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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风清。一条迅过如闪电的银白色人影,飞纵跃上复着绿色琉璃瓦的屋脊,一个兔起鹘落,轻如羽毛,无声无息地隐入庭园的浓荫里
沉寂静谴的二更天,除了从巷子底偶尔传来几声“汪汪!”的野狗低吠,寻常百姓早已睡人暖呼呼的梦乡。
人称“笑面阎罗”的赵嵩,现下正独坐密室一隅。庞大的身躯挨蹭着桌案,肥短的手指头飞快地在算盘上拨拨打打,油光满面的肥腮狎着得意的冷笑。
赵嵩是北京城最恶名昭彰的吸血蝙蝠,明打着“赵记粮行’的幌子,暗地里从事其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他身边的人都心知肚明真正为他赚进大把大把白花花银子的,是他一手掌控的地下钱庄。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张口索取令人咋舌的高利贷,需钱孔亟的人一旦进了他的钱庄,若不被他狠狠剥削掉三层皮,休想全身而退。
北京城方圆数十里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个黑心肝,莫不在背后诅咒他:“不得好死下地狱入油锅”可咒归咒,还是有不少人硬着头皮咬紧牙关上门跟他商贷,图的就是一个方便。
小自一束苎,大至黄金贵饰、地契、田产都可以拿到他的粮行质钱。
赵嵩总一副老神在在的慵懒神态,不大计较登门借款的人有无十足的担保品,反正愈是没担保品,他老兄愈是狮子大开口,漫天索取包优渥的利息。
他在大宅子后院豢养一批心狠手辣的江湖人,专门代他出面打理讨债事宜。凡借款期限届满仍无力偿还者,他手下那群凶神恶煞眼皮子连眨都不眨一下,不是放一把火烧掉人家的住屋,就是掳走人家养在深闺的黄花大闺女卖进妓院抵债,就连人老珠黄的黄脸婆也不放过,照样卖给大户人家当奶娘。
他要债的手段,狠!绝!常常逼得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曾经有人心有未甘一状将他告进官府,只是,他老早花银子将官府上上下下打点得滴水不漏,想要告他入罪比登天还难。
笑面阎罗只奉行十字箴言——就怕你不借,不怕你不还。赵嵩不信因果循环,只不是什么善男倌女,想跟他借钱不还?哼!门儿都没有。
今年天候异常,秋末即大雪纷飞,严重的霜害侵袭农作物,庄稼汉辛苦整年的心血,一夜之间化全为乌有。
唉!埃无双至、祸不单行。
黄河今年又泛滥,淹没良田数万顷,朝廷国库空虚,还得源源不绝供应西北战事的军粮补给,不啻雪上加霜。
朝廷捉襟见肘,不但无法体恤百姓减免税赋,还十万火急地一纸命令下来,要各省、府、县,速速上缴税款。各地官府派员催赋不绝,百姓苦不堪言,无语问苍天。
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最高兴的莫过于赵嵩。老百姓的生活愈是困苦,手头就愈是拮据,而这正是他发财的大好机会。赵嵩像一只嗅觉敏锐的猎犬,早就闻到迷人的铜臭味儿,他打算绝不手软趁机大捞一笔。
赵嵩贪婪的嘴脸在烛火窜跳映照,显得张牙舞爪。他审视手中厚厚一叠的房产地契、借条字据哇!赚翻了!这下子真要赚翻了!他笑得合不拢嘴,绿豆大的耗子眼儿早巳笑眯起一条线。
“啊?!”赵嵩惊呼一声,适才得意洋洋的笑容地僵硬住,霎时飞了三魂掉了七魄,全身的血液直冲上脑门!
