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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归来”是一种意识,希刺克厉夫与亚瑟同作为世界文化长廊里的两个归人,在“归来的原因”、“归来的轨迹”与“归来的结果”三方面有相同点,更有其不同的地方。在归来时间表层之下,认真探讨其归来的心灵意义是有着一定价值的。
关键词:归来报复归去
“归来”是一种意识,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之为人类的本体意识之一,是由人内心深层的矛盾所决定的。大凡传世经典名著,几乎无一例外都体现了这一意识。因为只有经得住时间和人们心灵考验的文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而“归来”恰好表现为时间上的错位和人物心灵的迥然转变两个层面。比如,呼啸山庄里的希刺克厉夫出走是三年后归来,而牛虻中的亚瑟更是一去十三年才归来;希刺克厉夫和亚瑟归来不论外表和内心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归来是一种人物主体的回归,但是必然的与客体发生关系,紧密的连接在一起。归来不是一种“叶落归根”的亲祖纽带,至少不仅仅如此,它更是主人公的另一种、第二次生命和灵魂的映照。“归人”不是“过客”也永远不会是“过客”他是与属于他的整个世界相互渗透在一起的,谁也不能将之分开,即便是在他生命消亡——重又归去的时候。
呼啸山庄和牛虻作为十九世纪的两大奇书,希刺克厉夫与亚瑟作为世界文化长廊里的两个归人,有相同点,更有其不同的地方。本文旨在将这“同与不同”分三个方面逐一进行比较分析,探索我们的主人公“归来”时间表层之下的心灵意义。
一、归来的原因
亚瑟(归来后化名费利斯里瓦雷兹,绰号为牛虻)归来是为了他所谓的工作。这在书中有明确的表示,13年前他对主教说的“献身于意大利,帮着把她从奴役和苦难中解救出来,并且驱逐奥地利人,使她成为一个共和国。没有国王,只有基督。”亚瑟的态度是非常明确和坚定的,当蒙泰尼里质疑“你甚至都不是意大利人啊”时,他回答“这没有什么区别,我是我自己。”当他与蒙泰尼里主教畅游阿尔卑斯山时,后者又一次想开诚布公的和他谈谈,以便得知他在“那条路上”已经走了多远,并试图劝住他。但是亚瑟丝毫没有给他机会“没有什么好说的,亲爱的padre。誓言有什么用?誓言约束不了人。如果你对一件事情有了某种体会,那就会约束你。我还没有忘记您在那天晚上对我讲过的话。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但是我必须走我自己的路,跟随着我所看见的那片光明。”这声音掷地有声,令这位大主教——他的生父,也不得不低下头。而13年后,亚瑟的决心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弥坚,甚至他忍受那非人的折磨和伤害:拉斯加人的火钳、甘蔗园奴隶的苦力、银矿矿工的下手、马戏团的小丑,戴着帽子,挂着铃铛这成了他唯一活着、活下去的理由,是他的新信仰,而他先前却是极力信奉上帝的。
至于希刺克厉夫,那就更好说了,这连看过该书的傻子也看得出——他是为了两个字:报复。这在书中也被明确提到,并且不止一次。希刺克厉夫报复辛德雷,这从老恩肖在世时两人为了争一匹马,后者粗暴得用秤砣打在了他胸口,就已经埋下仇恨的种子了。他当时没有还击,并不代表他是个没有报复心的人,恰恰相反,他是把仇恨埋在了心里深处。老恩肖死去,辛德雷伙同妻子奔丧回来,成了呼啸山庄的新主人,渐渐变得暴虐,不仅是对希刺克厉夫,也对其妹妹凯瑟琳——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前者。辛德雷恼恨老恩肖喜欢希刺克厉夫胜过他自己,以前还不敢张扬,现在机会来了。所以,当希刺克厉夫还没有开始报复辛德雷时,实际上是辛德雷先报复了他。但是这位少爷心情此时还好,不过是“把他赶到用人中间去,剥夺了他受教诲的机会,强迫他在外面干活”稍重些也就是“让约瑟夫给他一顿鞭子,抽得胳膊疼而已”而当他那可怜的妻子弗兰西斯为了生下可爱的小哈里顿而不幸去世,辛德雷忽然绝望了(他怕是真是很爱他的妻子呢,不过我们这里并不打算评价他的爱情)。辛德雷诅咒上帝,蔑视、憎恨所有人,生活一下子变得恣情放荡,他“对希刺克厉夫的待遇足以使圣徒变成恶魔”而此时的希刺克厉夫也似乎真有魔鬼附体似的,幸灾乐祸的眼睁睁看着他堕落得不可救药,野性的执拗和残暴一天天变得更加显著。但是非常可惜,一个偶然的机会,希刺克厉夫居然出手救下了辛德雷的儿子。书中是这样描写他当时的心情的:“即使是一个守财奴为了省五分钱舍弃一张幸运的彩票,而第二天发现他在这交易中损失了五千镑,也不能表现出当希刺克厉夫看见楼上的人是恩肖先生时那副茫然若失的神气”希刺克厉夫此时已经开始了对辛德雷的报复,虽然只是低调的利用后者自己喜欢的手段,或许他甘愿惹辛德雷发火,正是为了令他堕落得更快、更深些呢。至于三年后希刺克厉夫归来,他已经长成一个“高高的、强壮的、身材很好的人”又有了一大笔钱,而“善于将悲痛藏在心里”的辛德雷先生却已经借酒销愁了三年;仆人都走了,庄园凋敝,田地荒芜。此时此景,旧恨加上新仇,希刺克厉夫有条有理的报复计划就如同猫捉老鼠一样顺利展开。
然而,表层的东西毕竟有限,并且把是留给“傻子”拣拾的;真理总是藏在表层后面,供肯动脑袋思考的人享用。亚瑟归来真的是为了他的“工作”、为了革命吗?希刺克厉夫又真的是为了报复区区辛德雷吗?我们从牛虻书中可以注意到一个细节:亚瑟13年前在湖边与主教大人的谈话里说到“光明”二字,显然是指革命,指他刚加入不久的青年意大利党;而13年后化名“牛虻”的那个人却口口声声“教会”、“教士”好象与教会——尤其是蒙泰尼里主教有着不可解的深仇大恨,甚至这都令青年意大利党佛罗伦萨支部和文学委员会的全体成员——也包括琼玛反感了,认为他有失风度与教养,对待那样“一个受人尊敬的人”直到后来,他的政治讽刺文被一致拒绝,他在失望之余,才决定“单干”冒险去偷运武器,准备武装革命,但却最终功亏一篑。这是个悄悄的转变,但却决不是微不足道的。亚瑟把斗争的矛头由革命指向教士(具体就是蒙泰尼里主教本人),这从根本上暴露了他的内心。因为蒙泰尼里是他的生父,他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当初他就是因为这一“秘密”的突然揭晓才愤然出走。我们还很清楚得记得他打碎基督神像的狂笑: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站在空荡荡的底座前面,手里仍然拿着锤子,破碎的塑像散落在他的脚边。
他扔下锤子。“这么容易!”说罢转过身去。“我真是一个白痴!”
