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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早知邢府富可敌国、财雄势大,可看到眼前几乎成一片“人海”的奴仆们时,久久还是有些脚步浮软。
“你们听好,这位是大老爷新娶的夫人,也是我们的新主子,以后服侍夫人,要像服侍大老爷般仔细殷勤,听到不?”水颐声音虽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仪在,见奴仆们对她必恭必敬的模样,久久觉得好心虚。
看来水颐可比自个儿更适合当邢家夫人啊!就不知邢天放哪根筋错乱,放著好好的美人儿不娶,却要她这个上不了台面的青楼女子。
也罢!有钱人的心理本来就难捉摸,像她这等贱民,也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
“今儿早,为什么没人给新夫人端水洗脸、布早膳呢?”水颐瞅著左下方的小丫头。
“奴婢该死,忘了这件事,请水姑娘饶了我们!”两个小丫头抖得很厉害。
“待会儿自个儿去领罚。”水颐冷冷地说,娇美的脸上满是寒意。
“其实不用”久久想说话,却被水颐给截住话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容不得。”水颐扬起头,毫不妥协,继续炮轰下一个。“张管事,你身为总管,竟然放纵丫头偷懒,该当何罪。”
张管事是一个面貌平凡的小老头,只见他眯著一双老鼠眼,温吞吞地说:“水姑娘,咱是疏忽了。”
“知错最好,这个月的月俸就扣下来吧!”水颐娇声喊道:“下一个”
久久开始有些坐立难安起来,她开始觉得,水颐似乎没那么亲切可爱了。她并没有责怪下人的意思,可这些人却都因为她领了罚,若是易地而处,任谁都会不服气的。
眼看着受罚的人愈来愈多,久久终于忍不住了。“姊姊,够了吧!就念在他们是初犯,饶他们一回吧!”
“那怎么行!若不给这些奴才一点教训,他们迟早骑到主子头上来。”
“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回犯了,久久你就让他们领罚吧!”稚嫩但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久久诧异地回过头去。
“小缘?”她惊喜交加地喊道。“真的是你吗?小缘。”边说还边欣喜地奔过去,一把将邢梅缘揽在怀中。
“做做甚么,你放开我”邢梅缘红了脸。“有话用嘴说就好,别动手动脚。”
“少爷!”水颐欠欠身。
邢梅缘原本通红的脸,在看见水颐后,立刻冷了下来。“你狐假虎威够了吧!若没别的事,这女人我带走了。”
水颐的脸色发青,娇声叫道:“少爷,你误会我了。”
邢梅缘只是“哼”地一声,拉著久久迳自离去,留下僵著脸的水颐与一票仆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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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邢梅缘气鼓鼓的背影,久久迈著小碎步赶上前去。“小缘,等等我啦!”
“别叫我小缘!”邢梅缘赌气道:“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许这样叫我。”
“可这样才亲切啊!就像你唤我久久一样。”久久笑眯眯。
“我们又见面了。”
邢梅缘受不了地支额叹息。“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方才就觉得奇怪,没事儿怎么院子里闹哄哄地,难道这些奴才想造反了?本来不想理会,可不经意间却瞥见久久的小身影,又听水颐说啥:
“若不给这些奴才一点教训,他们迟早骑到主子头上来。”
这才勾起他几乎没有的好奇心。
“我我是给大老爷买来的”久久期期艾艾,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是自然。”
这里的丫头长工,都是爹买来的,没啥好奇怪的。是有人送过爹一些貌美的私妓舞娘的,只是爹从未接受过,所以久久也不会是个例外。
“买来负责哪里?书阁、水榭、厅堂还是厨房?”
“我也不知道,但大老爷说是要买我来当妻子的。”久久小小声地说,仿佛十分害怕似地。“小缘,我不明白!”
不明白的何止是她,连他都不明白。邢梅缘惊愕地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著久久瞧。“是我爹他说的?”
