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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千年结束的夜晚，他感觉就像进入了未世。游离在冰冷的都市里，他感到自己只是棵无根的水草，漂浮在街道的人流。身后忽然的一声轻唤，似是她的柔音，蓦然回首却不见阑珊处的伊人。）
北山路，葛岭酒店。整齐的摆设，彬彬有礼的待者，悠扬的古典音乐和情侣们喃喃的细语。他的面前是一杯啤酒，杯子是纯白色的，外人很容易地看到啤酒的泡沫从杯底上升，消失在空气中。当待者把酒端上桌面时，他特意把它兑了烧酒。辛辣的浓液可以刺激他的感官。现在他需要这个。
酒，澎湃在他的胃底，像钱潮又像火一层涌过一层。于是，他感觉自己有些昏沉。他知道，这是酒精的力量扩散了他的全身。
他的位子临近玻璃窗，窗外是美丽的西子湖。透过玻璃往外看，他能模糊地望见断桥的黑影，像一条线。月色皎洁，有雾，地面上倒映着树枝的影子。树影，月色，夜雾和西湖水构建了一个很虚幻的图景，似是专为他的心情搭建。
终于，他的脖子歪在支着的手心上。——月光下的西湖宛如一个黑洞。
红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孩。他和她认识在一个书店。一天，她的书刚好在他旁边掉了下来。那是一本小说，名为二月。他习惯地拾起它，还给她。她很感激地抱予一笑。当时，他愣住了。好久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眼光。
一个周未，他依然站在书店的那个角落翻着书，旁边一个女孩说，哎，怎么是你。他抬起头，定了定神，而后反应过来，说，哦，是你，真巧。然后两人坐在一边，她看好的书，而他仍翻他的。他注意到，她看的仍是那本叫二月的小说，而她也瞧见他读的是一本关于考研方面的书籍。
不久，他打破沉默说，二月你也喜欢看吗。她笑着说，是的，柔石的小说，写得很感人，不过是个悲剧。他回答，是的，悲剧，包括潇涧秋的爱情。她接着说，是的，还有陶岚的，还有青春。说完，两人又沉默下来。
八点四十五分，书店播音员的声音响了起来：亲爱的顾客朋友，你们好，我们将于九点结束我们的营业，请安排好您的购书时间，谢谢您的光临。于是，他和她一前一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说，唉，要关门了。她说，是的，真快。说完，便朝不远处的书架方向走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有些茫然，而后又暗自笑了，站起身朝电梯方向迈去。靠近电梯的那一刹那，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轻唤，他回首，见她正站在不远处，微笑地望着她。
他问，您还有事么。她说，有的，你能陪我找一本书么，关于考研的。
他又笑了，说，为什么不能呢。
酒店的客人渐渐地少了，最后只剩下一对情侣留在厅堂的正中央。他们的谈话很投入，声音很低。但他们仍然时不时地把头靠在一起细语一番，样子像是害怕别人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一定还是初识不久的恋人，他想。
待者换了另外一班。当一个新的待者经过他的桌旁时，他叫住了他。他说，能再给我一杯啤酒么。当然，待者很有礼貌地回答。当他正要转身离去时，他忽然又说，再兑些烧酒。待者会意一笑，走开了。
兑了烧酒的啤酒端上来时，西湖南线方向缓缓地窜出许多焰火来。他忍不住问，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么。待者一愣，但立刻又会意了，说，是的，先生，今晚是这个千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先生您为何不去南线那边看看呢，那儿聚集了许多人，正等待着世纪钟声的敲响。他笑了笑，没再说话。待者也在同一时间走开了。
他为她找到那本考研用的参考书后，两人已成为书店最后的两名顾客了。出了书店，两人同时感受到了桂花的馨香。她说，真香。他回答，是的，桂花的花真香。两人沿着文二路，向她学校走去。在东方学院门口，她说，今天是中秋节，怎么不陪女友呢。他笑着回答，啊，我原本没有女友。于是，她又笑了，但却静定不动。
两人站在学校门口，他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眼睛。学校的铁门开得不太，进出的人挺多，他们两人站在铁门口明显占了空间挡住了别人的行走。
我真的得回去了，她说，有点冷。他欲言又止。然而在她说了声再见转身跨过铁门的时候，他说，我的大衣给你吧，西湖南线的景色听说很美。她转过身来，凝视了他片刻，最后说，好可是怎么去呢。
