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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月杜鹃红
文/陈皮梅
在城市的高楼大厦，在这三月来临的时候，我的心里，映上了一片鲜红；
我深深的怀念啊，怀念那揉着青草味道的绿饺，怀念那漫山遍野的杜鹃，怀念花从中，那张粉色的笑脸和跳跃着的的红绸子
（1）
我小的时候，每逢国庆、五一之类的节日，爸爸妈妈总是会带一些陌生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们来家里吃饭。
我就会奇怪的问：爸爸妈妈，他们是谁啊？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啊，是爸爸的朋友，是从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小村庄来的，你就是在那里出生的。爸爸只是简单的说。
有次，妈妈带了一个小女孩回家来；说：小丽啊，这是鹃子，好跟你一样大哦，你跟她去玩，阿姨帮你们做饭去了。
又交待我：鹃子，这是双塘来的小丽，你好好陪她玩啊。
哦。我应了一声，妈妈便作饭去了。
我看着这个穿着花布衣衫，扎着大红绸子的女孩儿，心里好喜欢，她长得好象年画里的娃娃哦。
你是从那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地方来的吗？
嗯，双糖好漂亮的。小丽扑闪着双眼答。
你们那儿叫双糖啊，真好听的名字。
我当即决定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名字都是甜的呢。（后来才知道，此糖非彼塘，想必是贪吃的缘故吧。）
双糖有花儿吗？
有啊，有好多好多花。春天一来，漫山的都是杜鹃花，还有桃花、杨梅花，可漂亮了。
县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禁有些伤心，好羡慕她住在那样的地方啊，那简直是神仙住的地方嘛。
但是，我忽然想起来一样东西。一下子高兴了，拉着小丽就走。
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是什么啊？
你看了就知道了。
几分钟后，两个小女孩拿着一大本的糖纸看着天空，不时传来她们开心的笑声。
哇，好漂亮啊，天空变成红的了呢？
是啊，还有黄的树，黄的房子。
你再看这张，看这张，呵，鹃子你的脸好红哦！
嘻，小丽的脸是绿的。
那大本糖纸，是我幼年的乐趣。我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糖纸，把糖纸蒙住眼睛，想要什么颜色就有什么颜色。透过糖纸，这个世界变得五彩缤纷，美丽极了。
它是我的宝贝，我从来不准别人动它。包括我最喜欢的小弟弟也不行。但这个从‘双糖’来的女孩子，我真的好喜欢她，所以才愿意拿出来给她分享。另外就是，我羡慕她住在那么美的地方，我想让她知道，我们这儿，也很美。
（2）
漂亮吧。看完后，我拿着那本糖纸得意的问。
嗯，漂亮。但还是没有我们家漂亮。
你们家，比糖纸里的家还漂亮吗？
那时候，我心里最美的，就是糖纸里的世界了。
嗯，小丽大力的点头。
我们家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黄灿灿的；大块大块的麦田，绿油油的；满山满山的杜鹃花，红通通的；一簇一簇的桅子花，雪白雪白的，还香香的呢。
我猜那时候小丽准是刚在学校里学了叠词，用的都是书上的形容词。
有那么漂亮的地方吗？我才不信呢，书上才有。你骗人！
我没骗人！小丽的脸涨得通红。
才没有比糖纸里更漂亮的地方呢。
就有就有我们家就有
没有，没有，你骗人！
哇！小丽哇的哭了。
怎么了，小丽怎么哭了？刚才不是玩得好好的吗？鹃子，是不是你欺负小丽了？妈妈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一边帮小丽擦眼泪，一边骂我。
哇！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欺负她。我委屈的也哭了，哭得比小丽还大声。是她自己骗人嘛！
看我哭了，小丽倒不哭了。她慢慢的走过来，拉着我的手：鹃子，我真没骗你，我们家真的好漂亮的。你下次有空到我家来玩好不好，我带你到山上采杨梅吃，我家还养了好多好多蚕哦。
