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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藕香残腮边雪，小轩窗，罗裳轻解，一室清辉映满月。
柳眉儿坐在满月楼最高的阁楼上，两扇打开的窗户内露出她倾倒万人的容颜。
浅红色的华美衣衫半披在她的肩头，如水深眸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
远处是城中一条热闹的街道，吆喝买卖声传不到满月楼来，只能看见行在路上的人们穿梭不断，忙着为生计奔波。
红喜踏着敦实的厚木板梯登上阁楼，她是满月楼的姆婆，楼里所有的女子都称她为姆娘。她不像别家青楼老鸨那么刻薄爱财，但也并不善良。
“眉儿，乖女儿——”
红喜看见柳眉儿，展露出一副亲热而腻人的笑脸“商公子来找你了！”
柳眉儿扭过脸“商次又来了吗？”
“是啊是啊。”红喜连连点着头“都跟他说过了，你已经答应了中书郎简狄的求亲，可他就是不听呢！他也是你的老主顾，你要不要见见啊？”
柳眉儿略微沉思“姆娘，你去回了他吧，就说我今天约了简公子，不方便见他！”
“好！可是——”
红喜心疼地把揣在衣袖里的几锭银子捏了捏，她本想让柳眉儿接待商次，因为简狄要到傍晚时分才来，并不耽误柳眉在午后待客。
可是，对柳眉儿，红喜并不敢太过强硬，因为，她的满月楼是自从柳眉儿来到之后才重新兴旺起来的。
半年以来，柳眉儿的出现为满月楼带来了大批的客人，红喜不得不把柳媚儿当财神爷供着，对她没有半分拂逆。在钱财上也任由她使，比对其他姑娘要大方的多。
柳媚儿不是满月楼的人，更没有签卖身契，所以，她完全不必受红喜的约束。她来便来了，走也便走了。这样的人，红喜半分也不敢得罪。
中书郎简狄求亲之后，红喜对柳眉儿越发客气，因为一个月后，她就是中书郎的内妾了。可商次也是个痴情人，自从柳眉儿来到满月楼后，他几乎天天来，虽然钱财家世比不上简狄，却也是难得的一个情种。
红喜喜欢这样的男人，因为他们能为满月楼带来大笔的银子，如今，柳媚儿舍了一个，满月楼除了得到中书郎简狄的一笔酬谢金，便没有什么好处可捞了。
红喜心有踌躇，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下了楼去打发商次了。
多情公子意缱绻，锦书一素，难解衷肠，蛾眉颦作笑。
简狄下了朝，匆匆来到了满月楼。他是新晋提拔的中书郎，才学不必讲，又端的有檀郎之美，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去年年初，简狄奉皇命娶了吏部尚书唐志的女儿唐如婉，可婚后不到一月，他就开始涉足青楼红馆，也使得外人揣测他们夫妻的关系并不融洽。
满月楼的后花园，一池汪汪碧水旁，柳媚儿撩起衣裙长摆坐在池边戏水。身旁脱了她的绣花鞋，一双白净的莲足轻轻地荡在水面上，涟漪一圈圈地漾开。
简狄静悄悄地走到柳眉儿的背后，弯下身，一条胳膊揽住她羸弱的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眉儿真如此句了。”简狄叹着，一句情话说得有三分自嘲。
柳媚儿一根手指伸到简狄的眉骨处，轻抚着他的一道浓眉，笑道：“公子今日又做了什么新词，拿来我瞧瞧！”
简狄便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缟素，约有一尺见方，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小字。
