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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作为圈外人,纪茗也知道这实在是一种非常不靠谱的分班制度。当她跟着新生的队伍向台上走的时候,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而现在,这感觉正在渐渐蔓延。墨池站在台中央,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杆秤,上面放着一黑一白两个盘子,分别让东西两苑的学生从中拿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纪茗站在队伍后面,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于西苑的学生来说,分班较之于选课并不是一件太过重要的事情。因为按照西苑的规矩,每个老师只教授一门课程,每门课程只配备两位老师,分到哪个班几乎都无所谓——虽然班与班之间仍然有好赖之分。果不其然,纪茗看见杜鹃从白盘子里拿了一块什么东西之后,便兴奋地跳起来:“我就说我一定会分到A班!”
纪茗深吸了一口气。杜鹃欢跳下台的同时,也并没忘记向她投过来一个鼓励——也可能是讥讽——的眼神。
毕竟对于东苑的学生,分到哪位师傅的门下就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了。跟着一位又优秀又愿意帮助自己的良师,怎么想也是一件令人求之不得的好事。纪茗在几位姿态各异的东苑师父中看来看去,心里忐忑不定。只要不是王芷就好,不过反正自己肯定分不到她门下。如果可能的话,真想让包世仁做自己的师父,可是也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强。还有那边那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妇人是干吗的?明明已经年纪这么大了,还能教课吗?她衣服上的图案好像是什么字——好像是个“姥”字。
只要不是王芷就好。只要不是王芷就好。纪茗心里默默念着,跟着队伍来到了讲台的边缘。她甚至能感受到王芷凌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于是默念得更快,那种不祥的预感也就越强。
终于到了她。这时候盘子里已经不剩多少那种指甲盖大小的,仔细一看还发着淡淡的光的小东西。纪茗低头,只见那黑盘子光秃秃的,只在底部的中心有一个白色的圆,圆中用朱笔书着一个淡淡的“东”。
“祝你好运。”墨池向纪茗眨眨眼睛。
纪茗像是要给自己信心一般点了点头,接着闭上眼,从盘子里抓起一枚小东西,接着像被烫了手一样把它丢了回去。她又抓起一枚,这一次是冰冰凉凉的,但是握在手里却很舒服。有一种淡淡的力量似乎在纪茗和她手中抓着的东西之间形成了某种联系,纪茗觉得它似乎在轻轻地挣脱,却只是被自己抓得更紧。
她睁开眼,张开手,看清了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渐渐显出一种金色的光芒,然后慢慢显示出一个字:“王”。
她心中不祥的预感几乎达到了顶峰。她把手中的东西翻过来看反面,只见那一面上果真写着:“芷”。
纪茗几乎是惊恐地望向王芷。后者本来正严肃地打量着东苑新生队伍的末尾,然后便感受到了纪茗的目光,于是转过头来。接着她注意到了纪茗的表情,于是她的脸上渐渐由冷漠轻蔑转为了震惊和愤怒。
“这是龙鳞。”墨池眼中闪着愉快的光芒对纪茗说,“从来没出过任何差错。”
在镜厅中用过餐后,两苑的学生们便陆续回到了宿舍。上菜的是一群红色毛发的古怪的半矮人,但是纪茗已经太过烦闷而顾不上这些了,以至于晚饭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便跟着文丹青她们回了宿舍。
更糟糕的是文丹青却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苦闷:“你被分到了王师叔门下?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子规若是知道了,也会替你高兴的。”
“可是王副校……师父她,根本就不喜欢我。”纪茗坐在自己的床边托着腮,“我才见过她两面,都已经能断定她肯定和我和不来。刚才她看出了我被分到她门下,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可是我又不知道我哪儿做错了……”纪茗摇摇头。
“你别多想,王师叔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文丹青压低了声音,“你刚刚见过她,可能会觉得她冷漠,可实际上她是个非常善良热心的人,尤其又是东苑的师父中能力最出众的。拜她为师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的。我师父老跟我们这些女弟子夸赞她,说我们以后要都像她才好。”文丹青鼓励地拍了拍纪茗的肩膀。
“明早还要去‘听澜榭’开早会。”一边的白秋心忽然冷冷地打断了她们,自顾自地散下头发,钻进被窝,“别聊得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你先睡吧秋心。”文丹青有些慌张地客套。说起来她文丹青是出了名儿的人缘好,跟谁的关系都不错,唯独面对白秋心她便开始紧张。有一回包世仁好心要给她调换宿舍,她却不肯,说是舍不得,其实是出于一种骄傲的固执。她之前还从来没遇上过不领她情的人。于她而言,白秋心算是个挑战。然而在那之后又过去了两年,她和白秋心之间的关系却依旧没有丝毫改善。
纪茗见白秋心已经转过身去睡下了,便格外压低了声音问文丹青:“散会前说明天安排的那一段我没听,咱们明早要干吗?”
