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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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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他们上初三。

    他是坐在她后桌,高个子,皮肤颜色很淡,头发略黄。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了,在她眼里,他是一枚游荡的空气里的蒲公英种子,风起,它飘,风定,他落——他身体继续游荡,影子在某一时刻落在了她心底隐蔽的凹陷处。

    她喜欢把一面镜子放在课桌上,藏在书本低下偷偷的看他,她喜欢他那套咖啡色西装,秋天的傍晚,她会故意穿的很少,然后找借口和他借那件上装,把自己藏在里面睡觉。她把那件衣服用身体支成帐篷,她爱那个帐篷。

    第二年,他们毕业,她上高中,他复读。

    她经常写信给他,他很少回。他应该忙的,她想。

    在一群聒噪的女孩子里,她是安静的鸢,其他的女孩子跳跃的时候,她沉默,她确信有一种情感在淡定,她确信她的心有了根基。于是,拒绝很多高年级男生的追求,同桌问她:刚刚入校,能有个高年纪的哥哥照顾自己是件好事情,为什么不答应?莫不是傻了?她笑:随便把爱情给一个人才是傻。说完她后悔了,可能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傻瓜,但是,她甘愿做傻子。

    第三年,他考进一所中专,学法律。

    那所学校离她很远,那是一个很小的县级市,治安出了名的差,她担心他。她仍旧每周一给他一封信,每到周末,她总要去商场里选很多精致的信纸和信封,还有写有朦胧话语的小卡,她每写一封,里面总要附上一张那样的卡片,然后在信封上用淡淡的墨水写满了他的名字做背景。

    她最喜欢周四,没当第四节课结束,她总是不顾淑女形象第一个冲进收发室,然后把全班的信件抱回去,在路上,仔细的拣有她名字的那些。那时候她还没有呼机或者手机,他也没有。文字是唯一沟通的方式,这种方式她喜欢,每次他的来信总能让快乐在她身边萦绕很久。渐冷的时候,可以拿出他的字重温,冷了再温,直到所有的信都脆弱得不能再碰。

    第四年,她高三。

    她打电话给他,问他自己该考到哪里去,该学什么专业。他说你喜欢就好。

    她沉默。其实她很想到他所在的那座小城去,这样他们可以周末一起坐几个小时的车回家,他可以像以前那样挺起胸膛保护她。她希望能听他说:小溪,到我身边来。其实只要他一句话,她就是灿烂的,只要他拉拉她的手,她的精神、思想、整个灵魂就都会听他的安排,可是他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

    五月,他来看她。她穿了他喜欢的白色长裙——她只穿白色,因为他喜欢。

    他下车屏住呼吸,良久才说:小溪、小溪,你漂亮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看你穿白色裙子。他说的时候,眼睛是那么亮,仿佛发现一朵花刚刚盛开,他遇见香气了。她颔首微笑。午间,他们和另一个他们都熟悉的男生一起吃饭,她说:我出来吃,帮我打饭的高飞哥哥还不知道,他要多打一份,看来要浪费了他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你高飞哥哥?你有了哥哥了。她见他生气轻轻的笑,笑得出了声音——他爱她。

    那天下午她送他走,一路公交车上,他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他回过头来,伏在椅背上微笑着看她,阳光从车窗外泻进来,照在他柔亮的头发上,她握紧了手,她怕自己克制不了要抚摸他头发的冲动,她怕他是气泡,一碰就飞了。很多年以后,她还记得指甲陷进肉里的感觉,很痛。

    他走后,她将他们和另一个男生拍的照片仔细的裁剪,只留下他们两个人,然后放进钱夹最里层,这是她唯一的不能与他共享的东西。后来,她落榜。

    第五年,她复读。

    九月中旬,她不可遏止的想他,然后在一个周末,她自己上了长途客车,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但是她一点都没有怕,这种勇敢让她骄傲。

    他没有接她,在将近一个小时的等待以后,她见到他了,他喝酒了,脸还在红,眼睛也红。

    那天,她去哪儿都有他陪,而他们去哪儿,都有另一个女孩子陪。

    她没哭,然后在他的寝室说:晓光,你很久没听我唱歌了,有点想唱给你听,他点头,于是,歌声飞旋:

    现在的你比以前快乐吗

    还喜欢雨中散步吗

    现在的我以习惯和自己说话

    已不再心乱如麻

    你家的窗口颜色改变了吗

    一定是她最喜欢的吧

    你总是喜欢如何让一个女孩快乐

    失去我你在乎吗

    她比我更好吗比我更温柔吗

    就让时间去回答

    比我更了解你吗

    比我更听话吗

    越心痛的人越傻

    有泪滴答,他没发觉。

    他问:小溪,这歌儿叫什么名字,她说不知道,其实她只是不想说,那歌是杨林的她比我更好吗。

    下午他们去吊桥,她恐高,桥上,她险些摔倒,他快速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她吃惊的抬头,刹那,四目相对,他眼里有她,她眼里有他,但是,光亮一闪,瞬间熄灭。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身体接触。几年以后,每当想起他,她总能感觉到手腕上残留的温度,那是他留下的仅有的温度,唯一盛开过的娇弱花蕾。

    那天晚饭时,她缄默,不肯和那女孩说一句话,只一次一次举杯,含着眼泪微笑着和他说话,她喝多了,然后借口去卫生间,飞速的跑到公路上拦了车,她逃了,她不能不逃。

    第六年,她如愿以偿的考入了一所学校学习法律。她剪短了头发,在一个夏天的午后,潮湿的天气触动了陈年柔软时光,出动了长了青苔却始终不死的记忆,在最后一次痛哭后,她抱了十三本以他为主角的日记和五条白色长裙,用一把火结束了这些以他为支撑的年月。后来她写文,但不写他。

    第七年,她听说他当了一名教师,再后来听说他恋爱,对方不是那个女孩子。

    几年以后,在一次乘车时,她在车厢里看见了他,但是她没有走上前去,就那么静静的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他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上,一路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出了神,他没看见她,一如那些时日。

    然后突然她想起那些折成纸鸢的信笺

    想起那个想触摸他头发的午后

    想起那幅被她裁剪的只剩下两个人的照片

    想起他可能永远不知道名字的那首她比我更好吗

    想起那次他拉他的手

    想起她落魄的逃跑

    那一切似乎不是很久远,而在回忆这场花事缔结的过程中,她蓦地发现,原来,他一直用推却给她虚幻,而她用那点可怜的虚幻苍老了宝贵的青春。

    她不能轻轻的问:哦,怎么,你也在这里吗?

    因为,他们从来没站在一起过,也不可能再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