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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下,那一片片火红的曼珠沙华仿佛燃烧起来,恍如记忆中永生难忘的那场大火那场将她一生欢跃和幸福付之一炬的大火。
耳畔是惨厉的厮杀声和呼号,浓烟呛得她不能呼吸,不时有燃烧着的木头从头顶落下,帐子都已经燃烧起来--十三岁的小女孩已经忍不住大哭起来,却不敢乱动,乖乖地呆在房间里--因为虽然爹爹顾不上她,可她知道哥哥一定会来这里救她,一定会来这里带她走。
所以,她不敢一个人乱走,抱着双肩瑟缩在屋子一角,等待着,直到喉咙哭得嘶哑。
浓烟几乎将她窒息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不顾一切奔来的脚步声--瞬忽而来,瞬忽而去,她甚至来不及呼叫,就看见浓烟烈火中,两个人携手奔逃而去的背影。
“天籁,你怎么可以这么霸道?玉箫才比你大一岁,可你看看人家多懂事”
“要是你再胡闹我就不要你了!”
白日里的话犹在耳边,烈火从四方蔓延过来,将十三岁的孩子团团围困。她忽然间哭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坐在那里向前伸出了双手,却没有喊--只是看着哥哥拉着玉箫,穿过燃烧的火和不停下落的巨木,向外奔逃。
她被留在了这里。哥哥不要她了。
哥哥不要她了!他拉了玉箫丢下她,跑了。
烈火,浓烟,濒死的惨呼,不断下落的燃烧巨木--然而这一切纷纷扰扰,在孩子眼睛里陡然失去了色彩。她的手依然向前伸着,仿佛想要什么人来抱她,然而大大的眼睛里却是木然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一根燃烧着的椽子落下来, 带起呼啸的风声和烈火。然而孩子眼睛是空洞的,似乎根本看不见、更不知道闪避,只是木然伸手坐在那里,直到那根椽子啪的一声砸到她小小的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和滋啦的焦糊味道。
手臂骨折了,软软耷拉下来,然而那双小手依然没有缩回去,直直伸在那里,对着那已经消失在浓烟中的背影方向,仿佛依然希望能看到那个白衣少年回头寻觅的身影。
然而,什么都没有整座房子都在坍塌,仿佛燃烧的天幕坠落了。
她知道,其实是她心里的天幕坠落了十三岁的孩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似乎惊吓到痴呆了,丝毫不知道躲闪或者惊叫。四周的火蔓延过来,包围了她,舔着她的衣角和头发。艳丽的火宛如开放的红色花朵,然而映着火光的孩子的眼睛,依然是黑白而空洞。
又一根大梁烧断了,巨木呼啸着掉落,迎头砸下。
要死了么那个瞬间,孩子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一丝奇怪的微笑的表情,身子一动不动,甚至双手还是那样僵直地伸向燃烧的空气,眸中映出漫天下落的燃烧的火。
然而那一瞬间,她伸向空气的手忽然触到了什么真实的东西。虚掩的门轰然打开,白衣如同闪电般掠过来,衣襟拂过烈火,微微一俯身就抱起了她,足尖一点,抱着她迎着那些下落的天火掠起,等她惊呼出来时、那座燃烧的房子已经在脚下。
“哥哥!”她用折断了的手紧紧抱着白衣人,惊喜交加地叫了起来“哥哥!”
“”没有回答。耳边风声呼啸,那人已经抱着她落到了空地上,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忽然微微笑了笑:“我不是你哥哥。”
映入孩子黑白分明大眼睛的,是一张英俊男子的陌生的脸,丰神俊秀,额环下的眼睛却是苗疆人才有的深碧色,带着邪异的笑意俯下身来看着她,黑发垂落在她的脸上孩子忽然惊叫起来:不是哥哥,不是哥哥!
“祭司大人,您没事么?”周围有人围上来,恭恭敬敬地禀告“属下办事不力,刚才让试剑山庄的少庄主从火里逃出去了--请祭司大人责罚。”
逃出去了?哥哥拉着玉箫,从这群魔鬼手里逃出去了?!