真的吗？
嗯！真的，你一定要来哦。
好，我一定会去的。
记得，要在杜鹃花开的时候来。我们拉钩。
两个小小的手拉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
眼里还淌着泪珠，我们都笑了。然后指着对方的脸：又哭又笑，小丽/鹃子不害燥。
妈妈也笑了：好了好了，洗洗手，咱们吃饭去了。
（3）
徐叔叔来接小丽走的时候，我们俩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丽拿着那张有蝴蝶花案的绿色糖纸大声的喊：鹃子，你一定要来我家玩啊，一定要来啊。
我拼命的要挣开爸爸的怀抱：小丽，呜，我要去去双糖
最后爸爸给我买了十颗美丽的糖，又许诺明年杜鹃花红的时候带我去双糖，我才勉强止住了哭。
天空的云彩在糖纸里变幻成红的绿的黄的颜色，日子也如云彩般在我一次次仰望间飘舞而过，终于等到了又一个春天的来临。
清明那天，到双塘碑山帮爷爷奶奶锄完草烧完纸钱后，爸爸就带着我双塘走去。
去双塘没有大路，只能用走的。牵着爸爸的手，穿过公路旁的树丛一个弯口，便看到一条两米宽的黄泥路。由于天气好，路面上倒也硬实。
黄泥路的两边都是山，一点也不象小丽说的那么漂亮。我想，一定是小丽骗我了。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我就开始慢了脚步，再走了十分钟，便开始赖在地上不走了。
爸爸，我脚痛.
别耍赖哦，你自己答应过什么的。
可我真的脚痛嘛，爸爸背我。
爸爸的肚了饿了，要去吃好吃的喽。鹃子一个人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再走吧，不过去晚了可就没有了呢。
哦，坏爸爸。我咕哝着，只能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过这段路，就看见眼前豁然开阔，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在风中摇摆，我终于知道书上写的‘绿浪’是什么样子了。
走到这儿，就连黄泥路都没有了，我跟在爸爸后面小心的穿过只容一人行走的田间小埂，忽然从田里跳出一只青蛙，吓得我差点要掉到田里去。它倒不怕我，睁着鼓鼓的眼睛停在路中间看着我，我蹲下来，也睁着看它。
呱！呱呱呱！它叫。
哈！哈哈！我笑。
鹃子，走快点。
一抬头，只见爸爸的身影已经在远远的田埂那边了。我赶紧跑上前：爸爸，青蛙真的好好玩哦，它的肚子会鼓鼓的，好象气球一样。
嗯，爸爸应了我一声，脚步却依然急促，看着远处，脸上神色是我不常见的紧绷，似乎非常的激动。
鹃子！鹃子！
小丽。
叔叔，鹃子，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啊。
呵，你问鹃子啊。有个懒鬼在路上耍赖呢。
爸爸！我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快来，鹃子，我妈正在家准备包饺子呢，我爸采了好多绿艾草。
什么是绿艾草啊？
绿艾草是一种草，可以和面的。揉在面里，面就变成绿色的了，而且蒸出来的饺子特别的香呢。
小丽牵着我的手，一边说，一边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远远的，村庄已在竹林的掩映下若隐若现了。
鹃子，你看，那儿就是我家。
哪儿啊，那么多房子低低矮矮的，好象都是一个样子。
喏，那，那儿，竹林旁边，有头牛，那儿。小丽手指着远处的村落。
那是你家房子啊，好象全部是泥巴糊的啊。
是啊，我爸说，今年卖了蚕，就把房子翻一翻，要盖二层楼呢。对了，鹃子，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采桑叶喂蚕，然后到山上去采杜鹃，好不好？
好啊，我同桌有一文具盒的蚕，让他给我两条他都不肯，可小气了。
呵，别生气。你回去的时候啊，我给你也装上一文具盒，让他们眼红死。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就到了小丽家。小丽大叫，爸爸爸爸，城里叔叔和鹃子来了。
徐叔叔和徐阿姨都迎了出来。
爸爸快步走上前：老徐！
两双手握在一起，眼里似都有泪花闪烁。
