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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是因为害怕。
天生对危险的敏锐让我明白,与他相爱的结果,可能会毁灭我俩。
那么,我爱他吗?我这样问自己。即使我不相信他真爱我,但我自己呢?我能不去爱他吗?喜欢一个人与爱一个人截然不同,我或许喜欢他,但绝不到爱的地步。我没有爱过人,我不知道何谓爱。
那天晚上,幼时倾慕的男孩又出现在我梦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维持那时的形貌,金发灰眸,嘴角老是带着残酷的微笑。时而对我好,时而对我坏,弄得我一颗心七上八下。
这次他又不理我了,任凭我怎么在他面前扮小丑取悦他,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我气馁了,背对着他不说话,再度于梦中受到创伤。
“我要走了!”我赌气这样说:“你以后也别来找我,我要跟你绝交!”
由于梦里他长不大,我也和他一样,是个小女孩,讲话肆无忌惮,做事随心所欲。那男孩冷冷地说:“走吧,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为什么?我一直都喜欢你呀!”我哭着告诉他。
“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他的双眼射出清冽的光芒,转灰为黑,一时间,我突然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
“我才没有咧”我关心地趋前审视他。“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都快把我看成别人了,还说没有。”他忽然叹口气。“很快你就会忘了我,换成那个人占据你的梦。”
“不,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肯定地说道:“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不管!不要放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那男孩定定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拿出一面镜子来。“你自己看吧!”
我狐疑地拿起镜子来一照,出现的竟是长大成年的我。我的心智仍停留在幼年,吓得哭出声来。“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早就长大了,不变的只是我”男孩的小脸上流露着伤心的神色。“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长大,然后离开我”
“不!”我剧烈摇晃脑袋,拒绝接受眼前所见。“我不要长大,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不可能了,该是告别的时候了。”他的小手捧起我的脸,嘴儿靠过来,轻轻吻在我唇上。“再见了,我的穆穆。”
很诡异的梦,出现在我梦中将近十年的小男孩居然跟我说再见,以后我真的不会再梦见他了吗?
醒来后我睡不着,起床想倒杯牛奶来喝,却发现父亲书房的灯还亮着。我过去推开门来看,父亲趴在桌上睡着了,我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背上,顺便看他正在进行的工作。
父亲正在整理历年的创作,前几年他一直喊着要动手,却抽不出时间来,现下想必是学校的教课很轻松,所以才有空闲弄这些吧!
我明白父亲的身体一年糟过一年,也劝过他提早退休,但硬气的他就是不肯,永远都不愿从第一线上退下来。
他拿下眼镜后和沈恩承更像了,头发依旧浓密乌黑,只是鬓边有些银丝,仍旧是风度翩翩的潇洒美男子。
我含笑拿着牛奶杯子退出书房,小心将门关上,一条黑影却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不禁轻声骂道!“搞什么啊!”那个人不用说自是沙奇,他含糊说:“我起来上厕所。”
“不要吵到我爸。”我蹑手蹑脚到厨房喝完牛奶,清洗过后,再溜回房里去睡觉,沙奇正好也走到房门口。
“穆穆,”他叫住我。“等米歇尔演唱会完我就回香港。”
“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后天”沙奇支吾了一下。“你有没有空?”
我心中微微一惊,故做没事地说:“我要帮米歇尔弄演唱会的事,没空。”
“那我去帮你。”他很热心。
“不用啦,我自己一个人弄得来。”我婉拒他。
“喔。”沙奇失望地应了一声。
我推开房门,躲了进去。
三天后,天气晴,我一早起来到公司找又儒姐商量演唱会的事。
“怎么办,又儒姐姐,米歇尔连演场会的名称都要我来想。”我很苦恼。
“那你就帮她想一个呀。”她快速浏览我所准备的流程表,这儿圈圈,那儿勾勾,感觉十分利落。
“你觉得dreamth肉ghthedus上怎么样?”我很紧张。
“不错嘛!还用到alliteratiofn呢,怎么想来的?”她大力赞扬,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alliteration是头韵字的意思,dream和dus上上都是d开头,所以又儒姐才会这么说,类似中文的双声。
“嗯,因为这次独唱会的主题是梦嘛,我记得史特劳斯做过一首歌!”