“在勤政殿外面侯旨，匆忙写了这首没什么韵律的小诗，你别笑！”
柳媚儿不语，拿起白色的绢布铺在膝上，喃喃出声：
风细细，雨潇潇，轻宵不觉晓；情思但若能成茧，愿把蛾眉绕！
“你在听宣殿写这些，不怕被同僚取笑？”柳眉儿仔细地将绢布叠在一起，收进怀里。
“有人看见，我只说是写给如婉的！”简狄并不撒谎，他每日为遣情愁写的这些诗词，当着同僚们都说是写给妻子的。
“你还会撒谎了！”柳眉儿目光娇羞“以后在我面前可不许说半句假话，否则——”
“不会不会，我恨不得你早嫁进中书郎府，天天来满月楼，又辛苦又浪费钱财！”
“这么说，你是心疼钱财，觉得我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多钱？”柳眉儿忽然恼怒，从水中收起双足，背靠背对着简狄，斜过身迅速把绣鞋穿上。
“你又多想，我不是这个意思！”简狄慌忙摇着手解释。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我问你件事，你老实告诉我！”柳眉儿站起来，拉着简狄的胳膊让他赶紧起身。“听说你半年前娶过一房妾，是吗？”
简狄愣了片刻“这，你怎么知道？的确娶过一位女子，可她因过失被我夫人关进府里的后院柴房，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我不管，你立刻把那名侧室休掉，要不然我可不答应你。我当不成正室，也不能屈居在无名女子之下！”柳媚儿撅着嘴，语气娇憨，露出女儿家的娇蛮可爱。
“这件事好办，等我回府立刻就把她休掉！”
简狄拍着柳眉儿的手，指天保证，除了亲迎之礼，纳吉、纳采等礼节一样不少，大红花轿上门，断不让她受委屈。
曲板流觞，对谈计上，不见燕子绕梁回，敢教你揉断肝肠。
唐如婉来到满月楼的时候，红喜没有在，她带着府里的武丁护院和两名贴身丫鬟直闯进大厅，目不斜视地一直顺着楼梯上去，身后拦着她的满月楼打手被两名护身保镖打得滚倒一地。
有一个当吏部尚书的爹爹，又是三朝元老，连皇帝都得看唐尚书的眼色行事，唐如婉自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阁楼之上，柳眉儿的瑶琴声轻盈美妙，使人如置身苍野环抱之中，山间溪水潺潺，阵阵清风入林，白鹤展翅入云霄，蓝天下，碧野中，心旷神怡。
一道晶莹的紫玉珠帘外，唐如婉屏息凝神注视着抚琴的柳眉儿。
她的确是美的，那种美丽不经意间就可沁入心脾，对男人而言是一种不留痕迹的诱惑。
身后的丫鬟欲出声提醒，被唐如婉制止了。她知道，对面的这名女子勾住了夫君的魂，而且她不日就将进入中书府了。
唐如婉是特地在她进府之前来作一番告诫的，不能等她入府再调教，到这满月楼来，就是提醒她各人的身份。
一曲弹罢，柳媚儿抬头，帘外的唐如婉已经不客气地找了位置坐下。
“这位夫人找我有事？”柳眉儿将紫玉珠帘用银钩打起，走到外面的会客厅。
“你就是柳眉儿？”唐如婉开口问道。
“正是眉儿。夫人是——？”微蹙起弯细的黛眉，柳眉儿细细打量着来人。一身诰命的隆重服饰，圆润的脸膛，皮肤上略施一层细腻的脂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威不可摄的严厉。
“这位是吏部唐尚书家的小姐，中书郎简狄的正室夫人唐如婉。”身边站着的丫鬟表明了唐如婉的身份。
柳眉儿垫步上前，甩甩衣袖福下身：“原来是如婉姐姐，眉儿失礼了！”
