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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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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河面传来“喀啦”、“喀啦”的怪声,原来有艘小渔船经过,风急水快,渔夫原是顺流而行,没料到此处有薄冰,船行速度遂慢了下来。

    也因为这一慢,阿溜突见船篷里银光一闪。

    “小心!有箭!”阿溜呼叫的同时,往前扑向那斯文男人,两人一起跌倒在地,堪堪避过了来势凶猛的利箭。

    宋剑扬和那中年人也立刻闪身,并挥出佩剑格开飞箭。

    “去墙后!”阿溜大叫,用力推走斯文男人。

    在这片刻,射箭之人稍停,宋剑扬和中年人动作神速,已将斯文男人拉到墙后,中年人欲再伸手拉阿溜,但飞箭立刻又射来。

    阿溜躲无可躲,只能让自己贴平在地面不动,只听得咻咻飞箭从头顶射过,连环不断,强劲有力,一枝枝射进了那堵墙上,激溅出细碎的石屑。

    依此箭弩力道,分明就是要致岸上之人穿心毙命。阿溜心惊不已,不认为只会使下三滥手段的朱佑机有此能耐;更何况若是朱佑机忙着打他,这船过来放箭,岂不连姓朱的小子也一起射死。

    小船的目标正是沿着岸边走来的三个人。

    这一波飞箭射完,小船已顺流而去,阿溜想要看清楚船上的人,立即起身奔到岸边,岂料一枝回马箭又射了过来。

    幸好是逆风的强弩之末,阿溜惊险闪过,却不想河边泥土结霜湿滑,他脚一个打滑,噗通一声跌入河水里。

    “阿溜!”墙后三人同时惊叫,宋剑扬立刻跳入水里。

    诸葛棋住屋的客房里,一群人忧心忡忡地看着阿溜。

    “阿溜,还冷吗?”荆小田躲在被窝里,用力抱紧阿溜。

    “小田”阿溜卧在她怀里,缩成了一团,不住地颤抖。

    “阿溜,不冷喔。”她来回摩擦他的手臂,柔声安慰他。

    “阿溜,我们给你热热喔。”毛球和七郎也钻进棉被,各自抱住阿溜屈起的腿,大腿小腿脚掌到处给他搓揉生热。

    屋内其余人皆是第一次看到阿溜所谓的“寒症”或“中毒”发作。荆大鹏见阿溜紧紧地偎着小田,完全没心思吃醋,而是深深明白为何小田会拚命攒钱医治阿溜了。

    阿溜脸色死白,眼眶发黑,嘴唇泛紫,全身颤抖,抖得连床板都跟着震动,任谁看了都会惊惧万分,以为这孩子就要死去了。

    他已经给阿溜穿上他最保暖的皮裘,盖上最厚的棉被,屋内也烧起了火盆,诸葛又给他喂驱寒的热药,仍不能阻挡他体内不断窜出的寒毒。

    “诸葛,你不是治得差不多了吗?”荆大鹏要质疑大夫了。

    “唉,本来他脚底的黑线已经消失,舌根的紫黑点也只剩针尖大小,可今早掉入冰水里好啦,是我医术不精。”诸葛棋也很自责。

    “大、大夫”阿溜听到他们说话,忙道:“我我我好很多,谢、谢”

    “大夫,谢谢您费心医治阿溜。”荆小田也帮阿溜道谢。

    “别看阿溜平时嘴硬,他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小田教得很好。”诸葛棋眼眶泛红,他早就当阿溜是自己的孙子在照顾了。

    屋内另一边还有三位客人,坐着的斯文男人眼眶红红地看着阿溜,一会儿目光又望向毛球,恍惚失了神。

    “剑扬,你的伤?”荆大鹏问道。

    “没事。”宋剑扬躲飞箭时,划伤了手臂,简单包扎后并无大碍,这时才有空为他引见。“这位是我的主子爷。”

    冀王爷。荆大鹏一点都不意外他会来南坪,应该是在看到信件和衣物后,等不及差人来查证,便亲自赶来证实。

    “王爷。”他拜了一个揖当作行礼。

    “这位是卓兄。”宋剑扬又道。

    荆大鹏知道此人,乃是冀王府侍卫总管卓典,剑扬的顶头上司。

    “鄙人卓典,久仰荆兄大名。”

    “哪里。诸位初到南坪,却遇上歹人行凶,荆某深感惭愧。”

