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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在窑里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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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陵上一座小村,村旁有一座不大的窑场。靠近窑场的小村没落着什么好处,除了农田屋顶和树木上落一层黑黑的煤灰。村人戏言,连那个物件上都落有一层黑灰。也有沾光的地方,比如拣焦煤和洗冬澡。

    腊月,窑上照例要烧个骑年窑,所谓骑年窑,就是今年烧窑明年出货。将近年关的日子,窑火烧好了,闭上窑门,有一段七八天左右的洇水期,洇水期的土窑像一座仙山,到处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水洇好洇足了,来年开窑才能出一窑青干干的好砖瓦。洇窑水的日子里,从窑顶上的窑塘里提一桶滚热的窑水,到温暖的结满白色碱花的窑洞里洗一个舒舒服服的过年澡,是小村人多年来独享的福气。

    洇窑水时,窑上的窑瓦师傅们大多放假回家了,只留下一个四班倒的洇水工挑着窑水并留守窑场,往日喧闹的窑场少有的安静了下来。我要说的这个小王伢就是窑上的一名挑水工中。

    村里人来窑洞里洗过年澡,一般上午是孩子和男人,下午才是常年忙碌难得闲一回的女人们。阿青是在那个下午和嫂子一起端着澡盆袅袅娜娜地来到窑场的。阿青是小村最俊的姑娘,也是小村心气最高的姑娘,说她长得像一朵花,窑工们可能不同意,小王伢大概更不同意,因为在他们的眼里,阿青比一朵花儿可要美丽了十倍百倍。每当看到阿青走过窑场,窑工们总是说给眼睛过了年。平日里,小王伢和阿青是蛮要好的,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小王伢喜欢阿青更是大伙儿看得出的。轮到小王伢开窑门出煤灰时,小王伢总是不怕烫地在滚烫的火灰里帮阿青和别的女孩争抢着焦煤。阿青回报他的常常是瓜子花生呀,当然还有让小王伢迷醉的笑脸。哦,还有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共同秘密,阿青有时还给小王伢纳袜底织毛衣呢。阿青手巧,不仅织毛衣的手艺在村里是一流的,纳出的鞋底袜底子也是百里挑一的。她会编花儿,会绣鸟儿,还会在毛衣上织两个小瓷娃儿亲嘴呢。村里的女人时常找阿青帮忙,锈鞋底子上的花呀草呀什么的,阿青大多有忙必帮,但也有阿青不凑巧家中正忙的时候,就让找她帮忙的女人稍等一等,也有一些叽叽喳喳的女人是阿青看顾不惯的,看不惯的女人阿青一般就不与她们啰嗦,因此能干的阿青在村子里被一些女人孤立了,她们觉得阿青太高太傲,把她们不放在眼里。有时她们表面上也不得不夸阿青,但夸的时候她们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嫉妒。

    小王伢矮矮的个子,敦实的身体,黑黑的脸庞,有点像课本里的小铁锤,小铁锤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有着使不完的劲的小王伢最愿意做的事就是为阿青效劳。比如春水汪汪的田畈里,小王伢帮阿青家挑秧把;挥汗如雨的双抢季节,小王伢帮阿青家挑稻把谁都看出,这样的行为是男孩子对女孩子献殷勤,这样的献殷勤恐怕青春期的少男们都没少干过吧。今天,小王伢自然而然献殷勤,帮助阿青和嫂子提来了满满两桶滚热的窑水。放下水桶,小王伢问阿青和她的嫂子,热水够不够,说不够我再去给你们打。阿青的嫂子说够了够了,殷勤的小王伢呀,下面就等你出去了。阿青也笑着说,小王伢你出去呀,我们可要洗澡了。小王伢的脸羞得通红,连忙作举手投降状说我马上就出去。掀开窑洞上的厚草帘出去时,小王伢和阿青开了一句玩笑,说阿青呀,你就不怕小王伢偷看你洗澡么?阿青大方地一笑,回了一句:看呗!什么好物件儿,只要你小王伢有那个狗胆!阿青说小王伢没那个狗胆,是因为阿青洗澡的窑洞外,端坐着一位铁面无私的白婆婆。白婆婆是村里女人洗澡时自告奋勇当之无愧的门神。门神端坐窑门口,一婆当关,万夫莫开,村里的调皮的小男孩们还没靠近女人洗澡的窑门口,老远白婆婆就喊了:嗨,你们在转什么转,大姑娘小媳妇在洗澡呢,你们不怀好意的男孩子离远点!男孩子们便在害羞、渴望与忧伤里走远了。当然门神自然也不是白忙活的,一个女人五分两个女孩一角,白婆婆的把门费收得和她把门关一样,从不手软,毫不含糊。白婆婆家里人口多,碗里的吃的缺,锅下的似乎更缺烧的,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在窑场上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翻煤灰拣焦煤,当然有时也免不了在煤堆里顺手牵羊一把。

