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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时分,北方大地阴雨连绵。
一辆双马拉载的篷车踏着泥泞的道路辚辚而来,最终停在骆家大庄院前头。
马车甫停,车夫立即跳下马车,隔着石阶对守门仆役喊道——“有劳小扮人内通报一声,就说是赵姑娘来见骆家老爷子了!”车夫约莫五十上下,身形略瘦,一双眼精芒暗转,矍铄有神。
仆役闻言,像是吃了一惊,目光瞥向马车时,正适时迎上一张揭帘探头而出的女子面孔。
女子朝仆役绽出一抹笑,随即起身踏出车外。
“有劳了!”嗓音微微低哑,却分外牵动人心。
仆役方始回神,匆匆人内通禀!
这辈子,他还没见过有哪个女人比她好看的!
“将东西搬下车吧!”女子开口,连瞧也未瞧上车夫一眼,迳自拾阶而上,静静伫立在大门外。
车夫很快地由车篷之后搬下一只木箱,搁在女子身后。
木箱不轻,搁下之后他如释重负地弯身喘一口气——
“你可以走了!”女子头也不回地开口,彷佛一刻也不能忍受车夫待在自己身边。
甚至,那一张未曾回首的面孔浮泛起轻鄙与压抑之后的薄薄怨忿!
车夫却不以为意,涎着笑,回道:“你多保重!”
女子合上双眼,面色如冰。
直到马车得得之声远去,她才容许自己睁开双眼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仆役再度出现在大门时,女子脸上已回复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姑娘请随我人内,咱爷正在房里候着!”
女子点点头,随着仆役消失在大门之后。
远远地,骆家主屋映人眼底——
尽管骆家在北方是大地主之一,但宅子却并无奢华之气,石材所建的主屋虽然灰沈沈地,却独具北地的刚毅,尤其主屋左右两侧雕凿着吉祥图腾的巨大石柱,更添非凡的气势。
有那么一瞬间,女子水一般的黑瞳里掠过一种见猎心喜的隐约笑意,随即没人黑瞳深处!
不多时,仆役领着女子来到厅堂之中——
“赵云琴姑娘吗?”
“是!”她半垂面孔,轻声回答。
“云琴姑娘,你可以抬起头来说话,不必拘礼!”
赵云琴这才抬起脸,对上开口同她说话的老者
只见他头戴毡帽,身着褐色大氅,约莫五十开外,整个人瞧来福泰而富贵气!
这个人就是她即将共褥同床的夫君吗?
年纪似乎颇老了,不过这倒无妨!不知道,自己是他第几任侧室?
“云琴在路上耽搁了两日,还请骆庄主海涵!”话起时,一双潋滟美目再度低垂,藕白的粉颈微微敞露在紫袄之外,一眼瞧去煞是惹人怜爱。
她当然明白自己对男人们的影响力!温婉娇怯的模样只会加深男人对她的垂怜和疼爱。
深隐于长睫之下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冷冽与了然!
笑声轻轻地传了来——
“云琴姑娘误会了,老夫并非这里的当家,你转身瞧瞧身后那一位--”
赵云琴怔了怔,依言转身——
一双深邃的黑眸正对着她,等待她的寻觅!
难道这个人才是骆封云?
带着些许不置信,她打量着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
他相当高!若非两人尚有段距离,她相信自己必须仰起脸才能迎视他的眼眸!
虽然天候寒泠,这个男人身上却仅着一件黑色镶着羔皮边的粗袄,一双修实的长腿穿着及膝的皮靴,靴口上镶着深棕色的毛皮,整体而言并不算奢华,却俐落而粗野。
“你就是骆封云,骆庄主?”她不禁脱口问。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要嫁的男人竟如此年轻,如此不同!
他算不上英俊!棱角分明的深刻五官衬上黝黑的肤色,予人一种野气难驯的印象,刚毅的下颚更显出某种近乎顽固的果断!
迎上那一双探究的水瞳,骆封云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怎么?不像吗?”这一抹笑,出奇地改变了他那一张几乎像是难以亲近的脸庞,浓眉底下那一双熠熠黑眸,泛起兴味的光芒。
这个修长纤细的女人就是姨丈为他买来的妻子吗?
尽管未施脂粉,她那水一般的柔肤,葱白的玉指,不似饱受风霜,出身贫困的环境。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惯于操持家务的北地女子!
很快地,她螓首低垂,避开了他带着审视的炯炯眸光。
“很抱歉,云琴失言了!”她低声道。
生平头一遭,在男人的眼下,她心中冉冉升起些许心慌的感受!
骆封云笔直地来到她身前——
“可以让我瞧瞧当初交给王媒的信物吗?”他离她很近,甚至可以清楚的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周遭静了下来,赵云琴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半晌,她抬起头,一张清艳绝俗的小脸上已布满了泪痕!
