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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选择了远方，就只管风雨兼程。
这是一句人生箴言，将它作为座右铭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林国宏老师。
在公布普通话水平测试成绩之前，林国宏老师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话的科学性，甚至还满怀豪情地勉励我，年轻人要有恒心，认定目标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我实在不愿意告诉他，人的追求一旦偏离了正确的轨道，越是风雨兼程，远方就愈发遥远。
林国宏老师是我在普通话水平测试过程中认识的新朋友。每年11月，省语委都要组织一次普通话一级乙等测试，测试的对象是已经获得二级甲等的各类人士，林国宏老师是参测对象之一。他来自川北丘陵深处一所山村小学，由于信息不灵，等他风尘仆仆赶到测试中心时，前期培训早已结束，测试也到了“收官”阶段。
测试中心负责人送来补报名单，第一个就是林国宏，54岁，二甲测试成绩88。8分。我正感叹这个分数太有趣，一抬头，林国宏老师已站在测试室门口，如小学生一般，恭恭敬敬地向我们行礼问好。我们岂敢担此大礼，赶紧起身回应，请他不要如此客气。林国宏老师整了整衣襟，一本正经地说：“闻道有先后，学术有专攻，虽然我痴长几岁，但你们是专家，我是学生，应该，应该。”说完，端端正正坐下，掏出老花眼镜，捧起测试题细细地看。
须臾，他又抬起头，难为情地问，有几个字不认识，能否查字典？我告诉他，测试规则允许在准备期间查字典，但时间不能超过3分钟。林国宏老师轻轻“哦”了一声，迅速从随身携带的黑色提包里摸出一本褐色塑料封面字典，快速翻阅起来。我一看，忍不住笑了，那是1979年商务印书馆出版老字典（第五版），早在1980年修订重排本出来后就停止使用了，目前，新华字典已经修改到第十版，修订内容超过一半。
3分钟准备时间很快就到了，林国宏老师的查阅却远没有结束。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脸色微微发红，双手有些颤抖，翻书的姿势也越来越僵硬。我安慰他，任谁都会遇到不认识的字词，别太在意，把认识的字词读准就成。
“那好吧。”林国宏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我一边按下录音键，一边凝神谛听。刚听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些疑惑，望望同伴，也是神情迷茫：其发音错误和缺陷之多，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分不清平舌和翘舌，拿不准前后鼻音，辨不明调类调值，搞不懂轻重音格式，找不出轻声变调，读不准儿化音节这哪里是考一级乙等，连二级乙等也够戗！好不容易完成全部测试程序，一算成绩，好家伙，72分，堪堪三级甲等！
看我们一脸诧异，林国宏老师更加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过一级乙等么？”
我不便回答，王顾左右而言他：“您考二级甲等还顺利吧？”
“顺利个啥，连考三次都没过关。去年是第四次参考，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哪成想却考了88。8分。”林国宏老师侃侃而谈：“这时我才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就不信，山旮旯人就说不好普通话。”
话匣子一打开，林国宏老师就刹不住车：“山里闭塞，找不到专家指导，我就跟电视播音员自学，你听我的口音，是不是有赵忠祥老师的味道？”
听到这里，我们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难怪他的二甲测试成绩如此大吉大利！
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位已知天命的老教师再经历难看的折磨，但是，测试员的责任却告诉我，必须告诉他真相。和同伴交换意见之后，我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告诉他：“目前，您的普通话水平依然停留在三级甲等。”
“是么？”林国宏老师吃了一惊：“照这么说，我对学生要求越是严格，越是把他们往岔路上引？！”
好一阵沉默，揪心的沉默。
“那我怎么对得起信任我的学生和家长呢？”林国宏老师分明失去了最后一丝自信：“究竟是我错了，还是测试员错了？”
“你们都没错，测试员也是好心，但是，很多时候，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我劝慰他：“不必自责，水平高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不懈进取的精神，才是孩子们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
话虽这样说，我们心里都明白，对于一个尽职尽责的老教师来说，我们的劝慰是那样苍白，远不能稀释他内心的歉疚。的确如此，我的话音刚落，他就缓缓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我们道别。
“请等等。”我猛地叫住他：“我还有半个月公休假，正愁找不到休闲的去处，你们学校肯接纳我这个不速之客么？”
“真的？”林国宏老师蓦然回头，紧紧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我们双手紧握，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感动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