终于来了。王芷这几天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虽然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冷漠,上课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每天布置的作业却似乎减轻了不少。
“哎,我说,”纪茗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问顾子规,“师父最近为什么那么慈祥?”
顾子规鄙视地用鼻孔看着纪茗:“吾师向来慈祥。”然后恢复正常表情,“不过她最近格外慈祥,是因为她的寿辰快要到了。”
“师父还会过生日?”纪茗啧啧称奇,“我一直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快成仙的人了还在乎自己多少岁吗?”
“你不知道。要是往年呢,师父的生日过了也就过了。可是今年是师父一百一十大寿,自然得好好庆贺一番。”
要是在原来,纪茗一定不肯相信王芷已经有一百多岁,因为她的外貌顶多像三十出头。可是自从有一回在王芷的办公室,她无意中发现了满满一书架标注着“日记”的牛皮本子时,她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已经到了图书馆门口的喷泉处,纪茗和顾子规一路说笑着,正开心间,纪茗忽然看见从图书馆的大门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麦色的皮肤、狭长的眼睛、含笑的嘴角。纪茗闭着眼睛都能描画出一个他来。
顾子规看着忽然转过身去躲在喷泉后面的纪茗,一时摸不着头脑,正要喊她,便看见了已经走近了的江华,顿时皱皱眉。
江华一见是他,本来轻松的表情一下凝固了起来,眼神中是一目了然的厌恶与愤怒。
跟在他后面的半矮人推推他:“别发呆了,快走。”
“闭嘴,花卷。”江华不耐烦地甩开手,最后凶狠地瞪了一眼顾子规,大步离开了。
纪茗呼出一口气,从喷泉后面走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躲他啊?”顾子规蹙眉望着江华离开的背影问道。
“谁躲他了?你想哪儿去了。”纪茗加快了脚步向图书馆的大门走去,“我只是……我只是突然想好好的,欣赏一下那个喷泉。”
顾子规看着撒了一个蹩脚谎言就连气都快喘不上来的纪茗,大笑起来。
“你再乐图书馆就关门啦!”纪茗鼓着脸一跺脚,跑上了图书馆门口的台阶。
“欣赏喷泉……哈哈哈哈……”顾子规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追上去,“亏你想得出来啊纪茗……”
圣诞夜。
对于西苑,这可是格外热闹的一夜。塔楼上挂了许多彩灯,宿舍楼门口竖起了一棵高大的圣诞树,即使在东苑里还能隐约听到圣诞赞歌和人们的笑声。
由于西苑在这样的节日里还有举办舞会的习俗,于是顾子规硬被杜鹃拉去作了舞伴,文丹青也就硬被顾子规拉去一起参加舞会。白秋心像往常一样神出鬼没,下午回到宿舍只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可惜我们太靠南了,见不到雪”,就拿了个小包袱离开了,直到晚上也没回来。只剩下纪茗一个人留在东苑,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望峰息心。”飞岛缓缓降下,纪茗轻车熟路地跳了下去。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很闷,干脆还是出来走走。
走上凌驾于环绕东苑的溪水的石桥,纪茗眺望着西苑高耸的塔楼。大概已经是深夜了,西苑难得的热闹,东苑便是难得的冷清。
纪茗低着头笑笑,缓缓地在东西苑之间的空地中散起步来。
走着走着,纪茗听着自己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有节奏感的“嗒嗒”声,在空地里绕着圈子。她抬起头看看寂静的四周,开始轻声唱起歌来。
纪茗的嗓音并不清亮,而很细弱,却能低低地让婉转的调子迂回在这片空地中。遇到不好把握的高音,气息便有些不稳,在寒夜的白汽中颤抖起来。
非常干净的歌声,背景中嘈杂的西苑学生们也仿佛安静了下来。
圣诞颂歌的声音越来越大,纪茗渐渐乱了自己的拍子。
然后她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别苑那个不起眼的小门走过来。
“江华。”纪茗微笑着,轻声呼唤。
那个身影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过来。
“我只是……”江华把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十分窘迫,“我听到有人唱歌,我就出来看看是谁。”
纪茗笑了。两个人在西苑的窗户中透出的幽暗灯光下,盯着对方投在地上的,模糊的影子,似乎都不愿意说些什么。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纪茗的声音再响起来时,听起来好像是在做梦一样:“你愿意和我打个赌吗?”