    “这不是南坪百姓犯案,我们在北关也遇上两次。”卓典道:“幸赖荆兄之前来信提醒,这才能避开祸事,只是我们没想到杀手会一路跟来南坪。”

    荆大鹏查验过现场,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杀手心狠手辣,绝非只是“顾念兄弟之情,弄成半个废人”而已。

    “大夫,药再一刻钟就熬好。”伙计敲了门,提醒诸葛棋。

    “你那个”诸葛棋犹豫地看着荆大鹏。

    “那个什么!在这里。”荆大鹏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

    “要整整一碗。”诸葛棋提醒道。

    “你快取便是!”“诸葛大夫,你要取何物?”冀王爷问道。

    “我给阿溜弄个药引子,以鲜血入体,活化药性,好能排出陈毒,牛血、羊血、鹿血都让他喝过,略见功效,这回病发严重,也许该试人血”

    “不如来取我的。”冀王爷开口道。

    “爷您”卓典想要阻止,但一看到他神情就住了口。

    “如果是同源同种的血脉,是否药效更好?”冀王爷又问。

    “书理上应是如此,毕竟同一血脉,血性相契,吸收效力倍增。”诸葛棋也知道剑扬的主子爷身分,话一定要说清楚。“但我没试过。”

    “没试过就试试,来取吧。”冀王爷已挽起袖子。

    荆大鹏默默地退开。看来冀王爷已经认定阿溜了。

    方才为阿溜换掉湿衣裤时,冀王爷应该看过阿溜右股上的特征,种种巧合,汇聚一起,终究成了事实。

    阿溜缩在被子里,隐约知道好像有人要割血救他,勉强抬起头。

    “头儿,那、那是谁?我、我不能、不能要他的血”

    “话都讲不清楚了,还在倔强什么!”

    “不行,又不认识太伤身了,我承不起。是你的我、我我才要咱说好了”

    “我没吃早饭,气虚体弱,怕痛又怕死,不想给你。”

    “头儿你、你小人、小气”

    “对啊,我小人的血臭得很,你小心喝了变小气。”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斗嘴!”荆小田哭笑不得,却也满心感动。原来荆大鹏这么疼阿溜,早就说好要取血给他。

    “小田,那、那是谁?”阿溜又问。

    “我也不认得。”荆小田忙着帮阿溜取暖,没留心别人说话。

    诸葛棋取来刀子,用火烤过,寻到冀王爷手臂上的血脉,一刀划开,将血挤进碗里,直取了九分满,这才为冀王爷扎上布条止血。

    “快拿给小田,喂阿溜喝了。”诸葛棋嘱咐道。

    荆大鹏端碗过去,见小田仍抱着阿溜,便将药碗送到阿溜嘴边。

    “阿溜,这碗血你先喝了,忍耐点。”

    “他”阿溜目光还是移向那位给血的斯文男人。

    “你喝了就是。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人家。”

    “阿溜,乖乖的,你一定会好起来。”荆小田轻抚他的额头哄他。

    “阿溜,喝药了喔。”毛球和七郎像以往一样,也哄着阿溜喝药。“喝了就会快快好,再也不怕冷了。”

    待喝完血药,一会儿,伙计端来熬好的汤药,仍由荆大鹏慢慢地喂进阿溜的嘴里。

    “大鹏,剑扬。”诸葛棋吩咐道:“你们两个听我指示,一人一边,先给阿溜按揉手臂上的心包经,用力一点没关系,务使血气通顺。”

    荆小田爬下床,让荆大鹏和宋剑扬扶阿溜靠墙坐好,然后由他们一一人接手帮阿溜按摩活络血路。

    阿溜像个大冰块,她也抱得全身发寒、手脚僵硬,缓缓拖着脚步,来到火盆边坐下,仍是呆呆地看着阿溜。

    毛球拉了七郎,跑到冀王爷身前,娇声道:“大叔叔,谢谢你救阿溜。会不会很痛呀?”她指了他手臂上的包扎。

    “不痛,一点也不痛。”冀王爷微笑道:“你是毛球?”