“现在叫姐姐未免太早了，你还没进中书府，别忙着攀亲！”唐如婉冷冷地说道“你倒有些本事，能让夫君言听计从，休掉那名早你进门的贱妾，连我也另眼相看呢！”
“姐姐说的哪里话呢，妹妹不过是向简郎略微提起此事。家中有姐姐把持，以后有我在旁协助足矣，不需他人再染指。”
“哼！”柳眉儿的一声简郎勾得唐如婉心中一阵触痛，她没再说话，只让旁边的丫鬟拿出一小包草药的药末，亲自从茶壶中倒出一碗热茶，将药末倒进茶碗里，又拿着茶托晃了晃。茶杯里的水冒着热气，在唐如婉的手腕摇动下，里面的水晃了起来。
随后，唐如婉指着那杯茶碗说：“你若真要进中书府，就把这杯茶饮下！”
望着冒着热气的茶碗，还有唐如婉当着她的面放进去的药末，柳眉儿面容微变“姐姐这是何意？莫非是来谋害我吗？”
唐如婉嘴角向下一撇，轻蔑地看着她，不屑道：“你是什么身份，值得我来谋害吗？这是宫里御医们开的药方，你喝下去没有任何生命危险，放心！”
柳眉儿并不端那杯茶，只死死盯住唐如婉。
唐如婉身边的丫鬟忍不住道：“要不了你的命！夫人不过是让你以后少了贪图，莫想着能给大人生了子嗣来谋夺家产！”
原来，那药末是宫中的御医们私下配置的用于女子不孕的药方。
唐如婉的心思不问自知。
“姐姐也是用这药末对付了先前进门的那名女子吧？”柳眉儿立目横眉，并不服软，她挥袖将那杯药茶用力扫落在地，怒道：“这手段再来对付我柳眉儿，便做不得数了！”
莲丝缠起，万缕千丝几多条，试问扫眉才子，最难解意。
中书郎简狄的妾室姈夫人是半年前被娶进门的，当初，那名女子也是满月楼最貌美多才的姑娘，这件亲事也曾在满月楼引起过不小的轰动。
而如今，那位姈夫人早已寂寂无声。
都城的景致处处妩媚，天子脚下，无论园林建筑还是民居瓦舍，都有着不同于别处的矜贵。西市荷塘是个特别的地方，卖的都是花鸟鱼虫这些活物。这座大市场围着荷塘边，有静有动的荷塘每到夏天就成了人们聚集观赏的好去处。
柳眉儿怏怏不乐地拣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歇息，她戴着宽大的帽子，帽檐遮住了整个面颊，可简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眉儿，你怎么不等等我，我让府里的马车送你？”简狄急切地走过来询问。
柳眉儿瞟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敢动用中书郎府上的车马，你还是省省吧！”
“你怎么了？生我气了？”简狄不解。
“不敢！只是昨日被婉夫人教导了一番，夫人说，若要进府必得先喝了终生绝孕的药！”柳眉儿淡淡的语气，眼神飘忽不定。
随在柳眉儿身边的小丫头蹦着跑回来，举着一根伞盖式的大荷叶在手上。荷叶顶部撒了几滴浑圆的水珠。银亮亮的，在绿色的荷伞上晃来晃去。
“小姐，你看，我好不容易在荷塘边采到的。”
那杆荷叶被小丫头高高举到柳眉儿的头顶上“小姐，能当伞盖呢！”
柳眉儿的眼前一片绿意沉沉，淡淡的荷香沁进鼻孔。小丫头见柳眉儿喜欢，便把荷叶塞到她手里：“小姐，你拿着这根，我再去采！”
柳眉儿没有拿，荷叶被简狄接了过去。就在此刻，柳眉儿却抓住了荷叶最底部的细茎，用力一掰，那根荷伞顿时被折成了两段。
“简郎，我不是那等死缠硬磨非你不嫁的人，若婉夫人执意如此，眉儿便不嫁也罢了。”柳眉儿说完，举高手中的荷叶茎，认真注视着那茎上弹起的一根游丝。
那根游丝极细极轻，很顽强地连接着断裂开的荷叶盖和荷叶茎。在她和简狄之间，便有了一道不可见的丝线相牵。
“啪——”
柳眉儿把荷茎扔在脚下，舒展开眉头：“我早已听说了姈夫人的事，但我——绝不会是第二个姈夫人！”
