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莴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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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园子里又到起莴苣的时节了。

    (二)

    去年夏天,母亲在一次暴雨后,想把茅房里溢出的粪水泼到菜地里,不小心折损了腰椎,瘫在床上,整整一夏,受尽了暑气的折磨。我每天一下班就过去帮她擦身、洗头,她担心我上班分心,每次擦洗过后,总是叮嘱我不要一有空就往家里跑,家里替手的人多呢。父亲在一旁也附和她一起告诫我要好好上班。

    伏天过后,母亲能翻身了,消除了一直以为自己会瘫痪的担心,她的情绪渐渐地开朗了,笑意也会不时浮在她的眼角、眉梢。她一直脚手健牢,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每天鸡鸣即起,从来不睡早觉。这次让她意外地躺在床上这么长时间,虽然倍受痛苦的煎熬,她居然生出了一种令人心酸的幽默心境。有一次她照着镜子,风趣地对我父亲说:“老头子,这辈子你没让我睡过一次懒觉,老天爷也觉得不公。这不,这次天老爷让我不动手不动脚睡在床上这么长时间,还有人管吃管喝。你瞧瞧,人都变得白胖了。我想呀,自打和你过日子,就没讨过这么大的便宜!”

    (三)

    静中养病的母亲听力出奇地好,床下幽咽的虫声,梁间蹿鼠的窸窣声,屋后杨树下蛇穿过草丛发出的沙沙声,老柳树上知了不知疲乏的嘶鸣声,母亲总是不厌其烦、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有一天傍晚,我陪坐在母亲的床边。堂屋里的光影渐暗,还没到开灯的时候,屋子里的家具杂什浸蚀在暮色中,轮廓变得模糊漫漶起来。母亲大概有些乏了,翻转身面朝里,闭目假寐。

    初秋微凉的夜气,沉闷地洇染着室内的一切,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没有光亮的死黑氛围。八仙桌的边棱拐角、笨重老式的苏式八步床雕花的床栏,闪映出幽蓝微忽的折光。在我单调的视野里,一下子变得洞明若炬,灵动的焰头曳跃窜腾,仿佛一只只翻飞起舞的蓝蝴蝶。

    我已经好久没能这样静静地守着母亲了。潮湿、温馨、又有几许淡愁轻忧的静谧,甜咝咝地在空气中氤氲开来。我的心像暮春飘零的花瓣,浸透了汪碧澄明的湖水,慢慢地沉入铺满鹅卵石的水草荡曳的湖底。

    突然,我听到母亲一声细若游丝的轻叹。

    “唉,你听听,秋风踩蹬屋上的瓦楞,就像小伢子的脚,一步紧似一步。莴苣苗还没移田,再晚些,起霜了,嫩苗起身怕是不经冻的。”黑暗中,母亲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堂屋的大门敞开着,一只荧火虫像流星般从门前倏忽划过。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我觉得有些好笑。便开着玩笑安慰她说:“你又不是跑园的菜农,为这园子操这么大心,干什么?再说,等你的莴苣种成了,菜场里的莴苣,怕是一毛钱一斤都没人要了。”

    “傻孩子,咱这园子里的菜,什么时候卖过?妈撑着收拾、收拾,长出的东西,让你姐带回家,也给她们一个兴头。”

    我嘿然无语。母亲是个倔脾气。她认准的事,不管你怎么说都是没用的。好在今年行动不便,不用劝,她也没办法辛劳了。

    (四)

    可是没过几日,园子里柿树旁一畦长朝天椒的田地被整出了,鲜红细尖的辣椒平摊在屋前水泥地平上,曝晒在秋日的暖阳下。我以为是姐回家帮母亲收掇的,也就没追问什么。但有一天早晨,我冒着霜气,瑟瑟地把儿子送到学校,回程的时候,离上班的时间还早,便顺道看看母亲。