“traumdurchdiedarnerung?”
“没错没错,就是这一首!”又儒姐果然会德文,我请教她:“那么中文要叫什么呢?我想过黄昏之梦、黎明之梦、薄暮之梦不过好像都不能确切表达出意思来。”
“就叫微曦之梦如何?”她笑着看我。
“太好了!”我击掌欢呼。“dammerung同时兼有黄昏和黎明两个意思,我本想翻成微光的,但你的更好。”
“就这么办吧!”她也笑逐颜开。
事情解决,我吞吞吐吐地问她:“嗯又儒姐姐,他呢?”
“他是谁?”她扬眉问我。
“沈沈大哥。”我小心翼翼不让情绪外露。
“他今天出差,去了香港。”她又倒了咖啡来喝,我没看过这么爱咖啡的人,一近她身边就闻到咖啡的醇香。
“去了香港?”我大感失望。
“不过下午就回来了,你等等,我帮你看他的行事历。”她开了pda,察看之后说:“他晚上和女友米歇尔有约,大概要一起吃饭。”
“喔。”那今天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了。
“怎么,找他有事?”她饶富兴味地问。
“也没什么,今天不行那就算了。”我向她告辞,她看起来好像有点担心我的样子,我努力挤出微笑让她放心。
如果我能有像她这样的姐姐,那该有多好。大部分人都有的兄弟姐妹,我没有,连妈妈也不曾见过一面。
我只有老窦一个亲人,但今天,我们是绝对不会想碰到彼此的。
惟有今天。
公园里,妈妈带着孩子,散步、玩球、荡秋千、堆沙子。
我独坐在长椅上看他们玩,偶尔也帮着捡滚到脚边的球。
孩子们笑着、哭着、打着、闹着,母亲则三三五五聚在一旁聊天,余光却没一刻离过孩子。我下午没去沈家上课,从日中到日落,就这么坐着。
街灯逐渐亮了起来,有个妈妈牵着玩得浑身脏兮兮的小朋友到水龙头下清洗。她仔细地将小孩的乌黑的手脚洗成原来的雪白,因为实在肥嫩得可爱,还忍不住拿起胖胖的小手来咬了一口,孩子被逗得呵呵笑。
终于他们走了,公园空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母亲也在这儿,对着一个小男孩说,要爱护即将出世的妹妹如果他在我身边那该多好,他会让我知道,妈妈有多爱我想起二十年前的今天,与之后的每一个今天,我终于还是流下泪来。
他现在在哪里?知道我有多么想他吗?但今天和他有约的不是我。
我低头抹了抹眼泪,一抬头,居然看见他迈着长腿快步向我走来,我简直不敢相信,瞪大眼睛望着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他几乎是用吼的,从没看他这么生气过。“快跟我走!”
他一把拉住我要走,我把胳臂扯回来。“为什么要跟你走?到底要去哪?”
“我们找你半天了,你父亲他”
“今天我不见我父亲的!”我决绝地说。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父亲因为喝酒过度,吐血住院了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没破大骂。
我一听脚软了下来,多亏他扶住我,我抓着他双臂,指甲深入他肉里。
“你、你说什么?我老窦怎么了?”