一柄泛着冷冽寒光的利刃,不偏不倚抵住赵嵩的咽喉,只消再加重一分力道,就足以教他当场毙命。
看不清隐藏在面具下的表情,只见一对深邃晶亮的黑眸,进射出两道令人不寒而标的寒芒,隐约透露着嘲讽、戏谑。
“你你是月光侠盗?”赵嵩惊慌失措,颤抖着粗嗄的嗓子问道。他猛一个回神,正欲开口疾呼——
月光侠盗火速从腰际摸出一粒白色药丸,塞进赵嵩惊恐微张的嘴里,扬手朝赵嵩的背脊一个拍打,赵嵩口中的药丸“咕噜”一声,已然吞进肚子里。
“你刚才吞下的是含有剧毒的五鬼丹,半炷香之后你将七孔流血、气绝身亡。”低沉磁性的声音,从面具下冷冷并迸出。
“啊?!”毒药?!赵嵩向来惜命如金,一听到毒药二字,忙不迭将手指头伸进嘴巴里,又抠又挖搞得一阵干呕
“我的作风一向劫财不劫命,你想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就乖乖就范,我自会将解药奉送于你。”他冷哼道,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锭金元宝哈气摩挲把玩着。
“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小的全听爷吩咐。”隆冬大寒夜,赵嵩却直冒冷汗搓着厚掌,涎着谄媚的笑脸一味讨好他。
“爽快!”他也不多哕噱,从堆积如小山丘的金银珠宝堆里,挑拣出纯金的首饰、高档的翡翠玉器全塞进斜挂在胸前的褡裢袋。
赵嵩瞪凸眼珠子,哭丧着脸眼睁睁看着月光侠盗不客气、精准地挑走最值钱的珠宝,心痛到脸色发白。
“我代百姓们谢过赵老板的慷慨解囊。”他抱拳一揖,准备走人。
“慢!大侠,你还没给我解药”赵嵩急急提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直冒出来。
面具下的黑瞳微眯着,他伸手探人衣里,递给赵嵩一粒黑色药丸。
赵嵩甫接过解药,不由分立刻仰头将药丸囫囵吞进肚子里,悬心之石终算落下。赵嵩大大松了一口气,撩起衣袖频频擦拭满头冷汗。一抹娇嫩的碧绿,耀眼螫人,仿佛狡兔般蹦闪而过眼尖的月光侠盗见“宝”心喜,岂容错过?!他冷冷地说“摘下套在你大拇指的翡翠扳指。”
“这大侠,你已经拿走小的不少值钱的珠宝赵嵩欲盖弥彰地将手藏匿背后。
“我让你二选一,你想留下翡翠扳指?还是大拇指?”冷峻的口气胁迫意味十足,他高大的身影傲然跨前一步,欲以威慑气势逼赵嵩屈从。
赵嵩这只老狐狸向来不吃眼前亏,只好忍住椎心之痛,心不甘情不愿地摘下翡翠扳指交给他。
这只镶着银圈的翡翠扳指通体艳绿,水、种、色,皆属上上乘,是罕见老坑玻璃种,价值不菲。无怪乎赵嵩的大饼脸,此刻全皱巴成苦瓜。
“啧赵老板真是个为善不落人后的大善人哪!”他收下扳指,嘴巴仍不忘挖苦两句。
忽然——
从指尖末梢传来阵阵酸麻刺痛,他警觉有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右手,火速封点住左手臂的几处穴道,防止毒素蔓延扩散。
“你在扳指上抹毒?!”他的声音冷若碎开来的冰山,爆裂冲出的寒气倏地笼罩整间密室,令赵嵩不由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这就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知道自己八成列在你的名单上,你迟早会摸上门来,因此我早巳作好万全准备,等君人瓮。哈扳指上的镶银圈设计成活栓,紧急时我只要往左扭转三圈,藏在里头无色无味的化骨水就会沾上扳指,你大概作梦也想不到吧!炳”赵嵩好不得意地抖唇嘲笑。
比阴斗狠施诡计算计人,他笑面阎罗绝非浪得虚名。
“你以为光凭这小小的化骨水,就能困住我?”