    院门开着,我径自走进去,远远地,我看见母亲佝偻着身子,左手支撑着矮凳,右手吃力地拿耧耙来回地在整过的田里细划。我的眼里顿时蓄满了泪。

    “不要命了,你?”我有些发急了。

    “嘿,哪就那么金贵,再说,受伤的筋骨也要活络活络。要不然,什么时候才得好。”母亲总有她的道理。

    “我帮你吧!”我夺过她手中的耧耙。“不要再因小失大了,这些蔬菜能值几个钱?你去趁医院,就能抵你种一年的菜。”对母亲,我实在没招,语气中近乎恳求了。

    “你会个什么?还是算你的帐去。”母亲狡黠地一笑。她变戏法似的,从屁股下掏出一把短柄锄头。她用锄尖在敲碎土块的湿燥相宜的细土上,浮拉出一条条浅沟。“帮个忙,大会计,去那边扯些莴苣苗给我。”母亲用力将屁股挪坐在矮凳上,回身指着鸡圈边秧着莴苣苗的那块地,开心地望着我。脸上现出孩子般挪揄的神情。

    我赶紧颠颠地跑过去,紧扯慢拔,抱一大捧莴苣苗堆放在母亲面前。惹得母亲心疼极了,连连责怪我:“唉,还是那么毛手毛脚的,眉毛胡子一把抓,也不拣壮实些的拔。这小细苗,就像个奶伢子,不喝足妈*的奶,就让他去跑,能成吗?”

    母亲埋头细心地栽插莴苣苗。我在她身后为她拣整好苗,顺便递到她的手旁。过了好大一会儿,母亲才栽完一竖行,离上班的时候近了,母亲一叠声催促我上班。我只得拍拍手中的土,骑车走了。中午回家,父亲心疼地朝堂屋里呶呶嘴,语带恼怒地说:“你妈躺在床上哩!”我进屋看见母亲苍白的脸上,硬挤出几丝笑意,努力地装出轻松的样子。

    “园子里的莴苣都栽下了,是你爸浇的水。”

    “嗯,”我鼻酸欲泣,沉着脸,面对母亲,竟不知说什么好。

    (五)

    皑皑的白霜冻紫树桠里的柿子时,母亲能起身在院中踱步了。她怕小孩早起,后座冰凉的铁条冻扎屁股,紧赶着为我儿子缝上厚厚的车垫。园子里蔫缩的枯紫的莴苣败叶,粘躺在冻结的土中。母亲不知在哪里找来松软的稻草,严严地盖在莴苣田里。

    (六)

    转眼间,来年的清明又快到了。天气乍暖还凉,母亲又忙前忙后为我们煮饭、带小该,一面还偷空翻整园子。青蒜长高了,粉绿的长叶茂盛起来。女儿葱浅绿的茎杆脆嫩地簇拥在一起,连片成带,镶在畦边,好似没足的矮栏。残剩的青菜抽苔打朵,荠菜挤出细密的小白花。母亲划清莴苣田里遮霜蔽雪的稻草茎,小心地晒干,塞在蒲包里。

    (七)

    短暂的桃花花期一过,母亲就催促父亲到炕坊上去捉鸡雏。我们家已养了二三十年的鸡,起先是在鸡圈里备一只大公鸡,春秋两季各孵一批鸡雏。后来,蛋鸡老起窝,占着窝不生蛋。母亲嫌麻烦,就去炕坊拿鸡苗,刚开始时,没经验,鸡苗又没妈妈护着,成活的很少,父亲为此几乎失去了养鸡的兴心,但母亲硬是顶着到炕坊拿鸡苗养,慢慢地就摸着了一些道道,鸡养得一年好似一年。到后来,母亲技高胆大,专拣别人拣剩的落脚鸡雏买。母亲有她的理由,一来,这些鸡雏便宜,而且还有搭头;二来,这些小可怜来世上一遭,总得要细心呵护,要不然也枉费了它们成形啄壳的一番努力。

