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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羚为何?
问敕烈?可他方才那句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胜算的事情上的话,又是那么令人难过感伤。
不问,又弄不清状况,这可怎么是好?
昭阳一颗心忐忑不安,让她尾随他的步伐远远落后。
敕烈怀疑的转过身,看她低垂着头,在寒风吹袭下,娇小的身形迈着莲步,心中莫名牵引出已教他遗忘多年一丝不知名的情愫。
是肩伤疼得一夜未眠?还是米娃娜过重的一掌?还是他烦扰得拧起眉头,开口问道:“你身子受不住,走不动了吗?”
昭阳惊诧的回神,对他的问话一脸茫然,但见他那两道浓眉紧拧,直视着她,她心慌的问:“妾身无恙,不知王子所问何意?”
她戒慎恐惧的模样,让他感到气恼胜过讶然,难得的体贴瞬间化为乌有。
他不解,对米娃娜的恶行毫不闪躲的她,为何对他总是如此卑微顺从甚至惊慌失措,难道他真如明兵所说的这么教人害怕吗?
敕烈撇了嘴,满不是滋味的道:“既然身子无恙,便将脚步跟上。”
他丢下这句话后便掉过头去。为将恼人的情绪抛开,他的步履不知不觉的加快。
昭阳吃力地迈着莲步,直到走过回廊弯道时,敕烈的眼角才发现她是如此喘吁吁的尾随着。
他不禁对她这傻气的顺从行径有种不可思议的恼意,他欲破口大骂,却又被心底忽然涌起的另一股更大的情绪拉住,他心中不舍责骂的怜惜,硬把含在口里的话抑止住,步伐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昭阳得到喘息的机会,对虹羚的那股好奇心又开始扬起。
她偷瞄了敕烈好几眼,确定他脸上是安逸轻松的神情,方鼓足勇气,扯起歉窘的笑容掩饰紧张情绪,怯怯地问道:“可否请问王子,虹羚为何?”
他因她声如蚊鸣的问话停下脚步,蹙着眉转过身去。
她那水漾明眸闪烁着光芒,微启的红唇更透着怕触怒他的不安,他不禁敛起不耐神色,挑了一下剑眉解释。
“虹羚乃是为女子所办四年一次的竞赛,比赛项目分驭马、射箭、狩猎和解锦囊,前三项将各取三名,第一名者得三根虹羚毛,第二名者则得两根,第三名者得一根。第四项则只取两名,第一名得三根,第二名得一根,所以四关共有二十二根虹羚毛,只要得到七根虹羚毛以上,便司成为我大蒙之虹羚。”
这是他第一次以平和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心头的大石落地,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轻松了起来。对于虹羚选拔的方式认真的问道:“驭马需胆识,射箭需定力,而狩猎则需谋略,解锦囊则要靠智慧,所以竞技不是全凭力气,也要有胆识和头脑,而虹羚就是代表智勇双全者,对吗?”
“嗯。”了不起,一口气把虹羚竞赛的宗旨全说出来,敕烈心里这么想,但表情却仍漠然。
“可二十二根虹羚毛,虽说赢得七根者便可成为虹羚,但若参赛者实力相当,不就可能谁都成不了虹羚吗?”昭阳眨着着双眼出疑问。
“没错。”真聪颖。笑容轻轻爬上他刚毅的脸。“所以前两次所办的虹羚赛都没能产生虹羚,若下回有人赢得虹羚,那将会是这十多年来唯一的一位。”
“怪不得父汗会说若我赢得虹羚,将依我所求的萤我,原来”机会如此渺茫。她不禁摇头喟笑。
昭阳难得轻松的笑容如花朵绽考,让敕烈心里有种难得的舒畅,这几年来心头绑着对青龙号的自责重担,和战场上千万人性命的血腥杀戮,在此刻似乎得到些许慰借和平抚。
“走吧,挑匹适合你的马去。”他的脸不自觉的也挂上笑意,示意她并肩而行。
两颗压抑多年沉重又孤寂的心,在淡淡感染彼此气息的步履中,悄然得到交流,让彼此充满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
不一会儿,两人已抵达御马房。
敕烈认真的梭巡马匹后,挑选了一匹体态略瘦,有一身亮红鬃毛的马儿,建议道:“它虽偶尔会闹别扭,但性子极为温和,尤其它体态轻盈,以你这等身材驾驭,应属适切。”
“谢王子为妾身挑选此马。”昭阳连马儿模样都未看清楚,便福身谢道。
她就是这么容易因他对她的好而感动,不论是那么一丝丝、一丁点或不经意的好,她都会心满意足的欣喜收藏。
因为,他是她心里的天使,自她被洋人掳去,两人在地下石室相见的那一刻起,她便如此深深认定。
两人回到将军府,米娃娜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真没想到一向钟爱马儿的可汗,竟会割赏御马房的马匹。”
原本满载轻松愉悦情绪的昭阳,顿觉心口紧窒。
“哎,只可惜,钦赐的御马再好,若遇上拙钝的驾驭者也是枉然。”米娃娜心里不免带酸的道。
她边走向前,边朝垂下眼眸的昭阳讽道:“我看你得好生练,免得受赠了御马又摔跌成为全大蒙的笑话,这可就太丢可汗和烈龙的脸了。”
她想起自己的处境,她该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的。昭阳有意的退开与敕烈并行的身子。
米娃娜把她的退让视为怯懦,得意的撞挤她挨到敕烈身边,极为亲密的靠在他胸前道:“甫札儿已将可汗所赐之牲畜安顿好,尤木须也将马车备妥,我们出发去哈哈那吧!”