“耽搁的这两日正是苦候王氏,眼见约定之日已来到,云琴深恐事情有变,因此先行雇车而来。”自始至终,她水光氤氲的黑瞳直凝住骆封云,未有稍离。
“你是说,王媒婆没有与你会面?”一旁的刘锦川忍不住诧异地站了起来。
说起来算是他这个姨丈的不对!
封云爹娘早逝,唯一的大姨在嫁人他刘家之后,骆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封云这孩子一肩挑起。
十个年头转眼已过,封云这孩子竟也二十有六了,家业虽然兴盛,却独缺一位女主子!
依理,骆家根本不需要买妻!
这方圆百里之内,又有哪一家姑娘不想成为骆家的女主子?
然而,封云却没一个瞧得上眼!
不得已,他也只有委托媒婆到乡下地方找一个温顺乖巧,又能做田事的年轻丫头,盼望在年内为骆家添后,那么他的责任也可了却。
岂知,王媒婆却找来这么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子,真是始料不及!
赵云琴瞧住这个身着大氅的长者,轻轻地点点头。
“这王媒婆在搞甚么鬼?办事如此不牢靠!”刘锦川忍不住嘀咕起来。
常言道,红颜祸水,他倒宁愿这丫头平庸些,福泰些!
向来善于鉴貌辨色的赵云琴立即意识到这位长者除了不悦,语气中尚有另一种属于不满的弦外之音。“倘若倘若云琴不合您意,那么,云琴这就打道回乡。”语罢,她欠了欠身掉头朝大厅外走。
哎唷!这小姑娘脾气倒挺倔的!
“云琴姑娘请留步!”开口的是骆封云。
他很快地追了上去,挡住她去路——
“你,就甭走了!”黑眸直盯住她,目不转睛地。他言下之意,已应允娶她为妻!
赵云琴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身。“你真的不嫌弃云琴出身低微?”黑瞳掠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骆封云低低的笑了起来——
“也许,很快的你会明白我在乎的是甚么!”话甫落,他招来候于门外的总管陈福。“安排赵姑娘到西边的厢房歇息。”
“是,爷!”陈福这是头一回见到赵云琴,却也不由得被她夺人之姿所慑,险些闪神!
好艳的姑娘啊踏出厅堂,赵云琴忍不住回首,深深瞧了骆封云一眼,然后她半垂首,这才随着陈福沿着长廊而去。
“你真的要娶这丫头?”刘锦川欲言又止地。
“人是姨丈您找来的,莫非姨丈有甚么不满意?”骆封云一派轻松地在椅子上坐下,取饼盖碗茶轻呷了一口。“这是今年的新茶吗?”
“是呀,我弟媳妇儿遣人送来的!”刘锦川答。
“真是好茶!”骆封云低头凑近碗口,又啜了口。
“你不觉得娶妻的决定大草率了些?”刘锦川忍不往问。
只是问后又觉有些不妥,忙添道:“不如咱们给些银两打发她走,择日再让人为你另觅一位佳人如何?”不知何故,只要一想起赵云琴那双鹿一般的美瞳,他心底就泛着怪异的不安,却又说不上来为甚么?
骆封云搁下茶碗,一言不发,黑沈的双眸却在一瞬间骤然锐利了起来!
像是教他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刘锦川忙道:“姨文明白赵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可是,你不觉得她过于纤瘦,这往后若是难以生养孩子,只怕——”
“姨丈毋须如此担心!”骆封云轻轻笑了起来,打断他的话。“我相信,只要有心,无论有甚么样的难处,两人终究还是可以共同克服!”
“可是,她没有信物,咱们怎能确定她的身分呢?”
“是她了!我相当确定这一点!”骆封云沈凝的回答,平静的表象下,心口的震荡还是生平头一遭!
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命定的伴侣!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我梦寐以求的人已越过千山万水来到我面前,您教我怎么视而不见,将她赶出大门之外呢?”黑眸中起了认真的光芒。
这一下,刘锦川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自作自受!
年年催着他成婚,现下可好了!找来了一个狐狸精般的女子!
正所谓相由心生!这丫头美得这点邪气,但愿不要生出甚么事才好!唉
“既然你喜欢,姨丈我也替你高兴!”这孩子从小就固执得紧,决定的事难有人能改变他的心意,也正因这强势的性情,骆家得以在他手上兴盛。
长廊的另一端,赵云琴已来到了厢房。
“赵姑娘可还有甚么吩咐?”陈福热心地问。
“我尚有一口箱子还搁在大门口,倘若管家爷方便,可否为我送过来?”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话甫落,陈福匆匆离去。
再回头时,已差来两名仆人,抬起木箱进入厢房里。
“多谢管家爷!”赵云琴微微欠了欠身。
陈福怔了怔,再一次教她美丽的面孔给闪了神!