徐婶婶拎着个围裙擦了擦手：他叔，进屋里坐吧。
对，对，来屋里坐，屋里坐。
啊，这就是鹃子吧。鹃丫头，一年比一的漂亮了啊。徐叔叔用手捏捏我的鼻子，他的手很大，跟爸爸的手一样粗粗的。
把我们迎进屋，徐叔叔跟爸爸对坐着话家常，讲的都是当年怎样现在怎样。徐阿姨倒了茶便忙活去了。
这房子是土糊的，也没有什么家具，一个老式的厨柜上摆着些鲜果肉啊的，墙上贴着一幅观音的画。侧边有个布帘子，风一吹，隐隐看得到一张胖娃娃的年画。那抱着大鱼的女孩儿真象小丽，我都怀疑小丽的装扮可能就是照着那画上做的呢。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徐叔叔问我笑什么，我指了指房间。
哦，那儿啊。那是小丽的房间。你就是在那儿出生的哟。
我在小丽房间出生的？
呵，那时候小丽也还没出生，你妈妈前三天在这个房间生的你，徐婶婶三天就在隔壁房间生的小丽。
我惊奇的看着爸爸，爸爸向我点了点头。
我可以看看那个房间吗？
当然可以了，叫小丽陪你去吧。等会儿就吃饭了。
（4）
来，我带你去我房间。
小丽牵着我的手，掀开布帘。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凳子。床是木板搭的，窗子是木板隔的，桌子凳子都是自己用木板钉的。
房间不大，但却收拾得很干净。被子叠得平平的，还用绸子遮着，书桌上的书也放得整整齐齐。
我妈说，你就是在这儿出生的哦。
哦。
难怪，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你呢。
可能我们很有缘份吧，我也很喜欢你啊。
什么是缘份啊？
缘份，缘份，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就是象我们这样，我在这儿出生，然后你又住在这里吧。
对对，然后我也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呵！
两个人笑着，徐叔叔和爸爸走了进来：吃饭了，吃完饭再玩吧。
中午没有做饭吃，吃的肉丸汤，炒团子，还有蒸饺。那蒸饺是用糙面做的，有黄的绿的，小丽说绿的就是加了绿艾草在里面。
那饺子馁是用藕，辣椒、豆腐先炒了，再包起来蒸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了绿艾草的关系，口感很粗糙，但却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道。
而肉丸是加了马蹄用手一个个打成的，再熬成汤，吃起来爽口，喝起来甜美。
只是因为饺子太大个了（一个有我们平时吃的十个大，）我吃了两个便再也吃不下去，抚着肚子叫饱。徐婶婶看着我笑：鹃子，吃慢点。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带点回去给你妈和弟弟妹妹们吃，徐婶婶做了好多呢。
（5）
吃完饭后，爸爸到村里其它人家去走访朋友，小丽就带着我往后山去采桑叶喂蚕。
小丽家后面就是一片竹林，竹子长得很茂盛，青翠挺拔。几只牛被牵在竹林里悠闲的吃着草，不时传来鸟鸣的声音。
小丽说，如果一下雨，就有很多小竹笋可以采了，小竹笋的味道非常鲜美，可以用肉炒，可以包饺子，作汤用也很鲜美呢。而且小竹笋的皮小心的剥下来后就可以做成竹伞呢。
看着小丽的红绸子在我眼前一跳一跳的，听着她讲述这对我来说新奇的一切，不禁羡慕起她来。
穿过竹林，便走上了山道。在山壁上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小花，还有一串串红的黑的野果子，不时有几只蝴蝶从我们眼前飞过。小丽一边走一边摘下那些野果子说：鹃子，这些果子可甜了，你尝尝。
这些，会不会有毒啊？老师说不可以乱吃东西的。
咯咯咯，她笑起来。不会的，我每天都吃呢，你看我还不是好好的？
这是野山楂，她指指那引起黑的，这是野苹果又指指那种红果子。野山楂有些酸，但很好吃哦。喏，看我吃。
她把那些果子一古脑的塞进嘴巴里，大咬起来。有些黑色的汁液流出来，把她的嘴巴也染黑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
她也笑了：吃这个啊就是要这样一把一把的吃，才有味道啊。你也吃啊。
好！学着她的样子，我坐山壁边掳下一把野山楂塞进嘴里，刹时一阵酸甜的味道泌入味蕾，整个口腔里都是野果子清新香甜的味道。