“嗯?”江华望着一片昏暗中,纪茗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赌什么?”
“就赌……”纪茗低下头去浅笑着,“如果今天晚上下了雪,我们就继续做朋友,好不好?”
江华一愣,有着一瞬间的动摇。接着他迟疑地摇摇头:“纪茗,我说过的,我们做朋友很困难……”
“别再那么说。”纪茗还是低着头,拿脚在地上蹭,“就今天晚上,如果没有雪,我也就再不说这件事了,行不行?”
江华张着嘴,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哑哑地说了一句:“好。”
纪茗停了动作,抬起头来望着江华,温顺地笑了笑。江华凝眉看着她,似乎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两个人一起抬头,望向天空。
“我们这里太靠南了,”江华轻轻地说,“大概不会下雪。”
“没关系,”纪茗浅浅笑着,“就今天晚上。如果没有雪,我就再也不说这件事了。”
夜空很安静,繁星在空中一簇一簇的拥抱着,像是等待着一场冬天的雪。
第二天早上,纪茗是被一个西苑的学生摇醒的。
“姐姐,姐姐,”纪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一个穿着西苑校服的男孩儿一脸迷惑地望着她,“你怎么在外面睡着了?”
“呃,”纪茗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手指已经冻僵,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东西苑只见空地上的一张石凳上,身上还盖了几件宽大的,不属于她的衣物。她的喉咙发干,头痛欲裂。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扶着脑袋哑声道,“我……昨天晚上坐在这儿,然后就睡着了。”她勉强朝那个男孩儿笑笑,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僵硬的,“谢谢你叫醒我。”
“不用客气。”男孩儿很有礼貌地微笑,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纪茗拽住了那个男孩儿的衣角,“昨天晚上……下雪了吗?”
男孩儿摇摇头:“姐姐,我们这里太靠南了,要下雪很困难的。”说罢,便走开了。
纪茗怔怔的坐在原地,怅然若失。是啊,这里太靠南了……哪里来的雪呢?
纪茗自嘲地笑笑,揉了揉脸,把身上盖的衣服整理好。她想,一定是昨晚跟江华坐在这里等雪,自己睡着了,江华才拿了衣服出来给她盖上的。
“都不肯让我到别苑睡一晚上吗?”纪茗喃喃自语,“找个机会把衣服还他,从此以后就别再提什么做朋友的事了吧。”
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纪茗似乎总腾不出空来去别苑,也就慢慢把这事淡忘了。
一天中午,王芷办公室。
纪茗和王芷像往常一样面对面,呈冥想状坐在地上。纪茗心平气和地一呼,一吸,把污浊和烦躁都排出去,只剩下一片寂静。
这次王芷又提出了要纪茗读心的要求。纪茗近来读了许多读心术方面的书籍,也就开始学会了如何集中、控制自己的能力。
纪茗锁起眉头。她听到许许多多混杂的声音,那些声音又消失得极快,让她无法仔细听。那些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好像铺天盖地的蜂群,渐渐淹没了纪茗。
蜂群忽然消失,纪茗猛地睁开眼,发现王芷正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望着她。
纪茗低下头:“师父,弟子还是没能完成任务。”
“有进步啦,”王芷嘴角动了动,又皱起了眉头,“虽说,显然还是不够快。”纪茗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王芷继续说:“你不必丧气,学读心术也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学习的过程中,你要迈过许多‘坎儿’。依我看,你现在就是卡在一个‘坎儿’上,等什么时候迈过去了,就会学得顺利多了。”
纪茗恭恭敬敬地听着,并不接话。
王芷见状,笑了一笑,向屋子另一侧的桌子张开手掌,桌上的茶具便向她飞来,落到二人中间。王芷为纪茗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道:“不到一个月就要考试了,一方面读心术还是要每天练,一方面你也要加强复习了。有的弟子对我这样给你开小灶已经颇有微词,你要是再拿不出好成绩,可也就太丢我的脸了。”
“是,弟子一定全力以赴。”纪茗接过王芷的茶,回报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师父,”喝了一会儿茶,纪茗手捧茶杯,有些犹豫地问,“弟子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问。”
“师傅给顾师兄……”纪茗的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开过小灶吗?”
王芷先是一愣,接着挑眉一笑:“这个问题,你不如去问他。”
纪茗看着一脸神秘表情的王芷,不由得偷偷乐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