“去‘听澜榭’开早会。”文丹青重复道,“是个每周的例会,明早你就知道了。每年的惯例,在第一节早会上要让贺师叔讲一段两百年前的故事,让大家记住教训。我听了四遍,都有些腻烦了。”文丹青笑笑,也把头发散开,“秋心说得对,明早很早就要起,早些睡吧。”
纪茗于是依言,也爬进了自己那张舒适却陌生的床。这一天她经历的实在相当多,几乎在文丹青把蜡烛吹灭的同时便睡着了。
当晚王芷便气冲冲地去找墨池,而墨池也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提早煮好了柠檬茶在办公室里等着她。
“墨校长。”王芷僵硬地站在墨池的办公桌前,“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墨池脸带笑意地望着王芷,“也许纪茗是个很出色的孩子。你知道的,阿尔诺的龙鳞从来没出过差错。”
“也许他这一次就错了!”王芷逼视着墨池,“又或者——请原谅我‘卑鄙’的猜测——可能是某个‘伟大的’、‘宽厚的’教育家为了让我改变对那丫头的看法而使了什么法术来愚弄我。”
“你要是觉得那龙鳞有问题,不妨拿去检查。”墨池从身后的柜子中拿出两个抽屉,里面满满的尽是那些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带着温润的光泽,煞是好看。
“我会的。”王芷一把接过两个抽屉,哼了一声,便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
“你不是说阿尔诺没死吗?”王芷的一双凤眼中带着危险的疑惑,“这些不是他的鳞吗?”
墨池沉默的望了她半天,忽然笑了一笑:“我没说过他没死啊。”
王芷先是一愣,转念一想,脸上于是带了轻蔑和气愤,拂袖而去。
墨池独坐在办公室中,沉默地望着角落里的那面精美的落地镜。镜框整个布满了美丽的金色花纹,此时正像一只只眼睛,紧盯着墨池。
一道淡淡的青光忽然在那镜框中闪现,照亮了花纹中一个扭曲变形的字母。接着那青光消失,又在另外一个字母处出现。
A-R-N—O—L—D.
阿尔诺。
第二天纪茗被文丹青摇醒的时候,还迷糊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她见到文丹青已经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发,才想起来今天应该去那个什么“听澜榭”听故事,于是急忙翻身下床,洗漱穿衣。而白秋心的那张床早已是空无一人。
听澜榭建在东苑大院里的偏北侧,临于一片荷塘边,是东苑中唯一不建在飞岛上的建筑物。此时已为秋初,荷凋叶败,水池中却仍飘来一阵阵清香。
纪茗和文丹青到达听澜榭时,人已来了大半,全都松散地坐在地上铺的席子上。顾子规一见她们,连忙招手示意。纪茗本来踌躇着自己是否应该跟过去,却听文丹青道:“他叫你过去呢。这边是王师叔弟子的座位,我先去那边了。”
纪茗点点头,心下庆幸,好在自己在王芷弟子中还认识这么一个顾子规。后者一见她来,也热心地问这问那,偶尔与不远处席地而坐的文丹青相视而笑。
“以后就不能直呼姓名了。”顾子规对纪茗说,“私底下还可以,但现在是同门师兄妹了,你得叫我顾师兄。”
纪茗看着顾子规满脸的认真,忽然笑了起来。
东苑的十五位师父陆续到来,站在自己的弟子前面。贺姥姥如今已是两百多岁的高龄,只得被包世仁搀扶着,又拄着拐棍才能入场,来到最中央,慢慢地坐下,环视一周,再缓缓地开口。她说话时,只觉得每一条皱纹都在颤动。
“东苑的众弟子们,昨夜可曾安眠?”
