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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了。”易任风抬起头,不耐烦地将倪云由发呆状态拉回来。
倪云看了他一眼。
“昨晚又没睡好?”易任风唤来侍者替她换掉已凉的咖啡,口气平淡地问。
“也许吧。”
“今天的报纸看过了吗?”他突然又问。
“没有。”
“阮氏垮台了。”
“是烈搞的鬼?”
“十之八九。”
倪云淡淡扯了抹笑,眼睛盯着前面的浓黑色液体。“阮子衣呢?”
她的口气依旧平淡,却让易任风一眼看出内心的疼痛。
“烈什么也没说。”
倪云喟叹一声“还记得十年前吗?那时候在日本初次遇见你们,只觉得你们都很高贵,好像是远在天边的人,无意间走进我的生命。”
“其中以烈为甚?”他看出她内心的想法。
当人回忆往事的时候,她回忆的,究竟是那一时的人,抑或是那一时的心境?
“如今,我是你们其中的一员。”倪云没有回答他。答案彼此早已心知肚明,毋需再揭示。
易任风沉默。
“为什么我是你们的师姐?”倪云抬起脸看他。
“烈的决定。”
“没有原因?”
“或许-应亲自去问他。”易任风不想插手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
是真正的好哥儿们,所以他不会自作主张地做什么事以促进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发展。
他所要做的,就只是在后面支持她。
他相信她的能力,亦相信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不对我提任何建议?”
易任风摇头“我一直相信。”
“即使有一天,我不再是倪云?”她的语气突然有些低沉。
“或许那时-可以再叫作宫本晴子。”
倪云终于无奈地笑出声,半侧过脸,用手支着头“我以为回不去了。”
她已将这么多的东西交给了那个男人。还剩下什么可以带走?
“没有人必须一直戴着面具。”他淡淡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未来的路,上天自有安排的。”她看向窗外的日落。
连续一个礼拜的胃部不舒服让倪云十分难受,迫不得已,她走进自己向来不喜欢的医院。
“倪小姐是平日工作太劳累了,再加上心情不好,才会导致胃部消化困难。”医生开了一张证明给她。
倪云接过道了谢,走出看诊室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认出那一抹身影,尾随着她走到另一个看诊室外面。
“子衣,检查结果出来,-确实是怀孕了。”倪云站在外面,听到女医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然后是阮子衣微弱的声音。
“王阿姨,您确信没有错吗?”
“错不了。”
“如果现在堕胎会不会有危险?”沉默了片刻,阮子衣问道。
“已经一个月了。”
“孩子没有爸爸。”她有些空洞地说,声音里透露出无助和难过。
医生淡淡地叹气“-应该叫那个男人负责。”
“他不会在乎的。”阮子衣无奈地说。
诊室里有长久的沉默,突然,她看见诊室的门被打开,一脸惨白的阮子衣出现在倪云面前。
见到倪云,她有片刻错愕,着急地要从她身边走过。
“阮小姐。”倪云叫住她。
阮子衣停下脚步“倪小姐。”
倪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还无变化的肚子。“-打算不要它?”
阮子衣没有回答,她低下头,长长的头发滑下,掩住眼里的难过。
“对不起,我无意偷听。”她想她触到自己内心某些疼痛的角落“是安德烈的孩子?”
阮子衣点点头。
“或许,-该让他知道,他也许会安排-”据倪云所知,阮家的财产已经因阮振唐贩毒事件的曝光而一夜成空,连房子也被没收了。
阮子依摇摇头“倪小姐,-要我去求他收留我吗?”
倪云无言以对,她清楚地感觉到眼前女子的改变,她敛去了几分天真的神色。
思及此,她的手指不由得因阮子衣的话而颤抖。
“你不恨他吗?”很久之后,倪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恨他,他利用我夺取案亲的信任,让我成为阮家的罪人。”
而这一切的恨又出于什么?大家都经历过同样的心境,毋需以言语交流。
“从前的户口里还存有一点钱,虽然已经不多,但省吃俭用还可以过完这几个月。待打掉孩子休养几天后,出去找工作,大概就不会这么困难了。”不想在原话题上打转,阮子衣淡笑着。
倪云笑了笑,又低头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肮。那里即将有一个生命要消失!
生命总是无辜。
“阮小姐已经决定好了?”
“是。”
或许她不该再做任何可笑的安慰,这一切只是枉然,她清楚。
倪云仍旧只是看着她的小肮“如果-不想接受安德烈的安排,必要时可以找我。”
“谢谢。”知道她与他是同伙,阮子衣不想说太多“我想我可以应付得了的,-不必牵挂。我一个人在外面租了间小鲍寓,还算应付得来。”
从前的确是过惯了大小姐的生活,但一夕之间,家庭变迁,沦落至此,生活一瞬间发生了大变化,是该学着适应。
“倪小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许久,见倪云没有发出声音,阮子衣出声打破沉默。
待倪云回过神来,阮子依已从她身边走过,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
“去了这么久,很严重?”
