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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阖上了,萃儿差点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兴奋地道:“小姐,这二爷、三爷对咱们也差太多了吧。昨儿吃了冷饭菜,我可是一夜没睡好,差点闹肚子疼呢,怎么转眼又是游庄又是花茶又是热腾腾的酸菜白肉锅看来二爷对小姐还有几分情意呢!”
“别胡说!”单清扬低斥。心中却暗暗讶异三爷还记得自己爱吃什么。离开奉陵府,离开岳州,她已多年没吃过象样的酸菜白肉锅了,不禁有些期待。回想今晨两人交握的手,面纱下的两颊微微发热起来。
“不说就不说嘛,”萃儿嘟嘟嘴,下一刻,眼里又堆满兴奋之情“小姐,咱们上庄里绕绕吧,听说奉陵山庄有多处与当年陵墓主人所住的皇宫一般模样,只是那皇宫华丽些,山庄朴实些,无论是皇宫还是山庄,可不是外人想见就能见到的哪!”
“但”单清扬有些迟疑。在庄中待得越久,她就越沉迷在过往美好的回忆里,那并非好事。
“走嘛走嘛!”萃儿将尚在发愣的小姐一把拉起,出了花厅,沿着长廊逛起了偌大的奉陵山庄。
长长的鹊檐廊贯通庄中的几个院落,有的大门深锁,有的门户大开。几个下人经过,萃儿问起能否入内一探,下人皆答庄内唯有关上的门不能开,其余的地方皆可待客。
于是萃儿拉着小姐逛了几处,到后来,小姐也说起小时在庄中发生的趣事,心情似乎不错。山庄很大,可再怎么有趣也有累的时候,此时两人正巧来到谷雨阁前,想起福伯说阁内有新晒的茶,便入阁歇脚。
阁内正巧有几名丫鬟打理,见了庄里贵客,便为两人烧水煮茶。
凉亭里,萃儿边吃着糕点,看着掀起面纱一角喝茶的小姐久久,说道:“小姐,萃儿是在老爷、夫人去后才来服侍小姐的,自那时,便没见过小姐的眉舒开几回。一会儿为七重门之事劳累,一会儿为寻找仇人奔走,如今连送个故人之剑都得亲力亲为,萃儿明白小姐的苦,也猜想得到小姐是认定了弑亲的血海深仇未报,如何能独自享乐,可面纱遮着萃儿瞧不见的,若小姐心情好,笑一笑又何妨?”
一席话,令得单清扬微愣。
六年前仇家血洗七重门,一夕之间父母、亲人,连同家中仆人全都身陷火海,只留她一人独活。罗少爷见她身体虚弱又大受打击,心情不定,便让亲信的丫鬟萃儿日夜照料着,当时还说,若然有手刃仇人的一日,再接她进罗家门。
成不成婚对她来说已不重要,有太多事缠扰,她已顾不得身为女儿家的终身大事。
单清扬明眸望向一手糕点、一手花茶的萃儿心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点傻气、总是嘻嘻闹闹的丫鬟竟也能说出这般体贴人心的话了?
为此,的确值得开怀一次。
“喜欢就多吃点吧。”单清扬将糕点盒推向她,温声道:“这百花糕配三爷亲自种植、调配的花茶极合的。
“二爷他自小因眼疾,不愿给人添麻烦,便时常一人在花园里种花。三爷说过,种花之外,余下的时候他常一人到演武台练剑,久了,自然就种得好花、练得好剑。”所以,凡
事都是同样道理吧,日复一日做着同一件事,便能将那事做得好。
她日复一日只想着重振家门,终有一日能重现七重门的当年风光。
日复一日告诉自己定能替爹娘报仇,终有一日她必能以仇人之血祭拜双亲。
若是日复一日学着淡化心中对山庄、阿声的依恋,终有一日她也能真正不再沈迷于往日美好。
“小姐”萃儿没放过小姐低垂眼中透出的无奈。小姐双手爱怜地抚着陶杯,方才一路看着庄中事物,也都是满满的不舍情意。“小姐,你能告诉萃儿吗你若爱一个人,却无法与他在一起,那么该当如何呢?”
