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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白色的橡皮机械地擦着学校围墙上的铅笔字，一个人。橡皮愈擦愈小，我的手指开始流血。墙上，铅笔印在鲜血的滋润下有些诡艳，斑斑驳驳的
终于，我的视线开始朦胧
一
我叫萧，蒙古族人。读小学时随父母来到了上海，学了一口标准地道的上海话，与上海女孩一样，我一年四季只穿牛仔裤，我喜欢牛仔裤的感觉，干净利落，就像北国的风。
我说，我是蒙古族人。没有人相信。
我沮丧。我自豪。
二
认识断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
我所在的学校很三八。高一的寒假，我接到学校的一个电话，萧，学校有紧急事情，请速到学校。我还没来得及“喂”几声，电话那头已经挂了。
我的心“格登”了一下，莫非学校失火了，还是被盗了？我幸灾乐祸地担忧着。
我穿上足以去南极度假的衣服便出了门。
到学校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学校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就跟过年似的。
操场周围围了一圈人。我好奇地挤进去，只见几个女生穿得花枝招展的在跳舞。围观的女生们交头接耳，对其指指点点。男生们则一个劲儿地瞎起哄，还四处借眼镜，有的还戴了两副。
我的耳边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怎么跟鲁迅小说中看杀头似的。
我循声回顾，说，这什么破比喻啊！
他微笑着看着我，笑容很灿烂，像北国的雪一样，有种瞬息俱化的朦胧。
我说，看什么看，没看见过美女？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萧，你呢？
他说，断，你几班的？
我说，三班，你问这干吗？
他说，没什么。
我发现他在微笑，笑容有些诡异和邪秘。
三
新学期刚开始，班主任就告诉我们有一个新同学要来。正当我在猜测新同学是男是女时，断就摆出一副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的死德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伸出手来张牙舞爪似的跟我打招呼，萧，我终于成为你的同窗了，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不知道那小子是激动还是普通话考试没通过，将“同窗”说成了“同床”再加上一句“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引得一帮子男生联想翩翩。
我真想把断那小子拖出去给剁了，然后再去喂狗。
四
从此，我和断就开始混了。用班主任的话来说是“狼狈为奸”、“无恶不作”
我们对这两个成语一点也不认可。一者，我们争着要做聪明的“狈”尽管狈是残废。二者，我们两人思索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自己能与“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无恶不作”能扯上什么关系。只是有事没事地摘几朵小花玩玩，但我们都照价赔偿，或者超价赔偿。有一次，断摘了一朵菊花送给我。管花草的那位老伯伯见状，忙冲过来，双手一伸，问断要银子。那德行就跟莘庄地铁站的乞丐一样。断问了一下价格，那老伯伯伸出了一只手晃了晃。
断说，才五毛？小意思！这是一元，别找了。
我发现那老伯伯有不悦之色，忙附耳对断说，傻瓜，是五元。
断听了，笑了笑，说，对，是五元，请问能不能买一送一啊？
那老伯伯的脸气得跟绿毛龟似的，吼道，五十元！
断吓了一跳，说，五十元？你没搞错吧，五十元可以买下这个破花坛了！
那老伯伯说，你少跟我贫，就五十元！
断说，这什么世道啊，物价涨得这么快，我不买了！
那老伯伯说，这花都已经摘下来了，你不买也得买！然后又纠正道，你不赔也得赔！