倪云由门外走进屋里,将皮包交给张妈,坐在大厅上看报纸的安德烈闻声抬起头。
“没什么,去医院时刚好有一个学者在那里教授身心保养方法,就停下来听了一下。”
“有什么收获?”
“几句从前在心理书上看到过的话,非常无聊。”她伸手梳开额前的浏海,走到他身边坐下,想到下午与阮子衣在医院里的谈话“你的阮小姐呢?把人家的家庭弄成那样,你也该负点责任吧?”
“这是职责所在,师父在训练我们办事时,从来不教事后解决的方法。”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彷佛所说之人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真不是个好人。”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
“甚至是非常无耻的人。”
“我以为-再清楚不过。”
倪云笑了笑,对他的态度无可奈何。她早清楚的不是吗?
一切不过就那么一回事,多么的无趣。
她抬头看了眼时钟,估计晚饭的时间快到了,便叫管家将饭菜准备出来。
安德烈搂着她的肩膀走向餐桌,仍旧同从前一样,绅士地为她拉出坐椅,然后自己在她对面坐下。
“今天下午,我在医院里遇见阮小姐。”
安德烈的动作没有因这句话稍停片刻,只是淡淡地响应:“哦?”“她看起来很不好。”
“突然什么都没有了,这样很正常。”
倪云盯着他,在心里叹气。她顿了片刻,又开口:“我们在妇产科外面碰面,她怀孕了。”
“怀孕了?”他稍稍顿了下。
她点头“是你的孩子。”
“她打算如何处理?”
“她打算打掉。”
“这个女人,一句话也没有与我商量。”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弧度,说得像是讽刺,又不甚在意。
“你要孩子?”
“是我的,我当然不会放弃。”
“阮子衣呢?你又怎么处理?”
安德烈懒懒瞥她一眼“不觉得-又问太多了吗?”
“孩子有危险,母亲的情况也很差。”
“这可不好。”他仍旧是一派优闲,跷起二郎腿,转头看向她。“既然-是女人,应当比我更了解阮子衣的想法,-说我该怎么办?”
“你不也当过她的情人?这种问题拿来问我,太小化了你的作用。”
“那么我该派人把她接过来?”
“这也许是个好方法。”她淡淡地说,语气有些自嘲。
他何必说得像是依照她的意思?倘若他不想,她的意见根本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感到讽刺。
“怎么?这回倒是慷慨大方了。”安德烈睇着她不明显的表情。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我以什么身分来慷慨?”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安德烈笑了笑,拿起电话吩咐司机将阮子衣载过来。
原来他早已有她的住址。
倪云感到自己所说的一切,原来都如此多余。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安德烈放下电话时,她冷冷地说。
“有什么我应该不知道?”
“不,你的确该知道,是我太多管闲事。”
安德烈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阮小姐什么时候来?”
“待会儿。”
“我去叫张妈整理客房。”倪云站起身要离开,手臂突然被他拉住,然后整个人在他突加的力道下跌入他怀里。
安德烈好整以暇地抱着她,脸上显现一抹浅浅的笑意“不问问我,为什么让她怀孕?”
“我应该问吗?”
“这一回,我允许。”
她无奈地笑了笑“可我早已无心听你的理由。”
“-总是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让-太失望。”
“不,我说过,你已让我绝望。”一有绝望,便无所谓的希望或失望。倪云微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从他怀里站起来。“我去吩咐张妈。”
来到饭厅时,张妈正将一盅汤端到餐桌上,倪云走过去。“张妈,你去收拾一间客房,待会儿阮小姐会过来。”
张妈停下动作,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小姐,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呀。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看。”她指着餐桌上的东西“补汤也已经弄好了,先生吩咐说阮小姐需要进补。”
倪云一阵错愕“他这么快就吩咐了?”