听着那问话,单清扬收回思绪,捧起杯子在鼻下轻闻后饮了一口。“个个能在一起,便盼他好吧。”花香在口鼻间散开,心中馨宁。
“盼他好”萃儿愣了愣。
单清扬面纱下有了浅浅笑意,眼儿弯弯地。“萃儿有喜欢的人了?若有,我替你做主喔,差点忘了,得问过罗少爷才行。嗯回头我替你跟他说说,可好?”
薄纱遮面,就连面对朝夕一同的自己,小姐也没有除下一回,以真面目
相对过。可此刻,萃儿很确定小姐在笑,而那笑,是真心为自己开心。萃儿没有回话,双眉轻拢,目光从小姐脸上移开,飘到了凉亭外。
凉亭外假山旁的一个武器架,上头各种武器都有,不意瞧见最上层摆放之物时,呆愣了许久,眼底方才因小姐的话起的小小涟漪,渐渐被抚平。
“段叔。”推开石门时,洪煦声唤道。
“煦声?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屋内,段橒舒怔了怔,才道:“我听说昨儿半夜小贼闯入墓,你不是该在陵中?”
“方才去过,没什么大事,机关坏了几处,已修补好了。算上这回,已有三次盗墓者从同一处破咒而入,还是武功平平者,此事二哥不知做何打算。”洪煦声淡笑回道,摇了摇头。此处为段叔在石壁上凿了个小屋,他鲜少上来。
“你二哥自有想法,轮不到你我操心。”段橒舒为两人倒了杯茶,随口道:“坐吧。听下人说昨晚府里来的贵客是小时与你订过娃娃亲的单小姐偏偏我这不识相的缠着你比试。煦声,你不会怪你段叔吧?”入府那年正巧是孩子们的娘过世后没多久,听闻煦声订过亲,却没见过他的小媳妇儿。
“怎么会,”洪煦声依言慢步而来,踢到了张椅子,坐下。“今晨见到了,就好。”
“唤护容进来,给你多点几盏灯吧。”段濩舒向外探了探头。此刻日正当中,一下子进到石壁里,煦声目力得花上好一阵子才能习惯。
“不必,如此便可。天见白才入陵,日头正烈又出陵,这双眼,可能要等明日才看得见了。”洪煦声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让护容进城替我办点事,他出庄了。”
段濩舒又是一怔,望着他温柔的笑颜,声音不自觉提高几分:“你自己上石壁?下回有事找我,差人上来说一声便是,莫要自己上来。上回孙谅半途一个脚滑,已是让我心惊胆跳好几个月都睡不好,若出意外的是你,可叫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闻言,洪煦声但笑不语。他自认武功好过二哥的小随从许多,眼不能见物确实辛苦些,可长年如此早已习惯,自有办法。只是这些话他没说出口,家人的担心,怕是一生也不会少了,他心里透彻明白。
“找我何事呢?”摇摇头,段橒舒问着。
“段叔退隐,可对江湖之事仍熟悉吧?”洪煦声少理会庄中之事,然而
自古守陵人对于江湖人士多少需注意。江湖事,二哥之外,庄内最了解的应当就数段叔了。
“你二哥一人担起奉陵重担,我闲得慌,便助他撰江湖册。”段橒舒早年行走江湖,足迹踏遍中原十二州,自认比成日闭门造车的守陵人更懂得真正的江湖。“你想问我单家的事?”