敕烈对米娃娜总如此大剌刺的抚触本就反感,现在又在昭阳面前如此,他不知怎地更感排斥。
他欲将她在他胸口游走的手拿开之际,见到昭阳那刻意逃避的闪烁眼神后,又决定不这么做。
他伸手搂住米娃娜的腰,蓄意摆出一脸惋惜的道:“你如此挑逗我,是想在这共赴云雨吗?哎,可惜有人总不识趣的坏了我们的好事。”
这次不是敕烈心底对明室生了根的报复心兴风作浪,而是一种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男女情愫作祟,存心使出激将法,想看看她的反应。
昭阳黯然的福身道:“妾身先行告退。”
她勇敢的眼神再度看向他们,但他们同样一身火红毛裘,烧得她心中的酸涩再度难忍的窜起,直扑鼻头,她努力隐忍住泪水,强扯出笑意道:“一路顺风。”
她倔强的把挂在脸上的笑扬得更大些,好压抑自己几要无法掌控的情绪。
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天啊!她的心抽疼得快裂了,说得轻松,做可不易啊!
她挺直腰的转身离去,逃开他爱的是别人的事实,躲开每见一回便愈陷情沼的痛苦。
这不到一日的情绪波涛,比她过往六年多上好几倍,她担心早已干涸的泪会自昨夜起开始不断涌出,禁锢的情感会就此被释放。
她真的真的好怕,好怕她若就这么深陷情沼,却只能换得他冷情对待。
敕烈看着她渐远的背影,蓝眸益发冷然,仿佛结上一层冰霜,额上青筋也不自觉的浮起。
可恶!她毫不将他与其他女子调情放在眼里,竟如此若无其事,笑盈盈的离去。
“咱们即刻起程!”敕烈对怀中的米娃娜全然失去耐性,推开她,眼中含着怒意,头也不回的咬牙离开。
他发现自己脑海里几乎只有那个该死的朱月阳,他气恼的加快脚步,坚信自己在离开后,便可把脑中这不该有的影像丢到九霄云外。
由于反对和亲的偏见,加上昭阳新婚之夜即不得宠,翌日厚颜大闹哈乐阁的流言甚嚣尘上,除哈乐阁内的下人本就因惧怕米娃娜跋扈残戾的性子,不敢称昭阳为王子妃外,连将军府其他人也因此不愿如此尊称她。
但碍于敕烈临走前的命令,偌大的将军府内,人们只要见到昭阳出现,便似躲瘟疫般纷纷走避。
昭阳清楚感受到这里的人们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为不增添旁人麻烦,她也就更不主动接近人,一段日子后,府里的人们更加认为她性子孤傲冷沉。
从前视墨为毒、拿书当枕的昭阳,自从进宫后,便孤寂得只能以阅读来排遣多得令她仿徨的时间,笔墨成了她抒发情感的唯一方式,书画成了她仅有的伴侣,因此如今的她不单镇日埋首于书中,更习于以作画来排遣寂寥。
“主子,听说王子明儿个就回府了。”喜儿兴匆匆的跑进房里道。
这句话像在昭阳平静无波的心中投掷一颗石子,扬起阵阵涟漪,她除了喜悦,更有种莫名的不安和心悸,手中的笔不禁掉落桌面。
“主子?!”喜儿讶然的叫唤。
“啊?”她一惊,回过神望向喜儿。
喜儿比了一下掉在桌上的笔。
昭阳困窘的笑了一下,换上新纸,写没两、三行,神情又开始缥缈。
喜儿多少猜中她的心思。于是将她手上的毛笔拿下,道:“主子,您写了一整日,也该歇息了,我看咱们不妨来挑明儿个要穿的衣裳吧。”
她将昭阳拉到梳妆台前,为她挑了几套衣服,一件一件的贴在她身前比着。
“丹红适合迎接夫婿的喜气,桃红适合新嫁娘的身分,而这件橙橘适合王子妃的尊贵,您看明天要穿哪一件?”