那个瞬间,孩子嘴巴微微张了张,露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唉真是惹人怜惜啊。跟我回去,好不好?”根本没有听手下长老的禀告,看着孩子眸中剧烈变幻着的感情,那个白袍男子只是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女孩娇嫩的脸,微笑“你看,你哥哥不要你了--跟我回月宫去,好不好?”
“不要!”她脱口惊叫起来,挣扎:“放开我!我要回家去我要回家去!”
“真不听话从来还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呢。”然而那个英俊的魔教祭司却没有发脾气,只是温和地微笑着,仿佛逗弄着一个漂亮的布娃娃“好吧,我就送你回家去,好不好?--不过,只怕你回去了,还是要被送回来呢。”
不知道为何,面对着眼前这个比哥哥更英俊温和的男子,孩子只感到说不出的恐惧,拼命挣扎着,想从他怀里挣脱。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那双修长的手却是牢牢地抱住了她,额环下,那双深碧色的眼睛也是微笑着,一直看着她--恍然间,她的神智就开始昏迷起来,不知不觉在那样深不见底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那一觉,一睡就是八年。
那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直到她夺来了拜月教教主的位置,拼命试图摆脱,依然无法从那个恶梦中醒来。昀息昀息。那个名字仿佛入骨的蛊毒,生生死死地缠绕,每次一念及他最后堕入湖底地狱时的眼神、心中就仿佛有烈火焚烧。
他毫不留情地将她从所有亲人手中夺走,狠狠地斩断她与这个世上的所有牵系,便以为她从此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然而他忘了,一个再也不爱任何人的孩子,又怎么会依赖他呢?
抬头看了看,月已经到了中天,将冷冷的光芒洒向岭南大地。
时间到了,果然叶家“兄妹”还是想负隅顽抗么?--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小小的手从陶罐上移开,拿起了身侧的短笛,轻轻吹了一声,立时整个安静的空寨子里就想起了簌簌的脚步声。无数黑影在阴暗的角落里移动,一张张惨白的脸,向着木楼走来。
八年前,能将自己的亲生妹妹扔在火窟里;如今,却不舍得将那个冒牌货的头砍下来么?
女童眼睛里陡然涌起说不出的阴郁,一挥笛将一个跪在脚前的僵尸打得满口吐血,冷笑着站起来:好,那么,叶天征,你就等着看我如何在你面前折磨那个贱人吧!
大红色的肩舆已经停在了木楼外,黄金做的星星串成了珠帘,在火把的光下发出璀璨的光--那是她从灵鹫山月宫带出来的座架,拜月教主的肩舆。抬轿的,除了试剑山庄的两名名剑罗百回和史解,还有南疆另一个大门派青龙会的两位正副帮主。
真是豪华的阵容啊她放牧的黑羊儿,今夜后将会更加庞大吧?
僵尸们跪成两列,匍匐在她面前,从她座位前直通木楼外石径上停着的肩舆。孩子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抬起脚,踩踏在面前一个僵尸的头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踩着那些头颅,走向停在门外的肩舆。
暗夜如铁,那些红花在夜幕下绽放的反常的浓烈,宛如暗示着即将流满罗浮山的鲜血。
走到肩舆旁,脚底踩踏着史解白发苍苍的头颅--忽然间,听到寨子外围的僵尸群中传出一阵混乱,似乎有什么在拼命往这边奔过来。
是试剑山庄的人想提前发动这一场决战么?真是急着找死啊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她坐上了肩舆,微微一抬手,示意僵尸们抬轿。短笛声起,大群面目惨白的僵尸,就这样簇拥着这个穿着大红百褶裙的女童,缓缓在黑夜里向着试剑山庄走去。
骚乱越来越接近肩舆,感觉不像是有大队人马来袭,女童眼里反而有些诧异,挥手止住了前进的队伍,僵尸向两边退开、退开露出的甬道里,血红色的衣服向这边飘过来,那个女子一边用尽全力挥开那些僵尸们抓过来的手,一边向前狂奔。
“哦?”忽然认出了来人是谁,女童漂亮的瞳孔忽然凝聚了,一个手势就让所有僵尸顿住了手脚,任凭来人跌跌撞撞跑过来,跪倒在她的肩舆下,踉跄着抓住她的裙角:“教主教主,求求您,求求您收手吧!”
