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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仇永丹是在凌晨时分死去的。掠过河面的大风将那栋代代相传的老屋子和那长久弥漫在仇家村上空的阴霾一起刮走。那时他一个人躺在藏满蛀虫的木板床上,寒冷渗进了他的骨头并一点点的模糊再凝固掉他的意识。
当仇子晨穿过夹着雪花的北风来到的时候,眼前的景况正如两年后他的归宿状态一样。这世界只剩下一片铠白。仇子晨立刻牵动缰绳,枣马在转过头刹那放腿小跑。雪继续的下着,持续而又柔软的雪花很快的覆盖了棱角分明的蹄迹。
三天后仇家村举行了一场规模前所未有的葬礼,丧乐声掀翻了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飘荡的纸钱,窜往沉悠的云层。厚漆棺材里装的仅仅是一套老人生前穿过的长衫。棺材后方绵延着长长的队伍,仇子晨在转首舒闷的当儿发现了冠盛华也在其中。当冠盛华发现仇子晨在注视着他的时候,那无法揣测的眼神立刻抓住了仇子晨的目光。个中意味直到两年后在同样的冬天同样的命运压在他面前的时,他放从生命即将消逝的一刹那那么清晰的彻悟。
大雪是在葬礼过后的两天停下来的,那天早晨仇子晨走到离家半里远安置着父亲坟地的麦坡。那里浑厚的积雪在晨光的催促下开始缓缓的融化开来。泥土随着地上扑腾的麻雀一点点的突显。中午时分所有的白色被融水流涤褪脱得荡然无存。新翻开的半倾泥土散发着清新久违的气息,一切变得如春天一般美好。
而春天随着河谷的杜鹃的鸣叫一起到来,坟地的周围铺满了浅绿的秧苗,在温暖柔软的阳光下兴奋而又娇羞的伸长着新生的嫩叶。仇子晨衔着暗褐色的烟斗,打从泛焦的烟雾中看着眼前一小步的成功“如果真的是冬种明秋收,”他转过身往家走,一路咀嚼着“那么,黄货换了也值。”
到了这个季节的最后一个晌午,仇子晨穿着朴白的长衫再次来到麦坡。这块地在昨晚他亲手签字后全部转移到了冠盛华户下“这坟是该迁的时候了。”仇子晨昂首看着豁阔的天际,天底下万物仿佛都随着春风摇曳着,两棵刚从干枯中肆力绽出一点绿色的老树在晃动中一起纠缠撕扯,仿如仇冠两家一直以来的纷争。他看到了冠盛华带着香火在黄榕树下开始无休止的神灵诅咒,还有以前的冠老头和村长一起站在治保所门口看着冠盛华将仇永丹一腿一腿的揣往暗绿色的大街。从此仇老头开始卧病不起,直到死去。现在这块引起纷争的土地无论对错最终都有了归属,春天即将过去,而争斗随着生命的存在仍旧隐约。
迁坟后他回到老屋的原地,在凌乱的掩埋下终于找到那掏空却仍旧完好的香炉,并且开始明白了父亲宁肯在外面死去的暗示。
“失去一切都得斗下去”这场游戏注定以一方的死亡做结束,最后他将烟斗挂回口袋,从夏雨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带着一身雾气走进了家门。
斑斓驳杂的秋天走得很快,而麦坡上的秧苗却滞住了生长,萎缩的在等待着终将给予它价值的时间,就像挂着烟头耷拉着脑袋的仇子晨。
漫长的冬天过去后,时间开始在柔媚的阳光中明快练梭。这一年冠盛华在麦坡上全种上了小麦,当麦苗长出来后,那圈嫩苗也在这片绿色中开始了它的步伐,麦穗变黄的时候它们也结出了粉红炽烈的花絮。这时它已经蔓延了大半个麦坡,那么的若人夺目。而谁也不会将它们的出现和两年前仇子晨修坟联系在一块。
次日子晨清洗修整了一翻,着上呢帽和长衫逆着天空上的雁群赶往深秋原野上的另一头。
不过几天县里希里哗啦的下来一群穿着褐黄军装的巡捕,步枪和纽扣擦得窒窒作响。半个月后冠盛华身上没了缠绕的镣铐而是穿着村里未曾有过的西装悠然的下车踏了在雪地上。随行前来的巡捕和盛华在结满墨绿硕果的麦坡半天后来到了仇子晨的厅堂。
仇子晨是在看完合约后死去的,他忘了冠盛华虽然收下了,但并没有在合约上签字,即使仇子晨当时并不将这交易于冠盛华来说当做获益而是被算计来看待,在他眼里,对方既然不是利益谦让者。这种过于主观的弱点最终竟置他于死地,一年后这土地上的罂粟花在这土地上愤怒的绽放时,他也没想到这片即将到来的漫红是在对死亡的暗示。当他自信而不安的双目审视着合约时,躯体猛然一颤,滑过雪地的寒风飒飒的抖动着枯黄的纸张。猩红的鲜血喷到了乌黑的镣铐上并凝固起来。他突然感觉到没有了寒冷,仇家村再次刮起了那阵狂风,一股力量缓缓的压了下来,最后他的世界只剩一片铠白,没有一点杂色,他缓缓的笑了,躯体随着绽放的笑容满满的融进了干净的白雪中。
2005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