久久困惑地点头,接著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
“大老爷为什么要买我啊?我什么都不会,长得又不美,更没有什么拿手的事情,我不明白大老爷为何会看上我”
她边说邢梅缘边点著头,一脸十分赞同的模样。
“像那个水颐姊姊就很好,长得美、又能干,底下人都被她治得服服贴贴。”久久叹息。“不过人是严厉了些,有些不通情理呢!”
“她?”邢梅缘冷嗤一声。“我拜托你别这么天真了。她才是个最难相与的人物哩!”
“可是我看她挺温柔、可人的。”
“她就只会凭那张脸骗人!”邢梅缘嗤道:“水颐在邢府已有多年,自我有记忆起就看着她了。她曾经发誓,要一辈子不出阁,留在这儿为邢府做牛做马,但我说她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什么意思啊?”久久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真驽钝!水颐嘴里是这么讲,但我敢保证,她一定是看上爹了。”邢梅缘脸上浮起忿忿之色。“她在爹面前装乖卖好,一副贤淑能干的模样,事实上不过是想要爹娶她当妾。”
久久瞪大了圆眼。“既然如此,大老爷又为何要我?”她心里其实挺疑惑的。
邢梅缘看了她一眼,微微一耸肩。
“这我就不清楚了,爹是个很难接近的人,谁都没那个胆子去捉摸他的心思,除了水颐。她费尽心思取得爹的信任,使爹将府里的诸多琐事、全权交予她处理,甚至让她接触部分生意,所以府里管事管得还没水颐多呢!可惜她终究棋差一著,没能当上爹的侍妾。”
听到这里,久久多少了解水颐在府里的地位了,无怪乎方才那些下人们如此敬畏她。转念一想,不对啊!
“那大老爷选了我,她会不会因此而讨厌我?”
“很有可能,不过你是我爹娶进门的,就算再怎么寒伧,好歹也是主子,你无须怕她。”邢梅缘不耐。“别提这些扫兴的人了。”
他不懂爹在想什么,邢府的女人还不嫌多吗?而且他已经长大、可以照顾自己和梅歆了,爹无须多此一举。
况且这个久久,能管得了自己就很好了,他才不敢妄想要给她照顾哩!又-唆又麻烦,还老爱对他动手动脚,她难道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才想到这里,久久甜腻的嗓音又响起。“小缘,邢府好大啊!”废话!邢梅缘没好气地想。“你若是没事做,就自个儿逛逛去,本少爷还要念书呢!”
听他这么说,久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念书?好哇好哇!我跟你去。”
“你识字?”邢梅缘愕然地挑起一道眉,那模样和邢天放竟有几分相似。
久久没来由的心口一热,呐呐地说:“是懂一点儿。”
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邢梅缘心想。
正在谈话间,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尖锐哭喊传了过来,邢梅缘脸色大变,立刻往声音奔去。
久久一时间还不明白发生何事,不过也连忙提起裙摆,跟著邢梅缘的脚步跑。
穿过弯弯曲曲的水榭拱桥,沿路久久也无暇欣赏景致,看邢梅缘如此慌张的模样,发出哭喊的一定是他极为紧张的人。
两人来到大宅的南院,映入眼帘的是一栋精致的小巧楼阁,上边龙飞凤舞写著“檀鸢阁”三字,哭叫声自里面刺耳地传了出来。
“砰!”一声,邢梅缘用力推开门,大声喝道:“你们又在干什么?”
只见两个奴婢满头大汗地压著一个蠕动挣扎的小人儿,见邢梅缘来了,赶紧说道:“少爷,小小姐不肯换衣裳。”
“你们那么粗暴,她当然不爱,都给我走开!”
“可是”奴婢犹豫。“今儿个是大老爷要来看小小姐的日子,奴婢总得把小小姐打理干净。”
“哦!这又是水颐的吩咐?”邢梅缘冷笑。“都给我下去,梅歆是爹的女儿,他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就不喜欢她。还不快出去!”