好不好吃？小丽看住我笑。
好吃，真好吃。比商店里的还好吃呢。一边咬，我一边咕咕哝哝的回答。
山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呢，走快点。
走过山道，上了山，我不禁呆了。
眼前是红色的海洋，漫山遍野的都是一种红色的花朵。它们在风里摇摆着，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
好漂亮啊！
是不是很漂亮，比糖纸里的还漂亮吧？
嗯，比糖纸里的还漂亮。
这是映山红，每年3、4月份开花，开起来就是一山坡一山坡的，可漂亮了。
她采下一朵花，递给我。
我疑惑的看她，怎么了？
给你吃的，喏，这样吃。她再弯腰采下一朵，把里面的花芯拔掉，就着花芯处吸了起来。
这次我不再迟疑，学着样拔掉花芯，吸一口，好甜！就是太少了，只有一点点甜甜的汁水。
（六）
后来，我才知道映山红也叫杜鹃花，而我名字里的‘鹃’字也正是因为我是在杜鹃花开的时候出生的而得。
好了，鹃子。我们走快点采桑叶去吧，你不是想看看我养的蚕吗？采了桑叶，我就带你喂蚕去。
好。我兴奋起来。
绕过山，就来到了一个低洼地。眼前一块一块的地，每片地上都种着低矮的植物，我想这一定就是桑叶了。桑叶，我只在同桌的文具盒里见过，没有想到可以见到这么多的桑叶。小丽拿着筐子已经开始采了起来。
跟在小丽后面，她说：采桑叶啊不能早上采，早上的桑叶有露水，蚕吃了会拉肚子的。也不能趁太阳太大的时候采，要不叶子蔫了，味道就不好了。最好就是早上九十点的时候采，那个时候的叶子又舒展又肥厚，蚕最喜欢吃了。
说到这，她冲我吐我吐舌头：早上听到你们要来，我就不敢走开，怕接不到你。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没想到跟我一样大的她居然懂得这么多。而我除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外，什么也不知道。
小丽，你知道的真多。
她脸红了：这有什么啊，我们村的女孩子都懂啊。等我长大了，还会知道更多呢。象我们李老师，她知道的可多了，还会跳舞，拉手风琴。我长大也要象她一样，懂好多好多东西。
你们老师？我看你这儿都是山，你们学校在哪儿啊？
学校在山外，村里没有学校的。本来有一个老师，可是我爸说村里发不起工资，后来就走了。
山外？那你每天上学怎么办？
晚上妈妈就会蒸好面团子，装好咸菜。然后我们早上就带去啊，晚上再回来。我们村有三个人在村外读书，就我一个女娃。小琴她家去年生了小弟弟，她爸就不让她读了。
那你爸会不会不让你读啊？我担心的问。
不会的，我爸说了，要我好好念书，将来啊在村里当老师呢。她圆圆的脸上又飞起一抹嫣红。
鹃子，你呢，你将来要做什么？
我将来，也要做老师。
真的吗？那太好了，鹃子，那我们一起好好读书，将来你也到我们村里来教书好不好？好不好？
小丽跳起来，把蚕叶筐扔在一边，抓住我的手，使劲的晃，那朵大红绸子在她头顶上也不住的晃来晃去，映着她的脸，比映山红还美。
好，我将来和你一起当老师。我郑重的点点头。
那，我们拉钩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两个小指头郑重的勾在了一起。
谢谢你，鹃子，谢谢你！鹃子最好了，鹃子全世界最好最好了。小丽抱着我又叫又跳。虽然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开心，但看着她的笑脸，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七）
回去的路上，小丽对我似乎更热情了。到她家后，她把这事当成喜讯般，跟徐叔叔徐婶婶和我爸爸说。
大人们看着我们笑。爸爸说：鹃子，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哦。以后要好好读书，要不然就没法当老师了。
嗯，我会的。
然而，我最终没能履行那个承诺。多年以来，在城市之间流浪。在高楼大厦之间，我深深的怀念，怀念空气里那抹香甜的味道。
又是杜鹃红时，当年花丛里的女孩，你现在好吗？是否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呢？是否还记得我这个背信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