原来,他一直在等着看她的下一步动作,也等着看她如何心痛。
倪云嘴角浮起一抹笑“他总是那么神速,让人措手不及。”
张妈似乎有些明白其中涵义,便打住不再说下去,以免惹上麻烦。
“做-的事吧。”倪云淡淡地吩咐了句,便转身上楼。再次下楼时,已换上一套外出服。
“小姐要出去吗?”张妈看她又走下来,注意到她穿着的变化。
“我得去一趟服装店,宵夜时叫先生和阮小姐不必等我了,刚刚店里打电话过来说有一笔复杂的帐目需要我过目。”她一边说,一边走向门外。
“小姐稍等一下,先生的司机已经被派去接阮小姐,我打电话叫公司的司机过来。”张妈尾随在后。
“不必,我可以自己过去。”
“小姐”
倪云没有理会她的叫唤,径自离开安宅。
回不来了!她对自己说。
这间房子,再也没什么意义了。
路过服装店时,倪云在店门口驻足,看着里面灯光灿烂、顾客和店员来来往往。
这是城市里最繁华的一隅——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规模服装店,她曾付诸过心血的地方。
半晌,她转身绕过人行道,朝大街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突然下起滂沱大雨,这在冬天是罕见的。
路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朝各自的目的地奔跑,用手遮着头。
倪云躲到路旁的一家珠宝店外面,转过身时,看到里面展示着的一条蓝色水晶项链。她把脸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看进去,上面的字清晰可见——海洋之恋。
许多蔚蓝如同大海的水晶项链皆喜欢引用这个名字。
却没有人认真地想过,爱是否真正如同海洋般。
例如她对他的感情。
一开始,她自以为可淡然地看待他在这么多女人之间流连。
但爱是自私的。她如何与自己所爱的男人以不相爱的形式在一起?
玻璃窗上映射出她苍白的容颜,眼里淡蓝色的光更显得突兀。
这是最清澈的颜色,比起一无所知的白和神秘黯淡的黑,它带有忧郁,因此更显透彻。
这颜色让她想到,原来她的感情亦是如此清澈,如同眼眸。
他坐视了十年,也视而不见地度过了十年。
原来,这一切竟是如此可笑。
熟悉的黑色大型跑车在公路上缓慢驶过。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东张西望,雨水打在车窗上,模糊他的视线。
倪云隐进角落里,看着司机撑伞下车,沿途找着什么,又坐进车子里。
随后,车子扬长而去。
她从角落里出来,离开了珠宝店。
“没有找到?”安德烈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口气依旧平静。但不同往日的是,脸上没有了一贯的笑意。
这表情极其危险,即使没有直接将怒意表达出来,也足以让伫立一旁的司机恐慌起来。
“是,整条街都找遍了。服装店也去过,里面的店员说今晚没见到小姐。”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小姐要出门时,明明告诉我要到服装店处理帐目的。”张妈小心翼翼地说。
安德烈没有开口。她要他亲自找她吗?这个女人。
他没来由地感到愤怒。
安德烈不悦地看向窗外的滂沱大雨。沉默许久,突然又出声:“打电话把易先生叫过来。”
“搞什么鬼?”易任风一边看着手表,一边朝安德烈走过去,脸上的不耐烦十分明显。
拜托!现在是半夜三点耶!
姑且不问时间早晚,光是窗外的滂沱大雨便令他懒得出门。
易任风坐到沙发上,习惯性地燃起一根香烟。
“倪云去你那里了吗?”安德烈没有理会他的不悦。
“没有。”易任风收下打火机,瞥了他一眼“她还没回来?”
“我以为你会知道。”
“你这边的人,自己都看不好,我怎么会知道?”易任风丝毫不惊讶倪云的失踪。
安德烈看着他不甚在意的表情。“已经出去一个晚上了,服装店里的店员也说没见过她。”
易任风没有开口。
这时,女佣来到安德烈面前。“先生,阮小姐吵着说要离开。”
“安顿好她,我现在没空上去。”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女佣应声而去。
易任风即刻明白事情的始末,他有些讽刺地看着安德烈“你准备找回她,然后让她一辈子不明不白地与你在一起?”
安德烈没有回答。
“男人花心很正常,不过脚踏两条船也是极危险的。烈,别告诉我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自以为很清楚情况?”安德烈的口气有些不耐。
“或许不,我从不想插手你们的事。不过从某些角度来讲,我承认自己偏向倪云。”
安德烈不想多费口舌与他谈论这个问题。“叫你公司里的人去找她,马上。”
易任风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对着电话吩咐几句,便又挂上。
“放心吧,我的人效率一向不差。”
“我也相信。”安德烈敛去刚才的不悦,起身走到吧台。
“烈,你露出了马脚。”
“哦?你看出什么?”
“你自己清楚。”易任风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另一杯酒,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倪云说你总是自以为是。”
“我不否认。”安德烈扩大笑意“你还真有本事。”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弟,差不到哪里。”
“这些话等我找到你师姐时再说。”他将酒杯放下,看到方才的女佣又走下楼“怎么了?”
“先生,阮小姐执意要走。”
“你看,女人就是这样麻烦。”安德烈站起身,朝易任风笑说“看来我得上去关心一下,否则这个晚上别想睡觉了。”
易任风冷冷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打算不睡了。”
“原来我也这样以为,不过既然事情已交到你手上,相信应该没问题才是。”说完,他转身和女佣朝楼梯走去。
身后传来易任风的声音:“别太贪心,烈,否则你会后悔。”
安德烈停下脚步,沉吟半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