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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上的“准作家”
2001年的初春,黑龙江大地还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吉林省通化部队向黑龙江省安达市省荣誉军人康复医院,转来一名高位截瘫的特等伤残军人。从部队领导的介绍中,我了解到这位身残志坚,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写作,发表作品300多篇,被战友誉为轮椅上的准作家顾世宝的感人事迹。我被他的精神和毅力所感动,把他的事迹写出来,让我们共同分享他的苦与乐。
突然瘫倒练兵场,由此告别军营
1990年春,自幼父母双亡的顾世宝,从黑龙江富锦应征入伍到长白山脚下的某部军营。入伍当年,就成为全团的训练尖子,被评为“学雷锋标兵”第二年就当上班长,并列为拟提干对象。
“1992年8月28日,我正在训练场上组织全班搞队列训练,突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开始,没当回事,排长说可能是累的,特意把我抬到就近的老百姓家火炕上躺了一夜,哪知,再也站不起来了。连长慌了神,把我由卫生队送到附近的医院。转了两家医院,专家们都轻描淡写地说;世宝,没事,过一阵子就好了。可我却从连长的泪珠里看出了这病挺嘎咕的,点儿背了可能要瘫巴一辈子,可连长说啥不告诉我实底,还让大家保密。我也在麻秆打狼中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而,纸毕竟包不住火。一天,一位好心的病友无意间道出了谜底,急性脊髓炎引发胸椎以下高位截瘫,大小便失禁,丧失感觉、活动及生殖功能,终生无康复的希望。
寻死未果,又想到绝食
由练兵场上龙腾虎跃的习武标兵转眼成为连大小便都由人伺候的截瘫残废,绝望中,他揪住头发往墙上撞,鲜红的血,使他平静下来,继之,又歇斯底里地哭嚎道:“爸爸、妈妈,你们怎么狠心扔下可怜的小宝走啦。”
“极度的自卑,使我从心理上惧怕起战友的目光,尽管目光中透着友善与期待。沉默中,我的眼前凸现出两条路,一条是死,一条是坚强地活下去。选择哪条呢?徘徊间,一位胃癌患者前脚送走母亲和妻子,后脚就从五楼跳了下去。”
“跳楼一事启发了我,人家有妻有母的都撒手西归了,我这无牵无挂的孤儿还留恋个啥!”
“一天中午,病房里的人都下楼晒太阳去了,只有我孤单地躺在病床上,我拔掉胳膊上输液的针头,向窗台爬去,爬了几次,像灌铅一样的双腿咋也不听使唤,我就咬着牙爬,扑通!窗台没爬上去,却从床上掉了下来。头和鼻子摔出了血,我狠狠抽了自己三个耳光,边抽边骂,真他妈完蛋,连死都办不到,还活个啥劲!闻声而至的护士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隐患,从此,我的身边再没离开过人。”
截瘫患者因不能独自翻身,加上大小便失禁,肌肤很容易溃烂,而一旦溃烂,又极可能转化为败血症。
万念俱灭的世宝拒绝护士为其擦身,动辄绝食,最长时达3天,医生只能靠输液平衡其体内消耗。世宝的体重由最初的134斤锐减至85斤,且肌体多处坏死溃烂,并部分露出骨质。
望着医护人员泪水,他视线模糊了。
他平静地希冀着死神的光临。然而,来自组织的呵护打破了他的希冀,转院至通化206医院。
入院当天,院长张树伟便亲临病床,目睹萎缩溃烂的残肢,从医数十年的张院长和老专家杨庆元落泪了:“世宝,别再作践自己了,医院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保住你的命!”
于是,院里每天为他特制5顿自选餐,白蛋白、先锋5、血浆等当时都很贵重的药品不断输入其体内。艰巨、持续的切割、植皮手术,也在专家们的精心设计下拉开帷幕,护士长潘鸿雁等特护小组成员像大姐般地坚持为其擦身,换洗被罩、床单。
“转院前,我身上压满了褥疮,有三处大于拳头,深到骨骼,每天换药需要50多块纱布,手瘦得输液都找不到血管。”
“做皮瓣转移手术那天,因双腿无知觉,连麻药都免了,躺在手术台上,望着来回晃动的医生护士,我未对手术抱任何希望。凌晨3点多钟,我醒了,见床边站着医生、护士,我欣然感到自己并不孤独,为了自己,为了所有关爱我的人,我该坚强地活下去,面对众人眼中惊喜的泪花,我努力张开干涩的嘴唇,说了一声,谢谢!”
我和我的家
“我父亲是乡里收购站站长,母亲是家庭妇女,家里兄妹8人,我是老疙瘩。我15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当时母亲也患有肺癌,已是晚期。得知父亲死去的噩耗是从一个远房舅妈之口,世宝,你爸死了,是前天。我当是就蒙了,脸色煞白,舅妈一看不好,赶紧扶我躺在炕上,我没敢告诉正被癌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母亲。时隔66天,母亲也去世了。临死前,我才将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妈妈,妈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终于闭上双眼走了。我爬在妈妈的遗体上大哭:妈、妈妈。
为啥不给你哥你姐写信?