“贺师叔(师父)早安!”东苑的老弟子们齐声道。
贺姥姥一笑,牵动了满脸的皱纹。接着敛容,提高了声音:“我贺老婆子,如今已是二百一十六岁的年纪了。我活到这把岁数,却有二百来年是在这敏堂度过的。我还记得我刚刚入学的时候,认识了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好姐妹。只可惜她命薄,活到十六岁便死去了。”
水榭中一片唏嘘声。贺姥姥慢慢地摇了摇头:“可惜啊!她本是个绝佳的可造之材,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活到十六岁,可她本该活到像我这般年纪。她死于非命,她实在是被别人害死的。”
水榭中更是一片低声议论,尽是新生的交头接耳。纪茗盯着那个瘦小佝偻的贺师叔,等着她的下文。
只见贺姥姥用她的拐棍在地上划拉起来,画出了一张简易地图,但后排的弟子们看不到,不禁奇怪。贺姥姥眼睛低垂着望着那地图,声音低沉:“在咱们岛子上,有两个害人至深的种族,一是黑精灵族,二是血族,分别盘踞在岛子的东西,时常出来害人。
“我们学校与北方丘陵之间,有一片树林,便是因为是血族和黑精灵族的势力范围被划为了禁区。传说,在那片树林中央,有一棵四季常青的灵树,只要找到它,便能功力大增,并且实现三个愿望。
“那是二百年前,我和我那姐妹还不知血族和黑精灵的厉害。只因听说了灵树的传说,便决定在那一晚偷偷去找。”
贺姥姥忽然停顿,似是想起了两百年前的那一段往事。故人的笑容已经模糊不清,几乎辨认不出。贺姥姥长叹。
“刚进林子,我们便遭遇了一群打猎的僵尸。我只记得当时林子里降下一阵妖雾,我便昏了过去。那便是僵尸捕猎的诱饵。后来我脱险,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如何解释。然而我那姐妹,却在树林中消失了整整四天。
“后来她回来时,我们才知道她在林中平安无事,乃是有人相救。她说,那人自称是精灵族的驯兽师。可我们后来才知道,那人其实是个黑精灵,在林中不知对她使了什么妖法,仿佛勾去了她魂魄一般。后来你们便猜得到了。那人诱她去了禁林,把她杀害。我们后来找到她时,可怜我那姐妹正是如花的年纪,却被活活吸成了一具干尸。”
贺姥姥声音激愤,讲到此处,不禁老泪纵横。底下有些新生也不禁握紧了拳,眼神中闪出愤怒。
“那个黑精灵后来也出了名。我那姐妹死了没多久,他便去那北方丘陵,抢了一半龙族的领地。可恨!只是苍天有眼,再也不曾给他那一半龙城半点阳光。可是这惩罚难道便足够了吗?我贺老婆子活了这么久,便是一直在等给我那姐妹报仇的机会!我这把老骨头,或许没有机会亲自做到了。但是你们可以!你们记住,绝不能相信黑精灵或者血族的人。谁若是对他们手下留情,我贺姥姥头一个不答应!”
贺姥姥一个劲儿的把手中的拐杖往地上捣,满脸尽是悲愤。东苑弟子中好些年轻的面庞也闪烁出坚定的光芒。纪茗皱着眉,低头思索着。
贺姥姥平复一会儿,又开口道:“我要你们记住四个名字。清洇,她乃是地下城黑精灵族的女王,人称莲影妖姬;木隐,与那清洇是一对奸夫****,人称无面术士;燎原,他乃是血族的首领,呸!人称饮血君王。最后,便是那与燎原一同害死我好姐妹的罪魁,拂尘,人称虎头骑士。我呸!咳咳……”
贺姥姥轻轻咳嗽起来,她身边的包世仁赶紧帮她轻轻捶背。王芷静静站了出来,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贺师父讲的事情,你们可都听清楚了?记住了?”
众弟子答:“是。”
王芷点点头:“那好,就散了吧。吃过早餐后开始训练。”
王芷话毕,便见东苑众位师父告知弟子训练安排。王芷站到自己的弟子面前,朗声道:“去吃饭吧。一个小时之后,我希望看到所有人在一号训练场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