“贱人。”女童嘴角露出一丝嫌恶的笑,脚忽然用力踩在对方脸上“怎么,没有带着叶天征人头,就敢回来见我?我不是说过了,除非你割下他人头给我,我才会免你万蛇噬身的罪?你以为我是昀息祭司,会顾惜你那么久不处罚么?”
“教主,你收手吧!”女子无法抬起头看她,手却不肯松开,声音因为心神交瘁而恍惚“你把我扔去喂蛇也好,喂蝎子也好那是罪有应得。但是求你收手吧!再下去,天征就要被你逼疯了!他已经狠下心来要杀你了!他离疯也不远了你不要再逼他了!”
“要杀我了?是么?”女童用力踩踏着对方脸孔的脚忽然顿了一下,漂亮的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忽然冷笑起来,一脚将女子踢开去:“很好,很好我就等着看他怎么杀我!”
“你们好!一个是宁可斗到最后鱼死网破都不肯交出你来,一个是宁可万蛇噬身也不听教主的命令!真是真是情深意重。”肩舆垂帘上的金色星星被她握在手里,细索洒下金色的粉末,女童用力咬着嘴角,忽然无声无息地笑起来,眼神冷厉“你这个贱人,十一年前按昀息祭司的命令混进试剑山庄,现在又敢背弃拜月教!教唆我哥哥扔掉我,哄骗我父亲收你为义女,还想李代桃僵代替我嫁入南宫家--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拜月教派往试剑山庄的一颗棋子,和我争?不嫌自己命长么?”
“属下怎么敢跟二小姐争”那样恶毒的语气,让来人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属下本是二小姐收留在庄里的,却为听从祭司大人密令谋夺山庄;本为教中子民,却为试剑山庄违抗教主命令--无论…无论哪边来说,都死有余辜,不敢争辩半句。”
“不要叫我二小姐!”那样话反而让肩舆上的女童更加暴怒起来“二小姐早死了!你不用装可怜--我哥不在这里,你再装可怜也没有用!”
然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盛怒之下脱口说出“我哥”这两个字,女童的脸色微微一变,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是。请教主赐我一死。”玉箫低下头去“但愿教主息怒,放试剑山庄一条生路,莫让手足相残--属下即使万死,也会感激教主。”
“嘻,”沉默许久,女童没有说话,只是用冷锐的眼睛打量着跪在一边的下属,唇角露出一丝刺骨的笑意“倒真是会说话以前昀息派你来试剑山庄卧底,也就是看重你这花言巧语的本事吧?--我倒要看看你的舌头到底长的是什么样?”
话音未落,红色衣衫拂动,一道金色的细索如同鬼魅般飞出,一把勒住女子的咽喉,勒得她不由自主地因为窒息而张开了嘴“噗”地一声,另一根尖利的金索刺穿了她的下颔。
小小的手正勒紧了线,忽然唇角浮出一丝冷笑,放松了手。
“不急着杀你留着你的舌头,等一会儿自己把这个故事告诉叶天征吧!”女童看着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女子,眼里的光亮如闪电“让他看看,这么些年来,他到底是和什么样一条美女蛇为伍!”
“教主教主,”仿佛惊惶于这样的命令,玉箫挣扎着上前攀住了肩舆“求求你不要!祭司大人都答应过我,不会让天征知道我的身份他答应过我的!”
“昀息是昀息,我是我。他答应你的,我可没答应!别想拿他压我!”女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嫌恶地踢开了攀上来的手“你大约还不知道昀息现在在哪里吧?嘻,他现在,大约还在圣湖底下的水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和那些恶灵撕咬在一起呢。”
玉箫忽然呆住了,仰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新任的教主,喃喃:“怎么怎么可能。你、你把昀息大祭司给?大祭司是不会死的,没有人能制住昀息大人!”