“你逃不了的,你虽然及时点住穴道,但我的化骨水经由施毒高人指点,添加一些致命的配方,不消一盏茶工夫就能冲开你的穴道,顺着气血流窜全身经络至昏厥为止。三天内若无解药,你将一点一滴消肉蚀骨化为一滩血水,一丁点儿骨头渣滓都不剩,嘿”赵嵩阴侧侧狞笑着。
月光侠盗目光骤凝,一个纵提,颀长的身影已然蹿出密室。
“想逃?哼!你休想。来人呀!有刺客——”赵嵩抖着一身肥肉紧跟在他背后急追出去,一面扯开嗓门大呼小叫。
护院武师闻声迅即由四面八方涌现,将月光侠盗团团围住
左手中毒的月光侠盗单手顽抗,武师们个个出招狠毒招招直逼他的命门,人数悬殊的双方你来我往过招数十回合,孤军奋战的月光侠盗转攻为守渐感力不从心。他体内的毒虫蠢蠢欲动,酸麻酥疼似万蚁钻心迫使他不敢恋战,一心只想突破重围。
“抓住他!剥下他的面具看清楚他见不得人的脸,再扭送衙门领赏。”赵嵩从旁叫嚣,赜指气使地叉腰大声嚷嚷,跟先前低声下气判若两人。
月光侠盗在混乱中异常冷静,亮眼找出众人群起围攻时露出的一丝破绽,他身形一斜足一点,似脱弓之箭“咻”地飞射出去,白影掠上屋脊,一个倒挂金钩消失在夜色中。
“他奶奶的!我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啥个屁用!?一大群人却连个人都拦不住,硬是让他给跑了,你们这些个猪猡脑袋那可恨的混帐东西抢了我不少值钱的珠宝哪!可恶!可恨哪!”赵嵩槌胸顿足,仰天咆哮。
护院武师个个被骂得狗血淋头,赶紧识相地握住刀柄奋勇追上去。
但见朦胧的月光下,几条人影穿梭街巷急急狂奔。
月光侠盗白色的身影闪电般越脊掠墙,始终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一里远的武师们丝毫不敢放松,卯足劲儿急起直追。
涔涔的冷汗湿透藏在“傩”面具下的脸孔,体内化骨水的毒因他连续的提气纵跃,已渗透全身经络
月光侠盗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抬头瞅着“宁亲王府”的巍峨高墙,心中忖道:那群甩不掉的武师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为今之计唯有冒死闯进宁亲王府里躲一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谅那群武师绝不敢造次跟着硬闯进王爷府。
危机迫在眉睫,月光侠盗毫无选择余地,硬着头皮使劲儿飞身跃上高墙
才一眨眼儿工夫,气喘如牛的武师们也迫抵宁亲王府前的空地上。
“咦?!月光侠盗人呢?”众人举目四望,遍寻不着他的踪影。“他该不会狗急跳墙,闯进宁亲王府去吧?那——那他不是自投罗网么?”
“不,这座王爷府邸占地辽阔,任他随便躲在某个暗处都可以避人耳目,依我看我们是不是也跟着追进去?”
“蠢!三更半夜我们大伙儿个个手持刀剑闯进去,万一不小心惊动了王爷,他老人家要是怪罪下采,拿我们兄弟当刺客,咱们可吃不完兜着走。”
“大哥顾虑周全,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就在此地等他出来?”
“等?要等到何时?我看不如回去据实以报吧!我想赵嵩是个聪明人,他一定宁愿失金也不希望我们贸然闯进王府搜人而得罪当朝权贵。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官差,无凭无据就去惊扰王府的人,处理不当反会惹祸上身。”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兰轩”是宁亲王府宝格格居住的绣楼,园子里花团锦簇、流泉淙淙。
夜半三更时分,晶莹剔透的露珠儿悄悄从枝桠危危颤颤地滚落,摇曳生姿。此刻,暖阁里的宝格格拥着锦衾睡得正香甜。
忽然——
一团乌鸦鸦的黑影撬开房门,摇摇晃晃的身形一个不支扑倒在宝格格身上。
“啊?!”
