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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大哥,你真的奏请皇上撤了容王府?得到消息后赶到哥哥房间的织月一脸惶惶然,不知所措。
我知道这很对不起你,可是人性自私,他并不是个例外。
你是为了映月嫂嫂,这个我晓得;可是你没跟我们商量就这么做,阿玛怎么办?我怎么办?远在边关的阿玛要是听说大哥请皇上撤了他的官爵,怕不气炸才怪!就算映月嫂嫂再怎么讨厌权贵,那也是他们夫妻俩的事,何必拖整个王府当垫背?织月怎么也想不通。
阿玛除了容王爷,还是有个将军可以当,这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得极不负责任,元钧快手快脚的收拾东西。
问题不是这样嘛!大哥,你不当贝勒的话,就请万岁爷撤了你的荫封就好了你都没想过我!平时温和柔顺的织月这下也急得有些动气了。你忘了我得嫁到朔王府去吗?他们要我这个失权失势的格格有什么用呢?我说了,阿玛还是个骠骑将军,你还是个将军的千金,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倒是把自己和父亲及妹妹的关系撇得干净。而我呢?阿玛早就将王府放给我了,也说了不管府里的事,撤不撤对他根本是皮不痒肉不痛。可是可是织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元钧伸掌止住。
对不起。他笑笑。我对不起你。有些愣住,织月摇摇头,眼中泛泪。
我走了之后,平王爷会帮你处理婚事;另外,容王府的财产,全部是你的嫁妆。相信朔王爷和朔福晋不敢对你如何。看着满脸惶然无措的妹妹,元钧虽然独断,但还是觉得愧疚。这么一来,似乎是将容王府交给你了。大哥!织月不行,我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懂!惊慌的摇着头,织月吓得脸色都白了。靖毅会帮你打点的。如果有事的话,平王爷也可以帮你做主。多年的交情,他相信御弦不可能不帮忙。
呆呆的站在一边,织月只觉得想哭。
大哥,你真的要走?再一次无力的挽留。
对不起。又一次无情的拒绝。
织月吸吸鼻子,擦擦眼泪。没办法!映月嫂嫂的性子烈,可是哥哥爱她爱得入骨,她是该体谅的。
如果有空的话,请回来看看我好吗?织月小小声的要求道。
阿玛戍守边疆、额娘撒手人寰、大哥又远走他乡,留她一个在这尔虞我诈的京城,虽说再过不久就要嫁入朔王府,可是一向怯懦的她还是又惊又怕。
我们会的。即使放不下这唯一的妹妹,可是元钧还是执意要离开。但在他走之前,他为她做了他认为最好的安排。
你的婚礼,也许我也无法参加。不过我已经派人通知阿玛,他应该会赶回来才是。轻叹一口气,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摇摇头,她勉强的笑。没关系,我希望你们幸福。她也希望自己幸福。可是这桩额娘替她走下的婚事,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考虑到两位当事人的感受与幸福。看来,她是奢求了。
靖毅人不坏,只是偶尔固执了点,你不用太担心。元钧也知道织月等于是被额娘卖给了朔王府,双方各取所需;你贪我的名,我留你的利,各得好处,谁也不欠谁。
织月点点头。她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他凶狠恶霸、无耻下流,她也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默默的看着大哥收拾好东西,虽然他已无名无利,脸上却散发着耀眼的神来。曾经野心勃勃的他,即使办成一件工作、赚进大把银两,也不曾见他脸上有过满足的神情;可是现在他抛弃了一切,仅剩的只有扬州的一间小客栈和挚爱的妻子,他欣喜的表情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她羡慕。她羡慕哥哥能得到心爱的人,有美好的婚姻,不需要为了利益而牺牲自己,和一个不相爱的人相看两相厌地过下半辈子。
可是她没有退路,她也不能后悔。
容王府最后的尊严就握在她手上,她不能让自己和曾经有过的这个家蒙羞。她不行。
呆坐在镜前,织月木然的任丫鬟梳弄着新嫁娘的发式,目光则定定的看着眼前小几上的凤冠。
她要出阁了,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
怎么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面。她这个新娘没有半个家属相伴——阿玛还得要三、五天才到得了京城,哥哥则远在扬州。
格格,请抬头,静儿要帮您戴凤冠了。丫鬟恭恭敬敬地道。
虽说皇上撤容王府的事已满城皆知,可是皇上特别开恩,决定等织月嫁到朔王府后再行去爵。在这之前,她都还算是容王府的格格。
安安静静的让丫鬟替自己更衣化妆,她只负责当新娘,其他的什么都毋需管,也管不着。
覆上红盖头,织月触目仅一片红。努力的眨眨眼,赶在眼泪流出眼眶前眨干它。她好怕,从小到大她极少一个人到不熟悉的地方去,虽说朔王府她已经去过几回,可是感觉还是生疏。就这样嫁过去她该如何自处?