    一个班次六个小时,六个小时里挑三十来担水,这样的活儿对壮得像头小牯牛的小王伢来说轻松得简直跟玩儿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小王伢今天的窑水却少有的挑得并不轻松。挑一担窑水沿着窑身盘旋而上时,小王伢冰总觉得心里面七上八下的,有一种作贼前的忐忑。看着浮在水桶里圆圆的水瓢,他总是联想起某些令他无比亢奋的圆圆的东西。且这些圆圆的东西都是跟阿青的身体有关的。他先是就想到了阿青那张圆圆的可爱的脸蛋,继而就想到了阿青胸脯上那对圆圆的迷人的再往下就有点难为十九岁的小王伢了,青涩的他像一枚将熟未熟的柿子,接下来的联想于他似一团朦胧的雾。说到雾,小王伢确实看到了一团雾,那是一团从阿青洗澡的窑洞里飘出来的水雾,水这个东西应该说是灭火的,但此刻这团水雾分明让小王伢心火难耐地烧起来,而更让小王伢难耐的是他恍惚间听到了一阵水响,如仙乐般的水响,他知道那是阿青在窑洞里洗澡潦水的声响,那是让小王伢欲死的致命的声响呵!

    小王伢接近了窑洞。是的,聪明的他耗住了门神的脉,借口窑后有一堆焦煤,骗走了门神白婆婆小王伢走近了窑洞。这时候的他战战兢兢心跳如鼓,急切地就要把脑袋靠上草帘时,他听见了洗澡的阿青和嫂子的说话声,她们说的是什么,小王伢没听清,一定是说什么高兴的事儿,阿青和嫂子说着又笑了起来。一听见阿青的说笑声,小王伢就有些害怕了,不,是很有些害怕了,说不清为什么,小王伢总是有点怕阿青。还是走开吧,要是被阿青晓得了,这脸还往哪儿搁呀?还说自已喜欢阿青呢,喜欢她就不该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儿,何况这窑洞里还有阿青的嫂子呢!羞,羞,何止是羞,简直是无聊,不,是无耻。还是走开吧,只有走开可是小王伢走不开,他的一双脚儿和眼睛不听他的话——又一阵水声伴着笑声璀璨地响起了,天哪!这哪里是水响呵,这是无数个小仙狐在妖媚地歌唱哟!这是无数个小仙女在妩媚地招手呢!耳边适时而又配合地响起阿青的话“看呗,只要你小王伢有那个胆子!”小王伢是有这个胆子的,小王伢的胆子比狗胆子还要大。狗胆包天的小王伢呀,天塌地陷他也不管了趴在草帘上的小王伢有点像一条饥饿的小狗儿,又像一个心头打摆子的病汉,当慌乱的眼睛找不到致命的目标,当该死的草帘子跟他玩起敌进我退的游戏时,小王伢几乎是愤怒地将草帘挖了个不大不小的洞眼,他让自己的右眼,不,他让整个身心透过这厚厚的草帘过起了肥年。