他说，我的自行车还能载人。 葛岭酒店除了他还坐在厅堂一角外边那对亲密的情侣也离开了。此后偶尔有几个客人进入也是在几分钟内匆匆地离去了。窗外的月光益发光亮起来，雾也浓了，缓缓地穿过树干枝叶，浮动在湖面上。夜深了，断桥那边的人影逐渐稠密起来。他想，那里的人一定是想停留在断桥上等待新世纪的到来吧。
而他呢？他应该到哪个地方迎接属于他的新千年的到来呢？他应该要在这个“人迹罕至”的酒店内迎接新千年的钟声么？——独自吐咽着闷酒！
他是伤感的。回想起红的脸颊、黑发及相识的过程与陷入爱情，他黯然神伤。
红，这个女子，他原本就不该认识。不该邀请她去湖边赏月，不该请她喝咖啡，不该与她品尝文学他想，或许他的爱情原本已经枯萎、死去了。
无根的水草会有爱情么。每次与她相约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这样问自己。
他明显感到了自己的落泊与潦倒。
然而，她无法理解他的艰难与苦楚。她的家境的富有根本无法了解理解流浪在城市边缘的人的生活。
她只知道，他是一个编辑，才华横溢，写着一部悲剧色彩浓郁的小说。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一切都无法削去他的自卑。
他选择逃离。
“这是最好的选择。”有一天，他对自己说。 十一月某日雨夜，秋风夹带着阵阵寒潮。雨是冷的，溅入到人的皮肤冰冷冰冷。街道两旁很少能见到行人。公交车驶得飞快，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在街道尽头了。只有街头的路灯还瞪着眼睛，像捍卫黑夜的卫队。
他和她撑着同一把伞，行走在街道边。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打着冷颤。
他说，你冷。她回答，我不冷。但他还是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这样感觉就不冷了，他补充说。她没有拒绝，嗯了一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秋雨淅淅沥沥地越下越大。taxi司机的心情一定也很焦躁，把车驶得飞快，像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不远处，一辆taxi里正钻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没有雨具，男的便把女孩的头塞入自己的夹克衫下，欢笑着向一栋大厦奔去。
我们还是有差别，他突然说。
是的，还是有差别，她回答。
我们或许原本不该相识，他说，我不该深陷你的爱情，而你也不该给我忧伤。
是该到分手的时候了么，她问。
他说，是的吧，我们原本不该有爱情。
刚才那对男女终于跑到了大厦避雨的地方。女的不时拿着手巾为男子擦拭脸上的雨珠。他们的样子很亲切、很温馨，让人羡慕。
她把目光从他们的方向收回来，突然问，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呢。
他回答，不知道，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或许十年。
他说话的表情很严峻，不带半分的做作，例如如电视剧常见的那种扭捏表情，相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她不说话了。
两人沿着文一路慢慢地往前走，最后到了路的尽头。她说，把伞拿开吧，我要尝尝雨的滋味。
他顺从了，于是秋雨像珍珠一般洒落在他们身上。衣服一会便湿透了。
他说，红，我们原本不应这样
她说，为什么呢，雨可以凉透我的热情和血液。然后，昏倒在路旁
葛岭酒店最后除了他连待者也不知道往哪儿去了。断桥那边的人越来越多，到处涌动着人影，荧光棒挥舞得更加猛烈。再过一个小时，新的千年就要到了。
他最终还是为远处那些挥舞着的荧光棒感染。他决定，他应该选择一个人气聚集、人声鼎沸的地方度过旧千年最后一个下半夜，毕竟错过了这个千年，下个千年的等待又将是一千年。
断桥上的人形色各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夫妇父子父女母子母女，或是亲戚或是情侣，三人五人或七人八人，结伴而行。
夹杂于这喜悦的人流中，他更感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落寞。
西湖水波光鳞鳞、杨柳随风飘动。他停伫在一棵桃树边，打量着过往的人群。
时间慢慢地流逝，零点的钟声终于敲响了。远方传来的洪厚的钟声预示着新千年的到来，旧世纪的远逝。人们欢呼着，跳跃着，庆祝着新的千年的降落。
断桥上，有人还呼唤着宝椒山顶上的恋人的名字他们的声音很动情。
忽然，他听到身后也有一声轻唤，可是他回转头来，身后却仍是空寂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