目送陈福一行人离开之后,赵云琴轻轻掩上门扉——这一瞬,温顺谦卑的神态一扫而空,面色有了急遽的转变颊畔的泪痕尚未尽吧,一抹隐约的胜利笑意已浅浅地经眼露了痕迹!天下的男人皆如乌鸦一般黑,从来没有人可以例外!艳极的美颜罩上一层轻鄙的厌憎神情,久久不散
***
昏黄的烛光让房中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朦胧的光影,映着床畔一身红色嫁衣的绝美面孔,更添一抹独有的神秘魅色!
才不过短短数日,她已经由孤女的身分转变为骆家庄园的女主人!
冷魅的一双水瞳,直盯着桌上那对红烛,唇畔透出隐隐约约的诡谲笑意。
今夜,可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呢!
蓦地,新房门扉开启——
她稍稍凝敛心神,目光落向笔直朝着自己而来的骆封云
在这一刻,她的心底有了迥异以往的奇特异动。
很快的,他已来到她跟前——
“让你久等了!”略带笑意的神情,柔化了他脸上冷毅的线条,微醺的一双黑眸底,彷佛燃着两簇火焰。
不知怎地,她的心竟微微地慌了起来!
“别这么说!”话起时,她蛲首低垂,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由今夜开始,你就是我骆封云的女人。”停了停,他伸手勾起她的脸,望入她眸底深处——
“你可愿意一生一世跟随着我?”嗓音因蓦然而来的感情而微显低嘎。
过去这二十六个年头来,他从未曾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
甚至,在这一刻,她对他而言仍然算是陌生人!
骆封云的心,因眼前这张无瑕的玉颜而剧烈起伏着原来,这世上真有一见倾心呵!
隔了半晌,几乎就在骆封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轻轻地开口“你愿意谨守着一个女人,过完一生吗?”她面无表情地问。幽幽双瞳如黑夜的河水,深不见底。
闻言,骆封云低低的笑了起来。“你在为自己的将来担心吗?”两道浓眉因兴味而扬起。
赵云琴未置一语,但眼神透出微微的挑衅!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可以告诉我,你愿意对自己的丈夫献出妻子应有的忠贞吗?”
“我的话,你信?”淡淡的语气里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讽。
“我信!因为你是我骆封云的女人,唯一的一个!”黑眸紧锁住她,语气一如起誓。
赵云琴迎着他火一般的眸光,一双水眸却更阴暗了
在她的天地里,没有绝对的感情!她向来不信有哪个男人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全心付出一辈子!不会有!
甜言蜜语,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女人心的一种手段,她太清楚了——
“怎么不说话?我的话吓着了你是吗?”他倾下身,凑近她的脸,炽热的气息炙着她玫瑰般的红唇,几乎就要覆上她的甜美!
忽然,她笑了。“来吧!”她起身,执起他厚实的大手。“喝下这杯,咱们就是夫妻了!”说着,端起床头备妥的酒杯递至他手里。
艳极的一张小脸因这一抹笑而展现的柔媚,在刹那间令骆封云失神
赵云琴端过另外一杯酒,仰首一饮而尽——
“换你了!”她慵懒地开口,水一般的潋滟明眸浮现若有似无的勾挑风情,凝视着他饮下交杯酒。
有那么一瞬,黑瞳掠过一闪而逝的阴鸷光芒,快得令人难以察觉!
骆封云搁下酒杯,旋即将她一把抱上了床炕,轻轻放下床畔的布幔。
在他火一般的凝睇下,赵云琴心底再一次起了陌生的慌乱为甚么?
这个男人到底有甚么不同?
彷佛瞧出她的不安,他凝视她,轻声道:“别怕,我不会咬人!”
“谁说我怕了?”她抬起下巴,瞳眸中泛起微微的不驯。
“既然如此,证明给我瞧瞧!”话甫落,他伸手解开她襟上的钮扣
“别怕!”他低头吻上她耳珠,在她耳畔轻喃。
她转头迎上他黑沈的眼——
为甚么是他?
轻轻地,赵云琴再度合上双眼——
该是时候了!
很快的,骆封云教一阵骤然而来的晕眩所袭——
“我”他醉了吗?
赵云琴不动声色,直瞧着他缓缓地合上双眼,向一旁伏了下去!
呼出一口气,她和衣起身,来到自己的那一只大木箱前——
回头再瞧了一眼,她放心地打开箱上的锁,由木箱中取出一只小鸡。
接着,她回到床前,毫不犹疑取饼一把匕首,划下一刀——
鲜血一滴滴落在床褥之上
她面无表情,注视着不断挣动的小鸡
紧接着,她来到窗前,将气息已绝的小鸡抛出窗外,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关上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