断语重心长地说，老伯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要讲求市场经济，你这种强买强卖的方式会被社会所淘汰的。
那老伯伯听后，使出了看门绝招，你小子再跟我贫，我就要叫校长了！
我听后，吓得两腿发软，冲断发疯似的狂吼，你要是还想让我活得话，就乖乖地给我把银子交出来。
断心疼地拿出了银子，用商量的口气说，老伯伯，你看能不能给我打个八折？
那老伯伯见到银子就跟见到鸦片烟一样，一手夺过，说，不二价！
断说，那能不能来个赠品，比如一朵小白花一片小枫叶什么的？
我忙拉着断走了，我说，你不想活了？
断一边走一边嘀咕道，萧，这朵菊花价格不菲啊，你玩腻了可别扔掉，我还可以泡菊花茶喝呢！
我听后，差点晕过去。
五
我和断读书很不用功，上课时狂发短信，从不听讲，以致于成绩暴烂，往往三门功课考不满一百分。
后来，班主任出于对我们成绩的担忧，便把我们换到了最后一排，而且让我们成为了同桌。原因很简单，因为监考老师总是坐在最前面，所以坐在越后面考试分数就越高。
虽说我和断对考试成绩并不在乎，但我们还是挺感谢班主任的，因为我们因此省下了许多手机费。
后来一打听，期末考试不及格会留级，于是我和断开始狂啃教科书：上数学课时背“abcd”上英语课时玩“1234”上语文课时梦会周公，我发现断睡觉喜欢流口水，口水往往多得吓死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冲到我的地盘上来。
每周三的研究性课程十分得无聊，我和断忍受不住讲台上的那个年纪大得可以让我们那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叫他爸爸的老头子在上面津津有味地喷着唾液淀粉酶，于是我们将一包中华烟塞给了门卫。门卫一边义正辞严地说“没有班主任的手谕是不能开门的”一边让我们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
几天以后，居然考出两个人三门功课分数加起来不满一百分的成绩。
六
真得感谢一下银子，是它让我和断莫名其妙地混到了高二。
学校在围墙上装上了红外线监视器，以至于我和断的翻墙计划迟迟不敢实施。
星期四傍晚，断对我说，我已经n年没见到电脑了，我都不知道电脑长什么样了！
我看出了断的心思，说，你别忘了围墙上装有红外线监视器。
断说，你有苹果吗？
我说，有啊，你要苹果干什么？
断说，你别管，晚上十点我来你的寝室。记住，准备好苹果。
晚上十点，我和断居高临下，用苹果狂扔红外线监视器。大功告成后，断问我敢不敢爬围墙。我告诉他爬围墙对我而言小菜一碟。
然后我们跟做贼似的下了楼，断三下五除二就爬过了围墙。
我硬着头皮爬上了围墙，往下一看，有点头晕。
断轻声说，快跳啊！
我说，我怕。
断说，放心，死不了，我接着你。
我说，我怕残废。
这时，我脚下一滑，牛仔裤勾在了围墙的铁栅栏上，我就像只蝙蝠一样被悬在了半空。我看见断笑得几乎要撒手人寰。那情形就像郭敬明写的猜火车。
来到网吧，我们一边完传奇3一边打量其他人的发型，断说这个是土匪头，我说那个是乞丐头。
早晨，断付了银子，离开网吧，像走读生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校门，遇到老师，我们还会很有礼貌地停下脚步，深深地鞠个躬，微笑着说，老师早！
七
浑浑噩噩地混到了高三。
我和断依旧逃课，不同的是，我们不再去什么网吧，而是逛公园。
我们往往会将半天的时间耗在公园里的一条长凳上或是一条小舟上。
我说，断，你以后准备去哪里读书？
断说，大学啊！总不见得是小学吧！
我说，我是问你去哪所大学念书？
断说，清华大学。
我吓了一跳，说，为什么？
断不经意地说，因为我不知道除了清华大学中国还有什么大学。
我说，你知道清华大学是什么档次吗？
断说，不知道。
我说，全国最高学府！
断向湖心扔了一颗石头，水波一圈一圈地散开，单调而悠美。
断说，多少钱才能进去。
我说，你去死吧！你还是去考“家里蹲大学”吧！说罢，我气冲冲地走开了。我走得很慢，因为我知道断会
断追了上来，说，我知错了。以后你把志愿表借给我让我抄一下好吗？
我笑了，说，可别像以前那样抄试卷的时候连名字也抄上去。
我停顿了一下，很认真地问，断，你为什么这么做？