“先上车再说!”他连拉带抱地把我拖到车上,还不忘帮我紧上安全带。
“我父亲怎么会住院呢?”我着急地问。
他迅速发动引擎,利落地开车上路,过一阵子才回我。
“是沙奇通知我们的,中午他被沈伯伯赶了出来,那时他就到处找你,跑去问我妈得知你没去上课,又辗转到公司找我姐,我姐说她不知你上哪儿去了,那时我又在飞机上”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心疼。“沙奇愈想愈不对,他说沈伯伯怪怪的,搬了一堆酒出来,好像要大饮特饮一番,后来他不放心又回家去,打开门一看,你父亲已经躺在血泊中了,他吐了好多血。”
“然后呢?”我听得胃部痉挛起来,紧紧抓住他的上臂。
“沙奇一面叫救护车,一面通知我妈和我姐,我一下飞机就往医院奔去,输了血后你父亲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现在我姐和沙奇正在医院陪他,我出来到处找你不着,想说你会不会去小鲍园,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在那里发呆!”他用斥责的口吻说。
我-住嘴巴阻止自己哭出声来,但眼泪却疯狂泛流无法停止,衣襟霎时湿了一大块。他说过最怕我的眼泪,果然他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你不用这么难过,你父亲没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我更是伤心得无法遏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都都是我不好!每年的今天,我我都不敢见我老窦,因为他会喝好多好多酒,然后一见到我就哭”他拿出手帕来给我拭泪,但一下子手帕又不中用了,没一处是干的。
“我好怕看他哭,真的,像他那么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一哭,我就觉得整个世界崩塌了,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避开彼此不见面”他再拿出一包纸手帕来给我。“今天我原本想找你出来的,可是你出差去了,而且我听说你跟别人有约所以我就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傻瓜,以后要找我就说一声,不管我跟谁有约,不论我人在何处,我都会马上赶回你身边!”他看来十分认真。
“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可是我的气梗住了,说不出话来。
好一阵子他都不开口,等我稍微顺过气之后,他才又说:“你明知他身体不好,应该劝他别喝酒的。你已经长大了,知道成人也会有伤心落泪时候,又何必老是不敢面对父亲脆弱的一面?”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该在他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他可是”一股酸涌上我的鼻子,瞬间我又泪眼汪汪。“可是今天”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值得你们父女这样回避对方?”他单刀直入地问。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母亲因为我的出生而死去。”我轻轻说道。
车内忽尔一阵静默,之后他骤然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拉过去,让我靠在他肩膀上。我慌忙提醒他:“你在开车啊!”“这样也可以开。”他的手搁在我头上,抚摸着我的发,不再说一句话。
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感觉他对我的疼惜与不忍,不由地叹息说:“你对我真好。”
我的眼泪直落,因为他的心疼而难过。
“别伤心,我会陪在你身边。”他轻轻说道。
我不禁闭上眼睛,感受他无尽的温柔,心中不断祈祷,希望老窦平安无事。
还没踏入病房,就听见父亲宏亮的笑声,不知是谁逗得他那么乐。
我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去,看见他满脸笑容地坐在病床上。顾不得房里有谁,我直接扑到他怀里,满口直抱怨。
“坏老窦、臭老窦,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说到后来我索性在他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傻丫头,这会儿我不是好好的吗?”父亲拍着我的背脊安慰我。
“您最坏了啦!以后不准你再喝酒了!”我理直气壮地说。
“哎唷,饶了我命吧!”父亲笑着说:“又儒呀,你帮我求求情,我可以一天不喝水,但不能一天不喝酒,要我不喝,还不如给我条绳子。”
“您要绳子做什么?”我问,瞥见又儒姐在一旁笑。
“当然是上吊呀!”
“哼!”我从父亲的怀中爬起来,怒瞪着他。“您以后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连饭都不煮给你吃了。”
“不给喝又不给吃,虐待老人喔!”父亲自个儿碎碎念。
我又气又好笑,半晌说不出话来,不敢露出过多的忧虑,只好压抑着问:“老窦,说真的,您身体觉得怎样?”
“我好得很,你用不着担心,这次多亏又儒和沙奇,当然还有恩承,谢谢你帮我找到穆穆。”父亲提到他时微微顿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什么。后来父亲说累了要休息,我们四人退了出来,沙奇被护士叫去办理住院手续,剩我们三人在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