他坐在桌边喘着粗气,额头伏在双手里。他随即站了起来,走到盥洗池跟前,端起一壶冷水浇到他的头上。
亚瑟同样是为了报复蒙泰尼里归来的。这不好理解,但却就是事实。可惜他的委员会不知,连琼玛也不知,而是被一个叫做琦达莱尼的舞女一言喝破:“不管是不是敌人,你都爱他,爱他甚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看着我的脸,如果你敢的话,你就说这不是真的!”是的,他是爱蒙泰尼里的。他所要报复他所遭受的欺骗,而这报复的起因正是这爱。他的报复计划之所以展开得很不顺利,正是因为他要冲破内心的障碍,那显然是难的。尽管蒙泰尼里欺骗了他,他的母亲也欺骗了他,但是亲情永远不可替代,蒙泰尼里毕竟是他的父亲,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况且,经过13的思索和反省,亚瑟此时对蒙已经不仅仅是先前向他请教问题时流露的尊敬和崇拜,而就是一种人子对生父的爱。正如亚瑟和蒙泰尼里在游山时,曾天真而真诚地说过的那句:“我只是想说——在我看来,教会禁止神职人员结婚几乎是一件憾事。我确信,adre,如果您不是起过誓,终生不娶——如果您结了婚,那么您的孩子就会很——”他何尝不希望有个父亲,一个学识渊博、受人尊敬、爱他的父亲?他何尝不希望有一个家,一个温暖、和睦、亲切的家——他的长兄杰姆斯伯顿先生和次兄托马斯伯顿先生、以及其嫂子朱莉亚是怎样对待他的,甚至包括吉姆斯那个管家和吉安巴蒂斯那个马车夫。他每次回家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多么让人感到压抑的房子啊!生活的洪流好像绕它而去,总是让它留在高水位上。一切都没有变化”他的母亲格拉迪斯是老伯顿的后妻,注定了在家族里没有地位,或许正是这原因她才成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并偷偷的受到了蒙泰尼里的诱惑;这不可避免的对从小“身材瘦削、脸色苍白、有点神经质”的亚瑟产生影响。而后来13年的艰辛折磨如地狱里的磐石压在他身上,他遍体鳞伤,当他去银矿试图给人当下手时,他又是一种怎样心情?白挨一顿打,却还是被拒绝。
“徒步吗?靠着那只瘸脚?”
他抬起了头,突然喘了一口气。那副模样怪可怜的。
“我——我当时饿着肚子啊。”他说。
一个家,一个父亲——是的,他还有一个父亲,正是为了这一点,所以他归来了。尽管亚瑟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蒙泰尼里所走的路是不同的,甚至正好相反;他们不可能走在一起,甚至永远也不可能。但是他还是归来了。他没有忘记他的工作,所以他拿起了笔斗争,把矛头指向教会和教士,甚至他故意这样做,并且更加尖锐的;以便让内心的痛苦得以缓解,正如他注射吗啡是为了冲淡头疼。
同样,希刺克厉夫归来并不是为了报复辛德雷,也不是林顿,或者说那只不过是他所有计划之一、一小部分。如果说他对付辛德雷还不过是为了报复而报复,而他对付林顿却绝对不仅仅如此。他真正的目标是凯瑟琳——这是无须质疑的。但是由于他对她深切的爱,使他从不这样说起过,甚至他本身并不曾这样想,但他报复林顿、残忍对待伊沙贝拉,就是为了报复凯瑟琳,尤其是当他一回来,就得知她已经和林顿结了婚“不久以前,我才听说你结婚了。我在下面院子等你的时候,我打算——只看一下你的脸——也许是惊奇地瞅一下,而且假装高兴,然后就去跟辛德雷算帐。再就自杀以避免法律的制裁。你的欢迎把我这些念头都赶掉了,可是当心下一回不要用另一种神气与我相见啊!”希刺克厉夫当年听到凯瑟琳亲口说嫁给他会有失身份而愤然出走,他是心有不甘的,对失去她的不甘心,对那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喊妈妈的林顿的胜利不甘心。自然也有辛,但那已经是变得非常次要——孩子在乎的只是片刻的得失,而在他终日受脏受累默默干活时,已经深深的明白了自己对凯瑟琳的爱。可是,她却不仅仅一次又一次打击取笑他,更在他终于忍不住要说出自己心里的话时,彻底伤害了他的心。他走了,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可以推想,他那天一定发誓永远不再回来。但是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因为他是不能失去凯瑟琳的,他更不能容忍别人把她从他身边抢走。也许你会认为这是一种狭隘的“占有主义”而实际上是他一直都认为她真正爱的是他,而不是林顿,她做出的决定是错的。但是,他归来却并不是为了来证明她的错,而是为了让她重新回来,回到他身边,他们仍然像以前一样快乐的在一起。他是要她自己明白,要她珍惜这份情感。可以想象希刺克厉夫在那三年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虽然书中并没有具体写到,他自己说“我总算熬过来了”而房客洛克乌德先生却饶有兴趣的猜测“他是不是在欧洲大陆上完成他的教育,变成一个绅士回来了?或是他在大学里得到了半工半读的免费生的位置?或者逃到美洲去,从他的第二祖国那儿吸取膏血而获得了名望?或者更干脆些在英国公路上打劫发了财?”令人尊敬的丁太太的回答是一声叹息“也许这些他都做过一些”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尽管也许要比亚瑟好一些,因为他的强壮和没有变成瘸腿。希刺克厉夫对凯瑟琳直言“你必须原谅我,因为我只是为了你才奋斗的”他为了她,他全部都是为了她,所以,当年他出走时发的誓一定不是不再回来,而是一定要回来,以一种全新的姿态与形象。希刺克厉夫报复辛德雷,报复林顿一家,诚然有掠夺其财产的私心,但他更是借此打倒他们,把他们全部踩在脚下,好叫一向任性、自私、暴躁的凯瑟琳自己去明白一个道理:
“你过去为什么瞧不起我呢?你为什么欺骗你自己的心呢,凯蒂?我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这是你应得的。你害死了你自己。是的,你可以亲吻我,哭,又逼出我的吻和眼泪:我的吻和眼泪要摧残你——要诅咒你。你爱过我——那么你有什么权利离开我呢?有什么权利——回答我——对林惇存那种可怜的幻想?因为悲惨、耻辱和死亡,以及上帝或撒旦所能给的一切打击和痛苦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而你,却出于你自己的心意,这样作了。我没有弄碎你的心——是你弄碎了的;而在弄碎它的时候,你把我的心也弄碎了。因为我是强壮的,对于我就格外苦。我还要活吗?那将是什么样的生活,当你——啊,上帝!你愿意带着你的灵魂留在坟墓里吗?”
