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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个保温瓶,里面盛的是鸡汤,有时候是桂圆莲子汤,我花了三个小时守在砂锅边,不时加入佐料,看那汤汁在时间与微火的联合作用下逐渐浓厚稠密。
夜已深沉。白连衣裙的褶皱随着走动轻轻拍打在我的腿上,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候车亭也没有一个等车的人。367路车的最后一班是晚上11点30分从城西发出,到达城东的最后一站再折回,一去一回,我正好搭乘。
爸爸的工厂在离家十二站远的地方。我在车上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小心抚摸摆在腿上的保温瓶,红色的光滑外壳,是新买的,以前那个摔碎了,粉碎粉碎,我都不忍心看第二眼。车上仍有三两个乘客,情侣的头凑在一起,喃喃细语,加班回家的上班族,困顿得夹不住皮包,他们结束了一天的节目,要回去休息,而我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没有考上大学,在家无所事事,突然想起孝顺父母来。爸爸长期做夜班,总是吃不上热的夜宵,有时干脆饿肚子。妈妈在家侍弄弟弟学习考重点高中,我白天蒙头睡觉,天黑煲汤,夜深送给爸爸喝,这样的安排,令大家都很满意。
367路的司机是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我每次上车打卡的时候都会观察他几秒,他根本不看我,我刚上车,车就飞速驶离车站。我在车厢不安的晃动中踉踉跄跄走到后排位置,扶着栏杆坐下。
车内没有开灯,沿途没有休息的店铺的灯光照在我脸上,脸色青白,又降温了,初秋来临,我还穿着盛夏的裙子。我在考虑明天要不要换掉它,可是我是多么喜欢这条白裙子啊,在它被弄得很脏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洗,又雪白如新了。
公车停靠在一个小站,我在开车门的一瞬间就跳了下去,几乎是从车门的缝隙间钻出去的,粗心马虎的司机,经常眼神不济看不到下车的乘客,我可不希望裙子被车门夹住。
爸爸的工厂只有门房和他的车间亮着灯,我走进去,把保温瓶放在爸爸休息那个房间的小木桌上,工厂的机器在运转,午夜过后爸爸会感到饿,然后休息一会儿,喝下女儿送来的热汤。当然,在他喝汤的时候,我已经走在返回的路上了。
每次想到爸爸喝下热汤的情景,我都很快乐。一个人走在夜路上也不觉得孤单、害怕。
我在等回去的车,从城西往回开的367路车。时间算得刚刚好,没等一会儿,车就开来了,跌跌撞撞的,像个醉鬼。
我上车的时候再次看了一眼司机,他的弓着背,眼神困顿,他马上就要结束这一天的工作了。但是我想提醒他,不能因为犯困还有末班车就放松精神,他头上的疤痕还在,我很想提醒他!我没有打卡,昂着头径直往后走。他也不管这个,车子飞快从小站掠过。
到了那个拐弯,我仿佛又看到那一辆367路,迎面开来。在那个闷热的夏夜,也是这个司机,还有我,抱着一只白色的保温瓶,满心欢喜送汤给爸爸。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对于他来说好像只有他一个,因为我一个小姑娘算不上什么。于是他开起车来可以尽量随意,车子晃动得厉害,走得歪歪斜斜,我紧紧抱着保温瓶坐在车子尾部,我想张嘴提醒司机开慢一些!
在那个拐弯处我彻底懵了,剧烈的振动中我从座位摔到地上,紧接着听到一声巨响,震破耳膜的响,我的心向深渊无止尽地坠去
车翻了,几乎是整个地翻过来,车身严重毁坏,我被压在重重的废墟下面。司机竟然没有事,我看见他从驾驶室里爬出来,瞪着惊恐的眼,他额头的伤口汩汩流血,血流进他的眼。他看到我,粉身碎骨的保温瓶还在我怀里,雪白裙子染成了鲜红。我竟然感觉不到身上痛,可能肢体已经伤到失去知觉了。他没有管我,自己惶恐地跑走了。
经过那次事件,我仍然坚持煲汤送汤给爸爸。
夏季过去,秋天里我仍穿着那条白裙子,感觉不到冷。
妈妈安顿晚自习结束的弟弟睡下,望着窗外的漆黑,擦了擦眼睛。
再一次搭乘367末班车,车站多了一个候车人,他穿着厚厚的衣服,与我形成对比,还好他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车子开来了,这一次在车站停靠的时间比较长,等我们都落座以后才开动。多一个乘客就是不一样啊。
他和司机在车上聊了起来,后来居然谈笑风生,原来那个沉闷的司机也会说这么多话,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话。
到了一个小站,那乘客要下车。他下车时跟司机摆摆手说:“又剩你一个人啦,不要嫌闷哦。”
我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司机也对他挥手说:“一个人开夜车习惯了,再见!”
车子到了我的那一站,没有停下,飞驰而过。这与平常没有不同,车子不停我也能下车,我根本摔不坏。自从那场翻车事件之后,我就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任何人再也感觉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