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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一次看到拉拉的时候,左洋就想,把这个头发长及腰际的女子,从游泳池里拎出来,也许可以看到她此刻浸在水中的下身,是一条金黄色的鱼尾。
虽然左洋没见过人鱼,但他觉得,人鱼应该就是像拉拉这样。
她的头发很长很黑,微微卷曲,像深海里的某种植物。眼里有着深海般的忧郁,让人看了顿生怜爱之心。神情和这个喧闹复杂的城市很不协调。
左洋很喜欢她那小小的有点红的鼻头。后来拉拉说,因为她以前是花样游泳队的,常在水里活动,鼻子就要夹一个夹子,所以夹得红红的。
左洋常常会十指拢起她那一蓬长长的卷发,捧过她的头,轻轻地咬她的鼻子,说,你是我的人鱼公主。
二
拉拉说,如果我在你还没结婚时遇到你,那就好了。
可左洋从不相信所谓的相见恨晚之说。生命是一出写好的剧本,所有的情节都是安排好的,人物的出场也有它的必然联系。
如果不是左洋一直没有遇到所谓的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就不会娶一直追求着他的肖莫。如果不是左洋的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肖莫就不会闲得去学水上韵律操。如果肖莫不去学习水上韵律操,就不会认识做教练的拉拉。如果不是左洋那天早早和客户谈妥一桩生意,刚巧路过肖莫学韵律操的那间游泳馆,心血来潮地去接她回家,他就不会遇见像人鱼一样的拉拉。
如果左洋没有妻,他是不会认识拉拉的。
三
拉拉说,我们不该在一起。我不想肖莫不幸福。我不想害任何人不幸福。
你不想肖莫不幸福,就想要我不幸福吗?左洋在这个问题上常常很激动。拉拉,我不爱她,这样在一起谁都不会幸福。我会和她离婚,娶你。
知道吗左洋,我宁可得不到快乐,也不需要美丽的谎言。告诉我你不会骗我,永远不会。
不会。我永远不会骗你。
小诺指着左洋的鼻子说,拉拉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这样一个忧郁的女子。你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如果你负了她,我,我
拉拉没让小诺继续说下去。
四
左洋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到了35岁,才这样深的爱一个比自己小11岁的女子。一个人鱼一般的女子。
他说拉拉,你的父母呢,我得去笼络笼络他们,免得他们以后不肯把你这条人鱼嫁给我这个老男人。
拉拉笑。我的父母在海里呢。你去海底找他们吧。
左洋钩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子。你又不是真的人鱼,你爸妈又怎么会在海里呢。
我是大海养大的孩子。在我才三个月大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去补鱼了。那次的风浪很大。海风海浪把他们都带走了。他们就住在我最爱最爱的海里。
说完,拉拉低下头微微地笑。
她连笑都显得不快乐。
左洋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有深海一样的忧郁了。他拢了拢她浓密的发,把娇小的她揉进怀里。
拉拉,你是我的人鱼,今后让我好好疼你。
拉拉始终微笑着。眼里一颗晶莹的泪却滴到左洋的手背上。
五
左洋感觉拉拉是蓝色的。整个整个都是蓝色的。很忧郁的蓝。他多希望能够让她灿烂起来。
左洋让拉拉别再去做水上韵律操教练了,他怕她辛苦。其实他更不喜欢她常和肖莫碰面。他怕她看见肖莫会不自觉地难过。
拉拉却说,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人鱼啊。人鱼是离不开水的。我小的时候每天都在海里玩,长大一点就在游泳池里玩花样游泳,现在又已经做了两年的水中教练了,我连冬天都是和水为伴的,你叫我还怎么离得开水呢?
左洋说服不了她。他不能强迫她离开她喜欢的东西。他只想让她灿烂。
一个夏日的黄昏,左洋开车把拉拉载到了海边。拉拉看到了海,便飞奔而去,长长的发飞扬在海风中。左洋从来没见过拉拉像此刻这样的自由和放松。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也许她那和城市不协调的神情,本该属于大海。只有大海能给她带来安慰。大海是唯一给她灿烂的办法。
六
回到家,肖莫会絮絮地跟他说她一天的生活,说她买了什么衣服,减肥减了几斤,哪一个姐妹生了小孩。
他不感兴趣。但会静静地听。
面对妻,左洋总会内疚的。他对她没有爱,却有责任。
肖莫说,听说我们那个韵律操教练有轻度抑郁症。那么年轻漂亮,会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会不会是被人甩过?