希刺克厉夫是爱煞了凯瑟琳,他的归来全是为了她。这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报复”因为那会伤害到凯瑟琳,而他是一点都不愿意让她伤心的。这与林顿不同,尽管后者处处迁就她,照顾她不眠不休,但是他也只是“照顾”只是出于一种“世俗的仁爱和责任感”用以维持他们的感情形式;而希却是全身心的去爱她,他可以为了她拼命获得财富,也可以为她而顷刻间全部抛弃,只为了能和她永远的在一起。希刺克厉夫为了她归来,并不是为了自己,他想再次看见她,听到她的声音,但是他知道她比他更想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你以为她快忘了我吗?耐莉!你知道她没有忘记!你跟我一样知道,她每想林顿一次,她就要想我一千次!”
由此可知,亚瑟和希刺克厉夫的出走都是因为心中的偶像被残忍的打碎,同时也打碎了自己的心,而他们的归来却是这被打碎的不甘心与重组。事实上,他们在流亡的过程中都早已从心中默默的拼接起这碎片,把它们重新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形象,并且其心也渐渐愈合,尽管这影象和心都带着无数道的伤痕和疥疤。不甘心是因为爱与恨的共同驱动力,爱得深沉,恨得热烈。爱和恨是矛盾的,又是统一的,二者结合有着一种极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主人公归来。爱不是恨,但是恨却是一种爱,甚至是更深、更刻骨铭心的一种。正是由于亚瑟忘不了蒙泰尼里主教,他的在世生父,希刺克厉夫忘不了凯瑟琳,他的唯一恋人,所以他们才归来——不惜受尽人生折磨,于历经千辛万苦之后。
二、归来的轨迹
希刺克厉夫的归来轨迹比较复杂,所以先说。而希刺克厉夫的轨迹又可以很清晰得分成两个阶段,即凯瑟琳死前与死后。两部分在书中所占的篇幅虽然相差很多,但在情节里却贯穿着同一条线,那就是希刺克厉夫的报复计划。这一计划蔓延了两代人。
希刺克厉夫报复的第一个对象是他小时侯的伙伴辛德雷先生,因为后者主动在他归来后请他去呼啸山庄居住,为了和他玩牌,试图借机会赢他的钱。而这却正好给了希刺克厉夫进攻他的道路,很不走运的辛德雷自从第一天就开始输,然后是接二连三的不眠,直到他的房子和土地都抵押出去,变得一无所有才幡然醒悟,可惜为时已晚。希刺克厉夫变客人而成了呼啸山庄的主人,不知道长眠地下的老恩肖对此做何感慨,或许又会说“辛德雷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但是可以相信希刺克厉夫一定不会继续受到宠爱。应该说希刺克厉夫对辛德雷用对了法子,所以很快见效,但是他仍然允许辛德雷和他的儿子小哈里顿留在山庄,这倒不是他出于上帝的名义表示友好,而是“要辛德雷在一天天耳闻目睹里回忆往事,来咀嚼他自酿的苦果”甚至希刺克厉夫并不让他干活,任凭他继续游手好闲,保持以前长久养成的生活,还为他免费打酒——这是更恶毒阴险的报复。但是这却并没有使他感受到多大的快意,因为这与凯瑟琳无关,甚至还不及凯瑟琳想到小时侯其哥哥对她的欺负而并不负责任的担心。凯瑟琳对希刺克厉夫的关心应该说比对辛还要多一点,只除了他不要伤害到她哥哥的身体。
希刺克厉夫的第二步计划是对付林顿,这就与凯瑟琳扯上了关系,因为他是凯瑟琳的丈夫。也正是这一层原因,从而使得他的行动变得罗嗦和麻烦,手里举起了棋子,却迟迟不肯落下“只要她还要他来作伴,我就绝不会把她从他身边赶走。而她对他的关心一旦停止,我就要挖他的心,喝他的血!”希刺克厉夫是为了凯瑟琳,他不想因为对付林顿而伤害到她;而林顿先生生气凯瑟琳对希的归来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却不知道正是她延续了他的生活呢。希刺克厉夫归来听到凯瑟琳已经结婚,失望是一定的,但是这并不太出乎他的意外,而且他也并不十分在乎。他归来是为了得到她,是为了要和她在一起,永远的,他没有想太多,只要她还活着、活得好就已经足够——希刺克厉夫没有处女情结,也没有“处婚情结”他是真的爱凯瑟琳,是用心、用灵魂去爱的,这和德伯家的苔丝里的男主人公不同。正是因为这一点,使他产生了顾虑,使他在等待中丧失了时机,并且随着伊沙贝拉突然出现的爱情,令他走上了可以使报复更加迅速但却是错误的道路。凯瑟琳一边极力夸赞希刺克厉夫,让林顿去尊重他,一边又断然拒绝伊沙贝拉愚蠢的念头,说尽希刺克厉夫的“坏话”这看似费解,实则一目了然。她是因为自私和妒忌,伊沙贝拉说得没错“你是马槽里的一只狗你希望谁也不要被人爱上,除了你自己!”凯瑟琳本极爱希刺克厉夫,可是她既然已经失去了他,现在又没有了得到他的机会,尤其是现在希刺克厉夫忽然变得如此“有魅力”她自然绝不希望别人得到他。她知道他爱她,所以她希望即便自己不爱他了,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他仍然会继续爱她。凯瑟琳的那些理由全是随口而言,当不了真的;即使她是想极力证明希刺克厉夫性格的缺陷,她说得也都是真实而准确的,那也是为了达到成功劝住伊沙贝拉的目的。而她本身并不认为那就是希刺克厉夫的缺点,恰恰相反,她自己爱的就是他这些。况且,即便凯瑟琳允许别人爱上希刺克厉夫,她也绝不希望是伊沙贝拉,因为她对后者“漂亮的黄头发,白皙的皮肤,端庄的风度”的喜爱其实是一种妒忌,这是与她从小对林顿家族产生的不是同一阶层的羡慕和敌意紧密相连的。她骨子里看不起伊沙贝拉还有林顿,认为他们是“被惯坏了孩子”“有时真想狠狠的惩罚他们一下”但是她却又忍耐不住内心表层的虚荣,不得不让自己去羡慕他们,尤其是现在伊沙贝拉的年轻、漂亮,更有独身的自由(自由这个词对她是非常关键的)。她直言希刺克厉夫“绝对不会爱上一个林顿家族的人”她是对的,可是她自己却走错了路,爱上了,并且嫁给了一个林顿家族的人。她虽然不承认、或者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在她的内心底处她是有这种预感的,所以,她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高姿态的“保护”伊沙贝拉,试图证明她的极端无知,另一方面更是维护希刺克厉夫。不希望他也和她犯同样的错误——是的,嫁给林顿家族或者娶林顿家族的女人就是错误。
当凯瑟琳用私心劝服不了伊沙贝拉时,她的孩子气的邪恶——她的真正野性就显露出来了,她不但把伊沙贝拉的秘密对希刺克厉夫和盘托出,并且拼命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试图逃开。凯瑟琳成功了,可是她却又不禁担忧(也许这是仅仅出于一份良心和善意),害怕希刺克厉夫会把她“专横的抓住吞掉”可是,她很快就丢掉了这份担忧,因为希刺克厉夫怨声怨气的对她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丈夫,你也用不着为了我而妒忌”凯瑟琳明白希刺克厉夫已经开始对林顿执行计划了,她的“好心”使她已经失去了希刺克厉夫对她的爱,而转移给了别人。当她怯气的问希刺克厉夫是否真的喜欢伊沙贝拉,他却忽然对她开诚布公“现在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倒有心说几句话。我要你明白我是知道你曾经对我很恶毒——很恶毒”林顿夫人第一次对他惊愕了,终于意识到他的“报复”他归来的真正目的所在。但是凯瑟琳此时仍没有完全清醒,直到在她为希刺克厉夫和她的丈夫一手促成的“厨房大战”以希刺克厉夫的胜利而告终、她装病装疯卧床不起顽强的绝食三天精神错乱之后:
“啊,亲爱的!我以为我是在家里呢,我以为我躺在呼啸山庄我的卧室里我的心由于某种极度的忧伤而感到痛苦,可是我刚醒过来又记不得是什么忧伤。我想着,苦苦地想发现到底是些什么。最奇怪的是,过去我生活中的整整七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是否有过这段日子我原来的悲痛被一阵突然的绝望吞没了。我说不出我干嘛觉得这么倒霉:一定是暂时神经错乱,因为简直没有原因。可是,假使在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被迫离开了山庄,每一件往事的联想,我的一切一切,就像那时候希刺克厉夫一样,而一下子就成了林惇夫人,画眉田庄的主妇,一个陌生人的妻子:从此以后从我原来的世界里放逐出来,成了流浪人但愿我在外面!但愿我重新是个女孩子,野蛮、顽强、自由,任何伤害只会使我大笑,不会压得我发疯!为什么我变得这样厉害?”
凯瑟琳自一开始就犯了个理直气壮的错误,那就是她幻想着借她所羡慕的林顿家来帮助希刺克厉夫高升,使她的哥哥无权过问。这连丁管家都看到这是她嫁给林顿”所有动机中最坏的“,可是她却认为是最好的,并且认为”其他动机都是为了满足我的幻想”只有这个是纯粹的为了希刺克厉夫,为了她对他的爱。她爱希刺克厉夫,也爱林顿,尽管对后者只是一种表层的喜欢和羡慕,但她并没有认真对二者加以区分;她幻想在两人中间做一个好人,谁都不失去,谁都不伤害,而实际上她所有的一切都归根是爱自己,是她的自私和虚荣天性(尽管她尚未意识到)。她不愿意嫁给希刺克厉夫后做乞丐,和他一起忍受辛德雷的折磨。她运用了女人的巧妙,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最好听的但只有她自己才被骗得住的“理由”她过于相信自己对林顿的爱情“我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报复我的”而实际上她掉入了自己的罗网,当希刺克厉夫再次出现时,林顿建议让他坐在厨房而非请进客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凯瑟琳这才意识到她本不该到林顿这一堆人中间来,她过来之后并没有使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发生丝毫的改变,她和他们不是一样的思想,不属于同一类的人。起初她还天真的以为摆两张桌子,林顿和伊沙贝拉一张,她和希刺克厉夫一张“我们是属于下等阶级的”但很快她就发现那是行不通的,希刺克厉夫与林顿无法调和,希刺克厉夫永远都不能背叛他的“阶级”尽管他已经也变成了一个绅士;而林顿也同样不能接受希刺克厉夫,这与他们小时侯的情形完全一致,只是凯瑟琳变了,也只有她变了。凯瑟琳违心的背叛了她所属的阶级,因为她的残酷和虚伪。她好象永远都只是个任性的孩子,她的爱是非理性的,无意识的。当林顿向她求婚时,她根本没有区分开自己对希的爱和对他的羡慕,她还沉浸在林顿向她求婚的小少女的兴奋和美妙感觉里,只是当丁太太问及她“为什么”时,才信口说出林顿的“四个优点”:年轻,漂亮,有一大笔财产,爱她等。却不曾想到希同样具备这些优点,并且做得更好,只除去暂时没有的财富,而那对于她来说是不堪一击的。凯瑟琳被眼前的幻觉所迷惑,失去了对希刺克厉夫的理智判断,但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却又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该不该答应“,另一个是”对不对“。虽然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决定前一个,但既然她已经做出了第一个决定,就比然的影响到了第二个。直到她发现希刺克厉夫不见了,她才猛然惊醒认识到:
“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最大的悲痛就是希刺克厉夫的悲痛,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并且互相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给消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就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不会像是它的一部分。我对林惇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完全晓得,在冬天变化树木的时候,时光便会变化叶子。我对希刺克厉夫的爱恰似下面的恒久不变的岩石我就是希刺克厉夫!他永远永远地在我心里。他并不是作为一种乐趣,并不见得比我对我自己还更有趣些,却是作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
但是可惜希刺克厉夫已经听不到了。凯瑟琳恶作剧导演的“厨房大战”实际上是精心营造的希刺克厉夫、她自己和林顿两个阶级的斗争。而结果林顿失败了,可是她却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她兴奋的大叫“我们给打败啦!我们给打败啦!希刺克厉夫就要对你动手啦,就像一个国王把他的军队开去打一窝老鼠一样。打起精神来吧,你不会受伤的!你这样子不是一只绵羊,而是一只正在吃奶的小兔子”她欢呼希刺克厉夫的胜利,她和他共同阶级的胜利,却是她自己真正的彻底的失败——因为她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她没有资格享受胜利。
“如果我在天堂,耐莉,我一定会非常凄惨有一回我梦见我在那儿了,可是天堂并不像是我的家。我就哭得很伤心,要回到尘世上来,而天使们大为愤怒,就把我仍到呼啸山庄的草原中间了,我就在那儿醒过来高兴得直哭”
她停住了,接着又带着一种古怪的微笑开始说:“他在考虑——他要我去找他!那么,找条路呀!不穿过那教堂院子。你太慢了!该满意了吧,你总是跟着我的。”
她终于意识到了希刺克厉夫的“报复”和上帝的惩罚。她此时不再发火的大喊“我曾经对你很恶毒——你要报复?你要怎样报复呢?忘恩负义的畜生!我对待你怎么恶毒了?”而是嫌他报复得“太慢了”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报复她,而是爱她,更深沉的爱。可是她已经无权接受了,也没有了资格。她知道一切已经为时太晚,无法挽回,觉得过去的八年就好象一个梦,而现在却醒了。她希望自己仍在梦,努力走到梦的前面,她想在梦的前面醒来,那时候她还在呼啸山庄开满石楠花的荒原里她此时已有求死之心。她命令林顿别再提希刺克厉夫“住口!立刻住口!你再提那个名字,我就马上从窗户里跳出去,结束这件事!眼前你碰到的,你还可以占有,可是在你再把手放在我身上以前,我的灵魂已经到达那儿山顶啦。我不要你,埃德加,我要你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回到你的书堆里去吧。我很高兴你还可以在书堆里找到了安慰,因为你在我心里可什么都没啦。”而后两个月里,她无视林顿对她的悉心照料,日日夜夜,忍受着她的精神错乱与丧失理性所能给予的一切麻烦,为她无偿牺牲了健康和精力,她只是望着他给她采的金色的藏金花,眼泪聚在睫毛上,顺着她的双颊直淌,也不在意。她只求希刺克厉夫的饶恕,可是他又怎么能“饶恕”她呢?