简狄见柳眉儿突然之间就起了与自己恩断义绝的念头，不禁惊慌起来：“眉儿放心，你怎会是阿姈呢？有我在，如婉她不会那么对你！你放心，我自会与她好好协商。”
“那简郎就与婉夫人协商好了再来找我吧！”柳眉儿说着，扭头招呼跟随在身边的小丫头，临走时回头又道：“若她与我，你只能选一人，简郎会选哪个？”
筹虑运心机，思巧安如意，乱红飞过秋千去，谁人知缘底。
中书府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简狄一纸休书将唐如婉休回了娘家。
关于休妻的缘由，没有人知道，只是唐如婉这次却没有借着父亲的权势打压自己的夫君，而是乖乖地拿了休书离开了中书府。
满月楼得到这个消息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柳眉儿。简中书休妻定是为柳眉儿，看来，中书郎的正妻柳眉儿是坐定了。
“好女儿，你这是和中书大人呕的什么气呀？他连唐如婉都休了，你怎么还不见他？”红喜搓着手干着急。
简狄一天往满月楼跑两三趟，磨着红喜让柳眉儿出来相见。可红喜好话说尽，柳眉儿仍然不肯见简狄。
“怎么，简郎他还没走吗？”熬了一个晚上，这时已是天光放晓。柳眉儿见红喜又来找她，不禁奇怪。
“商公子来了。你不是说这几日他若来了，便请他来见你吗？”
对柳眉儿的话，红喜记得很清楚，可她并没当回事。商次已经十几天不来满月楼，红喜猜测他定是对柳眉儿死了心，所以不再来纠缠。
现在，都城好多人都知道简狄休妻，柳眉儿待嫁，商次还来干什么？不是自找没趣吗？
可柳眉儿居然在这个时候说要见商次，直让红喜觉得惊诧。
“阿姆让他到后园的秋千架旁等我，眉儿立刻梳妆！”
柳眉儿的脸上涌起一股清浅的笑意，她端正上身，坐在梳妆台旁，一把白玉梳攥在手心中，正对着梳妆镜将发丝轻轻盘起。
满月楼的后园占地约有三四亩大，一方鱼塘，几处花圃，一片新植不到三年的小树林。一座作装饰用的小假山。
春末时节，百花开败，只偶尔现出几缕红色的花瓣，幸存的叶片颤巍巍地隐匿在枝头。
秋千共有两架，架设在一片花坛边，是柳眉儿特意吩咐人做的。
商次坐在一架秋千上，看着柳眉儿从远处嫣然走来。
“姝妹——”
商次亲昵地称呼着柳眉儿，任由她挨着自己倚过来，一架秋千上，承起两个人的重量。
“可是你做的？”柳眉儿仰头，弯眉笑眼对上商次的明眸。
“那日恰巧在满月楼碰上，我便主动上前和她搭话，没想到尚书府的千金竟如此容易被人引诱。”商次淡然笑起来，手掌向上，用力托起柳眉儿的腰。“快起来吧，小心把秋千压垮了！”
“让我猜猜，一定是被简狄撞见了？”柳眉儿促狭地点着商次的鼻子站了起来“快说，你和唐如婉有没有肌肤之亲？”
“被你猜对一半！”商次坦然笑了笑，说“我和她约到一处尚书府无人的偏宅相见，简大人随后就赶过来了，后果你也知道了！”
朝霞红艳艳的，慢慢地吐出一个艳丽的朝阳。
沐浴在红色光晕中的柳眉儿蹙起双眉，晨曦的微风飘然吹过，将几片花瓣吹落在身旁。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商次小心地问道。
“当然是要给简郎一个惊喜了！”
柳眉儿安静俯身，将一片飘落在泥土上的花瓣拾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吹去了上面沾染的浮尘。
手心中，一片淡紫色的细长、纤软的丁香花瓣散发出阵阵的幽香。
“侬若问花花无语，乱红飘散碾成泥。”
离别歌一曲，垂泪为情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以谋君面？