宝格格从睡梦中给惊醒,昏沉沉的脑袋瓜嗡嗡作响,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啥事?只知道自己被突如其来的重物压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什么东西呀?!”她揉着惺睡眼儿咕咕哝哝。
冷不防一只大手倏地捂住她的嘴巴不准她叫出声,她心下怔了怔,定睛一看——天啊!扑在她身上的竟然是个昂藏七尺的男人!这下惊吓瞌睡虫全跑个精光。
她满脸绯红的不断扭着身子想挣脱开,孔武有力的手臂牢牢箝制住,只能“嗯嗯啊啊”动弹不得。
“在下万不得已误闯香闺,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低沉的声音彬彬有礼地致上歉意,声调中隐约透着几许不安。
“唔唔”她圆睁着一双亮眸,就着微弱的烛光,一瞬也不瞬地紧紧盯住眼前晃动的面具,她心神一窒,暗忖道: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八成是个贼,他想劫财,还是盗色?思及此,没来由的恐慌侵上心头。
“只要姑娘答应噤声,在下就放开姑娘。”他一个字一顿有气无力地说着。
“唔”宝格格使劲儿点点头。
他躲在面具下的两颗深邃黑瞳瞅着她姣好的脸孔,略显迟疑地停顿一下才松开手,并且将压在她身上的身躯滑落到她身畔。
他无限痛苦地弓紧颀长的身礼,不住地喘息。
宝格格双手抚着红得滚烫的脸颊,忙不迭溜下床榻站得远远的,待惊魂甫定后,怯怯问道:
“你受伤了?”
他不语,动也不动。
他死了?!
宝格格顿时头皮发麻,恐怖的念头“啪哒”闪过脑际,全身软成一摊泥,几乎站不住。
三更半夜有个陌生男子莫名其妙闯进她的闺房,暴毙在她的床榻上?!哎呀!这什么跟什么嘛!暖昧得令人鸡皮疙瘩掉满地。此事若传扬出去,她的名节全毁了。
在好奇心驱使下,宝格格鼓起十二万分勇气,蹑手蹑脚地靠近床缘;她悄悄爬上床榻,伸出纤纤玉手想揭开复在他脸上的面具,好一探气息确认一下他是死?是活?
蓦地——
他的手铁箍般扣住她柔弱无骨的皓腕。
“放开我!哼,原来你装死!”宝格格眼睛一亮,防范的戒心随之松懈下来。
只要是活人,那她可就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从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判断,他应该是身负重伤。
“嗯啊”他痛苦难当地辗转反侧,发出呻吟。
“你受伤了?让我瞧瞻——”宝格格不由分说奋力想挣脱被他扣得死紧的手腕。
“不准揭开我的面具。”磁性的声音从面具底下吃力地逸出来,近乎恫吓的语气坚定得教人闻之不敢轻举妄动。
“好,我保证不揭开你脸上的面具,不过,你得诚实回答我的问话。”他既然戴着面具,必然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或许,他长得奇丑无比才会出此下策企图遮掩,宝格格也不想为难他。
“”他默不出声。
“你不出声就表示同意。”直心直肠的宝格格一厢情愿地认定,她随即问道:“你受了什么伤?刀伤?创伤?”她流转一双美眸四下张望。怪了!从地上乃至他身上,完全见不到一滴血渍。
“”又是沉默。不知他是受伤太重难以言语,还是懒得理她。
“啊!我明白了,你铁定受了内伤,对不?”她一拍额头,自作聪明地问道。
“不!我是中毒。”他气若游丝地回答。
“中毒?!”宝格格闻言,一双晶眸灿若星子漾出异采地娇呼着,掩不去语中明显的兴奋。
她兴奋?!
“如果,你是受了刀伤、剑伤、内伤,那么我爱莫能助;至于,中毒嘛——哈!算你命大,我一定救你到底。我是解毒高手喔!你快放开我,让我瞧瞧你中了啥毒?”一听到中毒二字,宝格格美丽的脸庞整个发光发亮。
嘻!她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化骨水。”他提气扼住身体一直翻腾的酸麻,不加思索地松开抓着她的手。虽然,他满腹狐疑眼前这个声似银铃的可人儿是否诚如她所言是个解毒高手,若真,那他岂不是误打误撞的幸运?
