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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过,季节的舞台就换了一副场景,迅速,干脆。帷幕拉开,天高云淡。耳边还在缭绕着的当空霹雳,还有林间知了,都被季节给一车拖走了。换来几阵细雨,下着下着,地面上就布满了喧嚣一季的树叶,像是一个个忠诚的追随者,陨失了生命,把誓言寄托给远道而来的风,相约在来年一个天暖地和的季节里再聚。一棵又一棵的梧桐,伫立在村前屋后,秃了秀冠,彼此凝望,把心事深深地埋藏,任凭秋风来回摇晃,都不再睁开落寞的双眼。那些仰望的枝干,节节嶙峋,于根下落叶的注视中,在天空里纵横交错地写满了峥嵘的心声。
天那么高,逾越了意象的边界。云白得有些虚幻,在那样一个纯蓝的背景下,该是凝聚了红尘中多少无垠的憧憬啊。炊烟却带来了往事,弥漫了整个村庄,还有田野。夕阳被晚归的黄牛一声一声地催着落下,眼看就要吻别西边天际的岚山了。月亮在东边脸色苍白地望着对面的情人,虽然极力地笑着,还是包裹不住那轮弯弯的忧伤,与炊烟融在一起,漫天遍野。
已经有灯火点缀在村子的深处。我寻着梦中迂回的乡间小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老远就闻到了暖暖的油香,一窗又一窗的灯火,模糊了我的视线。路边的灌木似乎有了感应,竟然在这个薄暮抖动着残存的几片树叶,频频向我点头示意,直到我已走远,还在身后婆娑细语。一池瘦水沉淀了所有回忆,却有嫩小的鱼儿探身出水,激起几圈涟漪,像是一个探询的目光,对着我这个游子在迟疑地辨认。几只新养的狗对着我犹豫地吠了起来,惹来屋内几个小孩出门观望,但是没有谁认识我。
我没有停留,径自走向那个埋葬了我千万情结的道场。一抔新土隆起在爷爷长眠的墓旁,那里面,卧有我日夜思念的奶奶。而另一边躺着的,则是她心疼了半个世纪的儿子。父亲留给我的,只有一些残缺风干的记忆。从我记事时起,他已经睡在这里了。我只在每年清明年关来和他说话,给他磕头。那个时候,奶奶总在一旁,不管我又痴长了几岁,都要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对着地下长眠的儿子流下几行浑浊的泪水。也许,愚长的我在奶奶的心目中,早就汇聚了两代骨肉的情感。无数个日日夜夜,灯下轮回思念的不仅有地下长眠的儿子,还有远在天边的孙子。
但是,奶奶在弥留之际却等不到孙子的归来。她就那么不吃不喝,也不言语,闭着眼睛想着盼着,坚持了将近一个月,最后终于遗憾地走了。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么?我扑在奶奶的坟前无语哽咽。我知道我再也听不到奶奶亲昵的呼唤了,再也不能给奶奶讲述自己在外边的经历了。我对着心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面容大声地呼唤,天地间却静寂无应。星星都在眨着眼睛,云层越来越低,又要下雨了。
夜幕完全笼罩了世界,我也该走了。黑暗中,可以听见生命蠕动的声音。我知道,从这个秋天起,天上多了一颗注视着我的星星,再不会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