你不要闲着没事就学人家说长道短的。左洋突然觉得心里的某块细小柔软的地方遭人玷污。
七
深秋的时候,左洋用一块布蒙着拉拉的眼睛用车把她载到一个地方。车开了很久,拉拉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然后她闻到了风中咸咸的味道。
带我到海边用得着这么神秘吗。
左洋只是笑笑地看着她。他美丽的人鱼公主。
车子停下来,左洋解开了拉拉眼前的布。拉拉眨了眨眼适应光线,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信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幢别墅和一串被左洋拿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钥匙。
这是我和我的人鱼以后的甜蜜小窝,就劳烦我的人鱼公主细心打点了。
这是一幢别墅。海边的别墅。以后她可以天天见到海了。
拉拉,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办好一切,我会在海边娶你。
拉拉搂住左洋的脖子,幸福得流下眼泪。你说过永远不会骗我,永远都不会骗我。
是,我永远不会骗你。
八
决定一件残忍的事很容易,要去做它却常常迈不出第一步。左洋对肖莫,即使没有爱情,却也不会没有感情。有人说得对,夫妻生活久了,两个原本陌生的人是会变成亲人的。
左洋比以前更忙碌。在高大冰冷的高档写字楼。在空气压抑的办公室。他总是工作到头疼,甚至忘了吃饭。
家,他越来越不敢回。心里怀着离婚的念头却面对一无所知的妻,他会坐立难安。
海边别墅,他越来越不敢去。虽然时限是一个月,但承诺的话一直未能兑现,让他很难面对拉拉期盼和忧郁的眼神。
所有的事都让他头疼。
九
拉拉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左洋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拉拉害怕肖莫会受伤害,却也害怕左洋会选择对他的妻负责任。那么,她,又有谁来负责呢。
她记得他说过,永远不会骗她。她相信他。他是唯一一个给她温暖的人。
拉拉的身体越来越不适,月经也两个月没来了。也许,她每天这样无休止的担心和胡思乱想,加重了她的抑郁症。
小诺陪着拉拉去医院。抑郁症没有加重。只有一张尿液化验单。阳性。
拉拉不知道该是喜还是忧。她是个站在低谷里的人,找不到来时的路,看不到该出现的结局。
已经冬天了。12月5日。这是第26天。即使是要结束,也该听到片尾曲了吧。
她相信他。他说过永远不会骗她。
12月6日,拉拉决定要那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十
和他见了面时,她高兴地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那你先说吧。
拉拉,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幸福。我我不能和她离婚。
拉拉微笑的唇角僵在初冬的寒风中。她像南飞的秋雁在队伍中落单,又被猎人击中。
她虽然担心他做这样的决定,却一直相信他不会骗她。
左洋低着头,不忍看她本来全身散发出的忧郁的蓝,又添上一抹深蓝。
你要告诉我的事就是这个?
是。左洋不敢看她的眼睛。
拉拉淡淡一笑。我要说的事是,我爱过你。祝福你。但我的余生会全部用来恨你。
伤心的人鱼忧郁地隐匿在城市的人海中。
十一
拉拉回到原来和小诺住在一起的房子。她还是希望,把她和左洋的孩子生下来。那将会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安慰。
小诺看着拉拉一天天憔悴,抑郁症一天天明显加重。有时候她会坐着发呆一整天,不吃不喝。有时候会神经质地在室内走来走去,然后到浴室放满一整缸水,再放掉,看着水流走,再放满一缸水,再放掉
一天夜里,小诺醒来满屋子找不到拉拉。她开始到处到拉拉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她。
拉拉在她教韵律操的游泳池里。她一直在深水区潜泳。游泳池的水蚀骨的冰冷。她的发在池中散成飘忽的一丛海藻。
深深的水里,她感到满足。冰冷带来一丝快慰。
忽然腹部一阵剧痛。她感觉下体流出一股温热的液体。她看到身边的水,悠悠地泛着红,像她的长发一样,一飘一飘的,荡漾开去。
小诺赶到的时候,她躺在池岸上,身边是血和水夹杂的红。
十二
孩子没了。
左洋从来不知道,他曾有过一个孩子,然后又失去。
拉拉精神上最后的支柱也没有了。她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一天,拉拉却突然清醒地说,小诺,我想去海边,我想去潜水。
好,等周末,我带你去。
拉拉参加了潜水俱乐部,她每天去潜水。
每天下班,小诺会去俱乐部接她回家,问问她在水里看到的东西。她一问,她才一答。虽然被动,但小诺觉得拉拉的生活越来越充实,越来越有阳光。小诺很高兴似乎不再看到她的阴霾了。
十三
这天,小诺把她送到海边的俱乐部,高兴地说,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喜欢海啊。
是啊,左洋说我是人鱼。我是属于海的,我到人间寻爱,如果找不到我要的爱,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回到海里去了呢?
下班,小诺照常去接她。
今天的俱乐部似乎很热闹。
俱乐部大大的海船上,人群躁动不安,围在甲板上。船上闪动着紧张的气氛。
似乎感觉到什么,小诺的眼皮重重地一跳。像是被人用力一扯。
拨开人群,她看到一丛海藻一般浓密的黑发,张狂地铺散。
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在50米以下,氧气罩脱落。奇怪,我们的潜水器具都是安全牢固万无一失的呀
工作人员不停地解释着。
小诺呆呆地看着拉拉微微含笑的脸。只有她知道,拉拉是故意扯掉氧气罩的。她一心要回到海里去。
人间有太多的伤害,海里才是她的极乐世界。
十四
手机在桌上不停地响,左洋坐在写字桌前发呆,迟迟不接。
不知道响过了几分钟,他懒懒地按下接听键,耳边马上穿来狠狠的骂声。
左洋你个混蛋!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拉拉的。她在潜水时自杀了。我知道她是故意要死的。都是你,都是你
这个声音说着说着,变成了哭腔。
可左洋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听见“拉拉”“自杀了”
春天到了,他的人鱼,伤心地离去了。
十五
风吹进窗,吹得桌上的几张纸一掀一掀的。
桌上排列着四样东西:
11月25日,左洋和肖莫的离婚证明。
11月26日,珠宝行的钻戒发票。
11月27日,医院诊断书。姓名,左洋。确诊为脑癌晚期。
还有一枚镶着钻石的铂金戒指。钻石亮得让人心碎,被春天的阳光反射出灼目得令人流泪的光辉
从头到尾,他只对她撒了这么一个谎,却吹散了她脆弱的生命。
完稿于2002/7/8晚2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