    鸡苗一到家,母亲就拿出老早备着的纸箱(我买电脑时两三只纸箱也都带给了母亲),从蒲包里抽出散发出淡淡的干草香味的稻草,在箱底细心地铺上厚厚的、软软的一层。再用手小心地将鸡苗捉放到稻草上。嫩黄葺绒的小鸡,细喙、小腿、软翅膀,叽叽地挤成一堆。母亲细心地将菜叶剁碎,渗和在精细的混合鸡食里,又让我到鸡药门市买来访瘟的草药,按剂量配放在鸡食里。

    父亲在早前烧饭时,每天在灶膛里炙出三四块木炭,现在派上了用场,母亲用火盆点燃炭火,将四五只纸箱圈放在火盆周围。盆里的火候最有讲究,既不能太炽热,又不能太温吞。温度过高,小鸡身子弱,经不得焐,容易变成痨拴子;温度太低,外面气温还没回升,夜晚的寒气能冻僵这些小生灵。

    火盆里最忌煤球升火,煤火不似炭火无烟,煤烧不透时,有毒气,有一年春天天寒,母亲怕刚捉来的鸡苗经不住冻,便升起煤炉,结果第二天早上打开纸箱,可怜的小东西们都两爪朝天,僵死在稻草上。

    (八)

    鸡雏在儿子的眼里是最可爱的小动物。一放学,两个小家伙,作业也顾不上做,就扒在箱沿上,小脑袋挤在一起,入神地观察鸡雏的一举一动。他们不顾奶奶的劝阻吆喝,偷偷地跑到田里捉虫子,摘草茎喂养小鸡,他们不惮费力气,来回跑着、笑着、叫着,乐此不疲。那阵子,儿子和我交流的主题就是小鸡。

    “爸爸,小鸡一口吞下一只小蚯蚓呢!”

    “一只小鸡滚到泥水里,翅膀都粘在一块,走路摇摇摆摆,多好笑。”

    “爸爸,我想带一只小鸡让同学们瞧瞧,他们不相信我奶奶家有小鸡。”

    “小鸡回家才二星期,黄绒毛都褪尽了,翅膀也变粗了。小腿可有劲了,一蹲一跳,翅膀一拍,就飞到箱沿上了。”

    我很喜欢听儿子们富有童趣的描述。我说:“既然小鸡这么有趣,不能试着把小鸡的可爱用笔记下吗?”儿子们对此很感兴趣,他们找来小本子,每天流水帐似的记上几笔。

    (九)

    清明过了,鸡苗已脱尽细绒,嫩黄的细喙变得扁平劲锐,啄食之余,它们就在纸箱内壁哔剥作声地练嘴功,壁上能碰着的地方,都留下了它们七孔八窍的印记。园子里反青的莴苣一天壮似一天,宽长厚实的叶片酱紫油亮,挨挨挤挤,密不透风。粗壮敦实的茎杆节节拔高,没两星期就没踝过膝。大蒜窜苔了,香菜像荠菜似的,蓬蓬地枝蔓开来,开出粉白的细密小花。石榴树枯槁的枝柯间,冒出米粒大小的叶芽。园子都被过冬的菜蔬占着,没有闲田种鹅毛菜。不怕小鸡糟蹋。所以每年到这时候,母亲就把小鸡散养在园内,任它们撒野。大半亩的园子顿时成了小鸡的乐园。它们穿梭在园里菜蔬间,呼朋引俦,我下班回家,推开院门,就听到园子里彼起此伏的叽叽声,因为园里菜蔬肥厚的叶片遮畦蔽地,所以很难看到它们的身影。只看到莴苣叶在动,蒜苗尖在晃,香菜茎在抖,香菜花蕊中一股浓烈刺鼻的香气便弥漫了小院。前年春天,也是清明刚过,我儿子渗发疹子。母亲从园子里摘来香菜茎,捣碎取汁,熬热了让他们喝,结果,过了一夜,疹子出齐了,高热也退了。

    (十)