“别管我吧,别管我吧,”凯瑟琳抽泣着。“如果我曾经作错了,我就要为此而死去的。够啦!你也丢弃过我的,可我并不要责备你!我饶恕你。饶恕我吧!”
“看看这对眼睛,摸摸这双消瘦的手,要饶恕是很难的,”他回答。“再亲亲我吧;别让我看见你的眼睛!我饶恕你对我作过的事。我爱害了我的人——可是害了你的人呢?我又怎么能够饶恕他?”
凯瑟琳死了,希刺克厉夫的报复原本可以结束了,因为他失去了目标,而且他也无心再继续。他曾说“只有到了那时候——林顿才可以算不得什么,辛德雷也算不得什么,就是我自己做过的一切梦也都算不得什么。两个词可以概括我的未来——死亡和地狱:失去她以后生存就是地狱”现在正是“时候”但为什么希刺克厉夫并没有停止,反而报复更加变本加厉,甚至疯狂、残酷,近乎一个变态的恶魔?按照阶级论的观点是“希刺克厉夫的反抗是一种特殊的反抗,是那些在肉体和精神上被这一社会的条件与社会关系贬低了的工人的反抗。希刺克厉夫后来的确不再是个被剥削者,然而也的确正因为他采用了统治阶级的标准(以一种实在使统治阶级本身也害怕的残酷无情的手段)在他的反抗中和在他对凯瑟琳的爱情所暗含的人性价值也就消失了”、“希刺克厉夫被私有制社会所摈弃,却仍旧用私有制社会的斗争手段来进行反抗”这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我们是否还可以从人性本身来理解呢?
“愿她在苦痛中醒来!唉,她到死都是一个撒谎的人呀!她在哪儿?不在那里——不在天堂——没有毁灭——在哪儿?啊!你说过不管我的痛苦!我只要做一个祷告——我要重复地说,直到我的舌头僵硬——凯瑟琳恩萧,只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愿你也不得安息!你说我害了你——那么,缠着我吧!被害的人是缠着他的凶手的。我相信——我知道鬼魂是在人世间漫游的。那就永远跟着我——采取任何形式——把我逼疯吧!只要别把我撇在这个深渊里,这儿我找不到你!啊,上帝!真是没法说呀!没有我的生命,我不能活下去!没有我的灵魂,我不能活下去啊!”
希刺克厉夫更加残忍的折磨辛德雷、伊沙贝拉,使得二人先后死去,强迫小凯瑟琳嫁给他那个多病自私的儿子,这只不过是他先前报复的一种无意识的惯性使然,是他失却了目标后的“火力散射”也是他内心痛苦、绝望——他不像辛德雷死了妻子悲哀得哭不出来——到达极度的属于他自己的另一种堕落方式。他试图把自己逼疯,他已经无意留恋尘世,早点把自己折磨死对他是一种解脱,可以去更好的陪凯瑟琳。他不享受,也没有资格享受,正如凯瑟琳无法再接受他的爱;他不贪财——财产对他是无用的,尽管3年前他却是那样为自己的贫穷而深深憎恶。尤其是随着“上一代”的林顿、伊沙贝拉、辛德雷的去世,他成了一个孤独的“半死”的人,已经找不到一个朋友或者敌人,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正如他早先对凯瑟琳说的“我并不对你报复,那不在计划之内,”希刺克厉夫并非喜欢报复尤其是除了凯瑟琳以外的人——没有人真正喜欢报复的,他也同样是个人,而且不算太坏的一个,这连丁太太也最终不得不承认。如果说他一辈子真的报复过一个人,那就是凯瑟琳本人;而他对她的“报复”却是一种人世间最深沉的爱。他无意报复任何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既然已经死去,他的一切自然也毫无意义可言。他不去自杀,只不过是懒得主动去死,他任凭自己活着,自生自灭,就如同那荒原。
相比之下,亚瑟的归来轨迹就比较简明了。不过,也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一是他在佛罗伦萨应青年意大利党文学委员会写批判教士的政治讽刺文,二是在亚平宁山区和琼玛合作偷运武器。亚瑟的再度出场在书中有个明显的断代,被清晰的划分成第一、二两部,以一句“13年以后”亚瑟在第二部中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作者很懂得渲染气氛,烘托人物。事实上牛虻本身的传奇性并不亚于呼啸山庄,其章节的整齐更是令人称道。然而被请出来的这个人却很令我们怀疑,且看这份资料:
“费利斯里瓦雷兹,又名牛虻。年龄:大约三十岁。籍贯和出身:不详,可能系南美人。职业:记者。身材矮小。黑发。黑色胡须。皮肤黝黑。眼睛:蓝色。前额:既阔又圆。特征:右脚跛;左臂弯曲;左手少了两指;脸上有最近被马刀砍伤的疤痕;口吃。”
而他的表现更是让人不满意,甚至厌恶,连一向被认为最有涵养的波拉夫人也不只一次皱眉头,虽然是她先对亚瑟的瘸腿说了蠢话——只有他的“哈哈大笑”给人留下一种怪异的印象。而亚瑟是被请来写作讽刺文的,那么他以前都是在做什么?难道他一直都在游乐享受吗?亚瑟的所谓“工作”开展得很不令人信服,他的斗争明显得缺乏计划性,目标性也不强;不过他的文章写得的确不错,在那位加利先生表示不理解,幸好还有琼玛欣赏那句“把意大利比作是一个醉汉,搂住正在掏他口袋的扒手的脖子,柔声柔气地哭泣”同样认为“它作为文学评论一文不值”亚瑟的矛头很快由政治转向了宗教,由教士又转向了蒙泰尼里主教——他对主教是有仇恨的,并且这仇恨不可调和;可是为什么他这么恨他呢?蒙泰尼里欺骗了他当然是很大的一个原因,但是更深层的原因却是他对教士、教会虚伪、伪善的极度憎恶。因为他向卡尔迪主教忏悔,而后者竟出卖了他,这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而且正是这原因,使得他深爱的、正犹豫考虑要大胆表白的琼玛打了他一个耳光,彻底毁坏了他一生的爱情。