两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才勉为其难地放下身上的女孩儿,低头出去。
邢梅缘走上前去,带著一种既厌恶又心疼的语气说:“你怎么搞的,一个女孩儿家把自己弄得那么脏污,真令人无法忍受。”
床上的小女孩停止了哭叫,但仍一抽一抽地哽咽著。
“痛痛”
“哪里痛?”
邢梅缘走过去,一把拉起妹妹孱弱的手臂。看见其上的青紫瘀血,他不禁勃然大怒。“好可恶的奴才,她们打你?!”
小女孩闻言,又开始痛哭起来。
站在门外的久久一脸尴尬,不知道该进去安慰好,还是在原地不动。
可转念一想,大老爷迎她进门,不就是为了当邢家女主人?既然是女主人,当然就是小缘的娘,理所当然该管孩子的事。
思及至此,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将小女孩的手举起来仔细端详,口中边吩咐道:“小缘,去端盆热水来,顺便绞条手绢儿。”
“我?”邢梅缘睁圆眼。
“快,别耽搁。”久久低声催促。
即使百般不愿意,邢梅缘还是边咕哝边去了。
奇怪!他干嘛听她的话啊?心里虽这么想,身体还是不自觉得往房外走去。
见到陌生人,小女孩儿的嘴一瘪,又准备放声大哭,久久见她可怜,赶紧柔声哄道:“不哭不哭,我是久久,我不会打你的,别哭哟!”
她皱皱鼻子、吐吐小舌头,小手轻轻在女孩儿乌黑的发上抚摸著。
“好乖好乖,你好漂亮哟!告诉姊姊嗯,叫娘好了,反正我也算是你的娘吧!你是小缘的妹妹吧?叫什么名字呢?告诉姊姊告诉娘。”
久久温软的小身子、如稚童般天真的笑容,还有轻如柔风的手,很快地让小女孩停止哭泣。她张大小小的眼睛看着久久,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梅梅歆。”
“好好听的名儿,跟你的模样一般可爱。”久久心里叹息。
凝视著梅歆异于常人的神情与模样,她心中微微一愕。
这女孩是个痴儿啊!
痴儿总是被人们视为不祥之物,一出生便被丢弃在山野之中任其自生自灭,就算父母不舍、咬著牙将他们养大了,却也一辈子受尽嘲笑讥讽。
不知是幸或不幸,梅歆生在邢府之中,虽痴却也衣食无虞。只是丫头放肆,见她不懂世事、不知抗争,竟然如此粗暴以待,实在太过分了。
她边安慰著梅歆,边用手绢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脏污。此时邢梅缘嘟著嘴,一脸不情愿地将水盆端进来,久久立刻将梅歆的脸清理干净,并且扭条热巾子,敷在手腕瘀伤处。
“小缘梅歆自小就这样吗?”久久小心地问,
邢梅缘僵了僵脸,直著声音答道:“我亲娘生她时难产过世,接生婆说梅歆天生脑子就不好,加上她三岁时,被一个糊涂奶娘失手给掉进湖里,救起来后便一直这个样子,而且脚也摔坏了。”
经邢梅缘这么一说,久久才发现,梅歆的脚确实比正常的要细瘦纤弱。
这孩子苦命啊痴儿已够悲惨,没想到还不良于行。
望着梅歆自顾自地玩起她的汗巾来,似乎已忘记方才受的皮肉痛,久久的心不禁绞痛起来。
人生在世,苦难何其多?有四肢健全却饱受贫穷之苦,却也有像梅歆这样,虽衣食丰足,但天生有残疾。
上天,真爱捉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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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预计运往江南的丝绸,已经在昨日清点完数,数量正确,装好货之后就可以启航了。”
张管事眯著一双老眼,捧著书本报帐。“至于桑园方面,差不多可以开始召募种桑工人了。”
“嗯!”邢天放颔首。“今年确实得再召募新人,去年那批人不可再用了,伐条、疏芽、整枝、摘芯的技术都不行,取出来的蚕丝差了点。”
“喔喔!那批人是水姑娘点选的,或许她对这方面还不上手,所以难免出现小状况。”张管事连忙撇清关系,摆出事不关己态势。
邢天放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他翻翻手中的帐本,鹰眸犀利地在其上来回巡视,看得张管事有些胆颤心惊,深怕被主子抓出什么毛病来。
“公廨本钱的利息这月可入帐了?”