垂眼看着吉服上的绣纹,想起她未来的夫婿,织月忍不住心乱。之前几次曾随大哥到他府上去拜访,两人也说了些话,可是当时气氛是沉重的,两人谈话是有礼的,心的距离是遥远的。除了两件事,她对他一无所知。
第一,他是朔王府的二贝勒,她的未婚夫。
第二,他不爱她,就如同她不爱他。
嘴角扬起浅浅苦笑,织月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
从小她就梦想着嫁给她最心爱的人,他会疼她、爱她、宠她,返她笑、哄她开心、听她说话她的心里也有着这么一个恋恋慕慕的人,可是她今天披上嫁衣并不是为了他。
她心乱、心酸、心疼、心死。
既然注定无法抉择自己的命运,那就认了吧!虽然贵为格格,她也不过是个无法管自己作决定的软弱女子。
格格,平福晋来了。她的贴身丫鬟静儿在她耳边悄声道。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停在她身侧,平福晋好听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织月吉时快到了。话中欲言又止的无奈与怜惜并不难见,显然大家都对这场婚礼的真正用意心知肚明。
轻轻点个头,微微叹声气。
没想到这么快,连织月你也要出阁了。平福晋杜银筝盯着被盖头掩住面目的织月,可以预见是如何不甘却又得从命。这桩婚事,也许不尽你意——银筝姐姐。她不想听见任何安慰的话语。在银筝姐姐说出口前,她先开口为强。我没事,嫁人本就是理所当然。只要夫君是个正人君子,那织月也就该感谢上天保佑了,我不该奢望些什么。只要有希望,就有可能会失望;更何况是奢望?她连想都不敢想这件事会有转圜的余地。
织月心疼的看着一身新嫁娘打扮的织月,杜银筝对她退缩的态度感到心酸。被迫嫁给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脆弱如织月,她要如何承受?
那,以后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哦!杜银筝还是不放心地殷殷叮咛。虽然只和织月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她那温婉柔弱的个住她倒也清楚。我把你和映月都当成是自己的妹妹,我希望你们幸福。幸福幸福吗?大哥为了映月而抛弃一切,靖毅会吗?他不会的。对他而言,她曾经是个能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帮助的妻子;可是现在,她能带给他的,最多也只有那么一些财产了。
谢谢你,银筝姐姐。轻柔的道声谢,织月完全没有新娘的喜悦。
过了一会,她被搀着走出了闺房,上了花轿,摇摇晃晃的往夫家前进。
这桩婚事里,冷着脸的并不只织月一个人。
靖毅!你还在这儿?新郎倌的哥哥靖扬几乎翻遍朔王府,才终于在花园的凉亭里发现一脸郁闷的靖毅。吉时都快到了,你不准备准备,好到新娘家去迎娶,还有兴致在这儿看风景?为什么我要有兴致?一脸死人样,连吐出来的话都是冰的。
今儿个可是你大喜之日,为什么不高兴点?大喜?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喜的。他和织月两人之前在平王府见过面,明明白白说了不爱对方,这桩婚事是不得已的,教他有什么喜可言?