“唉!只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化骨水罢了,我还以为你中了什么盖世离奇的不解之毒呢!”她满腔的热诚顿时泼洒大半,这微不足道的小小毒,在她眼里宛如着凉打喷子一般稀松平常,毋需大惊小敝。
化骨水乃江湖上常见的毒,中毒之人只要内力雄厚,吐纳调息即可自行逼出毒水,不致危及性命。
“是掺杂其它配方的化骨水,若不解三天后即化为一摊血水,尸骨无存。”他将赵嵩的话转述一遍。
“哦?!真的?待我瞧瞧。”她将烛台平放榻侧,抓起他的左手就着烛光,手心手背翻来复去瞧得仔仔细细。
他的手指头肿胀如腊肠,整个手掌像发胀的面团,左手臂浮肿得如遭蜂螫,皮下呈现蓝紫色还浮点一颗颗红滟滟的斑点,这毒该是才刚发作。一般中毒者第一天呈蓝紫色,第二天转呈靛蓝色,第三天变成灰黑色
“嗯!这毒是有点儿邪门。”宝格格收拾起戏谑的神情,正经凝肃专心为他把脉。他的脉象紊乱,似有若无。
“姑娘”他的心像针扎刺般疼痛难当,说话的声音轻如羽毛,似乎又陷入浑浑噩噩的昏迷状态。
“嘘-别说话,你中的毒透着诡异,对我而言不啻是个挑战。”
她兴奋激越的口吻委实教人错愕,他此时正熬着千刀剐髀之苦与拘魂鬼差搏斗不休,她却满口风凉话。
但愿,她不会视人命如草芥。
“像火烧?像针刺?又长满红疹?莫非加了丹毒?!”她喃喃自语。
丹毒系摘取西域特有的红色曼陀罗淬炼而成,该花种逢花期即盛开出硕大的花朵,整朵花布满剧毒,一不小心沾上花粉,手即红肿奇痒无比。淬炼丹毒的人撷取它的蕊芯研磨成汁液,再风干晾成粉末,只消一小撮就足以毒死一条牛。
“你跟仇家结下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遭人用这么歹毒的方法毒杀你?”
“我。他才开口,马上被一股烈焰般烧炙的炽热冲击得昏厥过去。
“你唉!昏了。”宝格格轻叹一声站起来,她一脸雀跃地走到房间右侧,打开花梨木柜抽出一只剔红的小箱笼。
她点上两盏油灯,从箱笼里取出瓶瓶罐罐,端坐案前心无旁鹜地调配解药。
寻常养在深闺的黄花大闺女,不是习得一手好刺绣就是抚得一手好琴筝。
至于宝格格呢——
她养了一笼笼蜈蚣、蝎子、毒蛇、蟾蜍、蜘蛛全是一些教人听了看了毛骨悚然的毒物。
其实,她喜与毒物为伍自有其家学渊源,她的额娘生长在苗疆白族的解毒世家,耳濡目染下,她从小与毒物结下不解之缘。对于世人闻之色变的各种毒物,她可是如数家珍一点儿也不含糊。
宁王爷膝下有五个英挺的贝勒,唯独只有赫舍里这个掌上明珠,独生女自然备受娇宠,更何况赫舍里从小就出落得粉雕玉琢般美丽。宁王爷将她捧在心口百般呵护,总是宝贝格格长宝贝格格短的宠溺叫着,久而久之,宁王府上上下下都管称她“宝格格”
此时的宝格格睡意全无,她将调匀的药膏敷在他肿胀的手臂上,随即又坐回案前继续研磨供他口服的药粉。
她忙得不可开交,从黑夜一直到东方射出第一道曙光
“咿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宝格格的贴身丫环小珠儿双手端着一只搪瓷面盆儿跨进门槛,盆儿还不住冒出氤氲热气。
“宝格格吉祥,小珠儿为您端来洗脸水咦?!宝格格您又通宵达旦玩毒啊!”小珠儿细细尖尖的嗓音突然从宝格格背后响起,着实把全神贯汪的宝格格给吓了一大跳。
“小珠儿,你皮痒讨打呗?!吧嘛大清早活像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宝格格“呼”一声,没好气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转过身狠狠瞪小珠儿一眼。
小珠儿自知惹祸,赶紧淘气地吐着舌头缩起颈子,一副讨饶的乞怜,倒教火气十足的宝格格噗哧笑开来。
机伶的小珠儿见主子笑了,当下松了一口气,将面盆儿搁置架上,满脸好奇地捱近宝格格,还煞有其事地弯下腰瞧了半天嘻!当然是瞧不出一个所以然。
“宝格格,您研配啥解毒方子?”既然看不懂,小珠儿干脆直接开口问明白,免得憋一肚子疑惑。
“化骨水。”
“有人中毒?”小珠儿歪着脑袋瓜,转溜一对圆滚滚的眼珠子,十分纳闷,心想:奇怪,这两天没听王府里有人中毒呀!