断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你是我要寻找的那一根肋骨。
断叫道，萧，你有病啊！干吗踹我？
我说，断，以后我们把要说的话写下来好吗？就像陆游与唐婉一样。
从此以后，学校围墙上开始出现了2b的铅笔字。
八
我和断依旧逃课，不同的是，我们每次逃课的经历都会用2b的铅笔写在学校那堵无人问津的墙上。
有钱的时候我和断三餐都吃肯德基；没钱的时候两人共吃一碗面，但往往会为最后一根面条的归属问题而大打出手。
有钱的时候我和断每个星期都将嘉年华里面的东西玩个遍；没钱的时候我们用“石头、剪刀、布”打发时间，但往往会为谁慢出拳而争论不休。
九
高三的第二学期，我和断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
周围的同学死命地做着参考书，什么黄冈啊，龙门啊，启东啊，海淀啊。
我偶尔也会做做。
断告诉我，千万别做黄冈的。
我用不解的眼光看着他。
断说，因为“黄冈黄冈，越做越戆”
我说，那么做启东的脑子会不会像水果冻？
断笑了，笑得张牙舞爪的，活像一只大章鱼。
十
老师一天要发下来几十张试卷。我和断曾多次扬言，我们再这么做下去，长江一定会发洪水的。
有人问为什么。
断说，试卷是纸做的，纸是树做的，我们这样狂做试卷，植被会被破坏得很厉害的，不发洪水才怪。
那人顿时恍然大悟，埋怨道，怎么教科书上没写？！
我发现断很开心，就像拣到银子一样。
第二天，学校围墙上又多了一行铅笔字。
十一
老师真的很变态。早自修要读英文，晚上要记新闻。
我和断刚看完谁的荷尔蒙在飞，于是将“风声雨声读书声，我不作声；家事国事天下事，关我屁事。”作为座右铭以示抗议。
十二
有一次晚自习结束，我和断打着手电筒在围墙上写完字后，断突然问我，萧，你喜欢怎样的男孩子？
我的心一下子跳得跟徐悲鸿老爷爷画的马儿似的，奔腾起来，说，我喜欢像流氓一样的男孩子。
断问，那我算是流氓吗？
我觉得断问的很虔诚，但也很幼稚，非常可爱。
我笑着说，你不是。
断没说什么，周围很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突然间，断的一句话打破了这片宁寂，我会努力做一个流氓的。
我说，我是和你开玩笑呢！
断说，我也是！
我说，断，你想上大学吗？
断说，当然，你呢？
我说，我不想。
断满脸疑惑地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考不上，想了也是白想。
断说，那你想干什么？
我说，去科尔沁大草原放羊。
断一脸平静，说，你等我，我大学毕业后和你一起放羊。
断叫道，萧，你怎么又踹我？！
我说，去死吧你！你能不能考上大学还是个问题呢？
断说，我干吗要考？我不可以花钱买？！
我看着断的眼睛，深邃而透明。我问，四年以后，你真的会去科尔沁大草原找我吗？
断信誓旦旦地说，那当然。我把我的承诺写在这儿，我若失信了，就让这墙压死我。
我没有像青春偶像剧里的女孩那样用自己的嘴唇去堵住断的嘴。我没有。我发誓！
我沉寂了片刻，说，断，但愿那时候你会记得去科尔沁大草原的路。
在夜色中，我发现银白的月光在断的两片薄薄的嘴唇上烁动，晶莹透晰。
十三
我没有参加高考，原因很简单，因为科尔沁大草原上没有大学。
而断参加了。
十四
一个月以后，我接到断的一个电话，他说他考上了一所四川的大学。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笑到最后，我开始哭泣，一种无声的哭泣。
断说，萧，你怎么了？
我抽噎了几下，说，没什么，只是太高兴了，断，祝贺你。
断说，萧，你别骗我了。要不，我不去四川了，我现在就和你去科尔沁大草原上放羊。
我说，你若拿不到大学毕业文凭我就不想见你。
然后，我把电话挂了。我觉得自己很虚伪。真的。
十五
一个月后，断登上了飞往四川的飞机。而我并没有去科尔沁大草原。
我买了块橡皮来到了学校的那堵写满2b铅笔字的围墙边。
十六
四年以后，我登上了飞往四川的飞机。
而断却去了科尔沁大草原。
时癸未孟冬，缠梦散人志于春申下塘桥。
20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