亚瑟本来就是内向文静、略有点神经质的男孩子,这对他几乎是灭顶之灾,他在神经错乱中只想自杀;而恰好又在这时候,他得知蒙泰尼里竟然是他的生身父亲——他再度被欺骗,连续的两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两个教士,一个是他深深尊敬的,一个是他由衷赞美的,这是一个无可弥补的心伤。从而使他与教士彻底决裂,矛盾由极好迅速转变成极恶;不过这两种矛盾叠加在一起却救了他的命,他决定不死了,而是更坚定的活下去,以一种崭新的身份与面貌。并且,他要用笔来揭露教士,揭露教会,他要剥下他们华丽的外衣,展示其无比的邪恶与丑陋,甚至不惜对蒙泰尼里进行人身攻击,失去风度与理智。委员会大为惊奇,琼玛也不理解,但是她也隐隐想到一件事,因为没有人肯如此对这位可尊敬的主教——除了“已死的亚瑟”可惜他的努力却终于遭到了失败,一句“牛虻显然知道如何为自己树敌”使他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不得不宣布放弃。他的那一声“我甚至愿意拥抱向我挑战的那位匿名作者”嘲弄,透露了对委员会的失望,和对人们仍有那么多、甚至是革命党人迷信于教会感到深沉的悲哀——教会伪善的强大,自身为真理斗争的渺小。他借口去远方旅行,而其实他并没有走。
亚瑟认识到自己需要帮助了,在他糊里糊涂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这是他又一次很重要的反思,仇与情,爱与恨的矛盾和挣扎。也许他并不想成功得打倒蒙泰尼里,因为那样他会在毁掉人们的偶像同时,也又一次毁掉他自己的偶像。但是他知道自己非挣扎不可,为了偿还过去的被欺骗,更有13年的痛苦磨砺,不然他回来又有何意义?但他一定要教训一下蒙泰尼里,让他接受惩罚。这回加利、马尔蒂尼等都表现不错,这在让读者欣慰的同时,也让人担忧他下一步会怎样做,他会不会完全放弃对付主教大人?亚瑟的瘸腿说“在路中间的一颗石子,即便它存心很好,我也要把它一脚踢开”可是,他的精神却不可避免的在衰退。他可以给可亲的加利编织好听的故事,却不等琼玛问,就主动开口讲起自己的经历的。他试图与她唤醒往事,可是却又在逃避往事;他很想让她知道他是谁,却又说“还魂的鬼是丑鬼”亚瑟请琼玛帮他合作运输武器,她答应了。这与其说是出于一种信任,不如说她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她已经更明白的猜到他的身份,尤其是很聪明的去图书馆问了他那个小问题之后。甚至她是怀了一颗赎罪的心的,尽管她自己也已经为往事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黑发里面夹着一大块白发”
她毫不拒绝的甘愿一切听从亚瑟的安排,尽管她对这行动很的怀疑。亚瑟的表现很好,办事能力似乎远远超出了她预先的想象力,这是不能不令她敬佩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欣赏。而亚瑟似乎也正是一方面出于这样的念头才请她帮助,因为当年她曾那样欣赏波拉的成熟,而轻视他过于天真,他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而另一方面,当然他希望能与她共同待一段时间,这也许更是他久远的一个未实现的心愿。可惜他们的合作最终还是失败了,亚瑟的第二次失败。更糟糕的是,他被逮捕。在他的伙伴深恶痛嫉蒙泰尼里的不恰当的出现,而他自己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甚至他早准备好了这一步路,在他确信琼玛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而马尔蒂尼不差分毫的准时来到。他也许有一点小遗憾,但是已经知足,他最后对马尔蒂尼的神秘一笑,说出的是“对我来说,绳索已经套在我的脖子上。在我通过边境时,我就扯紧了绞索。”
亚瑟的决定令人费解,而这却是他大病三个礼拜方才想通了的结果。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感觉到疲倦了,他忍受13年之多磨练的心志,那顽强与病魔抗争的精神,居然不能阻止这心的衰沉。这里有三个或然性原因,一个是他经过不间断的斗争,发现教会势力太大,对愚昧的民众毒害太深,使他对继续斗争下去失去了信心,并且对这种“工作”和努力觉得倦怠和毫无意义。可是我们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遇强越强,从不退缩的。所以这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原因。第二是亚瑟换回了琼玛的理解,甚至还有“爱”这里很值得推敲一番,一共有两个情节。其一是他突然吻她的手,当他们谈论。那时她还十分惊奇,如果她能反应过来的话,一定会拒绝。而第二次当他们,她知道了一切,他也终于对她敞开了全部心田,不需要冷嘲热讽,不再故作深沉,他和她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尽管其实太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
“你就把实情告诉我吧。”她小声说道“想一想,如果你被杀了,我却活着——我就得回顾我的一生,但却永远也不知道——永远都不能肯定——”
他抓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它们。
“如果我被杀死了——你知道,当我去了南美——噢,马尔蒂尼!”