“是。”洪煦声也不否认。
煦声性子温吞,世间所有的事物对他来说多是可有可无,会这么问起,表示对那单家小姐是有几分情义在的。煦声少出庄,也没有朋友,会对昔日订过亲的对象有所关心,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单家小姐值不值他认真相对?段橒舒思忖良久,还未回话。
“若段叔不愿说,那煦声便不问了。”洪煦声双眼看不见,却能清楚感觉到他人最细微的情绪。段叔的沉默,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
“不,我不是不愿说,只是在想该怎么说。”段橒舒松了口。煦声不问便罢了,如今难得有一事令他挂心也不是坏事。这庄里已有太多人假装自己是洒脱到六根清静的仙人,段濩舒老早看不过眼。
“愿闻其详。”洪煦声面露感激。此事若是问二哥,他肯定绕很大、很大的圈子,说的,还不一定是真的。
想了想,段橒舒娓娓道来:“单家七重门,原先在奉陵这儿也是大门派,早年跟你爹交好,所以给你俩指腹为婚,这你是知道的。其实算算当时,正巧归鸿罗家崛起要知道天下武家出归鸿,归鸿才是武林门派立足之处。单永飞一次衮州之行与罗家一见如故,后来便将七重门迁至归鸿,此事当时在奉陵一带也算大事一件,不少门派跟风,也纷纷迁往衮州。”
洪煦声静静听着,脑中思考着某些事。
段橒舒见他不语,继续说道:“单家七重鞭、罗家鱼肠钩、回风门绳镖,这三家以单永飞为首结成蛇武盟,当时在归鸿是一大盛事。单罗两家顺理成章结下亲事,而罗家与回风门本就是姻亲关系,若不是迎娶当日发生了血洗七重门的惨案,蛇武盟可成了一家亲了。”
他避重就轻,却注意到煦声听见迎娶几个字时,神色略略冷凝,然而很快又恢复平静。
煦声不关心身外之事,可单家过去几年发生的事,庄内并不避谈,他理当知道才是。方才的变脸,是表示煦声真在意单小姐吧?但是做为朋友的在意还是其它?
“我方才说的都是一般江湖人知道的事。”从煦声的表情读不出太多他
压在心中的心事,段橒舒停顿了一会儿才再说道:“事实上,在单家迁到归鸿前,还未成形的蛇武盟也是三家暗中筹备,三家分别是回风门、罗家,以及吴家。”
“吴家?”洪煦声眉微蹙,问:“使金钢錬的吴家?”
“没错。”段橒舒点头应着,抽了张纸到手边,随笔写下四家姓氏,以四姓为点连出两个三角形状,最后单、吴两家连不到对方,远远对立着。
“长年以来吴家出了名游走黑白两道间,直到此代家主才有意一洗过往名声;而单、水飞为人正派却过于保守,所以坚持吴家退出结盟。一个外地来的七重门本不应有话事权,可单家鞭法名震天下,众人推测五十年一次的归鸿论武,单家肯定榜上有名,才会成为各家拉拢的对象。”
“所以,蛇武盟成立了,吴家却没落了”洪煦声想起墓里拾回的金钢链,精钢的链身系沈钩在前,若不是练家子,是极难将此武器使得上手。
当时在墓中他没看清,可护容替他录在盗墓册中的吴家盗墓人,是一个年过五十的男子,死时双眼未阖,手中一张地宫地图,虽非十分正确,却也中了七八成;照他入墓后的走向,想盗的应是藏于竹简墓室中之物。竹简墓室因有上千竹简卷书而命名,只是吴家盗墓人死在通往最后一道门的过洞里,因此难以推断他当时想盗的究竟是哪一卷书。
“煦声,既然你问起,我也不有所隐瞒,你听了就放心里好好琢磨。这单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更没相处过,江湖上的流言蜚语有几分真,这很难说,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这无风不起浪。”段橒舒语重心长地说着,语落,顿觉自个儿老了几岁,就快变成这四个孩子的爹了。
“段叔想说什么?”洪煦声等他接着说下去。
“我想说,单罗两家结亲前,罗少爷与吴家小姐订过亲。”段橒舒说得小心,是因从未见过煦声沈下脸。“跟罗家扯上关系的吴家长辈数年前来盗墓;数年后,又是与罗家订过亲的单小姐入庄,这实在很难不令人起疑呀”
洪煦声不说话,只是静静垂目沈思。
能说的,他都说了,能劝的,也没少劝一句。一盏茶过,段褛舒送走照声后回到石屋,想着他离去前的沉默,很长很长的沉默。
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煦声总带着笑,有什么事全往心里压,教旁人猜不透、问不出。若是真的洒脱之人便好,可若非真正的洒脱,如此压抑,肯定有一天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