“中毒的人正昏死在我床榻上。”慧黠的宝格格一眼看穿小珠儿心中的疑问,她即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宣布。
“啊?!”果然不出所料,小珠儿的嘴巴慌地张成一个状极可笑的圆圈“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宝格格的绣榻前
天啊!真的耶!
真的有一个白衣男子正歪歪扭扭睡在宝格格的香榻上。
小珠儿无法置信地搓揉着眼睛,外加使劲儿掐手指尖往自己的脸颊捏下去哇啊!痛死人了!
会痛?!就表示这一切不是在作梦!
“宝格格,您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男子大刺刺睡在您床上?!”小珠儿没遮没拦地嚷嚷着。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昨晚作了一夜香甜好梦,宝格格这儿却是如此鸡飞狗跳。
“小、珠、儿,你少在那儿胡说八道,什么睡在我床上?他是昏厥呗!”宝格格抢着辩白,一张朱唇咕哝出娇嗔,胀着酡红的双颊大声斥责小珠儿。
“啊?!那更可怕,万一,他死了”小珠儿胆小,一溜烟躲到宝格格身后。
“呸呸呸!晦气!一大早你就在那儿当一只惹人厌的乌鸦,你就不能行行好,扮只讨喜的喜鹊呀?”她娇滴滴地扇了扇又长又卷的浓睫,冷哼着。
“宝格格”小珠儿被她抢白一顿,顿时垮下肩膀,神情沮丧地瞅着她,心里头惶惶不安地思量;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万一,传进宁王爷的耳朵里,那还得了?!小珠儿怕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想下去。
“你安一百个心,他休想在我手上因中毒死去,否则,我岂不颜面扫地?”她信心满满地夸下海口。她努力了一整夜,拼的正是面子问题。
“说不定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儿的强盗哩!”忧心忡忡的小珠儿一古脑儿净往坏处想,两只饱受吓的眼珠子忍不住瞟呀瞟地又瞟向他的身上。
忽然——
“哎呀!”小珠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尖叫。
“小珠儿,你今天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儿?!没来由的鸡猫子鬼叫鬼叫。”宝格格正掬起热呼呼的热水欲洗把脸,冷不防被小珠儿莫名其妙的尖叫声再度给吓了一大跳,她气急败坏地将面巾甩进面盆儿里,引得水花四溅。
宝格格这下子当真惹毛了,她怒气冲冲地叉腰准备好好修理修理小珠儿。
“宝格格,他是”小珠儿杏眼圆睁地顿住话。
“他是谁?你认识他?别支支吾吾,你倒是快说呀!”宝格格是个不折不扣的急惊风,偏偏遇上小珠儿这个慢郎中。
“嗯他、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月光侠盗。”小珠儿清清喉咙朗声说着,一双澄亮的眼眸充满崇拜的光泽。
“嗄?!”这下子轮到宝格格傻怔住,主仆两人互觑一眼,双双跑到床榻前俯身端详个清楚
“傩”面具、一袭月白装束-跟传说中的特征吻合。
真的是他!
他是月光侠盗!
“宝格格,他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耶,他会好起来吧?”小珠儿放柔语气,一对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仰慕之情溢满小脸蛋。
“当然!天底下没有我赫舍里解不了的毒。”宝格格拍胸脯保证。
她坐在床缘抓起他的左手,仔细检查着——
他的手臂已然消肿,红斑点也已褪去,脉象平稳与常人无异。接下来的步骤就是等他清醒之后,自行运功调息逼出体内残留的毒素,再好好静养两天,届时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宝格格欣慰地轻吁一口气,下意识觉得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箭矢般投射过来,她禁不住抬眼望去——
两人四眼,目光交会的刹那,撞击出来的火花让彼此为之一震,久久无法将眼睛从彼此的身上移开。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雷勾动地火?!