靖扬愣了会,突然间,什么劝解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拜堂了,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自怜自艾,而是出门去把你的新娘子接回来!静了一会,靖毅的目光飘向远方的白云。你知道吗?织月曾经和我在平王爷的婚礼上见过面,她说了不爱我,我说了不爱她。这种婚姻,该怎么维系?我要用什么眼光来看待她?一个娴静美丽、身系万贯的妻子,仅此而已。
天下事不尽人意,你早该认清这个事实,现在才怨叹有什么用?靖扬一点也不同情弟弟。我们这种贵族人家,也许权力很大,可是受到的限制却也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也算是我们的责任之一。两年前,同样的原因,他娶了京城首富的女儿,为的也是她的钱财。朔王府的金钱来源一向不比其他王府来得宽裕,为了改善财务上的困厄,就要先有资金来投资其他的事业;偏偏朔王爷没什么生意头脑,投下十两,大概会赔上八两。
不过朔福晋的姐姐倒是颇得太后的宠,偶尔也会在太后跟前说些好话,让朔王府的男人们仕途顺达一些些。
当初容福晋和朔王爷就是互相看上对方的钱与权,才定下了这门婚事。搞得今日郎无情、妹无意,偏偏还要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真不晓得他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难道我连发牢骚的权利都没有?老是要他为家里着想,那他自己的想法呢?他是个人,不是别人手中系线的傀儡!
有,可是不是现在。靖扬被他的执拗给惹得不耐烦,索性摆出大哥的架势。你要去不去?一个饱含威胁的问句。
厌烦的站起身,将褂摆一甩,靖毅满腹闷气的往大厅走去。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桩各取利益的婚姻。阿玛明说是为了她的钱,额娘开心着终于又有银两可以添置衣物,大哥说这是他的责任,大嫂因为有人帮着付钱而松了口气。大家心怀异见,就是没人告诉他要怎么对待一个妻子,拿什么脸给那棵摇钱树看。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该成亲,他不知道织月是抱着什么心态嫁入朔王府,他不知道今后的生活要如何过下去!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贝勒爷,吉时已到,该到容王府迎娶了。老总管在满脸冷硬的靖毅身边小声的提醒道。
不用提醒我这种事。他恨声道。
烦死了!
迳自上马,他忍住策马狂奔的冲动,慢条斯理的往容王府前进。
后来,他终于见着了他的新娘。
一个安静、文雅,而且有钱的新娘。
什么也不想多说,他静静的任她被搀进轿里,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朔王府,准备拜堂。
短短数个月时间,北京城里就办了好几回喜事,看得百姓眼花缭乱。可是又有哪个人知道这些风光的背后,究竟是喜悦、猜疑或是不情愿?
锣鼓喧天,吵嚷纷乱,两位新人即是这当中最冷漠的两个。
一片混乱之后,终于稍稍安定下来,新人也准备拜堂了。
一拜天地!冷冷一拜。
天啊!地啊!你们明知这是个错误,为什么又要造成它?
二拜高堂!静静一躬。
阿玛!额娘!如果府里不为了钱而困扰,您们会让我自己选择成亲的对象吗?夫妻对拜!微微一点。
和我有着同样悲惨命运的人,未来的日子,我们该怎么办呢?
送入洞房!欢声雷动。
唉唉唉!事实终于造成,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做过了几巡酒,众人终于放过靖毅,让他回房去和他的新娘共度良宵。他不情不愿的踱步回房。
有些不耐烦的掀起盖头,织月格格那疲惫而从命的神情引得他更加烦躁。喝交杯酒。简短的命令。原先充满了浓情蜜意的动作在两人之间只是纯粹的讽刺。随便勾个手、草草灌下酒便了事。
用力眨了眨眼,织月不习惯喝酒,喉咙的麻烫让她暂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呢?下一步是什么?圆房吗?解开衣襟,靖毅不耐烦的脱下外袍。圆房?圆房就是和她上床吧!这和他平时召妓侍寝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对象变得高贵许多罢了,该做的事还不都一样?