满月之夜，夜空晴朗如碧玺。
满月楼红灯高照，宾客盈门，处处笑语莺声。简狄终于收到了柳眉儿的手书，让他务必于今夜到满月楼来相会。
柳眉儿所居住的这处阁楼在满月楼的最高处，倚窗凭栏，最适宜赏月，可此刻的简狄却没有什么赏月的心情。
他接连七八日都没看到柳眉儿了，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简狄的心中没有着落。休掉了唐如婉，他也就失去了在朝中的靠山，现在的官位岌岌可危，可他心中还有一个柳眉儿，想到她，他就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值得的。
月光如水，临窗处一名女子身罩白色轻纱翩然起舞。
琴声缓缓升起，以清扬的乐音伴着女子的舞姿带起了一室的清华，美如幻境。
简狄呆呆地看着浑然在舞中忘我的女子，那仿佛是从月宫中走出的仙子，此情此景在记忆中略有些熟悉，却又很遥远。
她是柳眉儿吗？
简狄不记得柳眉儿会跳这么优美的舞蹈，因为她从未在他面前跳过舞，柳眉儿善歌，歌喉如天籁一般动听。
“眉儿，是你在跳舞吗？”
月光之夜，不见弹奏者，只见独舞之人娉婷而立。
她转过身来，一袭白色的面纱遮住了容颜。
如泼如撒的月光倾泻进阁楼的窗户，女子幽幽地望着简狄，目光清澈而忧伤，一声发自喉中的低哑之音，让人听来惊悚动容。
“简郎！”
女子抬起胳膊，慢慢摘掉了脸上的面纱，露出略显清瘦、尖削的容颜。
简狄惊呼出声：“啊？怎么会是你？”
“简郎不想再看见我了，是吗？”
女子哀哀出声，嘶哑的音色像被匕首划过的丝绸，让人闻之而陡然生出寒意。
“不！不是，阿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回到满月楼了？你的嗓子怎么了？”简狄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看见了被自己休掉的姈夫人。
阿姈莞尔一笑，她不说话的时候温婉宜人，有着大家闺秀的娴静淑范。
“简郎，你真狠心！我被婉夫人扔在后园柴房里，你却不管不问。我这嗓子在冬天里连咳了三个月，已被咳伤了。”
简狄讷讷着说不出什么，眼光却左顾右盼地向阁楼的四处查看。“阿姈，你若没有去处，我再给你些钱，你好好安顿自己，不要缠着我了！”
姈夫人轻轻摇头“我不会缠着你，也不要你的钱！你今日既是来找眉儿，我便叫她出来见你！”
隔着两道帘帐，简狄看见柳眉儿从帐后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简狄身上，而是与姈夫人对视一笑，俏皮地玩笑道：“姐姐的舞还是跳得这么美，姝儿嫉妒死了！”
姈夫人一手拉住柳眉儿，亲切地答道：“你总是偷懒，怎么学得好？”
简狄呆愣着，不知道柳眉儿和姈夫人为何如此熟悉。按理，柳眉儿到满月楼的时候，姈夫人已经嫁进中书府了。她们怎会认识？
“中书郎大人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啊？”
柳眉儿放开姐姐的手，走到了简狄的身边。“柳苡姝若不是为了救姐姐，怎会到满月楼来当歌妓？姐姐嫁你之后日日以泪洗面，不但被唐如婉欺辱，更被你忽视，你让她如何活下去？当初，你答应娶她时，可也似对我这般说得天花乱坠。姐姐说，你每次看她跳舞都会做一首诗给她，可笑的是，我连歌也懒得给你唱，你却天天作诗给我！似你这般薄情寡义之人，我柳苡姝怎会瞎了眼嫁给你？”