“不可能?你是不是也以为我会永远被昀息当作宠物养着,不可能爬到地面上来找你们报仇?”说起那个被自己打入地狱的拜月教大祭司,红衣女童唇角的冷笑忽然变成了脱口的狂笑“哈哈哈什么不死之身!还不一样被我关到了圣湖底下?现在拜月教是我的!是我的!没有人可以再阻止我”
笑声渐渐歇止,女童冷冷的目光落回到一边面色苍白的玉箫身上,忽然哼了一声:“我还嫌不够呢,如果告诉叶天征你的本来面目,再让他杀了你,就有些没意思了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怎么都不肯提着你的人头来见我呢?--那么我就剥下你这层画皮让他看清楚了,让他来说你到底该不该杀!如果他也说不杀你,我就放过你!”
仿佛被那样可怕的目光焚烧,玉箫脸色苍白如死,颤抖着,终于低下头去,细若游丝地回答:“如果叶庄主不杀我,教主、教主真的会放过我么?”
“呵当然。当然!”看着匍匐在脚边的白衣女子,想起多年来这个人代替自己得到了多少东西,女童眼里凝结出了可怕的利剑,仿佛要将面前这个美貌温柔的女子切割成碎片,大笑“如果他居然说你不该死,那么该死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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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征带着孙冯和管家,巡检了山庄一遍,待得所有都布置停当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血腥味裹在风里,滚滚迫近。
敏锐地感觉到了杀气的袭来,年轻庄主微微咳嗽起来,却是转头吩咐管家:“让二小姐带着女眷,去庄后的紫云洞里躲着,无论外头情况如何都不许出来!”
然而话音未落,就看到身边守卫山庄的人马中,居然就有一名少女,不由皱起了眉头。刚要说话,少女旁边的浓眉大眼的青年连忙行礼,分辩:“庄主,这是我妹妹!--她不肯躲到紫云洞去,非要跟着我不可。”
“不行,这里很危险,”实在没有心思和这一对兄妹多话,叶天征冷冷吩咐,挥了挥手“别让你哥为你担心。”
“我不!”虽然是面对着庄主,少女拉着哥哥的袖子,因为恐惧微微颤抖着,脸色却是倔强的“我怕不和哥哥一起,呆在紫云洞里我害怕!”
看到两兄妹这般相依为命的情形,仿佛极细的针猛然在心里扎了一下,叶天征脸色苍白下去,忽然厉声:“不行!呆在外面很容易就没命了做哥哥的如果担心妹妹,就不该让她赖在外面!管家,给我把她带回紫云洞去!”
“是!”已经被封锁了将近半年,管家白胖的脸上也陷了下去,低哑着嗓子答应了一声,脸上却浮现出为难的表情“只是庄主,晚饭后就看不到二小姐的影子了”
“什么?”叶天征微微一震,正待发问,风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短笛声。
凄切幽咽,有如一个童声的哭泣,在暗夜里传来。那样细微柔弱的声音,却宛如催命的符咒,让试剑山庄所有残余的人马都悚然一惊,冷入骨髓--那个人那个躲在暗夜里操纵着僵尸的魔鬼,就要过来了!
“大家小心!”叶天征再也来不及多想,厉声提醒周围子弟,拔剑跃起,跳到了墙头。那里,一袭青衣临风,是南宫陌提了灭魂剑,一直怔怔站在高墙上,看着暗夜里开满了火红曼珠沙华的来路。
“她要来了。”没有转头,却知道好友已经掠到了身边,南宫陌忽然喃喃说了一句,抬起手来,指着茫茫的暗夜“小叶子小叶子就要从这条路上、过来了。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穿着大红的衣服,大大的眼睛”
“不是小叶子,是拜月教主。”叶天征听出了好友语气中的迷惘,冷冷补充。然而忽然之间感觉心肺里有一把利剑绞着,再也忍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是拜月教主”
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也到了极限,不敢再去回想什么,叶天征握紧了手中的名剑转魄,转过头去:“南宫,还记得我们以前对练过的剑法吧?--以你的补天剑法,配上我们叶家的天罗脱形剑法,我们都知道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威力。”
十年前的凤凰树下,灭魂剑和转魄剑划出雪亮的光,两名生气勃勃的英俊少年舞剑对攻,各自不敢懈怠;而火红色的凤凰花下,那个孩子的双脚晃啊晃,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一个失神,南宫陌手心一松,灭魂剑居然从手中直落到庄外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