精毅、我我暂时无法和你圆房。紧张的盯着他宽衣的动作,织月护着领口的手又收紧一些。
哦?停下解衣的动作,靖毅回头盯着她无措又强装勇敢的表情。虽然我不是那么关心,可是你还是说说原因好了。听见他平板淡漠的语气,织月微微的瑟缩一下。虽然我们成亲了,可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在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的存在。如果要我在这种情况下和你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我无法接受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和没感情的我上床就是了。他一点也不避讳、说得既直又快,甚至戏谑的看着织月因他的粗鄙话语羞红了脸。
点点头,她抬头瞅着靖毅。是的。要她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有亲密接触,她连想都受不了!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夫婿也一样。
沉吟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到桌旁,拿起一个酒杯就往墙角摔。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突然想这么做。什么割自己的手,让鲜血滴在床单上假充落红的蠢事他可不想做,反正也没什么好瞒的;就算真的要欺骗大众,该流的也是她的血,不是他的。
啊!织月惊呼一声,急慌慌的退到镜台边,瘦弱的身子骇得直发抖,眼中净是惊惶的神色。
他、他想做什么?他生气了吗?她说的这些话让他生气了吗?
你怕什么怕?真无聊。好了,去睡吧!我累得要死。折腾一天,烦恼一天,生闷气一天,他的精神体力早就被耗光。
那、那床给你,我趴在桌上睡就好了。虽然自己是明媒正娶的嫁进朔王府,可是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还是礼让点比较好。
而且,他好像很凶的样子
你真好心。靖毅双手抱胸,看着依然紧靠在桌前微抖的新娘。不过,现在把你的衣服脱了,上床睡觉去!我可没有多余的体力帮你做这些事。脱衣服?你不是答应我先不圆房的吗?然后呢?然后还有什么然后?那我为什么还要脱衣服?你睡觉都穿着这么一大堆?他倒是不晓得,他只知道来陪他睡觉的女人通常都脱得一丝不挂。
当然不是。奇怪,他为什么那么关心她睡觉时穿什么衣服?
那你就给我换上你休息时的衣裳!他头一回发现自己如此有耐心,竟然可以因为她的衣着而绕了大半圈才将话导向正题。
可是你你在这里。看着她怯生生的模样,靖毅忍不住心中冒气。
我对你没兴趣!就如同她对他也没兴趣。还有,既然你这么要求,我也正好跟你说个清楚。从今以后,这里是你的卧房,不是我的。我本来就不打算和你同房,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侵犯你。他笑着讥讽道。
虽然松了口气,但是他的话却在她心上划过一个小小的伤痕。
这样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挑明了说。虽然我们名义上是夫妻,但是这只是给别人看的假象,该做的我会做,不该做的我连理都不想理;我不干涉你的交际,你也别想束缚我。撂下狠话,先行划清界限,免得以后纠缠不清。
有些该做的请你也不要做。他说得如此绝情,织月除了有些骇于他的冰冷,心底却也偷偷松了口气。
她原本就不打算干预他的生活,只求他也让她自由。
瞄她一眼,靖毅心知她所指为何。我说了我没兴趣。他冷冷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两人眼里看来却只是一堆粪土。对于在新婚之夜就先摊牌划界的夫妻而言,这个夜晚只是一个错误的开始。
嗯那现在要做什么?讷讷问道,织月还是有些戒备的盯着满面冰霜的靖毅。
我管你要干嘛,我要回我房间睡觉!冷哼一声,靖毅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跨步走出。
静静聆听着静夜中的动静。他的脚步声没走几步,就响起了开门和摔门声,看来他的寝房就在她的隔壁。
身仅咫尺,心隔万里。
换好衣裳,织月慢慢的窝进崭新而陌生的被窝里。人冷,心也冷。
她才十七岁她还要在这朔王府里生活数十载,她还要伴着相敬如冰的夫婿数十载,她还要被锁在这个无情无爱的错误里数十载。
额娘教她要侍奉公婆、友爱姑叔、敬重文夫,却没教她要怎么在这种环境活下去。一整天的疲惫和无力感瞬间席卷而来,逼出了她隐忍在心中多时的泪水。泪湿枕畔,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