柳眉儿说着，将一打诗稿“哗啦”一下扔到了简狄的脸上“把你这些东西收回去，姐姐和我从此以后与你再无牵扯！”
简狄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张诗稿在他的脚边胡乱地摊开。
“眉儿，你和阿姈是姐妹？”
柳眉儿怒视着简狄，愤然说道：“若不是姐姐非要再跳一支舞给你，我怎会再见你这薄情之人？”
简狄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柳苡姈的脸上。
一双美丽的眼内，晶莹的泪花映着月色的光华闪烁出几许难以割舍的情思。
“简郎——与君离别歌一曲，海角天涯不复见！”
炊烟轻舞，寒鸦夕渡，百转千回薄暮里，莫问奴归处！
城外春正深，一条蜿蜒的路延伸到远处。路旁林木葳蕤，两边盛开着金黄的油菜花，极其灿烂明媚的颜色。
马车向春深处行进，几座孤零零的茅屋建在田地尽头，一缕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来，晚风轻拂，白色的烟随风飘舞。
商次摇着马鞭，柳苡姈和柳苡姝就坐在这辆车里。
“姐姐，你真舍不得他吗？”柳苡姝问姐姐。
离开城门已经很远了，人烟逐渐稀少。
城门边上，独立在风中的简荻没有离开，望着已经看不见影子的马车，心中充满落寞的寂凉。
春深烂漫，没有给简狄带来一点开怀的消解。
马车行出城门，柳苡姝和姐姐没有想到，简狄竟然在这里等着她们。
“红喜说，你们今日出城，所以，我特意赶来相送！”简狄一身湖青色的长衫，头上绑着一条浅蓝色的发带，说话已没有了往日的熠熠神采。
柳苡姝立刻扭过头去，闪身向后挪开，把临着右首路旁的位置让给了姐姐。
话别总是伤感的，更何况是和一个情尽缘散、再无瓜葛的人话别，即便胸中还存有情思万千，也早已抵不过在孤冷、凄凉的冬日里独自熬过的冷绝和哀伤。
“简郎何必如此，你我既已缘尽，再见只是徒增伤感罢了！”柳苡姈轻轻以手帕拭泪，腮边一缕残红挂在了白色的帕子上，带着暗哑的胭脂红迹。
“你们，要去往哪里？”
简狄忍不住询问，眼角的余光洒向车内的柳苡姝，而她却始终不肯转过身来。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吧！”柳苡姈回道。
“姐姐？”
见柳苡姈陷入沉思，柳苡姝将声音提高了一些，用手在她的眼前摇了两下。
柳苡姈回过神来，将妹妹的胳膊拿了下去：“爹爹的冤案被查清了，冤案能昭雪总有简郎的功劳，妹妹你不该如此！”
柳苡姝嗤笑“我该怎么对他？他将姐姐害得还不够吗？若不是商次联合江南诸多才子联名上书，皇帝怎么肯重审爹爹的案子！”
“哎——”
柳苡姈叹了一声，妹妹不是她，因为妹妹本没有爱上简狄。
柳家姐妹，原本是皇帝幼时的启蒙老师柳承继柳学士的女儿，因柳学士辞官回乡后言行耿直得罪了当地的官绅，因此被故意栽赃、谗言诬告发配到边疆，而柳家姐妹也被充入奴籍，赶出了学士府。
姐妹俩为了谋生来到都城，姐姐柳苡姈到满月楼卖身为舞姬，而妹妹柳苡姝则一直在各处奔波为父亲平冤昭雪。
在柳苡姝奔走呼告的时候，柳学士的弟子商次找到了她。
商次发动江南百名才子联名上书，为柳承继鸣不平，而中书郎简荻此时也得知了柳苡姈和柳苡姝的身世，在朝堂上帮帝师柳承继说了好话。
事过境迁，皇帝想起了柳学士幼年的教导之恩，金口一开，下旨重审柳承继案。
柳学士被释放后，柳氏姐妹再不必隐姓埋名谋生，姐妹俩恢复了自己的身份。
拿到简狄休书的柳苡姈决定随妹妹和商次返回江南旧居。
一段情缘，纵然百转千回，却也早已是千疮百孔，和这世上的许多感情一样，破旧得难以弥补。