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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还寒,红梅点点,在一片雪地之间,显得格外显眼娇艳。
夏侯容容,年二九。
今儿个正逢元宵,大街小巷上都是一片灯火通明,一整年里,唯有近元宵这三日没有宵禁,所以人们欢喜地赏灯逛夜市,一片歌舞升平。
不过,今晚的夏侯家,比外面的街市还热闹,因为回娘家省亲的夏侯容容偏挑在今天临盆生产,里里外外,大伙儿忙成一片,既紧张又期待,据老一辈的仆妇看表小姐的肚子形状,说这胎绝对会生女儿。
在她与乔允扬复合的来年,便产下一子,取名风静,这些年来,就一直没再传出动静,没料到隔了多年,又再有孕。
这消息乐坏了老太爷,说他就盼着自个儿的容丫头能再生个女娃儿,要长得像娘亲,日后又是个美若天仙的人儿。
新生的喜悦,冲淡了这一年老太爷病重的哀伤,就连年夜围炉时,老人家也只是出来露了一下面,便喊着说累,要回房去歇息。
而在这之前,夏侯容容接到了一封平安信,信上明明是报平安,她却不停地掉泪,隔日便收拾行囊,带着乔风静回京城,不到半个月后,乔允扬把“怀风庄”的事情交代给手下之后,也追随陪爱妻回娘家,一直从冬至就待到了春节,然后是元宵。
果不其然,如老仆妇们所说,夏侯容容在元宵的夜里,诞下了一名女婴,她让乔允扬亲手把孩子交给年方六岁的儿子,要他将妹妹抱去给太太爷,叫他告诉太太爷,帮妹妹取蚌名字。
一干人看着六岁的男孩抱着初生的女婴,个个都是心惊胆跳,在他跟前跟后伸手小心护着,一路将他护送到夏侯清的寝院去。
那景况,看在夏侯容容与乔允扬眼里,都是觉得有趣好玩。
乔风静抱走妹妹不到两刻钟后,一个人回来了。
“娘!”
“妹妹呢?”刚生完女儿,浑身乏力的夏侯容容躺在丈夫的怀抱里,看儿子一个人回来,微笑问道。
“留在太太爷身边了,他说要好好看看妹妹的模样,叫我回来告诉你们他给妹妹取的名字。”
“太太爷给妹妹取了什么名字呢?”乔允扬笑问。
“东晓,意思是从东方天空升起的初晓。”乔风静虽然才六岁,但眼眉之间已经可以看出有六七分似他亲爹,不只外表,就连个性与才智,都可以看得出来尽得其父真传。
“东晓?”夏侯容容喃念了一遍,握住她夫君的大掌,抬眸与他相视“乔东晓,是个好名字,太爷爷给咱们女儿取了个好名字!”
今年的夏季,天候好得异乎寻常,风儿徐暖,蓝天白云。
夏侯容容,才正要满三十岁。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但眼眉之间的娇媚,却如初开的花儿般柔嫩,大半年过去,她才终于接受了太爷爷不在人世的事实。
此刻“零海”畔,微风徐徐地吹着,夏侯容容牵着乔允扬的大掌,她在前,他在后地走着。
蓦然,她停下脚步,与他并着肩凝眺海面,风吹动他们一红一黑的袍服下摆,翻腾得宛如波浪一般,在蓝天白云与清澄的湖海之间,他们身上的颜色,是最抢眼的存在。
夏侯容容转眸笑视她最心爱的男人,柔软的嗓音带着一丝劝诱“你唱那首蒙古歌谣给我听吧!我爱听的那一首。”
“我怕自己唱得不好。”乔允扬笑着摇头。
“没关系,我不会跟你计较。”
听她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说法,令他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大掌执住了她纤细的柔荑,深吸了口气,以蒙古语吟唱着那首带着哀伤的歌谣。老哈河水,长又长。岸边的骏马,拖着缰。美丽的姑娘诺恩吉雅,出嫁到遥远的地方。当年在父母的身旁,绫罗绸缎做新装。来到这遥远的地方,缝制毛皮做衣裳。海青河水,起波浪,思念父母情谊长,一匹马儿做彩礼,女儿远嫁到他乡。
听他百般不愿出丑,却仍旧为她唱歌,让她不由得笑得很甜,只是那甜美的笑里,掺揉着一点苦涩,她望着“零海”湖水,怔怔地出了神。
“容容?”他低声唤她,半晌,才见她转眸对他微笑。
“你说这零海究竟有多大呢?哪天,我们一起绕走这零海一圈吧!就在这儿”说着,她伸出脚,以靴尖点着一块沙砾之地“就在这儿插上一根红旗,当做是起点,然后也是终点,等我们绕完整整一圈,看见红旗,就知道我们回来了。”
“你真的确定吗?这零海比你想象中广大很多,说不定,绕上一圈,需要一年半载,甚至于更久也不一定。”
“若能走完,当然是好的,可是,走不完也没关系,因为我想要的,不是走完整个零海,而是跟你一起走。”说完,她笑着牵住他的大掌。
“好,那让我们回去安排打点一下,寻个好日子出发,就从这里”他伸出另一手,指着她以脚比画的那块沙地“可好?”