    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系着围裙,笑眯眯地从灶间走出,我知道她今天又买到了便宜猪肉。母亲不善算帐,屋后小刀手张四为人厚道,母亲就认着他买肉,也省得费心算计。她每次到张四摊位买肉,总要花上一、二个钟头。不急不躁,不远不近地站着,任由别人挑肥拣瘦,她只是挎着篮子,静静地等。末了,摊子上的肉没了,围着的人都散去了,张四才从案板下拿出早备下的一只蹄膀,也不用称,甩到母亲的篮子里。报上价,也不用挑拣、还价。现金付讫,走人。

    “你爸算过了,今天的肉,比菜场里便宜一块钱一斤哩。我不信,你给算算。”母亲拍拍手上的灰,脸上掩不住得意的神情。

    又是老一套。我知道母亲并不是怀疑父亲的算帐能力,而是像小孩得了稀罕物一样,老是喜欢拿出来摆显摆显。我问了斤数、价钱。侧着头,低眉默想一会,也不用算,报出了和父亲相仿的结果,有时为了不让母亲怀疑我在应承她,报价故意和父亲出入一、二毛钱。这时,母亲便现出很较真的表情,很庆幸地说:“我说这老头马虎,下次可不能让他算了,以后还是要你给算算,看看张四和我耍不耍滑头。”

    餐桌上摆放着两菜一汤,一盆青椒肉丝,一盘炒豌豆苗,一碗莴苣蛋汤。母亲惯烧农家小菜,喜用小榨豆油,秋天一收了新鲜的黄豆,就拿到路边黄三油坊,现等榨油,用大油壶盛着,煨蹄膀,烀老鸡才拿出来用。平素用油也是黄三进了好豆精榨的稠油,老主顾了,不羼水。母亲用惯了他的油,信得过,油一溜滴到锅底,香气一透进鼻孔,她就啧啧夸赞油好。

    遇着春节中秋,我和爱人单位分色拉油,母亲嫌这油口感寡薄单净,搁在一边不用,偶尔炸肉圆、炸小鱼,才用上派场。母亲炒菜下油厚实,嫩绿的豌豆苗浸透了油水,光亮可鉴,浓烈的热油香、清郁的豌豆香混合成一种钩人馋虫的奇特的香气,使人脾清胃开,食欲大增。儿子们最喜欢吃奶奶炒的肉丝,咸甜入味,口感偏重,有些许辣,但洇漫口腔的,更多的是浓厚醇绵的肉香。

    母亲特意为我端上一碗莴苣汤,我用筷头向碗底一拨,两只白胖的汪蛋挤过油绿的莴苣片,浮到了汤面上。金黄的碎蛋花镶在汪蛋边上,衬着澄碧的汤水,真让人馋涎欲滴。我掇起筷,捞一只蛋轻轻咬上一口,莹白滑嫩的蛋白触齿即化,橙黄油亮的蛋黄葺松溢香。

    (十一)

    正午的阳光暖烘烘地透过枇杷叶隙,象谁在水泥地上撒了一把碎金。青涩枇杷果挨挤在枝头,小院里经年种下了十多棵枇杷树,今年才挂了果子。儿子们每天都仰着脸,站在枇杷树下数枇杷。紧挨堂屋门口的一棵因为阳光充足,枇杷结得不但个大而且量多。吃饭的时候,我那大小子将小嘴凑到我的耳边,悄声向我汇报盘底的结果:门首那棵树上一共七把枇杷果,计有单果五十六颗。不想他弟弟耳尖,把埋在饭碗里的头抬起来,嘴角露出丝狡黠的笑意,坏坏地说:“还有一把你没瞧着哩,南面芭蕉叶遮盖着的,你肯定没发现!我也是吃饭前才找着的。”