    窑洞里水汽缭绕,小王伢看见两团白花花的身子,那是怎样的白哟,像云像雪像秋天开出的第一朵棉絮。但小王伢只想看其中的一朵,他只想看那个让他牵心慑白色魂牵梦绕的小阿青,无数个夜晚心牵梦绕的小阿青。就在前天晚上,小王伢还梦到了阿青,梦里的阿青是那么美,那么体贴,那么温驯,小王伢抱着她,她让他抱,小王伢拥着她,她让他拥,两张滚烫的嘴唇就要合到一起了,小阿青却在最后一刻挣脱了,醒来的小王伢找不到阿青的气息,只在床单上找到了一摊粘粘的东西现在的小王伢是再也不让小阿青轻易地挣脱了。这时候他把目光的焦点只找准了那个如玉如藕的他亲亲的小阿青。他真的看到了他的剥得光光的小阿青了,真的看到了那个让他欲死欲仙的美丽的身子了,空气里没有了氧气吗?呼吸的器官要坏死了吗?胸腔包不住心脏了吗?可怜小王伢的气都喘不过来了,小王伢的心都要蹦出心窝窝了。可是他其实只看到了好看的小阿青的美丽轮廓,朦胧丰腴白净的美丽轮廓,因为有一团水雾,一团可恶的水雾始终漫绕在小阿青身子的四周。小王伢想,今年过年是要好好地敬一回风神了,风神啊,来一股风,快快地来一缕风儿,吹走萦绕在小阿青身上的水雾,让我真真切切地看一眼让我魂飘魄荡的小阿青吧。他瞥见了阿青潦草地脱在一旁的几件贴身的小衣服,他嫉妒起那几丝布缕来,它们竟可以近近地看着她,还可以贴身甜甜地拥着她

    小王伢,你这个狗日的王八蛋!白婆婆的声音是伴着一块飞来的砖头同时响起的,作为响应,窑洞里传出了一声“啊”的惊呼,小王伢呀小王伢,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小王伢逃了,洇水工小王伢逃了,他敢不逃吗?得知此事的阿青的哥哥发誓要把狗日的小王伢打死。

    洇水工小王伢逃走了,窑里的砖瓦们遭了殃,嗷嗷待哺的砖瓦们在小王伢的这个班次里没有喝足水,没喝足水的它们开春出窑时就成了次货烂货“红肚子鳖”“红肚子鳖”是卖不出去的,窑上要小王伢家里吃下“红肚子鳖”小王伢家够穷的,压根儿买不起这一窑砖瓦,没办法,窑上通融地给了他父母另一条路子,让他全家三口给窑上打两年工,做工抵债。可是,小王伢跑掉了,不知跑哪个深山老林里去了,到哪儿去找他呢?

    要说阿青在这件事上还算个想得开的女子,自家身上长的物件儿,就像自家树上结的果子,看就看了呗,只要不动手,果子是不会蔫也不会掉下来的,何况这个看的人是自己并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的小王伢。但让阿青受不了的是,小王伢竟让白婆婆给当场捉住了,让多嘴的白婆婆捉住了等于让全村的妇人们捉住了,村里的那些妇人本来就嫉妒美丽能干的阿青,发生了这些难堪的事情之后,妇人们看高傲的阿青的眼神就多了一份轻鄙,多了一份蔑视,阿青觉得在妇人们面前从此难以抬头了。其实村子里这些妇人的白身子好多也被自家男人之外的男人看过的,甚至还让别的男人但只要没给当场捉住,妇人们就照样可以神气。村里有句话叫:做得,破不得。酒席上有人放屁,放的人没被当场指破,这个屁是与大家都有关的,屁的制造者甚至可以贼喊捉贼地作掩鼻状:谁的屁,真臭!更让阿青耿耿于怀难以启齿的是,小王伢竟把她连同嫂子一起看了,这倒不是说嫂的白身子不可以给男人看,但这个看的人阿青觉得最好是哥。如果嫂的身子实在要给男人看,这个看的人怎么着也不能是挨千刀的小王伢。眼下的情况是,哥哥愤怒了,扬言要找到要把他打死,哥哥的愤怒在情在理,自己的妹妹被人家欺侮了,且是与自己的妻子一起受侮,放在哪个男人身上也会怒发冲冠的。

    那天,阿青出门打猪草,听见隔壁与她家一惯不睦的两个女人在窃窃私语,见阿青走来,她们的谈话便断下了,却又把尾声清晰地飘进阿青的耳朵里:我家那窝狗儿自小就是个骚货呢!另一个女人笑问么话(为何)是骚货呢。那女人答,还么话是骚货呢,身子都给别的公狗儿看个够舔个够了