“我哥姐家都不富裕,有的还下岗待业。我若去信如实告之,他们一定会跑上几千里地来看我,或邮钱给我,我不忍心这样做。况且,我也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我想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再者,哥姐对我的期望值很大,一旦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惨样,肯定很伤心,与其那样,不如一人顶着痛苦,时间久了,他们会淡漠对我的牵念的,毕竟他们不是父母,父母时刻惦记着儿女;而兄弟姐妹只有在春节时,才能发现少了一个骨肉,而平时一奔波起来,也就忘啦。”
我的作家梦
童年的梦是一生的梦。世宝的梦是军官,于是,这半路易辙的"作家梦便有了背水一战之苦。
渴望一口吃出个胖子。“我决心写作,缘自护士长潘鸿雁的良苦用心,早有意于此的潘护士长,为激发我的写作欲,先让我抄写论文,抄着抄着,字迹秀美的论文就爬上了医学杂志。”别人的作品能够发表,我咋就不能?冲动下,一些说不出是啥东西的东西,在汗水下寄往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等报刊,几十篇稿件泥牛入海后,我才意识到写作这一苦差事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只有持之以恒,才能水到渠成。”
血管里流出的是血
这是一场意志与生理、心理极限的较量,锋利的手术刀沿着坏死部位划出一道圆弧,将溃烂处一刀一刀刮净,伤口渐愈合,再移植皮瓣,倘若失败,只得重来。
“连续9次的手术,使我连写作的起码前提,坐姿都难以企及,无奈中,后背垫上4个枕头,脖子挂块写字板,写几行字,胸口就隐隐作痛。”
“苦行之际,院政委吕相群送来平凡的世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名著和一个收音机,并热心地指点迷津:写作,好比盖房子,地基不牢,就别想盖好房。”
“我逐页地啃开了初、高中语文教材,又托人在驻地书店办了个长年借书证、广泛涉猎文、史、哲、美等杂书。开始,由别人代借,后来索性让病友推着轮椅亲自去。一次,病友推着轮椅上楼时不慎摔了一跤,我也摔了个鼻口出血,还让吊在轮椅上的尿袋溅了一脸的尿水,书店老板被我这位残疾战士的治学精神打动了,特意备了两条长木板,免去了轮椅的上下楼之苦。”
迟到的收获
枫红枫又落。当床头的初、高中课本变为大学语文,一摞摞名著浓缩为近50万字的自学笔记后,病友们那平凡的故事,记忆中的每一枚生活底片,开始经由他那磨出厚茧的拙手汩汩而成为稿件。
“一天,驻地通化电台的文学编辑周凯将电话打到科里,作品山城的山风下周六早5:30播出,请届时收听。期盼一周后,我终于如期听完了全文,那一刻,我激动地哭了,并在日记上写道,爸爸、妈妈,你们在九泉下听到小宝的作品了吗?我能写作了,不再是废人!”
处女作的发表,激活了他那灵动之笔,而文学底蕴的积淀,又赋就了他笔下人物的灵与肉。
“参军前种田,参军后又阴差阳错与30头牛为伍三载,这当中只打过一次靶,偏又没及格的牧牛兵李德申,使我油生一种悲壮感,用泪水哭成散文牛连长,发表后,竟收到了同样用泪水挥就的读者来信。”
“如一叶小舟在老连长的军旅航道上泊来荡去的李嫂,使我在亢奋中为生活在最基层的军嫂们道出了发自内心的呼唤奉献者军嫂散文,喜获省电台天池杯巾帼风采征文二等奖。”
“某部卫生所破天荒地分来两名女兵,随之窗口上风铃的飘动,便有了男兵们习武场上的阳刚之美,以及场下渴望有病的微许变化。于是,我成文如诗如画且流溢出兵之纯情的小小说风铃。”
诚如鲁迅所言:血管里流的是血,水管里流的是水。继爱,延伸了我的生命、奉献者军嫂等6篇散文,获省以上报、台征文一、二等奖外,山的礼遇、我的上校朋友等270余篇散文、小说,又接踵发表。
众人眼里的准作家
有麝香自来。世宝没向世人张扬什么,但他那放在病房里的一摞获奖证书和厚厚的剪报本,偏又招来一束束软敬的目光。
绥化日报记者“孤儿顾世宝虽有着高位截瘫的不幸,但他执著成才的意志,却给人以启迪,有志者,事竟成,挫折或不幸,并不可怕,只怕失去信念与追求。”
娜娜(某技校女学生)“自从看了他的文章,我便被他坚强的意志所感动,一个人遭受这么大的厄运,仍能坚持自学,一定是个有抱负的男子汉!我开始给他写信。谈文学、谈人生,他得知我失恋后,又在信中劝我相信爱情是有缘分的,当我鼓起勇气到病房里看他时,我说不出啥滋味地哭了,翌日,我送给他一瓶虽没水分,但却鲜艳亮丽的脱水花,祝愿他有一天能够走出病房,成为名副其实的作家。我再一次哭着走出病房。不久,他来信说:让我们永远作兄妹吧。”
这便是世宝,一个高位截瘫而又自信能端文学饭碗的人。我祝愿他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