“回大老爷,已经入帐了。”
“这个月的月银已发出去?”
“昨日已经发放了。”想到自己的月俸被扣下,张管事有说不出的苦。
一听到老先生的语音微颤、声调提高,心思缜密的邢天放马上发觉了,他扬声问道:“有什么问题?”
“没没一点问题都没。”当然要说没有,这叫以退为进啊!张管事可是修练多年的人精,这等粗浅的道理岂会不懂?
邢天放微微一哂,低声说:“张管事你就直言吧!”
看遍商人诡谲狡诈的嘴脸,他当然清楚这老人家耍的技俩。
“唉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这个月没得解酒瘾了。”张管事一脸不经意的模样,但颤抖的声音却忠实地表达他强烈的不满。
“哦?”邢天放凝视他。“有这等事?”
“那可不?”张管事见主子问了,立刻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还不都是新来的夫人,责怪春香、冬梅没服侍好,便使连坐法将奴才一并处置,大老爷您说说,奴才多冤啊!”那个青楼女子?一直到现在,邢天放才想起府里还有这号人物存在。
那天他被她一盆冷水当头泼醒之后,便直赴波斯商人的居所,接下来的几天又得处理布庄善后,压根儿忘了自己娶了新妇这回事儿。
没想到才来没多久,她倒端起女主人的架子,苛扣管家的月俸。
很有生意头脑!邢天放颔首。
“那你当真轻忽了?”
张管事一愣,接著委委屈屈地说:“确实是奴才轻忽。”
“那她也没罚错。”邢天放立刻结束这个话题,故意地忽视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接下来是染坊的问题”
原本以为她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没想到进了邢府,大户人家的模样学得挺快,所谓“近墨者黑”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想到这儿,鼻端突然搔痒起来,他“哧”地打了个喷嚏,把张管事吓得抬起头来。
他入府十余年,从没听过大老爷咳过一声嗽、打过一次喷嚏,更遑论生病,今天真是怪了。“大老爷,您打喷嚏了。”
邢天放擤擤鼻子,沉声道:“小毛病,不碍事。”
那天被她泼了一身湿,还来不及换衣裳就赶出门,当时天寒地冻的,可他仗著身子骨硬朗,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这两天身子却有些发热,鼻子也不通畅,不过还没什么大碍。
可若非她那一盆水倒将下来,惊醒了他,他肯定会错过与波斯商人的约会。
不过那天,也由于他的提早到达,让两人更有充裕的时间互相攀谈,了解彼此的状况,因此在后来的竞价会上,对方明显给予他许多方便,使他从中获得甚多利益。
想起自己的事业版图,又向外扩张了一步,邢天放心情放松许多。与之相比,身体的小小不适,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看张管事紧张的模样,他闲闲说道:“我没事,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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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
窗内传来朗朗读书声,窗外却有颗小头颅自缝里探进来。“小缘,小缘”
一听到这个称呼就让他火大,邢梅缘重重放下手中的书,没好气地说:“你又要做什么?”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读书的,不过来看看嘛!”久久像是藏著啥好东西似地,一脸兴奋又诡谲的表情。
“什么啊?”邢梅缘不甘愿地放下书,推开窗子往外看。
“这是?”他瞠目结舌。
门口是一张奇形怪状的交椅,左右两旁还带著推车用的轮子,看起来非常地怪异。“这是什么?”他好奇。
“是给梅歆坐的椅子。”久久兴奋地说。“梅歆行动不方便,整天只能坐在床上,我帮她做了这张会动的椅子,她就可以坐在上面到处去了。”
“真的可以?”邢梅缘有点怀疑。
“我已经试过了,挺好玩的。”久久兴奋。“我们立刻去找梅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