    阿青羞煞了,阿青难堪死了,阿青不大出门了,阿青很少来窑场了。阿青把小王伢恨得牙咬咬。阿青把挨千刀的小王伢结结实恨透了。

    小王伢终于被其父母找了回来。回到窑场的小王伢又黑又瘦,头发长得像野人。父母问他这一个来月都呆在哪儿,他说他在山里度过的。他问他父母的第一句话是:阿青还好吗?阿青没事吧?春天里的一天,阿青的哥哥来到窑场,揍了小王伢几个耳巴子,揍得不轻,小王伢的嘴角都出了血。小王伢没吭一声。小王伢只说了一句:揍吧,我对不起阿青,死也对不起阿青。

    阿青的妈妈张罗着给阿青找对象,男方是一个远村的。男方的条件还不错,是个现役军人,趁男方回家探亲时,阿青和那位兵哥哥见了面。从兵哥哥的眼神里,阿青可以看出他喜欢她,很喜欢她,见了才两次面,兵哥哥就缠着要和阿青亲嘴儿,阿青不让,说我们还不够了解呢。兵哥哥放下阿青的手略显失望。从心里说,阿青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军人,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在心里鬼使神差地拿小王伢也兵哥哥比,虽然小王伢的条件没法跟这个人比,但女孩的心里一旦有了那个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条件两个字可以简单地赶走的,虽然那个挨千刀的曾经伤害过她。这个亲事的结尾是潦草的,也是无聊的,村里不知一个女人去远村的男方家“捣了鬼(说坏话)”对男方说,你们家怎么能娶阿青那个骚女子?你们知道吗,她一直与窑上的小工不干不净勾勾搭搭的,去年腊月窑上里出的那档子丑事你们怕还不知道吧?男方问是哪档子丑事,捣鬼的女人说:哎哟,你们还真的不晓得呀,你到我们村上去问问,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哟兵哥哥很快就订下了对象,是那个“捣鬼”女人的一个亲戚。那个一见面就说爱阿青爱得不得了的兵哥哥很快就和那位姑娘牵了手,并且从阿青的门前神气地走了一遭。那种故意做出的甜蜜劲,让阿青看了想吐。阿青觉得兵哥哥是故意走她门口气她的:你不是正经得连嘴也不让我亲吗?还以为是什么好货呢,那种丑事都出了!

    阿青恨透了,阿青气煞了,阿青在村里的日子都快没法过了。

    主意是白婆婆“好心”地出的。白婆婆让小王伢的父母托人到阿青家去说亲。小王伢的父母表示不敢有这个打算,说阿青一家都恨小王伢恨得什么似的,肯定没戏的。白婆婆说你们不懂,这叫不打不相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知道吗。说阿青的身子被小王伢看过了不假,但这没什么,亲事成了他们就是夫妻,夫妻之间的白身子当然是可以随便看了,又反问小王伢的父母说你们没看过对方洗澡时的光身子吗?说一对没互看过对方光身子洗澡的夫妻肯定不是好夫妻。并打包票说一准能成。应该说白婆婆可能是出于一片好心,却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那件事刚发生了时间不长,它留在阿青与阿青家人心头的伤口并没有平复,加上不久前阿青的亲事才落了那么个不堪的结尾,小王伢的父母托人去说亲结果就可想而知了。阿青的家人把前去说亲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并扔出了小王伢父母带去的礼物,叫他们家趁早死了这条捡便宜的心思,说就是阿青这辈子嫁不掉人嫁给狗也不会嫁给小王伢的。

    小王伢的忧郁咎由自取的,小王伢的伤痛是不请自到的,小王伢的悔恨是无法释怀的。都说是覆水难收,都说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走错的路可以返回去,砖瓦烧坏可以再来一窑,对阿青的伤害怎样才可以抹去呢?对阿青的侮辱怎样才能够洗去呢?对阿青的爱与阿青对自己的喜欢,与阿青朦朦胧胧却又真真切切的爱情怎样才能找回来呢?关于阿青的一点一滴小王伢都在关注着,阿青遭遇的一切不如意和失落小王伢都觉得与自己有关,都是自己冲动下的伤害给她造成的。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那么能干且有心气的女子,被自己生生地害得整天愁眉不展,在一个又一个痛苦的深塘里不能自拔,小王伢的心痛煞了,小王伢的心揪碎了。如果阿青可以原谅他,小王伢愿意给她当牛做马;如果阿青可以宽宥他,小王伢愿意做她的奴隶;如果有什么法子让阿青永不计较他,即使那个法子是死,小王伢也会无怨无悔地献上自己的生命。小王伢泪流心头,小王伢悔断肝肠,小王伢借酒消愁。