“你终于醒啦?”她嫣红着脸打破沉默甜甜笑着,颊上一对梨窝似醇酒般醉人。
他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晶亮的墨瞳闪烁着深不可测的神秘光采,在面具的掩护下,他恋恋不舍地锁住她姣美的容颜。
宝格格情窦初开的一颗芳心因他大胆的深情凝睇,竟“咚咚”如擂鼓般怦然巨响。桃腮微晕衬托她一双盈盈秋水翦瞳,发清澈明亮宛如宝石。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格格”不识趣的小珠儿凑过小脸,不解地望着难得如此安静的宝格格。
“噢!”她心慌意乱地收拾乱纷纷的情绪,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忙脸红心跳地赶紧松手放开他。
“原来你是一位身份娇贵的格格,在下多谢格格出手相救之恩。”他俐索地坐起身子试着吐纳运气,觉得自己已然恢复七、八成功力,昨晚的无力疲乏跟噬骨剧痛已消失殆尽。
“你身上的毒已控制住,接下来要靠你自行运用内力将体内的余毒逼出来即可痊愈。”
“格格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说到感激处,他又情不自禁地拿一对深情的眼眸牢牢瞅住她。
“举手之劳罢了,毋需挂齿。小珠儿,你将桌上的青瓷瓶儿拿过来。”她被他火热的眸子烧烫了脸蛋,心慌慌地别过脸去躲躲羞。
他下了床榻别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褡裢袋,待他直起身子,宝格格这才发现他长得十分高大且英气逼人。只是不知隐藏在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脸孔——奇丑?奇俊?
昨晚他昏迷不醒时,是她偷窥他真面目的大好机会,只是当时她救人要紧,整副心思全记挂着调配解毒药方,一时给忘光光。否则,凭她打死不退的好奇心,若不千百计地揭开他的面具,绝不善罢甘休。
“这瓶子里的药粉,当你运功逼毒之后记得吞服。”宝格格将青瓷瓶儿递给他。
“再次感谢格格。”他点点头,将青瓷瓶儿纳入衣里。
“有一个问题很傻,就算胡蒙瞎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我宁愿听你亲口证实。”
“格格请说。”他的眼睛始终离不开她的花容月貌。
“你就是传闻中的月光侠盗?”
“哈!”一记爽朗的笑声,令听者愉悦如沐春风。他大方地点头承认。
“那么,昨晚昨晚你是去去”
该死的!宝格格情急得结结巴巴,可她窘糗的模样儿更增添三分娇憨。
“抢劫作案。”他坦率地补上宝格格说不出口的话。
瞧他态度光明磊落,一派敢作敢当的英雄气概。
不如怎地,宝格格竟闪过一丝错觉,仿佛藏在面具底下的脸孔,此时此刻正咧嘴开怀大笑哩!
“那一定很刺激过瘾!”宝格格脱口而出,满眼满脸盛满欣羡的神情。心想:他的生活一定过得惊险刺激、多采多姿,不像她,每天过的日子只有“无趣”两个字可以形容。
“我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追求刺激。”他加以更正,猛低下头偷偷将她的一颦一笑深深镌刻在心版。嗯——宁王府的宝格格,北京城出名的刁蛮娇娇女,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咳你可以取下面具,让我一睹你的真面目么?”她满溢的好奇心终于摧毁她的矜持跟尊严,她难得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人。
好说歹说她总是他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他都不该也不能拒绝才是。更何况,哪有人带着面具表达谢意?似乎稍嫌诚意不足,有点儿隔阂有点儿虚假,感觉怪怪的,不是么?