又一次错过,而且是最后一次。我们不禁要为他叹息了,而这位马尔蒂尼先生后来在亚瑟死去,却煞有介事的往手臂上缠上一道黑纱。“虚伪之于虚伪,这也是虚伪”因为就在前一天,他还准备代替亚瑟去死呢。什么是真正意义的爱?而什么又是生命的幸福?他们有不同的理解和分享。第三是蒙泰尼里主教——思想天真而感情热烈的吉卜赛女郎一语道出了他的全部心病“你以为我想到了波拉夫人吗?我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的!你同她只谈政治,你对她并不见得比对我更关心。是红衣主教!”这使他颓然倒地。
是的,这就是亚瑟归来的全部意义。他不爱绮达,虽然那绝不是因为看不起她;甚至他并不爱琼玛——也许以前是爱的,而现在他只为激动她对他的理解,使他得以终于圆了13年的“冤屈”以前少年时的想法很多、很大,现在他却很容易得到满足。他可能也为此而归来,不然他为什么并不在意她知道他的身份,并且还几次有意无意的去暗示她,差点明确告诉她。但是这都不是主要的。他对她的爱随着13年的流浪折磨已经不可避免的冲淡了,消亡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何况,他给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又怎么和她重谈爱情?爱情早已经对他是一种最大的奢侈品,他已经是从地狱走过的人,他和她早已不是同一层次的人了。他对她暗示身份也许只是出于对旧日朋友重逢的不愿掩饰,或者只是一种孩子式的好玩好奇——他本就是一个单纯、好学、苍白瘦削的孩子。也正是这原因,他才拒绝绮达,因为是他自己觉得配不上她,她美丽,并且还年轻,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更好的生活,他早已经把自己排除在生活美好的门外。这在他听说她跟一个同样的吉卜赛人走了时,当面仍然冷冷冰冰,而回到自己的房间却不禁黯然神伤。他是一个感情极丰富的人,并且他的感情一直很脆弱。时间的流逝最终浓缩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是爱情和友情都不能相比的;长年的流浪在外,他更盼望的是家的温暖,哪怕是一个已经破碎的家。我们来看他怀着沉痛心情说小丑的那段文字:
“你想过那个可怜的小丑也许有灵魂——一个活生生、苦苦挣扎的人的灵魂,系在那个扭曲的身躯里,被迫为它所奴役吗?你对一切都以慈悲为怀——你可怜那个穿着傻瓜衣服、挂着铃铛的肉体——你可曾想过那个凄惨的灵魂,那个甚至没有五颜六色的衣服遮掩、赤裸在外的灵魂?想想它在众人的面前冷得瑟瑟发抖,羞辱和苦难使它透不过气来——感受到鞭子一样的讥笑——他们的狂笑就像赤红的烙铁烧在裸露的皮肉上!想想它回过头去——在众人的面前那样无依无靠——因为大山不愿压住它——因为岩石无心遮住它——忌妒那些能够逃进某个地洞藏身的老鼠;想起了一个灵魂已经麻木——想喊无声,欲哭无音——它必须忍受、忍受、再忍受。噢!瞧我在胡说八道!你究竟为什么不笑出声来?你没有幽默感!”
其实,亚瑟从撰写政治讽刺文到私运武器的“单飞”是一种对蒙泰尼里的让步,正如在狱中他请求主教放弃教士,跟他一起走。这违背了他的初衷,但却是他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因为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他想把他打倒,却又担心无力承受他被打倒的结果。这是一个矛盾的罗网,而他不是一只蜘蛛,而是一只飞蛾。他不可能不爱他的生父,即使真正能做到不爱,他也已经注定无法割裂这一层关系,除非他死——这是他求死的唯一解释。他放弃了佛罗伦萨无关痛痒的搬文弄字,而跑到山区身体力行的偷运武器,准备武装革命,似乎一个隐衷就是为了故意暴露自己,以便被当局再次抓捕,并不不再打算获释。所以他在这之前,一定要做一件事,就是了解琼玛对他的真实感情。她的答案是令他满意的,这更支持了他的求死之心。他在见到她的热情后,又想合作成功,谁知老天不助,多米尼季诺意外被捕,他只得放弃了和她一起品尝胜果的念头,把她安全的送走,而自己更坚定了求死。这是他自己的悲剧,是他残余的生命所可以做出的最后一件事。而这又是一次他被动选择的与蒙泰尼里更直接的交锋,他开始正面直对蒙泰尼里,不再躲藏,不再矫饰。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决定他们之间的胜负。从这个意义上看,他的被捕又是斗争的更进一步。
综上所述,希刺克厉夫与亚瑟的“报复”都是一种假意的报复,而最深层意义上是一种爱。希刺克厉夫之凯瑟琳正如亚瑟之蒙泰尼里主教,而亚瑟之琼玛却如希刺克厉夫之辛德雷——或者说是辛德雷与林顿的组合,至于伊沙贝拉则与绮达扮演着同样的角色。希刺克厉夫和亚瑟的“报复”都曾经退让,凯瑟琳的死去使希刺克厉夫失去了报复的目标,而亚瑟要做到失去报复的目标却只有他自己去死——因为即使蒙泰尼里死了,他仍然是他的儿子。但是这退让仍然是一种延续的报复。希刺克厉夫通过疯狂折磨他人把自己逼疯,而后欣然而逝;亚瑟则是拼命激怒统领,拼命使自己被折磨,然后随手抛给主教一个“二难选择”
三、归来的结果——归去
当我们听故事时,童话的“后来呢”总是“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现实小说的“后来呢”却总是“他到底死了”;而我们这里的“归来”的结果,是归去。归去可以是幸福,也可以是死,而死又可以分成两种:可以看到的和可以想象的。所幸我们的两位主人公不但是死了,并且是可以清晰看到的,亚瑟是很富有戏剧性而惨烈的指挥自己的枪杀,希刺克厉夫则寂寞而舒服的躺在板壁上,任凭雨水冲洗着脸和喉咙,床单也在滴水。
亚瑟决意求死,可是到了牢中他却又不想死了。这也许是一种人的求生本能,也许是又重新想到他的“工作”他不想不幸的被琼玛一语言中的最终“自杀”但是,更可能是他认为这种死不值得,太过窝囊。因为如果他是被卫兵抓住也就罢了,偏偏是蒙泰尼里主教挡住了他的枪口才令他被捕——这有着本质的差别。这使他认为在和主教的斗争中,他又失败了,并且是彻底的失败。他是不能容忍这种失败的,这失败会抵消掉他求死的一相情愿,而成就主教的大大功劳。于是,他恶毒的千方百计激怒主教,借以发泄心里的不满和仇恨,并且在得到暗示后,最终决定逃走。可惜他的越狱计划在最关键的时候,因为他的突然发病而被残忍的葬送,统领没有再给他和他的伙伴第二次机会,他自己也知道这失败已表示他被上帝彻底的抛弃了。亚瑟拼命忍受折磨,幻想着属于他最后的可能:劝主教大人——他的生身父亲——放弃上帝,和他一起走。尽管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尽管他也许只是需要一声肯定的答复,然后立刻死去。可是,蒙泰尼里在长久的犹豫之后,还是拒绝了,甚至是出于一种本能预感到的恐惧不敢承认他的儿子:
“我是亚瑟啊!padre,您难道从不明白我真的没被淹死吗?”
