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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回望,寂寞宫墙,明月依旧照西厢。
那一夜,我仿佛看见你的模样,当那一弦丝竹在水面上低旋,我看见涟漪里你的容颜。我的郎,白衣皂甲,吐气如兰。我看见了雪浪纷飞的洛浦岸边,那个持剑跨马的少年。江岸是一树一树盛开的梅,白梅胜雪,红梅似火,粉莹之间,是天水一色的万里江山。
我听见马蹄哒哒,那是骑驴寻梅的雅士,还是跨马踏雪的游人?把深深浅浅的脚步撒落在洛浦岸边。偶尔有人将心底那些浅浅的醉,在唇角绽破成诡秘的笑靥。十二月的明月斜照西厢,纤纤的玉指滑过琴瑟。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那红红烈烈的梅雪,在这个战罢飞龙三千万的夜晚,在这一弦琴音流转的萧墙,把离别和相聚倾轧,把伤感和欢愉交织。衣带渐宽,画眉为谁?高楼独伫,肠断谁知?我的嗅觉已不再灵敏,辨不出哪一个凸凹起伏的雪痕,还留存着你温暖的足音;我的身姿已经单薄,再也经不住琴韵梅香经年的沁熏
明月斜照西厢。长长的影子爬上宫墙。这是洛都,这是你走后的那个冬天,那个庭院有着长长的回廊,粉色的宫墙。穿过那个月亮门,绕过回廊,你就能看到菱花镜里我高高挽起的云鬟。那架绿绮,就静静地依在阁楼的一角。她在凝神屏息,她在燃放高烛,照看红妆。
我的郎,当月色照上高楼,雪梅披上红妆,那些风和日丽的日子,那些风起云涌的过往,那些欢乐和忧伤,那些缠绵和彷徨,都从这里啊,静静地一路流淌。不需要黄吕大钟,也不需要桂槕兰浆,几副尺素,一管长箫,一台素琴,便已足够。你听,不周山的松涛轰鸣,白马寺的梵歌嘹亮,少室山的月色朦胧。当我的玉指在七弦上跳跃,竹露在晨风中滴响,那一串串洁白的音符,便在尘世里回旋。她们在流光里舞蹈,曼妙的身躯,娉婷的舞姿,仿佛在重温那些彭湃汹涌的往昔。
是文君的多情?相如的才思?小乔的娇艳?公瑾的英姿?谈笑间,浊酒大白里那些渔樵武卒纷纷的旧事。我看见墙角的梅花,凌寒独自绽放。夜深的时候,有粉色的蝶飞过宫墙。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那一瓣一瓣带着芳香的粉蕊,可是我的郎,你捻梅微笑留下的余香?
白鸟飞空,碧水无穷。
衣袂轻漾,兰舟独上。
萧萧何歇,梅之宫商。
郎不回头,郎已陌路?
当其秋风乍起,金菊摇落,送君南浦,山道蜿蜒,不见其终,伤如之何。信马归来,五弦寥落。那些凄凄惨惨,声声肠断的,是黄昏庭院骤歇的暮雨?一路吟唱,蜿蜒而来的,是山涧古寺涓涓的溪流?是“号钟”的号角长鸣,还是“绕梁”的余音不断?那些曼妙的五音,时而缠绵低回,如泣如诉;时而如怨似慕,红泪如雨。我的郎,随着你转身的那一刻,我的手指已经僵硬,我的步履开始蹒跚,那些音色已经不辨轻重,那些音阶早已舞步凌乱,桃色猩红
临水听风,风卷愁来,登山望极,郎已不在。白衣在芳草连天的斜阳中渐行渐远,终于被亭台楼阁阻断。夜半清醒的烛火摇曳不眠的寂寞,洛阳城外惨白的古道把月色放逐,涧外飘零的枫叶将故事染黄,我的容颜已经苍老如苔。夜太漫长,把往事都凝结成了霜,梦在远方,大鹏湾的一波碧水荡漾。朱红色的纱窗,寂寞的宫墙,我把心事蜷缩成荷,一地的花香随着月光流向远方。没有斜过竹径菊篱的瘦弱书生,没有月光照在湖面上的白衣萧郎。我把栏杆倚遍,红烛烧残,指尖泛出苍白的凉。今夜,纵使我有十万的妙音,百千的风情,此刻也流淌不出曼妙的音符。
慕天地之苍苍,碧水浩淼。
容华冠于天地,铁骨铮铮。
苏幕遮霓裳,蕉影映西窗。
洛阳城外,一池梅放如雪。
你走的那一天,满园的梅花一夜盛开。那些含苞的花朵就像一个个素衣的女子,她们在我的掌心里袅娜。莲一样的笑靥不小心撞碎了满地的月色。这一池洛浦的月光啊,你为何对着我浅笑?为何又将粉泪抛撒在洛浦江上?难道你也和她们一样在埋怨这山长水阔的遥远?梅无语,琵琶亦无语。大亚湾的明月升起,冰凉的雨露滚过面颊。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你们这些淘气的丫头,还不睡觉么,难道也要和我一起温这一池的月色下酒?