    “嗯。”毛球用力点头。

    “长得真好看。你这头发”冀王爷倾身轻抚她的辫子。“毛茸茸的,扎起辫子来,粗粗的两根像草绳,就像她”

    他语气轻柔,神情慈蔼,忽然两串泪水就掉了下来。

    “啊!”毛球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抓住七郎的手。

    “对不起,毛球,吓着你了。”冀王爷忙抹了泪。

    “大叔叔,”七郎仰头看他。“以前爹娘不要我了,我很伤心,可我们是男子汉,不能随便哭喔。”

    “这道理我懂。”

    “可是,伤心了,好难过,我还是会哭。”七郎又道:“我哭了,姊姊就来抱我,抱着抱着,我就不哭了。姊姊现在没空,换我来抱你。”

    “大夫爷爷的药都很好喔。”毛球指了他身边仍未碰触的补血药汤,哄他似地道:“大叔叔你先把药吃了,我也来抱你,好不好?”

    “好,好,我吃。”冀王爷拿起药碗喝下。

    两个孩子则去拿凳子,坐在他身边,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身体。

    “毛球”冀王爷含笑带泪,张开双臂,变成了他抱住两个娃儿。“你叫七郎?是毛球的好朋友?”

    “我是毛球的十一哥哥。”七郎自豪地道。

    “十一哥哥?”

    “八哥哥,”七郎一个个指了过去。“九姊姊,十哥哥,我是十一弟弟,毛球是十二妹妹。”

    “所以你们是一家人,大家都住在一起?,”

    “对!”两个孩子一起答道。

    “很好,都很好。”冀王爷露出笑容,却又掉下泪来,但他很快抹去,不让孩子看到他流泪。

    荆小田没看过这么会哭的男人。他长相英俊,文质彬彬,却是眉宇忧愁,好像失了三魂六魄,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可他此时抱着孩子,又露出温和欣慰的微笑,而且目光不时望向阿溜,关注之情溢于言表,整个人仿佛晒了阳光,变得明朗,重现他应有的轩昂神色。

    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愿意为阿溜取血?

    她突然震楞住了,想到宋剑扬带此人回南坪,而且对他必恭必敬,莫非他就是阿溜的生父冀王爷?

    震楞之后,却是很深的哀愁。他悲伤了多久?孤独了多久?他知道他的孩子还活着吗?换作是她,早已经习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又有办法回去一人流浪的孤单日子吗?一思及此,她也跟着揪心起来了。

    她又将视线移到冀王爷后面站着的那个话很少的中年人,突觉阴风惨惨,头皮发麻,全身冒出了鸡皮疙瘩,脱口惊叫出声:

    “路倒尸!”

    荆大鹏听到她的叫声,立刻问道:“小田,你认得卓兄?”

    “我”荆小田慌张地看向荆大鹏,又看向“路倒尸”不,这是个活人。“我记得他的脸,很像驴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很难为情,但又得把话讲清楚,便向卓典比了脸颊上的颧骨部位。“你的脸比较长,这边又比较突出,所以我记得你,也是希望将来有人问起,能说出长相特征。”

    卓典并没有生气,而是问道:“想必荆姑娘是在九年前,十二月初,西邱北境的一座无名深山见到在下,当时在下身边带着主子爷的两个孩子?”

    荆小田这下子真的浑身颤栗了,阿溜和毛球的身世已呼之欲出。

    “可你、你不是死了吗?”她声音也发抖了,还是觉得见到鬼。

    “在下的确快死了,幸赖姑娘相救。”卓典往她拜了一揖。

    “我没救你呀。”

    “有。荆姑娘拿泥土为我敷伤。”

    “我是看你肚子破了一个大洞,怕血腥味引来野兽,将你的尸体咬坏了。”荆小田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又道:“孩子一直哭,我急着带他们出去找食物,只好赶快团了泥土敷上你没死?!”

    “幸好姑娘善心,否则伤口破洞,虫蚁钻入内脏啃食,必死无疑;也感谢姑娘用树叶遮了我的脸,使我免受日照霜露之苦。”

    “呃”她是将他当死人看待啊。

    “后来躺了三天,还真的有野狼要来吃我,我摸到刀子刺死一只,吃了它的肉,喝了它的血,这才活过来。我全身骨头都摔断了,待我爬出深山,让王府的人找到时,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啊,我没救你”荆小田懊悔当时的粗心大意。

    “荆姑娘没办法救我,你一拖动我,断骨立刻穿心而死,即使你喊人来救,倒怕惊动仇家,再度追杀小主子;卓某死不足惜,万幸荆姑娘带走两位小主子,否则他们就要饿死在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