    那个夏日的午后,小王伢和阿青在窑场前的小道上狭路相逢了。那天中午小王伢又喝了不少酒,喝了酒的小王伢遭遇到阿青眸子里两道剑一样的冷光立即矬了下去。矬下去的小王伢壮着胆子对阿青说,阿青,我对不起你!我把你伤了。

    你对不起你妈!你伤了你家娘!小王伢,我日你娘!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里,阿青的气不打一处来。

    阿青,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知道你把我恨死了,我也恨不能杀了我自己啊。

    阿青说,你杀呀,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杀呀!我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小王伢说,阿青,我死了你就不恨我了吗?可是我还要娶你呢

    这一个“娶”字又戳到了阿青的致痛处,屈辱的泪流了个满脸,抬起头,阿青突然歇斯底里道:

    你死呀!小王伢!沙塘没打盖呢,你去死吧!是汉子你就跳沙塘去死!阿青指着窑前的沙塘。

    小王伢的脸涨得通红,说,阿青,你真的要我死吗?我死了你就解恨了吗?

    你死吧!小王伢,你死了我就再也不恨你了!阿青几乎是连哭带喊

    小王伢一头扎进了七月里滚烫的沙塘,小王伢一袋烟功夫没起来,小王伢一顿饭功夫也没起来。小王伢的水性好哩,小王伢在村子里号称白条鲤哩,春天里小王伢扎猛子下塘摸塘涵子好几袋烟也不用换气哩。小王伢终于起来了,那是第二天傍晚,涨得又大又胖的小王伢浮在大沙塘上,一轮血阳,伴着晚风抚摸着勇敢的小王伢。我说小王伢勇敢,是因为村里的小孩们清清楚楚地看见小王伢下水时抱着一块大大的石头。

    小王伢的新坟就垒在沙塘后梢的窑场上。腊月,又一个骑年窑闭火了,阿青端着澡盆又来到窑洞里洗过年澡了。这次她破天荒地没让白婆婆给她守门儿,她把窑洞上的门帘卷的高高的,开开的,正对着小王伢那座矮矮的新坟,阿青把自己仔细地剥得光光的,若剥开一枚白生生的嫩笋,又像找开一朵雨后的梨花,洗着,轻轻地撩着水洗着身子,洗着,慢慢地撩着水洗着身子。水还是窑塘里的热水,可这水已不是那个矮矮的,结实的铁铁锤样的人儿打来的了,曾殷勤地为我打水的人儿呢,这个腊月的骑年窑里你去了哪里?阿青的在心里说着话:小王伢,你这个挨千刀的小王伢呀,你不是看不够小阿青吗?这回你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你的小阿青了么?你的光身子洗澡的小阿青好看么?小王伢呀,你想看爱看看不够你就好好地看细细地看,贪贪地看饱饱地看甜甜地看苦苦地看吧!你的小阿青今儿让你美美地看个够!

    圆圆的窑洞壁上有一层白白的碱花,似下了一层皑皑的白雪,白雪映衬下的小阿青,好美好美。窑洞顶上汽水珠儿一点一点吧嗒吧嗒落在阿青的身子上,好冷好冷。阿青眼睛里的水珠儿一点一点串成了冰冷的冻雨,好苦好苦

    年前的鞭炮声在乡野的上空响起,像欢乐地鼓掌又像哀怨地叹息。一阵悠扬的磬声传来,那是离村二里的小庵里发出的召唤,也是阿青已经想好的归宿。

    风在窑场上游荡,村子里,谁家孩子咿咿呀呀唱一首脆生生的童谣:姐姐洗澡,人好水好。来个后生,偷走小袄

    04年2月26日初稿,

    05年10月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