三件华丽亮眼的衣裳像讨好逢迎般在昭阳眼前晃动,顿时让她觉得自己有如一袭简单的衣裳。被人遗忘的可怜虫,就算再怎么努力摇尾乞怜,也不易吸引主人的目光。
淡淡哀愁泛起,女为悦己者容,那么她是为谁而打扮?
为不让自己跌进更深的挫败,她让这可能会累得她整夜难眠的选择交给喜儿。她轻声回道:“都好,你帮我挑吧!”
她转身往书案走去,将心思放回方才阅到有关辨识牲畜脚印,以及如何设构陷阱的方法上。
喜儿被她这冷冷的反应浇熄了泰半热情,她收好衣裳,不禁为主子心疼而不平的道:“王子待您这么差,还真不需要为他花心思挑选衣裳。”
“对了,我看明儿个洗尘宴的乐师、舞嫔、佳肴等伤神累人的事,也一并全免了,免得多做多错,白忙一场,还落得那不知好歹的王子嫌弃。”喜儿愈说愈带劲。
“喜儿,你在胡说些什么?还有,说话留心些,万一让旁人”
“您放心,我也是见您这儿没人来,才敢这么说。”喜儿心直口快的道。
昭阳无奈,惨然的扯起唇角。说得也是,出去唤个人都不见得有人回应,这儿岂会有第三个人?
“哎呀,我不是真有心说您这儿没人肯来哦,真该死,我的意思是”喜儿后悔自己怎么又说到这个,真是愈描愈黑。
“好了,我又没说什么。”昭阳一笑,体贴的转移话题“我书也看累了。想画些画。”
“是。”喜儿点头,走到书案旁,加水磨墨,贴心服侍。
昭阳心头不安的情绪未减,心有所念,画有所托,放下笔,她望着纸上高挂的冷月和群山相阻的孤舟,顿感自己在这陌生的国度,冷漠人情环伺下,她一如画中的一叶扁舟,行单影只,偶望高处寒月,不过更加空绝。纵使坚难的越过万重山,可有幸得柳暗花明日?她的爱寄往何处?婵娟都受后羿负,她又岂能求月娘成全?
她不禁想到一首古诗,于是提在画上——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至精?飞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诚?
这就是她对敕烈想舍却舍不去,反而愈浓郁的情爱心境。
她如羽翼般的眼睫垂下,无力的接受这苦苦纠缠、不得自由的爱。
“主子,累了吗?”喜儿体贴的轻声问。
“嗯。”昭阳点头搪塞道。她轻扯唇角,道:“你也累了吧,不用服侍我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她知道主子是想独处,因此很快的退下。
关门声一落,昭阳僵直的膀子瞬间垮下,她长吁一口气将聚满心口的忧扰吐出,眼睑无力的轻轻阖上,全身无力的跪坐在床前黄色丝缎软垫上。
她趴在床沿,望着陪伴她好些年的带翅仙子布偶,好不容易收起的情绪和泪水,此刻不再掩藏。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她喃喃的诵起诗来,一首又一首。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唉!”
她心烦的一把抱过布偶,把弄着怀里那对柔软飞翅,想着她和敕烈之间的一切。
上天六年前既将两小无猜的情缘拆散,渺无音讯后又何苦成就这段敌国间的姻缘呢?人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是这千百年修得的姻缘,为何会是如此布满荆棘,令人全身是伤呢?
物换星移,人事皆非,他已不再是他,这情缘又该如何是好?情爱啊情爱,让人宛若上了毒瘾般,明知不可为却又毫无抗拒的深深迷陷。
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吗?但,若非遇见,又如何能体会情爱给人的滋味呢?
此刻的昭阳,真不如是该庆幸她枯寂的心为遇着爱恋的人而欣喜惜福,抑或该为爱人不爱自己而悲怨哀伤。
想着想着,她疲累的靠在香软的仙子布偶身上,沉沉睡去。
她今夜的梦里,难得得到情感释放的出路,她将自己缩得像被主人无比宠溺、爱怜的温驯猫儿一般。
梦里,敕烈为她挑选的那匹马儿载着她驰骋,红色狮毛似丝绢般飞扬在风中,越过了如茵的草原,红花在马蹄下迎风招摇,阳光邀约了绵绵细雨,唤着山边亦欲共舞的彩虹,鸟儿欢欣的跳跃,万物皆为她喝采,随即,马儿张开了双翅,翩翩飞起,载她越过峻岭,遨游在汪洋大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