“不!”他毫无商量余地的一口回绝。
“让我看一眼即可,我会命令小珠儿转过身去不准偷看。”
她巴着他苦苦哀求,同时不忘撇回头狠狠瞪视拉长颈子的小珠儿一眼。小珠儿这才吐了吐舌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缩回颈子。
“不行。”冷酷的回答,教人听了心寒。
“你”宝格格当下微撇了唇角,火爆的脾气已提上心口,一触即发。
“凡看见我的脸就要付出性命作代价,格格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我岂能恩将仇报?”他说得冠冕堂皇,殊不知是真是假?说穿了,就是不给看。
“哦?那你休想离开。”宝格格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今,她只不过是要他拿下面具,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罢了,他竟然得不给面子不愿配合。
哼!岂有此理。
“格格自信留得住我?”怪哉他不但不生气还觉得有趣极了。
“这”宝格格顿时语塞,她不会武功呀!就连唬唬人摆摆谱儿的花拳绣腿都一窍不通。如果,他真的一如外界所传闻的那般厉害,那么就算招来王府里里外外的护卫;恐怕也留不住他呢!
“在下尚有急事待办,后会有期,我的格格。”他放肆地伸手将她垂落的一绺发丝顺服到耳后。
待宝格格回过神,他潇洒的身影已飘落数丈外,临走时犹不忘回首深深凝睇她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纵身跃上屋脊,扬长而去。
“你你”宝格格期期艾艾,乱糟糟的干愁万绪像一团纠结的丝线,不知该如何理出头绪。
“他走啦?”小珠儿呐呐地说道,两只眼睛痴痴翘望着他消失在远处的脊顶。
“废话。”宝格格没好气地回身,敲她一记脑袋。
“嗅。”小珠儿见宝格格鼓着腮帮子生闷气,赶紧识相地闭嘴不敢再哕嗦。
“哼!我猜他准是个歪嘴斜眼的丑八怪,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斜眼?不会吧!我明明瞧见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又迷人哩!”小珠儿如痴如醉地反驳道。
“你发花痴呀?我说他歪嘴斜眼他就是歪嘴斜眼!要不八成是个大麻脸。哼!还好他有自知之明,懂得要戴着面具才能到处跑,免得吓坏所有人。嗯——一定是这样。”宝格格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非得大大丑化他才能稍稍抚慰她因被拒而受伤的心灵。
“是这样么?我听说全京城的姑娘都为他疯狂,都视他为深闺梦里人呢!”
“啐!不就是故作神秘么?借此让大家对他产生各种幻想呗。恶心!做作!”她悻悻然。
“咦?!格格,您刚才面对他的时候,可不是您现在这等嗤之以鼻的不屑样唷!您呀,羞人答答说起话来斯文秀气,而且两只眼珠子还熠熠发光发亮哩!”
“小、珠、儿——”宝格格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地拉高声调警告小珠儿再不闭嘴,小心吃排头。
“好嘛!好嘛!都怪小珠儿多嘴,小珠儿不说就是。”小珠儿努努嘴儿,很不服气。
“他愈是不给我看,我愈是偏要看、我非要看、我不计一切手段也要揭开他的面具看个清楚!哼!我就不信他拗得过我。”宝格格嘴巴嘟嘟嚷嚷,来来回回踱步。
“问题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没有人知道他的落脚处,您上哪儿找他揭开面具呀?”小珠儿扁着嘴净说丧气话。
“是呀!茫茫人海,我上哪里去找他呀?唉,烦人唷!”宝格格支赜默坐,蹙额锁眉。
“格格,他才刚走,您就急着想再见到他,这天啊!您该不是对他一见钟情吧?!”
“我对他一见钟情?呸!你活见鬼了。去去去!少来烦我。”宝格格沉着脸不胜其烦地挥挥手,状极不耐。
其实,她的一颗心可揪得死紧,似乎,缠着一丁点儿黯然离别的苦涩涩,外加一丁点儿怅然若失的酸溜溜,还有再加上一丁点儿两地相思的甜蜜蜜。
两地相思?!不会吧!他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哪,更何况她跟他才初相逢哩!
难道真如小珠儿所说的,她对他一见钟情?
唉!这种乍喜还忧的微妙情怀,一时间也说不清!宝格格一颗弄拧的芳心五味杂陈、悠悠忽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