“嗯,就依你。”她点点头,偎靠在他的胸膛上,眸色迷蒙地望着那无垠的水面,静静的,缓缓的,闭上了美眸。
她要将这一刻,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她总觉得最近的自己,变得比以前虚弱,脑子总是昏沉沉的,不若从前善记了!
虽然她早就听药师说过,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到,但真到临头,她心里不免还是会害怕!
秋天,是个怡人的季节,尤其是丰收时,总是格外热闹。
夏侯容容,前两日,才刚满三十一岁。
那一天“怀风庄”举办了盛大的生辰宴席,各方人马前来为她祝贺,有人形容这盛大的场面,几乎快要把整个庄都给掀翻了!
席问,见到许多与她共过患难的老朋友,她开心得很,却也知道,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笑不出来,因为这一年来,她的健康状况每下愈况,前年,他们约好了要走“零海”却一直因为她的身子没有起色,所以未能成行。
乔允扬为她找遍了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甚至于是宫廷的御医,但是,没人能够断出她的病症。
他心急如焚,宛如锅上煎的蚁,他去“大佛寺”找过先前为她放血的药师,想要请他再来为妻子治病,但却不见他的踪影。
据温阳与婉菊的说法,多年来,除了无明与无灭两个和尚,以及容容之外,没人亲眼见过那位药师一面,就连先前治毒伤时,他们也都是被请在殿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事后,他问过妻子,她只是神秘微笑,说能见到药师是缘分,药师倘若肯见他,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秋日的凉风染黄了树叶,此刻,夏侯容容舒服地坐在院子里,听见了声响,睁开美眸,看见她的夫君端着承托进来。
不久之前,乔允扬为了爱妻,以金丝木订做了一张卧椅,好方便搬进搬出,让她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可以歇得舒服,这两日天凉了,他让人取来一张白狐裘毯,柔软舒服的触感,让她很喜欢。
乔允扬为她端进了药汤,搁在一旁的几上,吹凉了喂她,见她明明嫌恶汤药的味道,还是忍耐着把药给喝完。
他微笑,取饼绢巾为她拭唇,再喂她喝了点蜜水去苦“大夫说,你需要一个养病的好地方,容容,你想去哪里?只要你说个地方,我们就搬去那地方住,还是你想回京城?”
“不,我不要,太爷爷已经不在了,胤哥哥和嫂嫂日子过得挺好,不需要我担心,所以我不回去。”
“其实,是你不想让他们见了你现在虚弱的样子,而感到担心吧?”
“你这个男人真多疑,做人啊!心眼单纯一点比较好,知道吗?”
“你这妮子心眼忒多,倒反过来训我了?”
“我只是心眼儿多,可没你这男人狡猾,咱们啊!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说完,她哼哼了两声,闭上美眸,深吸了口带着秋天凉意的空气。
闻言,明明知道她是在讽刺他,但是,他只能苦笑摇头,撩起长袍,坐到她的身畔,与她并肩依偎。
夏侯容容微侧娇颜,将头靠在他的屑上,犹是闭着美眸,嗓音柔得像无心的呢喃“我想待在龙扬镇,这里是我的家,有什么地方能够比自己的家待起来更舒服自在的呢?”
“好,你想待就待吧!”他伸出长臂将她搂进怀里“我不再劝说你就是了!好好养病,孩子们都很担心你。”
“有裴意在,我很放心。”说完,她灿烂地笑了,睁开眼睛,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以从前惯有的顽皮口吻道:“这几年来,我这小娘没一天亏待过他,现在,是轮到他报恩的时候了!”
乔允扬看着她绝美至极的笑颜,也跟着她笑了,但是,也因为她这充满孩子气的笑脸,令他的心感到更多的痛楚。
他想到了当年在“银来客栈”她明明吃了顿霸王餐,却能骗得店伙计把她当成救命的“仙姑”
他记得,那时,她脸上的笑,就是如此灿烂。
冬季翮然到来,下了几个时辰的雪,将“怀风庄”妆点成一片银白。
夏侯容容,三十三岁,正是女子风华最盛之年。
如今的她,那张容颜确实仍旧美得教人惊叹,但是,久病的虚弱让她看起来过分苍白了些,就连下床走动的次数都少了。
乔允扬站在床前,注视着爱妻沉睡的娇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多久,她的样子,就算要他看千年万载,也不会觉得厌倦。
他的心如刀割,想到大夫们给他的回答,都说她是积劳成疾,但却又病得不像,那脉象的奇特,是他们行医多年,未曾遇过的。
但是,他们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她的日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