说实在的,亚瑟这样做的确是很逼主教。但是他非这样做不可,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退让,他决不能再妥协。他无法让自己接受上帝的外衣逃命,那样他会在失败道路上更下滑一大步。他要的是灵魂的纯粹选择——这样说来,选择就又不是太难的了——没有可能有第三种,也没有丝毫缓冲的余地。亚瑟自然也知道蒙泰尼里很难选择,但是这却正是他所能做的直面蒙泰尼里虚伪本质的最好的方法。主教继续犹豫,并显露出恐慌和惧怕,他的嘴唇哆嗦,甚至可是哭出来,像个孩子,竟卑贱的问牙色“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呢?”虚伪被彻底暴露。
“再谈也没有用了,”他说“你明白吗?”
短暂的沉默,永远的结束。地狱之门向亚瑟缓缓敞开,而天堂之路也同时对蒙泰尼里堵塞。亚瑟再一次失败,并且是彻底的失败,但这却又是他灵魂的胜利,最后的真正的胜利。因为他从这一时刻终于摆脱了他内心的桎梏,他再也不用为内心的爱与恨矛盾挣扎了——他一向深爱的父亲原来爱的并不是他,更爱的是他的上帝。那么他又何必再去爱他的父亲呢?他应该去爱死亡,和更猛烈的革命。亚瑟对主教终于疲倦了,他“先垂下他的眼睛,缩下身体,捂住他的脸”做出了让蒙泰尼里走的动作。在刑场上,他又开始哈哈大笑,全丢开了牢里阴暗可鄙的退让和懦弱,甚至委屈求全,重新恢复了先前的精气;他对统领要找牧师的善意建议,说“我只要安静,不要别人打扰”而他对行刑的士兵却大喊“轮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会动用大炮,而不是六支破旧的短筒马枪,那时你就会看出我们要开多大的玩笑”亚瑟终于倒下了,倒在如幽灵来到的主教的脚边:“padre——您的——上帝——满意了?”
希刺克厉夫也会死,这恐怕是令丁太太又一件奇怪的事,正如她以前奇怪这个魔鬼也会有人的情感。希刺克厉夫同样死于自己内心的疲倦,他自幼被辛德雷嘲弄、贬低、辱骂,被人降到一个乡巴老仆人的地位,若干年后他有反过来以其人之道向其子进行报复,结果他的胜利必然等于他自己精神上的失败。当他发现林顿的女儿(也就是凯瑟琳的女儿)和辛德雷的儿子(也就是凯瑟琳的侄子)两人的眼睛完全和凯瑟琳生前的眼睛一模一样时,当他发现哈里顿(辛德雷之子)仿佛就是他的青春的化身时,他再也不想抬起手来打他们了。他自己承认“这是一个很糟糕的结局”他已不想报复,因为这样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报复方式必然只能走向寂寞与空虚。
“我不能吃、不能睡,可不能怪我,”他回答。“我跟你担保这不是有意要这样。只要我一旦能作到的话,我就要又吃又睡。可是你能叫一个在水里挣扎的人在离岸只有一臂之远的时候休息一下吗!我必须先到达,然后我才休息我太快乐了;可是我还不够快乐。我灵魂的喜悦杀死了我的躯体,但是并没有满足它本身。”
希刺克厉夫死了,在他所谓的快乐和微笑里,正如亚瑟临刑前的轻松。可是不幸的主教疯掉了。也许这才是亚瑟真正的最有效的报复吧,但是倘若亚瑟还活着,他却一定不希望是这样一种结果。可是谁又知道呢?正如凯瑟琳问希刺克厉夫“你这么强壮,我死后你还打算活多久呀?”死去的已经死去了,死者是太平的。请看各自最后的结尾:
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留连!望着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
至于我嘛,我将走进院子,怀着轻松的心情,就像是一个放假回家的学童。我已经完成了我这一份工作,死刑就是我已经彻底完成了这份工作的证明。他们杀了我,因为他们害怕我,我心何求?
艾米莉勃朗特有先天的死亡意识,书中那一段话可以看出是她为自己而写“我要为你们难过,我将要无可比拟地超越你们所有人之上”而伏尼契却有强烈的生存意识,她积极的关心政治和人民的命运。其实,艾米莉也是有生存意识的,甚至在频临生命结束时仍很想振作,可是她对人世的心的悲哀太深太切,已经使她病入膏肓,正如她笔下的凯瑟琳。而伏尼契何尝不也写到死亡,同样的惊心动魄。牛虻和呼啸山庄都写到了死亡,但更多诠释和表达的是爱和恨(恨也是一种爱)。英国著名女作家伍尔夫在简爱与呼啸山庄一文中说“艾米莉被某些比较普遍的观念所激励,促使她创作的冲动并不是她自己的受苦或自身受损害。她朝着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望去,而感到她本身有力量在一本书中把它拼凑起来那种雄心壮志可以在全部小说中感觉得到——一种部分虽受到挫折,但却具有宏观信念的挣扎。通过她的人物的口中说出的不仅仅是‘我爱’或‘我恨’,却是‘我们,全人类’和‘你们,永存的势力’这句话没有说完”其实,这段话也完全适合伏尼契。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的那种不为世俗所压服、忠贞不渝的爱情虽然被他们所处的旧时代恶势力所操纵,但他们的爱情却终于战胜了死亡,达到了升华境界。而亚瑟面对死亡豪情不减,昂首走完自己人生最后的路程的傲然精神,同样超越了时空,征服了千千万万读者的心。肉体和骨头都会腐烂,来自尘土又归与尘土,但是精神不死。精神既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又如钻石一样永恒。我们的主人公——希刺克厉夫和亚瑟,归来了,带着满心的疲惫,他们又归去了,带着一身的轻松。其实,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就在我们身边,或者说已经走进了我们彼此的心中,永不消散。(完)
2005年11月20日许文昌于许地东城
注释:
1、呼啸山庄引文均出自译林出版社,1990年8月第1版,杨苡翻译。
2、牛虻引文均出自北京燕山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庆学先翻译。
参考文献:
1、阿诺凯特尔(arnojd kettje)英国小说引论第三部分。
2、伍尔夫简爱与呼啸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