    我用筷子敲敲他们的碗边。示意禁声。有一只胆大的鸡崽,从莴苣丛中钻出来,直奔堂屋。它涨红着小鸡冠,肥肥的小屁股左摆右晃。越过门槛的时候,它怯生生地停下来,侧着头盯着桌边的主人看了好一会,但儿子拨洒在地上的雪白的米粒,还是诱使它慢腾腾地向前延颈伸爪,突然,它迅速地伸嘴叼起一粒饭,直着脖子左右摆动着吞下去。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它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它试探着再向前收拾地上的米粒。一直挨近儿子的脚,它现在显得很从容淡定,甚至变得有点放肆,儿子有时故意把脚在地上跺一下,它也只是侧着身子,张开翅膀,跳到近旁躲一下,紧接着又挨儿子的脚边。

    母亲笑眯眯地看堂屋里的这只鸡,脸上现出赞许的神色。

    “立夏前后笃定有新仔鸡吃啰。”母亲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自言自语地说。说这话的时候,她像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哦,早上还和你爸说来着,这几天西南风刮得紧,天气一天天闷热起来,田里的莴苣要铲了,要不然又要焐烂了。明天有空你帮我一起干。”

    (十二)

    莴苣是要起了。前年这当口,西南风刮起,密不透风的莴苣田中间水汽蒸腾不了,加之地气陡热,莴苣根部经不住烘焐,大片烂掉,但顶部的叶子仍然在疯狂地长着,所以没有人察觉到田里正在发生的危机。直到有天晚上,一只鸡跑进莴苣田中摸不出来,母亲插脚进去找,不想碰着的莴苣杆都软软地倒下了,母亲起了疑心,拣起一棵一望,根都烂秃了桩。

    第二天是礼拜天,我起大早帮母亲铲莴苣,八九点的时候,院里的水泥晒台上已整整齐齐地垛码着一堆堆粗长的莴苣。母亲打电话给姐姐,让她们捎带些莴苣回家。我们娘儿俩则坐在小板凳上,忙着掰莴苣叶,削莴苣皮。我小半天没直腰,手上粘着稠稠的绿汁,一根根滑滑的嫩嫩的去皮莴苣从我的手中抛到身后备着的大桶里,快到晌午的时候,削好的莴苣已满满堆放了两大桶。我累得腰酸背痛,姐姐这时推车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挽袖捞裤接着干。

    中午,母亲简单地烧些饭菜,我用炒莴苣丝包了金黄的锅巴,端了碗莴苣叶汤,坐在院中枇杷树荫里乘凉吃喝。散养在田里的鸡崽东奔西闯,找虫啄青,不过个把月,就一只只养得毛色油亮,肥笃笃、胖墩墩的,走起路来一摇二摆,很是逗人。

    一只白粉蝶绕着枇杷树根打着转轻快地飞着,一只鸡崽从斜刺里窜出来,昂着脖子,跳起身,想啄那只蝶。白粉蝶好象有意要惹恼这只痴顽可爱的鸡崽,它忽上忽下地旋舞,逗得鸡崽扑楞着翅膀不停地折腾。

    又一只白粉蝶飞来,两只蝴蝶像轻盈的叶片翩翩飞过半人高的院墙,害得那只呆鸡崽,追到墙根,愣头愣脑地踱着步,张开小嘴冲着墙外叫唤。

    (十三)

    午饭后,父亲洗净院墙根那口茶褐色的腌菜大缸,坐下来点支烟悠闲地吸起来。他顺捎一支给我,母亲叫我帮忙把削好的莴苣垛放到缸里,我就把那支未点上火的烟粘插在耳边上。母亲见我样子滑稽,不禁笑起来说:“啥时也变成老烟鬼了,别学你爸。扛了半辈子烟枪,让人和他呆着就薰得慌。”

    莴苣在大缸里腌渍了一、二天,颜色变成了灰绿色,胖胖地浸养在盐卤中。母亲拣暴日头,将莴苣起缸、去卤。晒上二、三日,母亲这时就像位炒茶的老手,每天仔细地翻晒摊在水泥地上的莴苣,等它们变成了草黄色,摸在手里感觉软软的、绵绵的、不粘不糙的时候,母亲就把莴苣拾掇到塑料袋里秘封好,生怕再晒水份耗失太多,酱渍出来口感不脆嘣、涩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