托粉腮,抹柔荑、剔银灯、勾往事,情挑七弦,声声肠断。是香茗过后的离骚经,醉眼朦胧的剑侠传?是坐花茵,枕琴囊,嗽清泉,啖松实的雅趣?还是是漫弹绿绮,引三弄的魂飞魄散?命运这张地图,就这样嫁接了所以的离合悲欢。洛都。鹏城。我看见月色下那些才子佳人们面土而眠。霓裳羽衣,梅妻鹤子,他们用一身的瘦骨参悟了禅。梅在悬崖,五音的悲伤在长空里盘旋。那个折梅的男子正和驿使叮咛,断桥边的才子已经零落西风。九州的黄昏,在空洞无物的大地上蔓延,天空安静得无边无际。岸边的梅花一树一树灿烂地燃放,郎的足音已经遥不可闻,我只能强烈地控制住,这一夜的无眠。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这明灭的灯火,这细微的丝竹,就像刀子捅开了我多年的愁肠和伫望。仿佛梦幻般的情生情灭。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眼里依稀是你离去的那个清晨,朝阳缓缓升起,风儿细细地吹,天空有着绚丽的色彩,轻漾的琴瑟,宛如天籁。世人片言合,杯酒盟新欢,生死轻相许,酒寒盟更寒。我不怕冷言酒寒,怕只怕明朝扁舟催发,剩下洛浦一江七弦哽咽。故园的西风渐渐转凉,像弥天的慕帐拉开了离别的序幕;月色如水,宛如一个人身体里的思念吞噬着血液里的体温。雪无踪,情亦无踪;雪无形,情亦无形。那就让一个曲子起舞吧。他和她都不说话。梅和弦疼痛得抽筋。洛都和鹏城,欢娱和别离,那些想象的距离,从身体里弹出了五彩的天籁。
几树梅花红,一夜风吹瘦。明朝的明朝,我的郎,那些温情和缠绵都将远成前朝旧事,我打马经过那座旧时的城郭,是不是只剩下那一厢西风漫卷,一弯冷月如钩,独钓一尾寒彻骨的梅花香?今夜,我歌,我舞,我乐。我转世千载,只盼为郎轻摇琵琶,飞扬霓裳。
人事间有百媚千红,郎眼里是社稷江山。郎的脚步已经跨过洛浦,直达鹏城——那个一年四季都洒满金子般阳光的地方,一个财富和梦想交汇的天堂。那是青春和热血浇铸的城池,那里有须眉才俊,巾帼佳丽,在鹏城那个锦绣的江湖里,有人怀瑾握瑜,有人利器在胸。素衣的我,不过是郎江湖里的一个匆匆过客,不过是郎剑琴下的一丝清音,一抹叹息,单薄而乏味,青涩而无奈。我站在风的当口,把一碗牵挂,热了又热;把一曲相思,奏了又奏。可是今夜的丝竹呜咽,云破月移,不见花影动。没有影子可以蔓生繁华,记忆被洇湿成一幅水墨江南,独立悬崖。于是在这样一个萧索的季节,我绽出一生最后最忧郁的绿,胭翠流霞,一如前生的相遇,纤腰环佩,最后一次在你眼前叮咚响起。
我的郎,当明朝雪霁,披衣推窗的时候,是不是有你驿寄的梅花?
后记:
梅花三弄
夜。秋雨浇窗,离人不眠。忽闻琵琶,知是梅花三弄,有所思。如此三弄,反反复复,一夜梅落如雪,听者早已肝肠寸断。提笔捉刀,赋文三章:
一弄•别后几树梅花红,一夜风吹瘦;
二弄•赴约雪落纷如幽梦至,梅开恰似故人来;
三弄•相逢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
仰慕古人,权称梅花三弄,聊寄愁怀,如此云云。 ——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